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六卷

第一章 肉体交易

  屠奉三在内堂单独接见慕容战。
  坐好后,慕容战神色凝重的道:“我刚接到苻坚的死讯。”
  屠奉三每天都在等候这消息的来临,可是当此事传入耳内,仍忍不住心神遽震。
  苻坚之死,显示一种新的形势降临北方,也直接影响南方的大局,天下再不是以前的天下。苻坚的丧亡,正是天下由统一走向大乱的分水岭。
  接着慕容战向他详述苻坚因被慕容冲攻陷长安,不得不逃到五将山,致被姚苌杀害的情况道出。
  屠奉三沉吟片晌,讶道:“慕容当家的族人既进占长安,关中的控制权等于落到你的族人手上,为何你却似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呢?”
  慕容战颓然道:“正因我明白慕容冲,更明白我的族人,所以我才晓得形势不妙。可惜慕容泓于入长安前不幸战死,否则形势可能完全两样。”
  屠奉三摇头道:“我仍然不明白。”
  慕容战似找到吐苦水的好对象,不厌其详的解释道:“这可分领导者和族人心愿两方面作解释。首先是继慕容泓成为我族统帅的慕容冲,因少年时曾受大辱于苻坚,所以对氐人有切齿之恨,心中充满仇恨的怒火,占领长安后竟放纵手下,大肆杀戮抢掠,弄得举城恐慌,人民纷纷逃亡,大失人心。”
  屠奉三一呆道:“慕容冲竟是如此的一个蠢人,真教人意想不到,如此岂能守得住长安呢?”
  慕容战叹道:“纵使没有慕容冲的倒行逆施,我族的人仍无心安顿于长安。这方面要从我们大燕被苻坚破灭时说起,当时苻坚将我族四万户二十余万人迁往关中,由那时开始,我族便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重返大燕故地,重建燕国。所以对我族来说,关中只是供抢掠之地,而非安居之所,人人希望重返故地,完成苦待多年的宏愿。在这种情况下,慕容冲纵使想以长安为争霸天下的据点,亦难以坚持。”
  屠奉三愕然道:“大燕故地已尽被慕容垂收归旗下,你们岂非有家归不得,而关中却被慕容冲搅得一塌糊涂,岂不是进退两难?难怪你老哥愁眉不展。”
  慕容战道:“在边荒最明白我的人是你,我更当你是我的朋友。以现时的形势论,北方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分别是慕容垂、姚苌和我族的慕容冲,可是若依照现在形势的发展,根本没有人能与慕容垂争锋,不论在实力上和战略上,慕容垂都占尽优势。”
  屠奉三点头道:“你比我更清楚北方的形势,得出这样的结论当然有一定的理据。”
  慕容战道:“关中是氐秦帝国的根据地,苻坚虽被杀,可是苻秦势力仍在,谁要在关中称王,必须把氐人原有的势力连根拔起,如此岂是可轻易办到。以声望论,不论我族的慕容冲又或羌族的姚苌,均远及不上苻坚,所以苻坚的后人只要打着为苻坚复仇的大旗,已可号召关中豪强协同作战。慕容垂最明智的一点,是拥重兵稳守关外,不但阻截我族东返故国之路,还逼得关内诸势力拼个你死我活,各个俱伤,再由他从容收拾残局。”
  “砰!”
  屠奉三拍桌道:“好一个慕容垂,到此刻我方明白为何他不入关中,反屯兵荥阳,遥控洛阳。”
  又叹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攻打洛阳,都要应付他从荥阳调来的援兵。嘿!你老哥现在有什么打算?”
  慕容战沉声道:“事实上我一直不看好慕容冲,只没有想过他可以做出如此蠢事来,现在败势已成,只看能捱至何时,我可以做什么呢?”
  屠奉三沉吟不语。
  慕容战试探的低声道:“屠当家是否想到我脑内想的东西呢?”
  屠奉三目光灼灼的朝他望来,道:“你也在想千千小姐吗?”
  慕容战心情沉重地点头,道:“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慕容垂该无余暇对付我们边荒集,可是一旦让他收服关中,将是边荒集大难临头的一刻,慕容垂一向的作风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不过在他统一北方之前,形势未稳之际,我们或许仍有机会,救回千千主婢。”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同意道:“只要慕容垂肯离开荥阳,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接着仰望屋梁,有感而发的道:“我屠奉三现在再无所求,只希望能在边荒集安身立命,假若我们真的可以把千千小姐迎回边荒集,你道慕容垂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
  慕容战毫不犹豫道:“我曾向千千许诺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所以我是义无反顾,不会计较任何后果的。”
  屠奉三欣然道:“好汉子!我屠奉三可以舍命奉陪,不过在边荒集和你我同样想法的人,随着时间的过去愈来愈少了。”
  慕容战道:“别人怎么想我没有兴趣去理会,此更是我为族人尽点心力的唯一方法。横竖迟早慕容垂会回来攻打边荒集,此事避无可避,哪可以还有这么多顾虑?”
  又讶道:“我很了解自己,常常会凭一时好恶去作决定。可是屠当家过去予人的印象,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现在却拍胸口说出舍命奉陪之语,这该不符屠当家一向的行事作风吧!”
  屠奉三凝望他好半晌后,双目忽转温柔,射出缅怀的神色,平静的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一个地方而改变,更没有想过为任何人而改变。一直以来,我都奉行弱肉强食的规条,只讲利害,方可以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可是当我在边荒集第一眼见到纪千千,她却勾起我深埋多年的某一种感觉。到现在我还弄不清楚当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晓得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以前对我绝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人或事,偏可触动我的情绪。现在我觉得自己始是有血有肉地活着,生命充满意义。似这么一番的肺腑之言,以前我是绝不会向任何人倾诉的。”
  慕容战想起初会纪千千时的惊艳感觉,点头道:“我明白!不过揭开人为的保护罩子后,是否也带来痛苦呢?”
  屠奉三叹道:“所以我才说有血有肉。纪千千牺牲自己的行为,更深深打动我,开阔了我的视野。以前我最尊敬的人是桓冲,现在我最尊敬的人是纪千千。在边荒集生活的感觉非常古怪,人人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可是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却似可永远持续下去。做人必须有个明确的目标,生命方有意思。在来边荒集前,我的目标是要助桓家成为天下之主,可是桓玄却不住的令我失望,现在我对他已心灰意冷。我现在的目标是以慕容垂作对手,他劫走千千主婢吗?我便要把她们迎回来,这令边荒集多上一重不同的意义,也使我在边荒集活得更痛快。”
  慕容战哑然笑道:“你对桓玄失望,我却对慕容冲失望,现在剩下的只有边荒集。我和你的生死哀乐均已与边荒集分不开,而边荒集的荣辱却在于千千主婢能否安返边荒集,这不是蛮有趣的游戏吗?”
  屠奉三沉声道:“现在我们只有静心等待,作好一切准备,当机会来临时,将是我们出击的一刻。”
  慕容战伸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
  燕飞俯头看着溪水反映的脸容,差点认不出自己。
  这处离开荥阳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他的心情亦不由紧张起来。从平城到这里不知不觉走了十多天路,他的俊脸长出了长长的须髯,遮盖了他大部分的容颜,成为最好的掩饰,即使熟悉他的人,骤眼也认不出是他。
  从高彦处他晓得荥阳城正处于军管和高度戒严的状态下,只许持有通行证的城民进出,其它人不论任何理由,一律被拒于城门外,所以只能设法偷偷进去。
  以他的身手,要进入有燕国精兵把守、城高墙厚、兼有护城河环护的军事重镇,仍是非常头痛的一回事。
  加上他外型体态均异于常人,纵使弄到通行证,恐怕依然没法过得城防一关。
  他将头浸入溪水里去,冰凉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不过仍没法减轻他因苦思入城之计而来的沉重感觉。看来只好弄清楚情况后,再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慕容垂微笑道:“诗诗的情况大有改善,我看只要好好休息,她很快可以复原。”
  纪千千与他并肩步出内堂,神色平静地道:“有劳大王关心,千千会好好照顾小诗的。噢!”
  她的目光落在摆放在内堂一角的五弦古琴处,此琴造型别致,木质精莹通透,隐泛红光,最妙是放置的琴几木质如一,互相衬托,予人绝配的奇妙感觉,一看便知非是一般凡品。
  慕容垂欣然道:“此琴名‘流水’,几名幽谷,乃得自洛阳的深宫内苑,据懂琴的说,此琴该是大汉赫赫有名的琴师叔蔡的杰作,这方面千千应比我这门外汉在行。”
  纪千千赞叹一声,移坐到琴前的蒲团处,举起纤美的玉手轻抚古琴,旋又若有所思的收起双手,目光投往坐在古琴另一边的慕容垂,柔声道:“统一北方的机会已出现在大王眼前,大王何不把心神用于国家大业上,却要为千千徒费心神呢?”
  慕容垂丝毫不以为忤,淡淡道:“对我慕容垂来说,千千和统一大业,两者均是缺一不可,此心永不改变。千千何不试琴,看看叔蔡制造的古琴,因何能得享美名?”
  纪千千垂下目光,幽幽道:“这是何苦来的?千千曾答应过荒人为他们演奏一曲,所以下一曲只会在古钟楼上弹奏。”
  慕容垂双眉一蹙,双目射出闪闪神光,依然是语调平和的道:“假如我慕容垂说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得不到的,会否惹起千千的反感呢?”
  纪千千的眼眸迎上慕容垂闪亮的目光,柔声道:“大王动气哩!”
  慕容垂摇头道:“我怎舍得对千千发脾气呢?只是想问一句话,假设我二度征服边荒集,千千是否肯在古钟楼为我演奏一曲呢?”
  纪千千叹道:“若边荒集再次失陷于大王之手,等于断去千千所有希望,千千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只好自断心脉,以身殉边荒集。”
  慕容垂雄躯微颤,目光投往窗外阳光灿烂下的花园,语气仍然是出奇地平静,缓缓道:“要自断心脉并不容易,千千懂得其中的功法吗?”
  纪千千轻轻道:“千千的武功在大王眼中当然无足轻重,不过却从娘处学得其中秘法。当心如死灰之际,心脉特别脆弱,那时只要把内气顺逆分行,至心脉交击,心脉因抵受不住两股真力的冲击,便会折断。”
  慕容垂终于色变,因为晓得纪千千非是胡绉。
  两人目光交接,丝毫不让。
  纪千千柔声道:“大王不会因此而向千千施出禁制的手段,对吗?”
  慕容垂目光灼灼地凝视她,忽然岔开话题,道:“平城被拓跋珪和你的好朋友燕飞连手攻陷了。”
  纪千千乍闻燕飞之名,娇躯遽震,失声道:“燕飞!”
  慕容垂像看不到她的反应般,仰首沉吟,道:“我早晓得拓跋珪是不肯安份守己的,他越过长城攻城略地,兵胁中山,是自取灭亡。还有一事告诉千千,若我没有猜错,燕飞正孤身一人在来此的途上。”
  纪千千立即乱了方寸,哀求的道:“大王如何知道的呢?”
  慕容垂微笑道:“军情第一,自燕飞离开平城,弥勒教的人便倾巢而出,追截燕飞,依他逃走的路线来看,目的地该是荥阳。”
  纪千千神色回复平静,暗下决心,待会必须不顾一切与燕飞建立以心传心的联系,警告燕飞,求他不要来自投罗网。
  道:“大王准备如何对付他呢?”
  慕容垂用心地打量她,忽又现出苦涩的表情,道:“不论是拓跋珪或燕飞,均是我统一大业的严重威胁,千千猜我会怎样对付他?”
  纪千千很想告诉他若燕飞死了,她也不会独活,却怕激起慕容垂的妒火,后果难测,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收回。摇头道:“大王的神机妙算,岂是千千猜得到呢?”
  慕容垂像猛下决心的道:“千千可肯与我慕容垂作一个交易?”
  纪千千讶然看着他,心中有数他正在反击自己对他的无情,却仍没法猜到他说的交易是什么?
  也不由心中感慨万千。以慕容垂现在的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偏对自己如此情深一片,还要忍受因她纪千千而来的屈辱和闲气,所以早先她方有“何苦来的”如此忠告。
  软弱的道:“千千正在大王手上,大王何需来和千千谈交易呢?千千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慕容垂从容笑道:“千千当然有条件哩!交易非常简单,只要我擒下燕飞,请千千首肯与我共渡一夜,我慕容垂便可以放他走。”
  纪千千听得头皮发麻,默然无语。
  慕容垂正在反击。
  他的反击是针对她“自断心脉”的威胁而发,且失去耐性,要从征服自己的肉体入手,然后再征服她的心。坦白说,慕容垂确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对他的多情自己更不无可惜之意,若与他有合体之缘,兼且不是在强迫的情况下发生,自己对他是否仍能把持得住呢?有了这种男女关系后,她对燕飞又会如何?
  慕容垂歉然道:“千千肯定怪我卑鄙无耻,竟以这种手段冒犯千千。只恨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这个理由可令我放过燕飞。”
  纪千千可以肯定慕容垂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候燕飞来投网。他说得这般有把握,该有周详的计划。他的情报更可能直接来自弥勒教的妖人,至乎与弥勒教连手对付自己心爱的男人。
  叹道:“大王教千千如何回答你呢?”
  慕容垂长笑道:“千千不用在此时回答我,待燕飞被擒成为事实,再考虑是否接受我的交易吧!”
  接着起身哑然失笑道:“只希望千千真的不会怪我,我是别无选择,像那趟在蜂鸣峡前与燕飞之战,不得不以诗诗威胁千千,因为我绝不容许失去你,请千千见谅。”
  看着慕容垂消失在门外,纪千千收拾心情,心中填满燕飞的影子。
  蓦地天旋地转,纪千千往古琴扑伏而去。
  其中一条弦丝立即崩断,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第二章 将计就计

  边荒集。大江帮总坛。
  刘裕在寄居处的小厅接见来访的卓狂生,两人围桌而坐。
  卓狂生目光闪闪的打量他,微笑道:“看刘兄的神情,似在怪我到今天才来找你谈话。坦白说,我曾想过避免接触刘兄,因为我再不是逍遥教的人叶源笪旱闹倚模阉嫒我V涝粕⒀滔!?
  刘裕愕然道:“既然如此,卓兄又为何来见我呢?”
  卓狂生从容道:“当然是因为你和燕飞的关系,小飞是我们边荒的荣耀。试想想看,以天下之大,边荒集是多 微不足道的地方,可是边荒集却成为天下豪雄的必争之地,更掌握着南北水陆贸易的牛耳,现在更出了位能与慕容垂和孙恩抗衡的旷世剑手,谁还敢不对边荒集刮目相看?”
  刘裕发觉自己根本没法投入卓狂生对边荒集的狂热中,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对事物有过人的视野和襟怀,这聪明的疯子所思所想确是异乎常人。
  忍不住问道:“任后没有和卓兄通消息吗?”
  卓狂生毫不犹豫的道:“我哪来空闲去管她的事?我现在正埋首研究边荒集,准备写一本有关边荒的历史,这部巨著将成为以后所有说书高手的宝典。”
  又兴奋的道:“刘兄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谢安和谢玄先后辞世,司马皇朝再没有希望,只看收拾残局的人是桓玄还是孙恩。你若为自己着想,最好的选择是留此长作荒人,活得痛痛快快的。像屠奉三便是聪明人,所以千方百计留在边荒集。况且只要你肯到我的说书馆卖淝水之战的故事,保证你生活无忧。”
  刘裕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羡慕你。”
  卓狂生笑道:“临渊羡鱼,何不退而结网?边荒集正经历最辉煌的日子,在强敌围攻下失而复得,各派系破天荒团结一致。更精采的事且陆续有来,当我们成功地把纪千千主婢迎回边荒集,边荒集将攀上她历史的巅峰,想想也教人心神向往。”
  刘裕叹道:“你的想法是否一厢情愿呢?救回千千主婢固是人人渴望的好事,但也会因爱成恨,令派系出现分裂的局面。那时将无力对抗外侮。”
  卓狂生欣然道:“你太不明白千千在我们荒人心中的地位,她已超乎一般女性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只属于某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整个边荒集,是边荒集荣辱的象征。试想想看,如纪千千每天坐在重建后的第一楼上,边荒集会立即身价大增。而每月朔望她都到古钟楼演唱一曲,担保可引得天下人赶着来朝圣的看她。她小姐肯点头,我们便可以到第一楼和她喝雪涧香聊天,享受以前只有谢安等几人方可以享受到的乐趣。”
  刘裕愈来愈明白为何荒人称卓狂生作疯子,他的想法确是匪夷所思,却又是切实可行。正要说话,宋悲风旋风般街进来道:“太乙教的奉善死了!”
  刘裕和卓狂生互相对望,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燕飞猛地把头从水里台起来,心神遽震。
  他感应到纪千千。
  强烈地感应到纪千千,却恨只是眨眼间的短暂光阴。
  千千是如此地接近,他感觉到她充满惶恐和惊惧的情绪,更感觉到她的焦虑和担忧。
  她因何情绪如此激动?有点像不顾一切地来和自己以心传心。
  只恨她的心灵召唤来得突然,去得更令他措手不及。
  究竟有甚么事发生在她身上呢?
  在传心通讯中断的一刻,他听到一声急速的清响。
  燕飞从地上站起来,心神精莹通透,再没有半丝不安的情绪。而他偷进荣阳的决心,却比任何一刻更坚定。
  不论如何危险,他誓要见纪千千一面。
  奉善悬尸东门,手足被牛筋索捆绑,再被吊在束门著名的残楼处,尸身还垂下白布条,上面以血红油漆写上“太乙教奉善”五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字。
  江文清、刘裕、卓狂生和宋悲风抵达现场,大江帮的人先驱散愈众愈多的围观者,再把奉善的尸身解下来。
  刘裕头皮发麻地瞧着这不久前还在他面前生龙活虎、矢言报复弥勒教的高手,现在却变成没有生命的死尸,一颗心直沉下去。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是他吗?”
  刘裕点头应是。
  宋悲风低声道:“他是先被活擒,再下毒手施刑,受尽折磨而死。”
  卓狂生检查奉善的尸身后,退到刘裕身旁,看着大江帮徒以白布将奉善覆盖,沉声问道:“谁干的?刘兄和奉善是甚么关系?”
  刘裕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边荒集短暂的和平安逸已成过去,随之而来将会是血雨腥风。若我没有猜错,大活弥勒已来了,还要大开杀戒,奉善之死是他公开向边荒集宣战的警示。”就在说毕这番话的一刻,他清楚晓得自己从猎人沦为猎物。
  包括卓狂生在内,听者无不色变。
  燕飞登上荣阳东面五里外一处高岗,遥观荣阳的形势。
  荣阳位于黄河南岸,西通河洛,南达江淮,南方的物资和商旅从水路到洛阳或长安,荣阳是必经之地,所以有洛阳东面的门户之称,慕容垂驻重兵于此,西控洛阳,南压边荒,确是高明的战略。
  荣阳是洛阳东面的大城,城池周长十八里,有八座城门,城外河道纵横,有城河环绕,城厚墙高,慕容垂不急图西进,于此以逸待劳,在北方的争霸战中,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拓跋珪敢于此时麾军入长城,攻陷平城和雁门,绝非一时轻率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明白慕容垂现在最急切之务,非是要铲除他拓跋珪,而是必须先灭掉以慕容冲、慕容永为椎牧硪谎喙?
  皆因慕容垂和慕容冲兄弟均同出一源,慕容冲的燕国等于燕国的枝叶,慕容垂是绝不容慕容冲称帝,分化了慕容鲜卑族的力量。所以从长远利益着眼,慕容垂必须先消灭慕容冲兄弟,统一慕容鲜卑族的心,方可顾及其它。
  拓跋珪是在豪赌,但赌得非常聪明。
  尚有一个时辰才天黑,只有借夜色的掩护,他方有神不知鬼不觉潜进荣阳的机会。
  正要奔下山岗,在岗顶边缘处一堆骤看似是杂乱无章的枯枝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三条枯枝笔直插入泥土里,形成一个三角形。三角形并不是等边的,其中一根距离较远,成尖锥状,指着西北方。
  燕飞不用看也知指的是位于荣阳东北面七、八里处的荒村,刚才他俯察远近,早把附近地理环境熟记于心。
  这不但是江湖人物的标记,还是夜窝族的独门联络手法。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难道卓狂生来不及等他,竟派出夜窝族的战士到荣阳来打听消息?
  他不知如何的忽然又在心湖裹,浮现纪千千短促却无比清晰的心灵交感,隐隐生出危险的灵奇感觉。
  假如附近每一座山头,均有同样的暗记,那将表示敌人已晓得他的来临,并布局杀他或生擒他。
  纪千千正因得到消息,所以迫不及待通知自己,可是因损耗的心力仍未复元,故半途而废,但却已成功警告他。
  他变得冷静无比,缓缓蹲下,藏身在高过人肩的矮树乱草丛内,不惊反喜。他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纪千千对他仍是情有独钟。
  慕容垂怎能如此精确地掌握他的行踪呢?身处的山岗,正是从北渡河而来最理想观察远近的地点。他的行迹会否已落入敌人眼内?换作是别的人,对此只可疑神疑鬼,而他却清楚感觉到远近并没有敌人的暗哨。
  心念一动,终想到弥勒教那方面去。
  只有弥勒教方猜到他要往荣阳去,想到这里,他盘膝坐下,开放心灵,搜索尼惠晖的踪迹。
  大江帮总坛,忠义堂。
  卓狂生听罢刘裕描述与弥勒教的过节,以及与太乙教合作对付即将功成出关的竺法庆的情况。眉头大皱道:“这似乎是私怨的成分重一点,我很难为此召开钟楼议会,把大活弥勒竺法庆当作边荒集的公敌。”
  江文清淡淡道:“竺法庆肯定不是善类,如此杀奉善更是要为自己造势立威。观乎他在北方的横行霸道,今次到边荒集来亦是想要大有所为,如我们不团结起来,被他逐个击破,到想反抗他时,恐怕悔之已晚。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钟楼议会该是明智之举。”
  宋悲风问道:“须多少人同意方可以举行议会?”
  卓狂生对他相当尊重和客气,答道:“只要有过半数议会成员同意,便可以立即举行紧急的议会。现在议会增至十二席,不过千千和燕飞不在集内,所以只要有六位成员点头,便可以召开议会。”
  江文清道:“我当然不会反对,卓名士尊意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弥勒教徒便像肆虐的蝗虫,如被他们在边荒集取得据点,后果不堪设想,我当然同意。”
  江文清欣然道:“如此已有两席同意,我负责说服费二撇,至于其它人,则不宜由我去游说。”
  刘裕道:“我去见屠奉三吧!只要说动他,慕容战自当没有异议。拓跋仪亦由我负责。”
  卓狂生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已有足够议席召开议会,至于其它人,我会逐一打声招呼。”
  刘裕弓背而起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弥勒教与司马道子勾结,只是这点,可教荒人不敢轻忽视之。”
  宋悲风也起立道:“我陪你去!”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着刘裕,轻轻道:“刘兄小心点!竺法庆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你无疑。”
  燕飞来到荒村后的密林。
  此时他已可断定自己所料无误。在另一座山头,他发现同样的夜窝族标记,指示懂得暗号意思者到荒村会合。
  在边荒集时,他对夜窝族从来不感兴趣,晓得其联络传信的暗记是收复边荒集期间的事。现在这暗记显然已从背叛夜窝族又或敌人混进夜窝族的奸细,泄漏予慕容垂一方的敌人。
  他通过心灵搜索尼惠晖的行动并没有成果,唯一的得益是明白当尼惠晖在没有施展秘术的情况下,他是没法对她生出感应的。
  天色迅速暗黑下来,天上云层迭厚,似在酝酿一场风雪,如真的下大雪,对他潜入荣阳的行动会倍添困难。
  事实上在敌人提高警觉下,他再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偷入荣阳的信心。
  燕飞无声无息地朝荒村掠去。
  像这样被废弃的荒村,只是在荣阳十多里的范围内多达三十多个,默诉苦长年以来残酷的战争造成的破坏和祸害。
  城池的牲口粮食,一向由附近的农村供应,像现在农村荒废的情况下,慕容垂要维持他在荣阳的大军生计,肯定非常吃力。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已弄清楚荒村的情况。
  没有天罗地网、没有陷阱,也没有伏兵,只在其中一间农舍发现一个敌人。
  燕飞暗叫厉害。
  假设没有纪千千的警告,在全无戒心下,大有可能中计。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还可以反过来算频腥恕?
  下一刻他现身荒村北端入口处,发出夜窝族的鸟呜声。
  一道人影从农舍闪出,见到燕飞露出错愕神色,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燕飞若无其事的道:“你到这里干甚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我探清楚敌情前,你们不可以派人到这裹来,以免打草惊蛇。”
  眼前的年轻汉人确是夜窝族的人,名字叫陈宁,与姚猛他们是玩乐的一伙,和高彦稔熟,只从没有想过他是敌人混入夜窝族的奸细。
  陈宁吐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马正风那小子,原来是燕爷你。我们来此探听千千小姐的消息是瞒着卓馆主的。唉!千千小姐……”
  燕飞心中暗笑,淡淡道:“走吧!”
  陈宁真正地大为错愕,一呆道:“走?到哪里去?”
  燕飞道:“当然是回边荒集去,你不想要命吗?”
  陈宁急道:“我是和马正风一道来的,他到了荣阳城内打听消息,我为了避开巡兵,躲到这里来,遂于原本约定会合的地方留下暗记。”
  燕飞心中叫绝,如此说法确没有破绽。便不再理会他,径自朝荒村另一端举步,皱眉道:“你再留下暗记,通知他立刻返回边荒集吧!”
  陈宁心急如焚追在他身后,道:“燕大爷呵!听我一句话好吗?”
  燕飞倏地立定。
  陈宁转到他前方去,道:“燕爷不是想进入荣阳探听千千小姐的情况吗?”
  燕飞早拟好说辞,立即全盘奉上,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我得到消息,弥勒教会大举进犯边荒集,所以必须赶回去通知集内的兄弟。事实上弥勒教的人正在追杀我,我故意引他们到荣阳来,使他们误以为我要偷入荣阳,所以才遇上你。走吧!只要千千小姐仍在荣阳城内,我们绝无可能救走她们主婢两人。”
  陈宁呆若木鸡的瞧着他,明显是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燕飞催道:“你还犹豫甚么呢?”
  陈宁叹了一口气,垂头道:“我们干辛万苦,方找到偷入荣阳城的妙法,马正风便是凭此法进入荣阳。”
  燕飞心忖你想出了擒老子的妙法才是真的。淡淡道:“进了城又如何呢?千千小姐主婢该是被软禁在慕容垂的临时行宫内,那里守卫森严。何况城内处于戒严令下,一个不好,休想活着离城。算了吧!弥勒教的追兵随时赶至,我必须立即离开。”
  陈宁颓然道:“燕爷先走一步,我还要等马正风回来,唉!真怕那小子在城内出事哩!”
  燕飞点头道:“我们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若在城内出事,恐怕出动边荒集所有兄弟,仍是无法可施。你小心点哩!”
  说毕心中暗笑的飘然去了。
  
第三章 有益谎言

  刘裕心忖目前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不是卓狂生,更非江文清,而是屠奉三。他没有选择助桓玄为虐,已赢得所有荒人的尊敬,加上他一向作风狠辣,人人畏惧,使荒人在对他的“敬爱”之外,尚有几分惧意。几种现象合而为一,刚好形成屠奉三在边荒集的分量。
  只要能说服屠奉三,他、宋悲风和江文清便不用孤军作战。
  竺法庆等若另一个孙恩,只有把边荒集再次团结起来,方有希望击败竺法庆。
  阴奇的声音在他耳旁道:“老大只想见刘兄一人。”
  刘裕朝宋悲风歉然苦笑,宋悲风毫不介怀的道:“有些事是不宜传人第三者耳内,刘兄请!”
  刘裕拍拍宋悲风肩头,随阴奇去了。
  阴奇领刘裕直入内堂,在入门处一见到屠奉三,便施礼告退。
  屠奉三含笑请他到内堂一角坐好,换上凝重的神色,道:“刘兄因何返回边荒集来呢?”
  刘裕苦笑道:“若我说是避祸而来,屠兄心中会怎么想呢?”
  屠奉三哑然笑道:“我会想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坦白说,我情愿面对司马道子的逼害,也不愿面对弥勒教妖人妖妇的威胁。
  刘裕坦然道:“那么屠兄将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就是天下虽大,却似没有我容身之所。”
  屠奉三从容道:“也不用那么悲观,凡事都可从好的一面去看,包括弥勒教对边荒集的威胁。请问刘兄和奉善究竟是什么关系?”
  刘裕点头道:“屠兄的耳目非常灵通。我曾和奉善碰过两次面,第一次碰面且是处于敌对的情况。另一次发生在七、八天前,他到广陵来找我,希望与我合作一起在边荒集截击竺法庆。”
  屠奉三道:“奉善凭甚 说服刘兄合作呢?”
  刘裕心忖与他说话确不用花费精神,闻一知十,一问便问到节骨眼上。答道:“他告诉我王国宝到北方见尼惠晖,请出‘千娇美人’楚无暇到建康迷惑司马曜那昏君,又说竺法庆闭关修练十住大乘功最高的一重功法,出关后将会到建康开坛作法。”
  屠奉三听得倒抽一口凉气道:“竺法庆一向稳称北方武林的汉族第一高手,与胡族第一人慕容垂互相辉映。如今若能在其邪功魔法更上一层楼,天下间还有人可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胜过他吗?”
  刘裕叹道:“若容他到建康去,天才晓得会发生何等大祸,所以纵使清楚奉善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得不应允和他合作,因为只有他们方可以掌握竺法庆的行踪。”
  屠奉三苦笑道:“现在似乎他们在这方面唯一的作用也消失了,对吗?”
  刘裕颓然道:“所以我已从主动沦为被动,陷于捱打的局面,不但没法掌握弥勒教下一步的行动,反而可能败得一塌糊涂,全无反击之力。在如此劣势下,我如何可看出好的一面来呢?”
  屠奉三点头道:“情况确比我想象的更不堪,不过仍可从好的一方面去看这件事。至少弥勒教提供了一个可令边荒集再次团结的动力。我想刘兄来找我的原因,亦不外为此。”
  刘裕道:“似乎我不用痛陈利害,也可以说动屠兄站在我们这一方,如此可省却我不少唇舌。”
  屠奉三双目闪闪生辉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确不用花时间来说眼我,若我是边荒集之主,会立即把竺法庆定为公敌,再全力与他周旋到底。但实际上在边荒集却必须通过议会去作决定,照惯例必须全体同意,如此将有一定的难度。”
  刘裕沉声道:“我想先问屠兄一个问题,为何……”
  屠奉三打手势截断他的话,淡淡道:“刘兄是否想问我,为何在对付竺法庆一事上如此积极,因为照道理竺法庆针对的该是刘兄,而非我屠奉三。”
  刘裕点头道:“其实我早在心中有一个答案,只是想听屠兄亲口道来。屠兄是在为边荒集的大局着想,不想有任何外力分化我们和成功采取逐一击破的策略。”
  屠奉三失笑道:“你的猜想很笼统,但也非常聪明,教我难以否认。我确是为大局着想,因为我看破竺法庆背后的意图,不是只想杀几个人了事,而是要蚕食我们整个边荒集。”
  刘裕一震道:“屠兄想得比我更透彻,司马道子一向对边荒集有野心,却是无从插手,如他可以借助弥勒教的力量,当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道:“我们迟些再研究竺法庆的动机和手段。眼前当务之急,是说服议会把竺法庆定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便可以动用边荒集的人力和资源,投进与他的斗争里去。”
  刘裕道:“若把你对竺法庆的想法如实告知议会,仍不够说服力吗?”
  屠奉三道:“仍差一个谎话。”
  刘裕愕然道:“谎话?”
  屠奉三点头道:“谎话由刘兄负责,我却可保证不会被揭穿,因为来源已被毁灭,是死无对证。”
  刘裕醒悟道:“谎话的来源就是奉善。”
  屠奉三缓缓道:“待会由刘兄告知议会,就说从奉善处得到秘密的消息,弥勒教已与慕容垂暗中勾结,今次来是为慕容垂作先锋部队,取大江帮而代之,从内部瓦解边荒集的防御力。如此一来必定人人同仇敌忾,再次团结一致。”
  刘裕再一次领教到屠奉三不择手段的作风和手段,亦不得不承认他的高明,同意道:“说个有益的谎言,怎都比边荒集被弥勒妖人攻陷划算。对吗?”
  两人对视而笑,均感双方的关系又深进一层,颇有并肩作战的痛快感觉。
  雨雪漫空洒下,益添寒夜凄苦的意味。
  荣阳北面的码头区位于黄河、沁水和洛水三河交处,停泊着过百艘大小船只,大部分为商船和鱼舟,只得廖廖数艘小型战船。由此可见水上的实力仍是慕容垂最薄弱的一环,兼之黄河帮的战船几乎在边荒集之战中全军覆没,对慕容垂这方面的打击是沉重而深远的。
  当然,只要慕容垂重夺边荒集,水运和水战上的劣势会逐渐改变过来。透过边荒集,不单可以向造船业发达的江南购买大批商船、战船,更可以利用边荒集的人才和天然资源,发展造船业。
  所以慕容垂以边荒集为争霸战的起点,策略正确,只是他没有想过荒人会从一盘散沙变得精诚团结,且反击成功,收复边荒集,令慕容垂的计划功败垂成,好梦成空。
  将来拯救纪千千主婢之战,该尽量利用慕容垂在水战上的弱点,以快速的水运和水战策略,令慕容垂庞大的马战部队有力难施,方有成功之望。
  燕飞弄清楚码头区的形势后,悄悄离开。本来最可行潜入荣阳的方法,是躲进其中一件运入荣阳的货物里,现在燕飞却晓得此路不通。一来因为面对码头的两个城门关防严谨,更命令所有货物均要在码头区拆卸,经检查后方准运往城内,以燕飞的身手才智,也感无机可乘。
  他全速朝城西的方向掠去。
  荣阳与洛阳的交通,水陆两路同样方便。由荣阳到洛阳,从洛水逆流只是一天半的水程。而两城间有官道连贯,快马一天可达。
  燕飞到城西去,正是要从荣、洛官道找寻入城的机会。
  此时所有城门均已关闭,除非有军事上的需要,否则绝不会随便开放。
  事实上燕飞早断了今晚入城的希望,不过横竖闲着无聊,所以利用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好侦察清楚整个城池及附近的交通形势。
  当他在荣、洛官道旁,一株大树树顶的横枝处遥望西门的情况,亦禁不住生出望洋兴叹的颓丧感觉。
  城墙上灯火通明,岗哨林立,照得襄里外外清楚分明。更要命是附近树木全被砍伐一空,光秃秃的,只要他在护城河另一边出现,肯定避不过居高临下的敌人的眼睛。
  慕容垂若收到他返回边荒集的假消息,会否减低防守的人力和警觉性呢?答案肯定是与他的愿望相违,因为慕容垂是不容有失的,否则如让任何一方的敌人混入荣阳进行破坏,例如烧掉两个粮仓,均会对慕容垂造成严重打击。值此可稳得北方天下的关键时刻,慕容垂必定分外小心谨慎。
  燕飞暗叹一口气。
  不论如何困难,他也要进荣阳见纪千千一面,不只是要慰相思之苦,更因天下间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疗治纪千千心力损耗过巨的后遗症。只要他凭不久前从安世清处学晓的丹法,即可以大幅增强纪千千在这方面的能力,让她可负上最神奇探子的任务,如此或可以击败以兵法论天下无敌的慕容垂,至不济亦可以令他们清楚掌握纪千千主婢的情况,针对之而定下营救的精确计划。
  就在此思潮起伏的当儿,远方忽然传来蹄声。
  燕飞精神一振,功聚双耳,定神细听。
  蹄音离此足有七、八里的距离,随着风雪送入他比常人灵锐十倍的耳内去,出奇地马速缓慢,还似有金属摩擦拖地的奇异声音。
  燕飞有点在黑夜得见光明的感觉,忙从树上跃下来,朝人马来处全速掠去。
  屠奉三和刘裕仍在研究圆谎细节的当儿,卓狂生和慕容战联袂而来,并带来钟楼会议将于明早召开的好消息。
  坐好后,屠奉三道:“我们想出一个谎话,以用来说服议会成员同心协力,对抗包括弥勒教在内的所有敌人,两位齐来参详,看看是否有什么破绽。”
  刘裕大感错愕,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实情,岂知屠奉三如此坦白直接,没有丝毫隐瞒之意。
  慕容战和卓狂生的反应亦截然不同。
  慕容战一呆道:“为何要在议会上撒谎呢?”
  卓狂生则兴趣盎然的道:“竟有这么好的谎话,快说来听听。我正怕边荒集走回以前各为私利的旧路。红子春、姬别和呼雷方三个家伙均对召开议会不以为然,认为是个人的私怨,幸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方勉强同意召开议会。他娘的!全都是眼光浅窄之徒。”
  屠奉三向刘裕道:“请刘兄告诉两位大哥从奉善处听回来的消息。”
  刘裕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遂把假中含真、真中带假的消息一并说出。
  听罢慕容战和卓狂生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震骇。
  慕容战艰涩的道:“这不像是谎话哩!”
  屠奉三笑道:“除了弥勒教与慕容垂勾结的一段,其它确是从奉善处听来的,有真有假,始可令谎言变得更完美。”
  卓狂生苦恼的道:“慕容垂竟勾结竺法庆,这消息会不会来得太突然呢?在北方,慕容垂虽不致视竺法庆为死敌,但至少是互相顾忌的。”
  刘裕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
  边荒集确是与众不同的地方,边荒之战更把集内诸雄的关系天翻地覆地改变过来,志同道合地坦诚相对,为边荒集筹谋定计,所以才有眼前人人尽力圆谎的举动。
  刘裕心中对卓狂生和慕容战的疑虑一扫而空,微笑道:“这不单不是谎言,且是事实,因为竺法庆神功大成,兼又晓得一时斗不过慕容垂,看准慕容垂暂时无暇理会他的弥勒教,故主动和慕容垂修好,无助慕容垂取回边荒集,然后两方瓜分边荒集的利益。”
  屠奉三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为何刘兄刚才不说出来?”
  刘裕沉声道:“我们北府兵一直在留意弥勒教的动向,怕的是弥勒教到南方来作乱,所以方有玄帅在负伤的情况下仍要击杀竺不归之举。现在玄帅已去,竺法庆遂把握时机,在司马道子、王国宝之流的推波助澜下,到建康立教。”
  慕容战不解道:“竺法庆千辛万苦在北方建立弥勒教,以他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怎会因害怕慕容垂而改往南方发展呢?南方的天师道更是弥勒教的死敌,成败尚是未知之数,这个冒险行动并不明智。”
  刘裕欣然笑道:“正因他目中无人,方会想出这自以为是的鸿图大计。在北方,最不明智的事是与如日中天的慕容垂正面硬撼,但如能避过其锋锐,偃旗息鼓,根基深厚的弥勒教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当竺法庆成功当上南方政权的国师,弥勒教便可成为国教,那时竺法庆想据南统北,在北方的弥勒教徒便可起而响应,如此弥勒教统一天下的大业,谁敢说没有可能在竺法庆手上完成呢?”
  卓狂生吁出一口凉气道:“这家伙想得很绝,又是合乎眼前形势。”
  屠奉三皱眉以带点不悦的口气道:“刘兄尚未答我刚才的问题。”
  刘裕摊手苦笑道:“我也是刚想出来的,如何可以早一步告诉你呢?”
  屠奉三、卓狂生和慕容战听得面面相觑,接着爆出震耳笑声,方晓得刘裕仍是在说谎。
  卓狂生捧腹狂忍着笑道:“成哩!成哩!这谎言把明知是谎言的我们都骗倒,肯定可骗倒任何人。”
  慕容战边抹呛出来的泪水,逞笑道:“这样消息再不是从奉善处听来,而是北府兵确切的秘密情报。”
  屠奉三接下去道:“恕我错怪刘兄。刘兄今趟到边荒集来,正是要粉碎竺法庆南下的阴谋。哈!真好笑!现在连我也有点相信凭空想象出来的骗人谎话,或许真的切合现实的情况,因为太过合情合理哩!”
  卓狂生道:“说不定真给我们误打误撞的猜对哩!”
  慕容战摇头道:“怎会这么巧哩!不过我们定要强调老竺要与慕容垂瓜分边荒集这一点,否则谁有闲情理会他们到南方来胡作非为呢?”
  屠奉三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我才不信竺法庆对边荒集没有野心,他把奉善的尸体吊在东门示众,是江湖上投石问路的手法,以之测试我们的反应,看我们是变回一盘散沙,还是仍保持团结。”
  卓狂生双目神光闪射,淡淡道:“我们将会教他非常失望。”
  慕容战道:“其它人我不知他们有何想法,但我们这四方面的人马,肯定已团结在一起。刘兄该可代大江帮说话吧!”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刘裕身上。
  刘裕道:“大江帮与我的立场是一致的。”
  卓狂生喝道:“好!我们的义气豪情又回来了,在明天的议会襄,谁反对把竺法庆定为公敌,便大有可能是与竺法庆有关系的人,也等于与我们为敌。没有这样的决心,我们怎够资格与竺法庆周旋到底?”
  屠奉三现出冷酷的笑容,淡淡道:“馆主这番话甚合我的脾性。”
  接着喝出堂外道:“儿郎们取酒来,大家喝一杯结盟酒。”
  三人立即附和,轰然叫好。
  
第四章 入城之计

  雨雪茫茫里,出现在燕飞眼前的是一队押送囚犯的燕兵队伍。
  被押的囚犯人数达二百之众,脚系铁链,虽然双手没有被缚上,已失去逃走的能力。如他们是从洛阳走到这里来,该已徒步走了至少三、四天,所以现在人人疲累不堪,更不时有人因脚炼扯绊上石头一类的东西,仆倒地上,惹得燕兵的鞭子对着囚犯不断的挥打下去。
  囚犯共分成五组,由近五百名骑兵押解,不过如此缓走即使是押送者亦吃不消,战士马儿都在苦撑这凄雨寒风下最后一段路程。
  忽然又有一囚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路上,两名燕兵从马背上喝令他爬起来,其中一兵更以马鞭抽打其背,可是跌倒的囚犯却再没有任何反应。
  另一兵跃下以脚挑得他翻转过来,以鲜卑语嚷道:“真没有用!死掉了哩!”
  蹄声响起,数骑从队前驰回来,带头的兵卫亲自下马检查,到证实对方确已断气,竟拔出匕首,对其小腹再捅上一刀,方吩咐道:“把他丢了!”
  两名燕兵应命把尸体抬起,没人道旁暗黑处,不一会传来尸体着地的声音。
  不论被押者或是押人者,人人木无表情,像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又或根本无动于衷。
  等丢弃尸体的燕兵回来后,领头的燕兵军官道:“横竖都迟哩!索性休息一刻钟,再继续行程。”
  手下听后把指令高喝出来,囚犯们纷纷就地坐倒,又或任自己倒往路面。
  燕兵纷纷下马,如获皇恩大赦,一时间长达半里的一截官道,挤满或躺或卧、姿态干奇百怪的囚犯和兵士。
  燕飞早判断出这批被押解的囚犯,该是从战场前虏获的战俘,正被押解往荣阳去,否则如是一般囚犯,燕人哪来兴趣劳师动众长途押送。际此非常时期,在军事统治下,燕人根本不会理会犯事者犯案大小,会立即就地处决,以免成为负担。
  正因这批是战俘,他们方有军事上的价值,可从他们口中得到敌人重要的军事情报。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今夜燕飞本已失去潜入城内希望的心,立即活跃起来。
  从战场虏来的战俘,身分最是模糊,有军衔的高级将领,会脱掉显示军阶的军服,扮成一般的小卒,以免被识破身分,变成被铐问的主要目标,当然更不会报上真姓名。
  眼前这批俘虏的模样,从外观看分别不大,人人蓬头垢脸、长满胡须、衣不蔽体,燕人若要从他们处得到消息,尚要下一番辨别身分军阶的工夫。
  想到这里,他已知自己得到一个混进城内的难逢机会,哪还犹豫,立即往适才尸体被弃置的地点潜过去。
  心中同时拟定出全盘的计划。
  假若边荒集是劫火里重生的凤凰,那夜窝于就是火凤凰顶上的冠冕,古钟场更是装饰冠冕最亮丽的明珠。
  宋悲风和刘裕感受苦穿越古钟场的动人感觉,在千变万幻的彩灯映照下,以万计的人拥到边荒集的圣地寻欢作乐,燃烧在这乱世尤显其脆弱和珍贵的生命。
  边荒集正值其如日方中的盛世时期,即使最强横的人也不敢来这里撒野。慕容垂、孙恩、聂天还、赫连勃勃等不可一世的一方霸主,亦刚一一在这里吃了大大小小的亏。
  刘裕蛮有兴趣驻足在一个玩杂耍的摊档看了一会后,终敌不过人挤,扯着宋悲风离开道:“你曾和竺不归交手,对他评价如何呢?”
  宋悲风微笑道:“我正在想,你领我穿过夜窝子返东门去,目的非是要让我大开眼界,而是为了防弥勒教妖人的偷袭,现在观乎你的问题仍离不开弥勒教,可知我想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刘裕苦笑道:“竺法庆恐怕不会如此便宜我,在夜窝子动武会触犯边荒集的天条,竺法庆将立刻成为边荒集的公敌。”
  到此刻他仍未有机会告诉宋悲风与屠奉三等交谈的细节,只让他晓得已有一个非常理想的开始。
  宋悲风道:“换了是当日的我,与竺不归单打独斗,鹿死谁手,实难下断语。”
  刘裕忍不住问道:“听宋叔的话,现在反有必胜竺不归的把握。对吗?”
  宋悲风欣然道:“你或许会奇怪我为何在重伤之后,竟对自己的剑法更添信心。说来我该感激燕飞,那天他抱着我逃离遇伏的地点,在返回乌衣巷的途上,拼命把真气输入我体内以保住我的小命,令我获益不浅,故后来不但能迅速痊愈,且更有突破精进,使我现在可以说出豪言。”
  刘裕心中欣悦。
  他若要在南方的纷乱中出人头地,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子。宋悲风一向是谢安的保镖头子,素谙保护及防止任何人行刺谢安的重任。他刘裕自己算是有两下子,再加上宋悲风在这方面的专长,弥勒教的妖人想偷袭他,绝不容易得逞。想得远点,自己将来若能建立一个亲兵团,以宋悲风作头领,肯定会是如虎添翼,不惧任何势力的行刺暗杀。
  宋悲风朝他瞧来,道:“你在想什么?”
  刘裕笑道:“我在想未来的事。咦!”
  宋悲风循他目光瞧去,见他眼光落在左方一个摊档处,脸露讶色。
  奇道:“你认识她吗?”
  那是个卖东西的摊档,围观的人廖廖可数,吸引人注意的并不是售卖的货物,而是档主的美色。只见一位颇有姿色的胡女,在地上铺了一张五尺许见方的红布,布上面就只有一枝放在长木盒里的大野参,还标上十两黄金的价钱牌示,真是贵得惊人,难怪门堪罗雀。
  刘裕凑到宋悲风耳旁道:“是老朋友。让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如何?”
  燕飞回到官道旁暗处,身上换上了那死尸的外袍,披散头发,把蝶恋花和行囊觅地收藏妥当,腰上还缠着本锁着那不幸者脚踝的铁链。
  脚炼并非上等货色,两端是脚箍,锁头粗糙,燕飞纯凭内力便可开启自如,完全不成难题。
  押囚队仍在休息,沉重的呼吸声填满官道,间中夹杂马嘶和战俘的呻吟,有种令人难受的感觉。
  在雨雪飘降下,七、八支火炬无力的照耀着,只隐见模糊的脸孔和人马的轮廓。
  燕飞清楚掌握形势后,无声无息的窜上一棵离地三丈许的树干横枝处,于离押囚队前头丈许远的林木间,双掌推出,发出一股广披两丈的烈劲,登时刮得树木枝叶间的积雪旋卷飞舞,枝摇叶动,发出像狂风吹过的声响,大蓬的雨滴夹杂着碎叶,没头没脑的朝押囚队最前方的一组人洒去。
  人马立即一阵骚动,有人更低声喝骂。
  整截官道暗黑下去,两枝被“风雪”侵袭范围内的火把,其中一枝顿被吹熄,另一枝亦险告不保。
  燕飞毫不停留,移往押囚队中段处,重施故技,营造出突然而起的狂风雨雪刮过官道的错觉。
  燕兵们纷叫邪门,火把光焰明灭不定,更有马儿受惊跳蹄,情况颇为混乱。
  燕飞知是时候,鬼魅般窜往地面,朝最后的一组俘虏掠去,发出最强烈的劲风,吹得照明队尾的两枝火把立告熄灭,整段路陷进黑暗里去。
  燕兵高呼“小心囚犯”的当儿,他已从俘虏里如对小鸡般提起一个幸运儿,把他带离俘虏,到道旁林木处解开脚镣,在他耳边道:“我是来救你的,快走!”
  运功一送,那人腾云驾雾的直投入林木深远处,燕飞立即戴上脚镣,重返官道,补上那人的位置。此时燕兵方重新燃着火把。
  燕飞也不由得有点紧张,坐在俘虏最后端的位置,求神拜佛希望没人发觉他使的手段。
  押解他们的燕兵仍在咀咒的当儿,号角声起,押囚队继续行程。
  燕飞学其它人般艰难地爬起来,欣然发觉同伙的俘虏,根本没人有看他半眼的兴趣,当然更不知他和别人掉了包。又或知道亦没有闲情精神去告发他。
  燕兵开始点算俘虏的人数。
  燕飞垂低头,任由雨雪落在身上,他选的掉包对象和他体形接近,披发兼满脸胡须,在此雨雪飘飞之夜,确是真伪难察。
  点算完毕,大队起行。
  燕飞晓得自己已过了关。
  刘裕欣然道:“姑娘别来无恙?”
  在古钟场摆卖野人参的,赫然是曾误以为刘裕是花妖的柔然族女剑客朔千黛。
  朔千黛瞄了他一眼,以带点不屑的语气道:“你还没有死吗?”
  刘裕目光落到她摆卖的唯一货品处,皱眉道:“十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纵然这是上等野参,不怕标价太贵没人问津吗?”
  朔干黛不知是否把气发泄在他身上,瞪他一眼道:“不识货的勿要乱说,不是买东西的更给本姑娘立即滚开。”
  宋悲风显然是识货的人,道:“这是来自高丽的野参,对吗?”
  朔千黛横宋悲风一眼,没好气道:“产地没有说错,不过这不是普通野参,而是长于雪岭上的千年野参王。你若是识货的,该知道十丙黄金是便宜你们了。”
  宋悲风与刘裕交换个眼色,虚心问道:“请姑娘指点,普通野参和野参王有什么分别呢?”
  刘裕插口道:“或许是大小的问题吧!”
  朔千黛怒望刘裕一眼,不客气的道:“都叫你闭口哩!野参王的生长力特别强,纵然离开生地,仍可以继续生长,明白吗?”
  刘裕心忖这女武士似乎和自己特别过不去,他当然不会介怀。笑道:“如此宝物,姑娘何不留来自用,若欠盘川,我们乐于帮忙。”
  朔千黛没好气的道:“我怎会白受人家的钱财。这是买卖,不买的话请走,勿要阻碍本姑娘发财。”
  宋悲风向刘裕打个眼色,表示自己有足够的金子买野参王,只看他肯否点头。
  刘裕正要说话,一个悦耳动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道:“确是高丽雪岭特产野参王,这条参肯定不止一千年,我买。”
  “啪!”
  一袋金子重重地投到野参王之旁。
  刘裕一眼瞧去,立即魂飞魄散。
  买参者竟是脸遮重纱的安玉晴,一个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第一关是掉包,第二关便是入城。
  燕飞混在俘虏群中,头皮发麻地看着高悬的城门缓缓下降,横架在护城河上。
  在城楼的灯火映照下,雪片变成一个个光点,撒往大地,人人被照得清楚分明。
  只要任何人发觉有异,他的入城大计将功亏一篑。
  幸好押送他们的燕兵均劳累不堪,只想尽快入城以避风雪。
  一队近二百人的燕兵策马驰出,把守三方,其中领头的兵卫与押囚队的头目到一旁说话,交换过文书后,又差遣人点算俘虏的数目,扰攘一番后,终肯放行人城。
  燕飞暗松一口气。
  他当然不是顾虑自身的安危,凭他的身乎,至不济也可以脱身,怕的是万一失去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引起敌人的警觉,实在不甘心!
  深长的城门门道,像没有尽头似的。
  忽然大放光明,眼前开阔,原来已抵城内。
  际此夜深时分,展现眼前的长街不见人影,两边店铺全关了门,乌灯黑火,一片凄清,惟白茫茫的雪花,仍没休止地从天洒下。
  二十多辆骡车泊在两边,每辆车后面都拖着个可塞进大约八个人的大铁笼,周围是数十名如临大敌的燕兵。
  燕飞看得心中叫苦,他本打定主意在进城后设法开溜,那顶多被敌人认为走脱了个逃犯,而不知溜走的人是他燕飞。但是依眼前的情况,他若不肯入笼便会把事情闸大,这可如何是好?
  略一犹豫间,从门道驰出的大燕骑兵已把他们团团围着,还喝令他们登上铁笼囚车。
  燕飞心中无奈苦笑,暗忖只好在离开铁笼后,再想办法脱身。
  他坐的是最后一辆囚车,当铁门关上后,抓着粗如儿臂的铁枝,也颇有落难的感觉。此时如被人发现他是燕飞,就真的呜呼哀哉,完蛋大吉。即使以他的功力,仍难以破笼而出。
  囚车一辆接一辆的开出,两边是押送的骑兵。唯一欣慰的是押囚来的骑兵完成任务,再没有随来,令他被识破冒认身分的机会大大减低。
  车轮声和马蹄声响彻长街。
  忽然间燕飞生出吉凶难料的感觉,一切再非控制在他手上。
  就在此时,蹄声在前方响起。
  燕飞把脸尽量贴近笼边,朝前方瞧去。一看之下立即三魂不整,七魄不齐,心叫不妙。
  来的是十多骑,领头的竟然是尼惠晖,一身白色劲装,非常夺目。
  与她并骑而驰的是一名燕军年轻将领,看其装扮威势,便知是燕国的王族成员。
  后面十多骑人人虎背熊腰,肯定是燕军里的精锐高手。
  任燕飞如何猜想,也料不到竞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尼惠晖。此时纵然他有能力破笼而出,恐怕也没法突围逃走。
  他本身已被困在囚笼里,而荣阳城则等于另一个囚笼。
  他的目光落在笼门的铁锁上。
  他能否以内力把锁打开呢?
  “停下!”
  整个囚车队立即应令停在街上,首尾相距十多丈。
  男声在前方响起道:“佛娘认为这批刚运入城的战俘有问题吗?”
  燕飞正功聚双耳,收听个一清二楚,又暗骂自己适才不懂占据笼门旁的位置,否则此时便可暗探锁头的虚实。只恨悔之已晚,在两旁火把光映照下,任何异动均会惹起两旁骑兵的警觉。
  尼惠晖低沉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答道:“太子该明白,我是不会疏忽任何从城外进来的人或物。”
  被称为太子的当然是慕容德,只听他道:“可是据报燕飞已返边荒集呢。”
  尼惠晖沉声道:“他只是在玩花样,大王和我都不信他。哼!我要逐辆囚车查个清楚。”
  燕飞暗叫救命,偏又毫无办法。
  他该怎么办好呢?
  
第五章 美丽盟友

  朔千黛一睑得意之色地把装着野参王的木盒子,送入安玉晴手上,珍而重之的道:“这株野参王本是我到中原来作傍身之用,只因手头紧绌,不得不拿来变卖应急。姐姐懂得用法吗?”
  安玉晴点头表示知道,把野参王收到背着的包袱里。
  刘裕和宋悲风则呆瞧着朔千黛收拾摊档,一时间完全想不到应付安玉晴的办法。
  她忽然现身眼前证明了任青堤没有说谎,安玉晴确是凭感应直追到边荒集来。心佩此时仍紧贴着刘裕胸膛,就算他想解释也无从辩白。
  朔千黛收拾妥当,见刘裕仍像个傻瓜般看着自己,忽然“噗哧”娇笑,然后掉头没入人潮去了。
  安玉晴别头朝两人扫视几眼,平静的道:“我有几句话想问刘兄,不知刘兄是否有空呢?”
  宋悲风识趣的道:“我先返东门去。”
  刘裕当然知道宋悲风会“暗中保护”,点头表示明白。
  宋悲风离开后,安玉晴道:“这处太挤哩!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如何?”
  刘裕没有甚么好说的,像等待被判刑的犯人般随她去了。
  “呀!”
  前方第一辆囚车处传来一声惨叫,在寂静的长街尤令人听得心惊肉跳,与燕飞同囚的战俘终惊觉到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纷纷挤到笼边,想多看到点前方的情况。
  如要移到笼门处,此刻是最好的机会。
  燕飞冷静下来。
  他刚才生出逃走之心,是因以为尼惠晖要把笼内的战俘逐一提出来验明正身,那他将无所遁形。现在却发觉她只是从笼外观察,对有怀疑的战俘以真气隔笼测试,所以才会传来被测试者的惨呼。
  他是否能瞒过尼惠晖呢?
  他如破笼而去,唯一保命之法是杀出荣阳,能否成功固是未知之数,但肯定失去见纪千千以进行疗治她心力损耗的机会。
  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人清楚心力损耗过度会有甚么后果,但观乎纪千千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仍未复元,便知道是非常严重。
  这些念头飞快掠过他的脑海,燕飞猛下决心,要赌他娘的一铺。
  他反蓄意移离笼门,瑟缩一角,开始运功。他不是准备出手,而是要把神功密藏起来,以瞒过尼惠晖的锐目。
  尼惠晖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论她如何智比天高,仍有人的弱点。她怀疑自己的离开是声柬击西之计,也是止于怀疑,多少亦受到情报的影响。而她更想不到战俘有被掉包的可能性,只因闲着无聊,才不放过入城的战俘。换作自己是尼惠晖,也不会相信燕飞会蠢得任人关进坚固的铁笼里去。
  另一声惨呼在近处发出,燕飞因散掉真气,再没法判断惨叫传来的位置。
  他的眼模糊起来,手足乏力,呼吸从轻柔转为重浊,效果之佳,是他事前没有想过的。
  他这散功秘法全出于临时的自创,关键处在于他曾有两次进入胎息假死的经历。
  当处于胎息的情况下,他口鼻呼吸之气断绝,心脏的跳动减至若有如无,经脉之气消失无踪。
  凭丹劫为安世清驱除丹毒的过程里,他从安世清处进一步明白胎息是道家修练的法门,令自己回复至胎儿在母体内的先天状态,当这样的情况出现,自可暂时散掉真气。
  燕飞当然不可以真的进入胎息的状态,否则后果难测。他只能把自己保持在进入胎息前的境界,但应已足够应付尼惠晖。
  一阵劳累侵袭全身,燕飞感受到“凡人”的滋味,身体不由蜷曲起来,双脚还抽搐了两下。
  慕容德的声音在囚笼旁道:“这是最后一辆囚车。”
  燕飞勉强睁目瞧去,看到的只是车旁幢幢人影。
  燕飞根本没法作出有效率的思考,还生出厌倦欲睡的感觉。
  尼惠晖的声音终于响起道:“可以放他们走了!真奇怪!这该是燕飞入城的唯一机会,难道他真的走了吗?”
  囚车队又再起行。
  燕飞心叫侥幸,忙运功令自己“复苏”过来。
  夜窝子的茶铺内,刘裕和安玉晴对坐一角。
  铺内除他们外只有三桌客人,安宁而清静。
  安玉晴透过重纱默默地打量他,忽然道:“刘兄因何到边荒集来?”
  刘裕为之愕然,心忖难道面对面她仍不知道自己身怀心佩?那为何她又直追到边荒集来呢?
  刘裕苦笑道:“我是避祸来的。”
  他没有解释下去,对方也没有寻根究底。
  安玉晴淡淡道:“谁杀死奉善呢?”
  刘裕愕然道:“安小姐何时抵达边荒集的呢?为何对边荒集的情况如此清楚?”
  安玉晴道:“我来四天了,刘兄因何要问?”
  刘裕听得呆了起来。
  他到边荒集只有两天时间,这么说,安玉晴该是在广陵见过他后,立即兼程赶来,否则不会比他早两天到边荒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在追寻心佩吗?为何比任青娓更早离开广陵?且看她的神态,似对心佩一无所感。
  任青媞是否在骗自己呢?细想又不像如此,她没理由把千方百计得来的宝物交给自己的,除非是逼不得已。
  有关心佩的事,透出了耐人寻味的感觉。
  忍不住试探道:“任青媞到边荒集来了吗?”
  安玉晴道:“我暂时没空去理会她,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杀奉善呢?”
  刘裕为隐瞒心佩,对她已存歉疚之心,更不愿在此事上瞒她。答道:“照我们估计,杀奉善的该是弥勒教的妖人,甚或是竺法庆和尼惠晖其中之一亲自出手,否则凭奉善的功夫怎都有逃命的本领。”
  安玉晴缓缓摇头道:“该不是他们任何一人。”
  刘裕并没有把她的判断放在心上,叹道:“安小姐可知奉善可算是我的战友,那晚在广陵见过小姐后,奉善来找我,希望与我在边荒集连手截击竺法庆。”
  安玉晴愕然道:“竟有此事,那你到边荒集来便不是避祸,而是与奉善合作,阻止弥勒教到南方去。”
  刘裕苦笑道:“避祸是夸大了点,避风刀霜剑则是确有其事,此中牵涉到谢家和司马道子的仇恨,北府兵的内部斗争,安小姐恐怕没兴趣听。”
  安玉晴点头道:“算你没有撒谎吧!不过杀奉善的肯定另有其人,不会是竺法庆或尼惠晖,前者仍未到出关之期,尼惠晖则尚未踏足边荒。”
  刘裕一呆道:“小姐如何知道的呢?”
  安玉晴不答反问道:“刘兄可知我为何在来边荒集途上,专诚到广陵去见你?”
  刘裕心忖妳不是为追任青媞直追至广陵去吗?当然没说出来,道:“愿闻其详!”
  直至被关入囚牢,燕飞仍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燕人显然对这批战俘非常重视,这位于荣阳城东南角的大牢被严阵以待,灯火通明,以百计的牢卒守在两旁,虎视眈眈。
  交收过程更是一丝不苟,每名战俘逐一脱衣搜查,幸好燕飞把随身物品与蝶恋花藏在官道旁的树林内,否则这时就要头痛。
  荣阳大牢该是缺乏囚衣,仍让众囚穿回旧衣,分批关进牢房去。
  燕飞的牢房约两丈见方,没有窗户,只在牢顶高处开有一个带铁栅的天窗,窄小得纵然拆去障碍,亦没法让人钻出去。
  牢房只有一道铁门作出入口,设有窥孔,还有只可从外边打开的盖子,牢卒可以随时向里看,囚犯们却看不到外门廊道的情况。
  牢房一角放着一个桶子,大小方便均要凭此解决,条件的恶劣可想而知。
  十二名战俘便这样挤在没有床铺,阵阵异味的牢房里,人人冷得直发抖,如此下去,恐怕不用几天便要闷死或冻死。
  燕飞靠墙坐着,心叫倒霉。
  燕人当然不是要把这批人折磨至死,而是在瓦解他们的意志,到明天铐问时会轻松得多。
  他摸着身后墙壁,感觉着花岗石的坚硬,如此牢房,即使以他的能耐,也难以破壁而去,何况他根本不打算这般做。
  牢房的战俘安定下来,开始以氏语交谈起来,令燕飞晓得他们是被俘的氐兵。
  氐秦帝国虽告崩溃,但在关中余势仍在,能从他们身上弄清楚关内的情况,对慕容垂当然重要。
  而他如何脱身呢?
  燕飞大动脑筋,仍苦无良策。
  最下之策,当然是被捉去审问时乘机越柙,但亦因而暴露行藏。
  另一个方法是凭超卓的真劲从裹面打开铁门的锁,不过能否办到实没有十足把握,且须先弄昏囚室内所有战俘,更难过的一关是如何从铁门走出去却又不惊动把守牢房的燕兵。
  正思忖间,忽然感到气氛有异。
  抬头瞧去,十一名牢友全聚在另一边,人人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燕飞心叫不妙,他虽略懂氐语,敝在刚才没有留心听他们说话,现在虽然想到他们在谈论自己这个陌生人,却悔之已晚。
  燕飞摊手作出个无奈的表情。
  其中一名战俘道:“你是谁?”
  燕飞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就会让对方晓得自己并非氐人,惟有把头埋进两膝问去,不理会他们。
  忽然有人以氐语道:“他是奸细!是燕贼派来偷听我们的说话。”
  燕飞心知糟了,正要先发制人,令他们没法惊动牢卒,又心中一动,想到或可行险一博的脱身妙法。
  念头刚起,十多名牢友已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对他拳脚齐施。
  燕飞心叫来得好,完全不还手,以氐语狂喊救命,又发出震牢惨叫。
  牢房外喝叫声传来。
  燕飞护着要害,在地上滚动不休,心知已惊动牢卒,他的脱身大计亦可付诸实行。
  “砰!”
  牢门推开,七、八名牢卒冲进来,驱散围殴燕飞的氐人后,发觉燕飞躺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其中一名牢卒一探燕飞口鼻,以鲜卑语咒骂道:“没用的废物,竟然断了气。”
  安玉晴透过面纱凝视刘裕,淡淡道:“在建康我见过支遁大师,他说刘兄你或许是南方唯一有本领令佛门避过浩劫的人。”
  刘裕一呆道:“他老人家太抬举我了。”
  安玉晴道:“他不是抬举你,而是信任谢安。”
  刘裕苦笑道:“安小姐如若知道我目前的情况,该晓得我是自身难保。”
  安玉晴道:“你在边荒集不是很风光吗?住的是大江帮的总坛,边荒第一高手燕飞更是你的好朋友,在边荒集谁敢不给你面子呢?”
  刘裕点头道:“在这襄我的确生活得不错,可是如离开边荒集,我却要靠别人保护才保得住小命。”
  安玉晴道:“只要你能阻止竺法庆到建康去,已可不负支遁大师对你的期望。”
  刘裕道:“可是小姐不是说过杀奉善的肯定非是竺法庆和尼惠晖吗?”
  安玉晴道:“绝不是他们之一,但多少与弥勒教有点关系,你猜会是谁呢?”
  刘裕摇头道:“真的是无从猜测,也使我乱了阵脚。”
  又讶道:“小姐凭甚么断定杀奉善的人,与弥勒教有关系呢?天师道的人也该有嫌疑。”
  安玉晴道:“我是从凶手把奉善尸身示众的地点猜出来的,分明是针对你和奉善连手对付弥勒教的关系而发。否则杀掉他便算了,不用向你示威,且是测试你在边荒集的影响力。”
  刘裕登时对她的才智刮目相看,道:“对!若是与弥勒教有关系的人,会是谁呢?这样做不是打草惊蛇吗?对弥勒教有甚么好处?现在边荒集人人因此提高警觉,弥勒教想对付任何人亦难度倍增。”
  安玉晴道:“竺法庆眼前当务之急,是到建康立足,再把弥勒教在南方开枝散叶。他肯定对边荒集有野心,却也清楚现在边荒集的形势绝不容有外力入侵。所以杀奉善的人定有我们探索不出的动机,不弄清楚此点,你们会因断错症而投错药石。”
  刘裕沉吟片晌,终忍不住问道:“小姐的提示,我非常感激。但又想冒昧问一句话,小姐因何如此关心这件事呢?”
  安玉晴默然片刻,然后轻轻叹息,徐徐道:“因为天地佩已落入竺法庆手上。”
  刘裕剧震道:“这怎么可能的?难道从我和燕飞手上夺去天地佩的人,不是令尊吗?”
  安玉晴淡淡道:“你看到天地佩落入我爹手上吗?”
  刘裕回想当时的情况,燕飞把天地佩投往林外,引安世清追去,接着林外传来安世清和乞伏国仁的打斗声,确没有亲眼见得安世清夺得天地佩。
  安玉晴道:“爹击退乞伏国仁后,找遍附近仍没法寻到天地佩,却发觉地上有一颗紫红色的佛珠,认得此物来自竺法庆,而亦只有竺法庆的身手,方能如此捡便宜,令爹也察觉不到他尽得渔人之利。”
  刘裕发梦也没想过其中有此转折,登时说不出话来。
  更想到安玉晴之所以感应不到自己身怀心佩,皆因没有天地佩随身。
  安玉晴道:“我到边荒集来,是要找燕飞帮忙,谁知他并不在边荒集。”
  刘裕道:“小姐有没有须要我帮忙的地方?”
  安玉晴道:“让我来取代奉善又如何呢?你要的是阻止竺法庆到建康去,而我则是要取得天地佩。有了天地佩后,我自有寻回心佩的方法。这方面则不用你去理会。”
  刘裕心忖若你得到天地佩,第一个要找的人肯定是我刘裕。
  答道:“我们如何合作呢?”
 
第六章 天时地利

  “蓬!”
  燕飞感到自己被抛进泥坑里,泥上立即朝他身上堆来,只铺了尺许一层,便告停止。接着牢卒似不愿意久留般,匆匆离开。
  燕飞完全明白他们因何如此识趣,走得迅快干净,因为他亦不想在泥坑逗留片刻。
  下一刻燕飞破土而出,落在坑沿,蹲下观察四方,同时闭气,改以内息运行。
  阵阵恶臭,从泥坑传来。
  他身处的地方是大牢的后院,宽广达千步,围以高墙,光秃秃没有栽植树木,却有个大坑,深达丈余。四周静得像无底的深渊。
  适才他被抛下坑底,隐隐感到下面是无数的尸体,那种难受的滋味,确是难以形容。
  可以想象这种埋尸的大坑一个一个地掘开,每次处理一尸,便铺上一层泥土,直至填平泥坑,便开掘另一个新的坑穴。
  水流声从后墙外传来,雪雨仍不住降下。
  燕飞往后墙掠去,在暗黑里翻过高墙,投往流经墙后的小河。
  沉进冰寒澈骨的河水里,燕飞生出重返人间的感觉。
  牢狱确是非常可怕的地方,牢房内终年阴暗、充满腐烂之气,环境固是劣无可劣,最可怕是人的尊严受到最残酷的践踏,人性泯灭,即使死后仍得不到丝毫尊重。
  燕飞在小河内洗净身上的泥污和血渍,然后爬上对岸,先运功蒸发掉身上水气,接着沿河岸疾走。
  四周黑沉沉一片,右方是数排树木,再远处便是靠贴外城墙的驰道,可容十马并行,城墙上来自火把的光被树木阻隔,所以他仍是在安全的暗黑里。
  绕过牢狱的范围,一道石桥跨河而过,民房出现前方。
  他的精神不住凝聚,逐渐攀上颠峰的状态。过桥后他直趋最接近的民舍,报更声从城内某处传来,告诉他现在正是二更天。
  “飕!”的一声,燕飞来到积雪的屋顶。
  城内楼房密布,无穷尽的展现眼前。
  他终于成功潜入荥阳,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事,连他自己也感到能在这里是个奇迹。
  此时他已把牢狱的遭遇置于脑后,心境澄明清澈。
  今晚见过纪千千后,他必须立即离开。对他来说,荥阳城已成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尼惠晖是他最大的威胁,她的搜魂邪术,说不定可以察觉到他已抵城内。尤其于此开放了全心灵,以感应纪千千所在处的高危时刻。
  燕飞全力展开身法,冒着雨雪,朝城中心慕容垂的行宫赶去。
  在他比常人灵锐百倍的感官下,他毫无困难的避过三起巡兵,来到最接近原为城守官署府第行宫旁的民居瓦脊处,只隔了一条大街。
  雨雪迷茫里,行宫被高墙环绕,不知是否刚从牢狱脱身,他生出眼前房舍连绵的行宫是另一座大牢狱的感觉。关起来的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换了别人,即使身手如他般高明,面对高墙内的重重房舍,也要生出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
  幸好他并非一般高手,更比任何人有办法。
  当日在颖水营救纪千千时,他可以清楚感应到纪千千在哪一条船上,认清该攻击的目标。现在的感应却再非那么清晰,而是若有若无。问题极可能是在纪千千心力的损耗上。
  一队巡兵在下方大街经过。
  燕飞的真气运行至颠峰状态,精气神浑浑融融,行宫内接近他一方的明岗暗哨,全部了然于心,无有遗漏。
  巡兵远去,雪愈下愈大愈密,阵阵风起。
  燕飞一溜烟般跃下长街,眨眼工夫来至高墙下,再沿墙疾掠数丈,贴墙上窜,整个人卧贴墙头,然后翻入墙内,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迅快至教人难以留神察觉。
  触地处是行宫的后花园,左右方各有一座哨楼,挂着风灯,楼上有站岗的警卫,目光均投往别方。
  燕飞正因完全掌握了他们的情况,所以成功避过他们的耳目,越过高墙的一关。
  奇异的走动声传入耳内。
  燕飞吓了一跳,箭矢般冲前近两丈,然后朝上跃起,来到一株老树的横枝处,没入枝叶之间,只抖下几点积雪,同时收敛毛孔,令体气不外泄。
  果然三头恶犬不知从何处奔来,在树下的草丛堆绕圈子。哨楼上的燕兵拿风灯照射过来,恶犬因嗅不到不速之客,自行散去,哨兵再没有理会。
  燕飞暗叫好险。
  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纪千千的所在。
  刘裕和宋悲风离开五光十色的夜窝子,沿东大街返回大江帮总坛。
  宋悲风皱眉道:“如不是弥勒教的人杀了奉善,会是谁呢?”
  刘裕道:“现在我们唯一之计,是把账全算到竺法庆头上,令他成为边荒集的公敌,利用他把边荒集团结起来,那么边荒集因千千唤起的精神,方可以维持下去。”
  宋悲风道:“你比我了解边荒集,千千小姐唤起的是什么精神?”
  刘裕沉吟道:“每一个荒人都感觉到那种精神的存在,却很难具体描述出来,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无私的爱,令荒人们生出为边荒集而抛开私利、奋斗不休的高尚情怀。以前大多数荒人是抱着赚够便走的心态,忽然间这想法被千千改变过来,体认到边荒集是这大乱时代里独一无二的乐土。也是同样的精神,令荒人矢志要把千千和小诗迎回来,因为那不但是边荒集的奇耻大辱,更是每一个荒人的耻辱和遗憾。”
  宋悲风想起另一个问题,道:“假设在公布弥勒教为公敌后,却没有半个弥勒教妖人现身,会是怎样的情况?”
  刘裕道:“竺法庆到南方来该是短期内的事,不会让我们久候。最重要是他成为边荒集针对的目标,我们便可在边荒布下天罗地网,把弥勒教摧毁。整个边荒集会因而处于作战的状态下,杀奉善的人迟早会被找出来。”
  宋悲风道:“边荒集竟可以变成这样一个地方,真教人难以相信。坦白说,直至这刻我仍不明白屠奉三因何肯如此帮你的忙。”
  刘裕沉声道:“他不是帮我的忙,而是帮自己的忙。他与桓玄的关系相当微妙,非是外人可以清楚,不过观乎他要在边荒集落地生根,便晓得他顾忌桓玄,不肯任由桓玄摆布。”
  经过第一楼的空地,刘裕禁不住想起纪千千主婢。
  何时她们方可重返边荒集,在重建后的第一楼弹琴唱曲呢?
  燕飞伏在花园里一棵大树后,盯 苦 入口处。一团团的雪花,从夜空降下。
  两名燕兵在紧闭的大门两旁站岗,任由雨雪飘到身上去。整座行宫的守卫以外围最严密,且放置嗅觉灵敏的恶犬。过了那一关后,燕飞便轻松得多,只须避过主建筑物、哨楼和巡夜的燕兵,几可在行宫内来去自如。
  眼前是通往行宫西北方有隔墙分开的独立院落的唯一入口,守卫明显增多,显然他感觉无误,纪千千确是被软禁在院里。
  院内只有一组建筑物,分前中后三进,四周栽满花草树木,现在都被盖上白色的雪装。墙内乌灯黑火,只在前庭正门处挂有一盏灯。
  燕飞的心灼热起来,只要跨越院墙,他便可以见到梦萦魂牵的玉人,向她表达自己永志不渝的深情。
  他推断院落里没有燕兵,有的只是来侍候千千主婢的婢仆之流。
  院墙旁亦没有可居高临下的哨楼,可是燕飞却察觉到暗哨密布于院落外四周的建筑物内。
  慕容垂既晓得他会到荥阳来,当然不会于此软禁纪千千的最后关防松懈下来。只要他燕飞引起任何警觉,不单前功尽废,且脱身也成问题。
  假设所有暗哨均聚精会神监察院落,燕飞可肯定无机可乘。不过只要是人,便会有人为的错误和疏忽。
  他在等待机会。
  一阵长风吹来,卷起树梢墙头的雪花和冻得坚硬的雪粒,狠狠抽打往院墙和四周的建筑物,远近一片模糊,守卫院门的两名卫士亦低头避免被冰雪直接打在脸上。
  早满身白雪的燕飞那还敢迟疑,先扑往地面,两脚猛力一蹬,贴着地面疾往院墙射去。
  到抵达墙脚的时刻,长风已去,刮起的雪花缓缓降下,景物回复清晰。
  燕飞清楚感应到最接近他的两个暗哨生出警觉,正朝墙头察视,下一刻目光便会下移。他已来不及掉头回去,人急智生下功聚背部,贴上积雪盈尺的地面,发出丹劫般的火热,眨眼间像沉进水里般埋入积雪里,只露出脸孔。
  他感到敌人目光朝他埋身处扫射几遍后,移往别处去。
  燕飞心叫好险,足音传来。一队由十人组成的巡兵,在两枝火把照耀下操行至院门处,与守卫施礼后,其中两人代替了原来的守卫,接着沿院墙旁的小径步伐整齐的巡走过来。
  燕飞更是大气也不敢透出半口。
  巡兵去后,燕飞心忖只要再有一阵像刚才的长风,该可以用他的独门身法,翻入院墙内。
  就在此时,心现警兆。
  破风声起,一道黑影,进入他眼角的余光里,来到离院墙十步许处,离他燕飞更是不到十步的距离。
  燕飞暗抹一把冷汗,听风辨声,已知此人是第一流的高手,不过这本是常理,慕容垂不可能没有差遣高手守护纪千千,他吃惊的是此人窜出来的地方,正是早前他藏身之处,如自己此刻仍在那里,肯定已被发现。
  燕飞断绝口鼻呼吸,把心脏的跳动减至最缓最轻,若非像他这般级数的高手,又是懂得道家胎息之术的人,再加上对方不以为意,否则绝没有可能躲过此人。
  透过薄薄的一层雪粉,另一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现身墙头,正朝立在墙旁的黑衣人打招呼,假若他贴墙跃下来,正可足踏燕飞埋身雪下的身体。
  燕飞闭上眼睛,怕的是此人因他眼睛的反光生出警觉,那就是要完蛋大吉。
  墙下的那人以鲜卑语道:“依我看燕飞早远离荥阳,他根本没法进城,只好知难而退。”
  墙上的鲜卑高手道:“如此确是可惜,如能把他生擒,不但大王重重有赏,还可以出了我们一口鸟气,看荒人还有什么可以得意的地方。大王说过,若燕飞今晚不来,便真的可能已返边荒集去。”
  墙下的高手问道:“千千小姐情况如何?”
  墙上的人答道:“我刚和风娘通过消息,一切妥当。”
  再聊两句后,墙上的高手没入墙后,墙后的高手则沿墙掠去。
  燕飞则心神剧震,对能否见到纪千千,再没有先前的信心和把握。
  两人说话问提起的风娘,在鲜卑族里是无人不知的人物,燕飞在孩童时代,已听过她的名字,属于他娘亲一辈的高手,现在该是四十至五十之间的年纪。
  鲜卑族的女性高手不多,他的娘亲是其中一个,风娘则是另一个,声名尤在他娘亲之上。风娘以轻身功夫名著胡族,又是用剑的高手,据传她的武功与慕容垂所差无几。
  听先前两人的说话,慕容垂该是把她安插在侍候纪千千的婢仆里,贴身监视纪千千。以这般的一个高手,今晚又特别留神,纵然他能进入眼前可望不可即的院墙,亦恐怕难过得她那一关。
  慕容垂这着棋子等若守卫纪千千的最后关防,足可令燕飞把赢回来的全输出去。
  要不是天降大雪,他恐怕早被发现。
  慕容垂在战略上是无懈可击的,先以恶犬把守行宫的外围地带,更以暗哨把整座院落置于严密的监视下,又配以精锐高手组成的巡逻队,加上贴身侍候纪千千的风娘,任他燕飞如何神通广大,仍难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纪千千。
  唯一难以理解的,是慕容垂如此布置,不是下令一见到他燕飞立即格杀勿论,而是要生擒他。在难度上实有天壤之别。
  不过他此时再没有闲情去想这方面的问题,不论如何困难,要他半途而废是绝没有可能的。问题在他应否于今夜去见纪千千。
  假如他可预知今晚的大雪会再下一天一夜,那他定会凭胎息之术,埋在雪层下苦候明夜的来临。
  可是若天明雪停,便非常不妙。
  当燕人清理积雪时,他将无所遁形。
  千千啊!你究竟是不是正沉醉在梦乡之内,只要我们能于此时建立心灵的联系,我们便可以重聚在一起。
  纪千千没有丝毫回应。
  狂风卷至,刮得雪花漫天飞舞,远近的景物模糊不清,冰粒夹杂在雪片里迎头照脸的打下来。
  燕飞别无选择,像一团雪般从藏身处贴墙升起,滚过墙头,落往院墙内墙脚的积雪里去。
  他以侧身落地,一丛竹树刚好阻隔了他的视线,使他没法直接望往软禁纪千千的三重房舍,也使他避过被屋内的人看到。
  燕飞贴着雪地滚往竹林,又运功把自己埋进积雪里去。
  刚藏好身体,破风声至。
  有人在地面上道:“今晚真邪门,雪下得这么大,令人疑心生暗鬼,我刚才见到大团雪花从墙头坠下来,你见到什么?”
  另一人道:“我什么也见不到,只不过见到你往这里赶来,也来凑兴吧!”
  先前的人叹道:“或许是我们太高估那家伙,不过小心为上,若有错失,大王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还是四处搜查一下比较妥当。”
  两人以鲜卑语交谈,却不是早前的两人,可见这组高手,至少有四人之众,真实的数目当不止此。
  燕飞心中叫苦。
  院落内高手处处,更是寸步难行,他们在院落内来去自如,令燕飞根本无从躲避他们的耳目。只要在地面现身,一定会被发现。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既然无法从地面去会纪千千,从雪层里去又如何呢?在风雪交加下,即使高手如风娘或慕容垂,亦绝没有可能察觉积雪下的活动。雪比水更有掩饰行藏的效用,兼之密度低而松软,等于从地道潜往目标。
  燕飞终于见到希望的曙光,立即付诸行动。

 

 

第七章 重见娇娃

  “当!当!当!”
  三更的钟鼓声,从街上传来。
  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
  燕飞施尽浑身解数,终于从积雪底下钻至建筑物旁,被其基石阻挡,再难前进。
  他所钻经之处会现出凹陷下去的痕迹,幸好风雪瞬即把凹位填平,不露丝毫破绽。
  燕飞功众双耳,窃听八方,正要破雪而出,院门处忽然响起足音,且人数在十人以上。他暗吃一惊,心忖难道是敌人发现了他。不过旋即推翻这个想法,前进房舍的大门张开,慕容垂的声音遥传过来道:“你们在门外等我。”
  接着是两人的足音,直入屋内。
  慕容垂和另一不知是何方神圣者,穿过外进,走过天井,步入中进的厅堂,一把柔和的女子声音道:“风娘拜见大王!”
  慕容垂道:“佛娘请上坐!”
  燕飞再吓了一跳,竟是尼惠晖和慕容垂联袂而来,肯定不会是好事。偏又无可奈何,此时他即使打消见纪千千的念头,情况仍不会有分别。逃走和去见纪千千同样是难比登天。
  他能潜到这里来,实带着很大幸运的成分。没有人知道这种好运道是不是会继续下去。
  尼惠晖道:“风娘可有发觉异常的情况?”
  风娘答道:“我刚去看过千千小姐,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说着令人难明的呓语,但小诗则睡得很好。”
  燕飞的心像烧着了似的,因为只有他明白纪千千心力的损耗,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已达到影响她健康的地步,否则以她内功上的修养,不该会发出呓语。如她竟由此泄漏出她和燕飞有心灵相通的能力,更是糟糕透顶。
  以风娘的轻功,要偷窥或偷听纪千千,均是易如反掌。
  这令他多了另一个不得不见纪千千的理由。
  尼惠晖问道:“纪千千的梦话有何难明之处?”
  风娘答道:“我遵照大王吩咐,于千千小姐休息的时间,不敢踏足内院,所以听得不真切。”
  尼惠晖讶道:“大王为何不让风娘到内院陪伴千千小姐,如此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慕容垂淡淡道:“这是千千亲口要求的,我答应过便不能反悔。不过如情况紧急,风娘当然不受此命令的约束。”
  接着是一阵沉默。
  燕飞感到附近有多人先后掠过,不由心中大凛,晓得随慕容垂而来的高手,正翻过来的在院内展开彻底的搜索,看自己是否藏在其内。
  如此情况,显示慕容垂和尼惠晖得到情报,晓得自己已潜入行宫来。
  风娘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关于燕飞的新消息?”
  慕容垂叹道:“我们已肯定他成功入了城。”
  雪下的燕飞听得心中剧震,隐隐想到自己的漏洞和破绽,关键处正是尼惠晖。
  果然尼惠晖道:“我静坐施法,清楚感应到燕飞已在城内,不由大惑难解,因他理应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里来的。”
  慕容垂代尼惠晖向风娘解释道:“佛娘已臻通神的境界,今天当燕飞到达城外,佛娘便生出感应,向我指出燕飞的方位,事后对证,确是灵验如神。”
  燕飞心中苦笑,自己因开放心灵去感应纪千千,故逃不过尼惠晖的邪术。
  风娘显是对尼惠晖的异能产生兴趣,问道:“如此佛娘不是可以晓得燕飞在城内的位置吗?”
  尼惠晖道:“如是在旷野无人之处,我施术时可以感应到对象的方向,可是在人多的地方,我只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在某一范围内,施术的佛坠子会打圈子。”
  燕飞大感不负此次偷听的良机,因为收获丰富,至少弄清楚尼惠晖的搜魂术是什么一回事,且要靠坠子来行法,实远及不上他的心灵感应。
  风娘道:“原来如此!”
  慕容垂道:“风娘勿要掉以轻心。佛娘因而想到早前入城的一批氐族战俘,想到问题该出在他们身上,遂立即赶到大牢去,想逐一盘查,好验明正身,岂知竟发觉其中一囚甫开入囚室立即暴毙,知道事有矫蹊,往寻尸首时,发觉尸首已不翼而飞。”
  尼惠晖狠狠道:“此人肯定是燕飞,竟能瞒过我的法眼。此子确不能低估,先看破敝徒陈宁的身分,更以偷天换日的方法扮成战俘混进城内。”
  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飕飕的,不是因为冰雪的寒气,而是因为心中的震骇。情况真的险至极点,他只要走迟一步,肯定由假囚犯变成真的阶下之囚。在那样的牢房内,他根本无路可逃。
  慕容垂道:“所以我们立即赶来,同时派人偏搜各处,看看可否发现他。”
  尼惠晖道:“除非他有通天遁地之能,否则在夜深人静之时,兼且人生路不熟,至少要到明天方能设法打探大王圣驾所在,然后到来救人。照我的估计,明晚将是我们最有可能活捉燕飞的一夜。”
  燕飞心中叫妙,敌人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对他更是有利无害。敌人的戒备当然不会就此松懈,不过至少敌方最厉害的两个人慕容垂和尼惠晖,在搜索无功下,会认定燕飞不会在今夜到临而返回居所休息,养精蓄锐,令他们明晚能在最佳状态下出手对付他。
  风娘答道:“风娘明白哩!绝不敢疏忽大意。”
  慕容垂道:“这处交给你了。”
  说罢,与尼惠晖一道离开。
  燕飞的注意力追踪着两人的足音,直至大门外。
  搜索终止,燕飞听风辨声,晓得分散院落内的高手,不知是否看到讯号手势一类的指示,纷纷赶往慕容垂和尼惠晖立处。
  果然慕容垂压低声音的道:“院内该没有问题,今晚你们的防线移到院落外的范围,免得惊动小姐安寝,明白吗?”
  众人低声答应。
  接着是慕容垂偕尼惠晖和手下离开的声音。
  燕飞从雪下浮上雪面,刚好看到中院内灯火熄灭,看来风娘也抱同样的主意,想好好休息。
  此时离天亮只有个半时辰,燕飞再不想浪费半寸光阴,从雪上弹起来,倏忽问已移至后院一扇窗旁,无声无息的启窗钻进去。
  关窗时,外边的风雪下得更大了。
  他身处的房间摆放着纪千千主婢的三十个大箱,想起它们随纪千千到边荒集去,现在又随她到这里来,当中历程包含几许惊心动魄的人事变迁。
  燕飞运功溶掉身上积雪,水气腾升,同时把感官触觉提升至极限,立即觉察有人从中院踏足至中后院的天井处。连忙揭开就近的一个箱子,藏了进去。这个箱子并不是胡乱挑的,而是因见到它旁边的地席上堆满衣物,晓得箱内的衣物早被取出来应用,箱子是空的。
  合上盖子后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人一阵风般在窗外掠过,又返回中院去了。
  燕飞从箱子跳出来,心忖风娘你果然尽责,临睡前还巡视一遍。
  压下兴奋的情绪,启门而出,外面是一条廊道,把内院的厅堂、纪千千和小诗的正副卧室、澡堂等连接起来。
  他已可清楚听到纪千千和小诗的呼吸声,正从主卧室内传来。
  燕飞小心翼翼的来到卧室人口处,按在门把处,真气送出,门锁上的门闩就像被无形的手缓缓拉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轻轻一启,燕飞闪身而入,再把门闩移回锁门的位置。
  外面的风雪依然肆虐逞威,这里却是个宁静和温暖的天地,只有纪千千和小诗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燕飞先移至安眠在另一角绣床上的小诗之旁,透帐看到她正拥被熟睡,她清减了不少,但呼吸均匀畅顺,令他心安。
  接着他再没法控制自己,掠至纪千千的秀榻之旁,透过香帐看到令他饱受折磨、尝尽相思之苦的美人儿海棠春睡的动人美景。
  纪千千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和重浊,显然正陷身噩梦,辗转呓语道:“不要来!不要来!”
  燕飞心中翻腾起如海深情,无穷尽的爱怜之意,心中对纪千千再无半点疑虑,揭帐坐到床边去。
  纪千千娇躯轻颤,似有所觉。
  燕飞俯身下去,鼻孔填满她娇体诱人的芳香,凑在她小耳旁道:“千千!千千!燕飞来了!”
  纪千千倏地醒转过来,一时间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张口便要失声叫呼。
  燕飞一把捂着她的香唇,把脸移到她上方,在气息可闻的近距离,迎上她睁开来的美目。道:“千千!是我!是边荒集的燕飞!”
  纪千千芳体遽颤,一对秀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燕飞放开捂着她小嘴的手时,她疑幻疑真的神情变为惊喜若狂,一对玉手从温热的被内探出,热情如火地缠上他脖子,把他搂个结实,同时献上香吻。
  外面的风雪、远近的敌人和危险立告消失无踪,帐内激荡着的只有海枯石烂、男女间此情不渝火热的爱恋和缠绵。所有相思之苦、离愁别恨、血汗的付出,都在此刻得到超额的补偿。
  自对纪千千心动开始,燕飞从没有想过他们的初吻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不过一切再不重要。时间、地点至乎整个世界,再无关痛养。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风雪之夜无限地推迟,直至天地的终极。
  两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在卧室的暗黑里,充盈甜蜜又痛楚的滋味。紧密的拥抱,令人更难接受未来无可避免的分离。
  唇分。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燕飞啊!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会在这里呢?千千不是做梦吧!”
  燕飞整个人给她扯得倒入帐内,扑上她的娇躯,满足的道:“你不是在做梦,我的确来了。”
  纪千千掀开棉被,将他覆盖,丝毫不理会他仍穿着靴子。
  燕飞在被内紧拥着她只穿上单衣丰满诱人的动人肉体,毫无隔阂地感觉着她的火热身躯,嗅着她迷人的气息,右手同时按在她背心处,缓缓输入最精纯的先天真气。
  纪千千娇喘细细的道:“慕容垂晓得你会来的,还布下天罗地网待你送上门来要活捉你,你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里啊!我的燕郎真本事,慕容垂也斗不过你哩!我和小诗可以随你离开吗?”
  燕飞的心在滴血,见到纪千千而毫无办法领她走,在他来说是人世间最残忍不仁的憾事。
  道:“现在还未是时候,不过我们已想出营救你和小诗的万全之策,千千要多一点耐性。”
  纪千千俏脸现出令他心如刀割的失望神色,死命搂着他,凄然道:“燕郎又要离开人家吗?千千担心再撑不下去,没有燕郎的日子,令千千感到生不如死。”
  燕飞强忍苦心内酸楚,道:“千千你要坚强起来,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在一起,永远不用分离。我在天明前必须离开,否则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纪千千一呆道:“天明?”
  接着俏脸熟起来,娇躯扭动,喘息着道:“光阴苦短,燕郎啊!立即占有千千吧!人家什么都交给你。求你快占有千千啊!”
  燕飞脑际轰然一震,立感情焰高涨,差点丧失理智,尤幸尚能紧守最后一点思维,道:“千千请冷静,时间无多,我今次来是要疗治你心力损耗过度的情况。没有你作我最神妙的探子,我们将没法子从慕容垂手上把你和小诗救出来,你要集中精神,听我的话。”
  纪千千像从美梦返回残酷的现实里清醒过来,道:“千千可以怎么办呢?这些日子来我不敢想你,思念你时会有头痛和晕眩的可怕情况。”
  燕飞道:“那是因为你的精气损耗过速过巨,没法补充复元。”
  纪千千低吟一声,道:“燕郎的手又热又舒服,你是否要打通人家的经脉哩!”
  燕飞道:“打通你一些特别的经脉是初步的功夫,以巩固你的元阴。我会把一束凝炼的元阳之气送入你体内去,只要你依我的功法,可在百日之内完成基本的重要功夫。到你的元阴能完全吸纳我的元阳之气,你不但不再会有心力损耗的问题,还可有节制地和我作心灵的传达,如此我们终有一天可以重聚。不过在这百天之内,你不可以试图与我作心灵的联系,我也绝不会响应你的召唤,否则前功尽废。”
  纪千千吻他一下,笑道:“千千是最听燕郎话的哩!”
  燕飞道:“我要行功哩!”
  凑在她耳旁,一边向她解说基本的功法,无天真气源源不绝从她背心处送进她的体内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当!当!当!”
  四更的钟音透过风雪声似从九宵云外处远远传来。
  燕飞的手离开纪千千背心,欣然道:“成哩!千千有什么感觉?”
  纪千千勉力睁开美目,道:“人家很倦!最想的是在燕郎怀里睡个不省人事,忘掉了人世间所有悲苦无奈的事。”
  燕飞心如铅坠,离别的滋味确不好受,尤其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叹道:“我必须立即离开,我来此的事,最好不要让小诗知道。她晓得你和我能以心传心的事吗?”
  纪千千双目涌出离别的苦泪,凄然道:“她是半信半疑,唉!”
  燕飞道:“最好不要和她谈及这方面的事,你的婢仆里有个叫风娘的女人,年纪在四十许闾,是慕容垂派来监视你的高手。唉!你有没有绳索一类的东西?”
  纪千千坐起来道:“在隔邻的箱子里,我有一个装满行走江湖的好玩意,是千千多年收集的成果。其中有一条长达十丈的鹿筋索,幼而坚韧。”
  燕飞把她扳回床上,为她盖好棉被,又拥吻一番,然后道:“你乖乖在这里躺着,只要告诉我是哪个箱子,到你能和我再次建立心灵的联系,我们不是等于又重新在一起吗?到时我会告诉你有关营救你的行动。”
  纪千千不顾一切地搂着他献上香吻,天地旋转起来,重聚和离别的喜悲在这刻融合为一。
  
第八章 谣言满集

  燕飞穿窗而出,把窗关上,迅即闪往后院旁的一棵大树,往上跃起,直抵树颠。
  四周仍是风雪交加,白茫茫一片,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燕飞知道时间无多,看准院墙外另一棵大树,“飕!”的一声平飞出去,倏忽间横过六、七丈的距离,飞临院墙之上,眼看力势将尽,手上鹿筋索电射而出,劲透索端,搭在一株横干上,缠绕数圈。
  就借那股拉力,燕飞安然飞渡,落在院墙外的大树上。
  足点树干,同时收回绳索,毫不停留的腾身而起,投往另一座建筑物的瓦顶去。若有人在旁观看,定以为他的落点是楼房的瓦坡,但燕飞却知道那是最危险的地方,纵使有风雪的掩护,只要在任何建筑物上现身,会立即被遍布周围的暗哨发觉。
  正在下降的当儿,燕飞手上的鹿筋索往下疾射,剎那间蹬个笔直,刺在瓦顶上。
  柔韧的鹿筋索贯满真劲,变成竹枝般坚硬而又有弹性,形成反街之力,令燕飞再次腾升,大鸟飞翔般越过建筑物,落在一个小花园内。
  燕飞心叫侥幸,知道已逃离最危险的区域,哪还犹豫,立刻往左窜上,穿行于建筑物间的游廊,在一组组的房舍间以鬼魅般迅快的移动。
  十多鼻息的光景,他已到达潜进来的旧路位置。
  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现在又有鹿筋索之助,更是如虎添翼。
  轻轻松松的避过两队巡兵,从高空离开慕容垂的行宫,直奔城墙。
  城墙上的灯火在漫天风雪下,已变得力不从心,无力照远。他凭鹿筋索轻易攀上城墙,趁守兵躲进城楼避风雪的当儿,贴着城墙滑至墙脚,然后重施在雪下钻行的绝技,到投进护城河冰寒的水里去时,他晓得在与慕容垂争夺纪千千的斗争里,他不但胜了漂亮的一仗,还首次占得上风。
  刘裕被敲门声惊醒过来,茫然坐起,下人来报道:“屠老大、慕容当家、卓名士正在外厅等待刘爷。”
  刘裕为之愕然,以三人的身分地位,联袂登门来访,好应由江文清亲自在大堂招呼,再召刘裕去见。如此登堂入室的到他的居处来,实于理不合。
  问道:“大小姐呢?”
  那大江帮徒回答道:“大小姐天刚亮便到码头去,屠老大他们指定要立即见刘爷。”
  刘裕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匆匆梳洗后到外厅见三人。
  坐下后,卓狂生道:“钟楼议会取消了。”
  刘裕一呆道:“发生什么事?”
  屠奉三叹道:“因为我们低估了敌人,于此谣言满天飞的时间召开议会,只会有反效果。”
  慕容战解释道:“由昨夜开始,一个谣言从夜窝子开始散播,指杀死奉善的人是刘兄和宋兄,目的是嫁祸弥勒教,好令钟楼议会把弥勒教定为公敌,以遂你们借边荒集的力量对付弥勒教的野心。”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谣言厉害处是合乎情理,想出谣言者不但高明,而且深悉边荒集的情况,明白荒人得过且过的心态。
  屠奉三、慕容战和卓狂生都目不转睛地看他的反应,纵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如此趁其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说出此事,更留意他的表情变化,可知他们也已心中存疑。
  刘裕迎上三人目光,苦笑道:“你们认为我会做这样的事吗?”
  卓狂生道:“谣言最使人人信处,是指出奉善曾到广陵与你碰头,与你约定连手对付弥勒教,亦因此奉善对你没有戒心,故被你在边荒集布局杀死。”
  屠奉三道:“这点却也是谣言的唯一破绽,因为这是没有人晓得的秘密,唯一的知情者只有杀奉善的凶手,他或许从奉善处铐问出来。”
  慕容战道:“当然也可能由我们其中之一泄漏出去,而造谣者最高明的地方,正是使我们互相猜疑。”
  刘裕听得头也大起来,忽然间他在对付弥勒教的事上优势尽失,且处于被动的劣势。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屠奉三沉声道:“敌人的高明,令我们生出警觉,假如我所料不差,敌人将奉善的尸身在东门示众前,已想出散播谣言的一着棋子。这样的谣言在别处或不生效,在边荒集却胜比千军万马,可轻易分化荒人,令钟楼议会没法作出一致的决定。”
  刘裕艰涩的道:“你们仍信任我吗?”
  卓狂生微笑道:“若不信任你,怎会把议会暂时取消,待弄清楚真相后再召开议会。”
  屠奉三道:“我们信任你,是因为你乃燕飞的朋友,燕飞看重的人,绝不会干这种卑鄙的事。”
  慕容战道:“我们四人必须无团结一致,方有渡过眼前危机的希望,否则我们将变成一盘散沙,任由敌人宰割。”
  刘裕心中稍安,不过如此事传到广陵去,被刘牢之晓得自己曾与奉善秘密接头,事后却没有上报,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道:“只有查出谁是杀死奉善的凶徒,我们方可把主动权重新掌握在手内。”
  屠奉三道:“此人肯定正潜伏在边荒集内,所以对我们的动静了如指掌,并以谣言瓦解我们公决弥勒教为公敌的策略,现在他亦占尽上风。”
  卓狂生道:“此人会否与竺法庆根本没有关系呢?”
  刘裕心中一动,记起安玉晴昨夜说过的话,道:“此人肯定与弥勒教有关,亦只有弥勒教的人方会留意和掌握奉善的行踪,但此人亦非常熟悉边荒集,这究竟会是谁呢?”
  慕容战道:“我们一起到这里来见刘兄,故是想看刘兄对此事的反应,更希望可以检视奉善的尸身,看可否从他的伤痕寻得抓凶手的蛛丝马迹。”
  刘裕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立即去看奉善呀!”
  三人精神一振,看着刘裕。
  “啪!”
  刘裕一掌拍在腿上,道:“我们竟忘记了请缉凶的专家来帮手。”
  三人同时一震,终想起拥有一个灵鼻的方鸿生,如他能在奉善的尸身嗅到凶手或凶手们的气味,不是有可能在边荒集里把潜藏的敌人拽出来吗?
  燕飞渡过泗水,南面冒起的一股浓烟吸引了他的注意。
  风雪在天亮前停止,不过天上仍是云层迭迭,大地阴沉。
  燕飞却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对纪千千的感情疑虑一扫而空,更重要是令纪千千有望复元。
  他背挂着取回来的蝶恋花和行囊,展开脚法,朝浓烟起处奔去。半个时辰后他终抵达浓烟升处的源头,那是一个由百多间房屋组成的村落。像边荒的其它村落般,早被人遗弃,起火的是其中一栋较有规模的楼房,现已烧成灰烬。村内伏尸处处,有激烈的打斗痕迹。死者均是道士装扮,道袍上有太乙教的标记。
  燕飞立即联想到太乙教与弥勒教的斗争,可以想象太乙教的道观被夷为废墟平地后,太乙教徒四散流窜,其中一股不知如何逃进边荒来,却给弥勒教的追兵赶上,杀个横尸遍野。
  太乙教完了。
  在与弥勒教的斗争里,彻底败阵下来。
  他没有兴趣去理会这种教派间的斗争,正要离开,蓦有所觉,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三具仰卧村路上距离接近、身体不自然扭曲的尸体,心中涌起寒意。尸体没有兵刃的伤痕,却都是七孔流血,显然是活生生地被人以气劲震毙,而看他们横死的位置,应是在逃走的当儿,行凶者从天而降,截着三人立即击杀,整个过程迅快至没有人能避远一点。
  燕飞心中一动,检视其它十多具尸体,更是心中骇然。
  所有死者的死法相同,全是被人以真劲隔空击毙,且是一招致命,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何人有此手段和功夫?
  行凶者只有一个人,却能在这批太乙教徒四散逃命之际,不容一人跑掉,其身手的迅捷、武功的可怕,确是骇人听闻。燕飞便自问没法办得到。
  难道是“大活弥勒”竺法庆亲自出手?
  此事应在不久前发生,竺法庆是否仍在附近呢?
  想到这里,远方传来劲气交击的声音。
  燕飞毫不犹豫朝声音来处掠去。
  方鸿生将白布拉起,盖住奉善的尸身,神情古怪。
  卓狂生道:“我们到外面说话。”
  五人离开停尸间,回到忠义堂。
  坐好后,方鸿生仍是神情古怪,心神恍惚的样子。
  屠奉三问道:“是否嗅不到气味呢?又或是有太多不同的气味?”
  方鸿生道:“各位有没有发觉这条尸到此刻仍没有尸臭。”
  慕容战道:“会否是因天气转冷,所以尸体没有那么容易腐坏?”
  方鸿生摇头,道:“真奇怪!尸体被人洒上一种粉末状的东西,不但把其它气味盖过,还起了防腐的作用,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又道:“若我没有猜错,在洒上粉末前,尸身还被细意清洗过,似乎是针对我的鼻子所施的手段。”
  屠奉三、慕容战和卓狂生自然而然的朝刘裕瞧来。
  刘裕苦笑道:“看来我并不能凭方总的灵鼻洗刷我的嫌疑。”
  屠奉三叹道:“事情确教人感到意外,这当然不会动摇我们对刘兄的信任,但却没法利用此点去戳破谣言,更无法藉之说服议会,且令我们各派系间更添猜疑,因为行凶者肯定是方总熟悉其气味的人。”
  卓狂生道:“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
  接着在众人期待下,向方鸿生问道:“敌人显然是先把奉善生擒活捉,再施以酷刑逼供,如此是否有机会在奉善身上留下气味呢?”
  慕容战道:“馆主是否怀疑凶手故布疑阵,令我们徒劳无功。”
  方鸿生答道:“每一个人都在不断散播气味,特别在出汗用力,又或情绪激荡的时候,只不过我们不自觉吧!如果生擒奉善和杀他的是同一人,我敢肯定会在奉善身上留下气味。”
  江文清的声音在入口处响起,道:“又有新的谣言哩!”
  众皆愕然。
  燕飞进入树林,劲气交击的声音愈是清晰,密集而激烈,显示交战者均为超卓的高手,一般武林人物岂有如此威势。
  他深进树林近半里后,眼前出现的情景,以燕飞的冷静,亦看得心神剧震。
  一黄一白两道人影,正在林内追逐打斗,两人的身法均快得如失去实质,化为两道轻烟,可是其发出的劲气狂飒,却是毫不含糊,所到处树木倒折,枝叶激飞,像两股龙卷风般肆意破坏逞威。
  黄影显然占尽上风,杀得白影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当燕飞离两人尚有十丈许的距离,黄影一掌扫中白影左肩,白影应掌断线风筝般横飞开去,喷出漫空鲜血。
  蝶恋花来到手上。
  燕飞已晓得交手的两人是谁,更晓得穿黄色袈裟者根本完全控制了战局,之前猫玩耗子般的没有立下杀手,是想残忍地尽情侮辱和折磨对手,现在见到燕飞杀至,才狠下毒手,取对手之命。
  燕飞大喝一声,人剑合一往黄衣人攻去,同时叫道:“燕飞在此,请大活弥勒指点。”
  竺法庆一声长笑,迅速飞离,声音遥传回来道:“今天杀够人哩!小燕飞你既要求死,何用急在一时呢?”
  燕飞知追之不及,更明白竺法庆不是怕了他燕飞,而是在力战之后,不愿与自己再作生死决战。
  暗叹一口气,朝坠跌地上再爬不起来的太乙教教主江凌虚赶过去。
  江文清坐上主位,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再有谣言传出,说汉帮的祝老大是被我们大江帮害死,原因是我们在南方被桓玄和两湖帮所压,发展不顺利,故要取汉帮而代之。”
  卓狂生皱眉道:“这样的谣言可以起什么作用?边荒集一向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纵然事实如此,亦没有人理会。”
  屠奉三道:“可是两个谣言合起来,便可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既加深边荒集的分裂,更可以孤立大江帮和刘兄。”
  接着叹一口气道:“此人确是高明,不过却错估了我和大江帮及刘兄的关系,以为我会利用这种形势,策动其它人连手打击大江帮,好独占南方的利益,像以前汉帮的情况。”
  慕容战欣然道:“正因他错估屠兄的心意,所以这谣言变成画蛇添足,徒令我们晓得他们针对的是大江帮和刘兄。如此一来,他们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卓狂生断然道:二日定与弥勒教和司马道子有关系,而杀奉善的凶手更是我们大家都认识的人。“
  江文清神情一动。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她吸引。
  屠奉三道:“大小姐想到什么呢?”
  自坐上大江帮帮主之位,江文清一直不肯接受帮主的尊称,所以帮内帮外的人,都唤她作大小姐。
  江文清道:“我想到一个人。”
  目光缓缓扫视各人,沉声道:“这个人就是谋害祝老大的叛徒胡沛。我们一直猜不到他的背后是谁在撑腰,现在却想到大有可能是竺法庆又或司马道子。”
  屠奉三皱眉道:“他似乎尚未够资格活捉奉善。”
  此时席敬领着两人匆匆走进来,赫然是随燕飞到北方去打听纪千千情况的庞义和高彦。
  
第九章 忠义之会

  江凌虚靠树边坐着,神色平静。可是燕飞晓得他五脏六腑俱碎,纵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过他确不愧是北方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仍能凭一口精纯至极的真气,保住神智。
  江凌虚道:“燕飞!”
  燕飞在他身旁蹲下,道:“教主有甚么要交代下来的呢?”
  他对太乙教从来没有好感,但见到江凌虚断气在即的凄凉景况,亦心中恻然,希望可焉他尽点人事,让他去得安乐。
  江凌虚急喘两口气,嘴角泻出鲜血,道:“他下一个要杀的人是你,小心!他借天地合璧之助,已练成妖法,天下再无人能与他匹敌。”
  燕飞愕然道:“天地合璧?”
  江凌虚忽然精神起来,脸泛红光,道:“只有丹劫……你……唉!”
  燕飞正要追问清楚,江凌虚已断了气,一代高手,就此辞世。
  庞义和高彦刚坐下,尚未有机会说话,拓跋仪、红子春、姬别和夜窝族的新领袖姚猛已闻风而至,忠义堂登时热闹起来。
  钟楼议会的成员,除呼雷方和费二撇外,已全部在座。
  庞义见到刘裕,大喜道:“我们正头痛如何找你,想不到你这家伙竞来了。”
  卓狂生笑道:“只差呼雷方和费二撇,否则我们可以就地举行一个非正式的钟楼会议。”
  入口处呼雷方的声音传来道:“有千千小姐的消息,怎会没有我们的份儿呢?”
  众人瞧去,呼雷方和费二撇正并肩步入忠义堂。
  江文清慧黠的让出主位,道:“请卓馆主登位主持。”
  又吩咐席敬使手下把守四方,以防有人偷听,席敬领命去了。
  卓狂生当仁不让地坐上主位,面向分坐两边的众人,道:“我有一个提议,是请议会批准宋悲风列席这个非正式的会议,他和千千小姐渊源深厚,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利千千小姐的事。”
  红子春皱眉道:“我敬宋悲风是一个好汉子,不过他一向与我们边荒集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过客的身分,如此让外人出席我们的会议,会是一个很坏的例子。”
  屠奉三淡淡道:“红老板有这个想法,皆因不知危机之将至,我却赞成卓馆主的提议,因为宋悲风乃一等一的剑手,可以增加我们的实力。”
  呼雷方道:“屠当家指的危机,是不是指奉善被杀一事?”
  庞义听得一头雾水,高彦却叫起来道:“是否太乙教的奉善?”
  众人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因为他的反应大得有点异乎寻常。
  直至此刻,众人仍弄不清楚为何只有他两人回集,不过依照约定,他们有营救纪千千主婢的眉目头绪,方会返回边荒集。所以人人闻风而至,希望可以听到好消息。
  庞义终于明白,一震道:“燕飞所料无误,弥勒教的魔掌果然伸进边荒集来哩!”
  今回轮到人人瞠目以对,包括刘裕、屠奉三等,原本相信奉善被杀与弥勒教有关的人,和另一方根本不相信的人。
  卓狂生道:“一件一件慢慢的说,首先告诉我们,小燕飞在哪里呢?因何不是与你们一起回来。”
  庞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从平城返回边荒集的途上,被弥勒教的尼惠晖率众追杀,燕飞着我们自行逃走,他却以身犯险好引开追兵。”
  拓跋仪剧震一下,失声道:“平城?”
  屠奉三奇道:“你们怎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高彦道:“所以说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后禀报,先说弥勒教的事。当时燕飞告诉我们,在与孙恩决战之前,曾撞破尼惠晖与汉帮叛徒胡沛在密林里说话,当时胡沛称赫连勃勃为大师兄,王国宝为二师兄,他自己则应是竺法庆的第三徒。”
  随着这番说话,忠义堂内静至落针可闻。
  刘裕拍腿叹道:“我晓得是谁杀死奉善哩!”
  屠奉三喃喃自语的道:“好家伙!难怪要在奉善的尸身做手脚,因为方总认得他的气味,而他更深明方总的异能。”
  方鸿生一脸茫然的道:“究竟是谁呢?”
  慕容战代答道:“当然是我们的老朋友赫连勃勃。”
  红子春倒抽一口凉气,不好意思的道:“我再不反对让宋悲风列席。”
  江文清忙吩咐守候大门处的席敬,着他请宋悲风来。
  姬别苦笑道:“我听得胡涂哩!谁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卓狂生以会议主持者的身分,解释一遍,也好让刚回来的庞义和高彦明白边荒集近日发生的连串事件。
  说话问,宋悲风随席敬来到,刘裕招呼他到身旁坐下,并在他耳旁解释眼前的情况。
  卓狂生说罢,忠义堂的气氛生出变化,大家都明白改了地点召开的钟楼议会,已从非正武转入正式的会议,刻下正在决定边荒集未来的方向,因为自边荒集失而复得的战争后,这是首次面对敌人挑战的危机。
  卓狂生欣然道:“各位都看到了,我们不是仍有运气吗?庞老板和我们的彦少及时回来,不但化解了我们互相的猜疑,更使我们团结一致以应付强敌。”
  程苍古此时到达,闻言笑道:“不单是我们议会成员团结一致,整个边荒集亦万众一心,现在外面聚集着以千计的荒人兄弟,正等待我们宣布有关营救干千小姐主婢的好消息。”
  姚猛按捺不住,道:“以燕飞的脚程,怎会比老庞他们慢呢?”
  忠义堂又静下来。
  庞义待程苍古坐下,叹道:“不须为燕飞担心,这小子变得愈来愈有事,我和高小子曾想过,假设回来后见不到他,这小子定是偷进荣阳去见千千了。”
  最后-句令全场哗然。
  卓狂生请各人肃静,然后道:“我忽然感到我们的小飞确实到了荣阳去,不论他成功与否,很快便会回来,令我们实力大增。眼前当务之急,是议会必须作出决定,应否立即把弥勒教定作我们的公敌?”
  呼雷方道:“这事还用说吗?敢反对的,其本人便是议会的公敌。”
  刘裕举起右手,待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方悠然道:“可否容我作出一个提议?”
  卓狂生道:“凡列席者均有发言权,刘兄请说出提议。”
  刘裕道:“我的提议是今天并没有举行钟楼议会,更没有任何教派或任何人被定为边荒集的公敌,只是在讨论奉善是否被我刘裕所杀一事上,议会成员不但各持己见,还闹得相当不愉快。”
  屠奉三接下去道:“小弟更提议把刘兄和宋兄驱离边荒集,只因大小姐、二撇爷和程老大力反对,卓名士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切待燕飞回来后,举行议会再作决定。”
  慕容战哑然失笑道:“好计!我们就在暗地里凭方总的灵鼻去把潜入集内的赫连勃勃和胡沛挖出来。希望那时燕飞已回来了,我们可重演当日围歼花妖的手段,要另一个凶手伏法边荒集。”
  卓狂生欣然道:“看!我们的团结精神不是又回来了吗?又是拜千千小姐所赐。现在任何恶势力欲进犯边荒集,其策略都是要先分化我们,令我们变回一盘散沙的局面。现在天下乱势已成,边荒集是仅余的乐土,但荒人并不是要躲缩在这里苟且偷生,而是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地活着,做大生意、赚大钱。当我们把千千小姐主婢迎回边荒集,边荒集将进入最鼎盛兴旺的岁月,任何人曾经历过此中盛况,已可不负此生。”
  姚猛跳将起来,振臂高呼道:“我姚猛代表夜窝族完全赞同卓馆主说的话,要活着便要痛痛快快的活着,一天千千小姐仍未回来,没有人可以真的活得痛快。”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谢安的心愿,终于在纪千千手上完成,把边荒集统一起来,大家众志成城的为边荒集的“公义”和“自由”而奋斗努力。当纪千千踏足边荒集的一刻,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
  卓狂生长笑道:“我们荒人都是英雄好汉,姚猛请坐下。”
  姚猛坐下后,好一阵子也没有任何人发言,但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忠义堂内弥漫着激荡情怀,人人愿为边荒集和纪千千抛头颅洒热血的气氛。
  刘裕更晓得边荒集外的形势,不单消除了派系间在以前解不开的矛盾,更令所有人更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那并非理所当然的,而是必须尽力去保有和争取。
  在北方,苻坚被杀,苻秦政权崩溃,慕容垂以强势崛起,令其它各族陷于挣扎求存的劣势。慕容垂因而成为其它各族的共同敌人,一天慕容垂仍屹立不倒,一天其它各族仍有合作共抗大敌的空间。这种形势亦体现在边荒集内。而边荒集更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条件,就是当慕容垂征服北方,边荒集将成为各族唯一能保全自主和自由的地方。
  南方的形势同样复杂,且更微妙,于是刘裕可和大江帮结为亲密盟友,而屠奉三竟能与他们和平相处,甚至乎在某些特异的情况下并肩作战,更属异数。
  说到底,边荒集最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公义和自由。
  卓狂生道:“好哩!对弥勒教我们大家已有一个共识,亦决定了行动的方针。现在该谈营救千千小姐的大计哩!”
  众人的目光落在庞义和高彦身上。
  庞义道:“我和高彦均认为燕飞对拯救千千和小诗姐的事,已有周详的计划,不过却没有清楚告诉我们,所以要待他回来后,方可作出详细的交代。”
  拓跋仪终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何要到平城去?”
  高彦道:“横竖现在人齐,我可以把已知道的向各位报告。我们看过荣阳的形势,知道纵然尽用边荒的兵力,亦无法把千千和诗诗救出来。正无计可施的时候,燕小子提议北上,越过长城到盛乐找他的兄弟拓跋珪帮忙。”
  庞义接口道:“坦白说,我和高小子心中都不以为然,认为是浪费时间,岂知竟在雁门城附近遇上拓跋珪准备攻打平城的部队。”
  拓跋仪失声道:“甚么?”
  众人无不动容。
  特别是慕容战、呼雷方这些深悉北方形势的人,更晓得平城不单是长城内的军事重镇,且接近燕国首都中山。拓跋珪的行动,等于去捋慕容垂的虎须。
  屠奉三竖起拇指赞许道:“够胆色!”
  拓跋仪立即对他好感大增,心切地追问道:“结果如何?”
  高彦道:“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会相信,守城的是慕容垂的儿子慕容详,可是拓跋珪加上我们的小燕飞,凭着奇谋妙计,以不足三千人的兵力,只一天时间便攻陷平城,又把慕容详驱回中山,气走原驻于长城的燕军部队,接着更兵不血刃的接收雁门。”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果如高彦所说的,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要知燕国以兵精将良名著于世,平城又是北塞著名的坚城,即使兵力充足,要攻下这么一座大城恐怕一年半载仍办不到。
  拓跋族进占平城,登时压下慕容垂如日中天的声势威望。
  慕容战和呼雷方均像在黑暗里见到曙光,首次对本族的前途生出一线希望。
  拓跋仪如放下心头大石,仍犹有余悸地在喘息着。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卓狂生双目放光的鼓掌道:“这台小燕飞偕拓跋珪智取平城的说书,由你两人负责,肯定轰动整个边荒集。”
  江文清淡淡道:“拓跋珪不准备攻打中山吗?否则燕飞怎会和你们一道离开呢?”
  刘裕心中暗赞,江文清的思考确是慎密,从燕飞的离去推断出拓跋珪无力攻打中山。
  心中亦涌起另一番滋味,拓跋珪是燕飞的兄弟,早在淝水之战前,于边荒集他已见识到拓跋珪的本领,现在终于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刘裕和拓跋珪会否变成势不两立的敌人呢?
  庞义答江文清道:“据燕飞说,拓跋珪是要逼慕容垂回师作战。”
  屠奉三拍腿道:“这就是燕飞营救千千小姐的奇谋妙计哩!”
  宋悲风一直默默旁观,感受着荒人的行事作风,他们的率真和热血。比对起来,建康的高门大族除谢安叔侄外,其它人只是关起门来互相吹捧、清谈空议,又永远不会把理想付诸实行的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徒。
  这里在座者,三言两语便定出行动的方针和计划,爽快利落。
  红子春道:“我仍不明白,此事与营救千千小姐有何关系?”
  在边荒集诸雄中,红子春和姬别对纪千千特别感激,因为当日边荒集被慕容垂和孙恩连手围攻时,只有纪千千接受他们两人的见解,定下弃集保命的大计,后来更牺牲自己,拖延着敌人的大军,令他们能脱身逃走。
  荒人最讲江湖义气,恩怨分明,所以两人在营救纪千千主婢一事上,倾力支持。
  拓跋仪像变成另-个人般,生气勃勃的代答道:“只要慕容垂离开荣阳,不理他有否把千千小姐主婢带在身旁,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姚猛比任何人更着急纪千千的事,事实上整个夜窝族对纪千千已生出近乎盲目的崇拜,更视纪千千被掳走为必雪的奇耻大辱。此时他既兴奋又担心,焦急地问道:“假如慕容垂只派人去收复平城,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刘裕尽显其过人的军事上的才智,淡淡应道:“假设慕容垂派出的军队遭到惨败又如何呢?”
  闹哄哄的大堂倏地静下来,人人心儿“砰砰”的狂跳着,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唯一的可能性。
  忽然间慕容垂再不是那样可怕,也再不是无懈可击。
  慕容垂的弱点在北线,拓跋珪的攻陷平城,正显示慕容垂的劲敌已经崛起,还直接威胁到慕容垂所统辖的不容有失的京城。
  卓狂生总结道:“议会到此结束,一切待小飞回来再作商讨。对付弥勒教一事依计而行,由老屠作总指挥,各位请举手表决!”
  十名议会成员,同时举手赞成。
  卓狂生呵呵笑道:“散会!”
  
第十章 凶踪再现

  燕飞沿颖水西岸赶往边荒集,河上不时有舟船往来,显示出边荒集已回复南北货运贸易中心的盛况,心中欣慰。
  虽然从江凌虚的遗言得悉竺法庆练成魔功,他仍是一无所惧,却也不是没有戒备之心,且深思为何竺法庆会把自己视为下一个除去的目标。
  江凌虚并不须危言耸听,因为燕飞曾参与谢玄在建康击杀竺不归之役,纵然他没有出手对付竺不归,但以弥勒教的睚毗必报,与他燕飞已是势不两立。
  回想江凌虚临终的情况,似有很多话要告诉自己,只恨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尽情倾吐。当他说出自己是竺法庆下一个要杀的人,似还有下文,但旋又想到破竺法庆的魔功更为重要,于是转到丹劫上,到想到燕飞根本没有可能寻得不知所纵的丹劫,又或得到丹劫仍没有可能服用,一时心灰意冷下再没法坚持而断气,于是令他的遗言变得支离破碎,不能构成完整有用的情报。
  江凌虚究竟想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呢?
  弥勒教凭什么得到慕容垂的重用?在荣阳燕飞亲眼目睹尼惠晖的威势,与慕容垂更有密切的关系,他们就像朋友般有商有量,合作无间的一起对付他燕飞。
  他想起赫连勃勃。
  事实上慕容垂和弥勒教一直是伙伴的关系,因为赫连勃勃正是竺法庆的大弟子,而赫连勃勃更是慕容垂进攻边荒集的先锋军。
  赫连勃勃在边荒集的胡作妄为或许曾触怒慕容垂,不过慕容垂为了应付拓跋珪此一心腹大患,权衡轻重下,只好继续在各方面支持赫连勃勃。
  在如此情况下,拓跋珪攻打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当不会如想象般轻易,尤其拓跋珪现在与慕容垂已撕破脸皮。
  弥勒教在北方势力庞大,把佛门根深蒂固的势力摧毁得体无完肤,如慕容垂全力支持赫连勃勃,对羽翼初成的拓跋珪会构成严重的威胁。
  忽然间,他晓得与弥勒教的斗争,已变得与营救纪千千和小诗的事有直接关连。
  慕容垂正在玩手段,千方百计的在夺取纪千千的芳心。
  要生擒他燕飞,是要证明给纪千千看燕飞只是失败者,粉碎燕飞在纪千千心目中无敌英雄的形象,让纪千千亲睹他落难的窝囊样子。
  假设生擒他不成,只好借弥勒教之手杀死他,如此可断去纪千千对他的痴念,而纪千千也很难怪罪慕容垂,因为一切都可推在竺法庆身上。
  杀死他燕飞,既可打击拓跋珪,又可重挫荒人的斗志和士气,不论对慕容垂或竺法庆,均有数之不尽的好处。
  竺法庆现身边荒,尽杀太乙教的漏网高手,正是弥勒教捣乱天下的先兆。
  透过赫连勃勃和王国宝两大门徒,弥勒教可轻易在南北取得扩展力量的据点。
  看来赫连勃勃只好交由拓跋珪去应付,他与竺法庆的冲突也已是无可避免。他会尽一切方法和手段,阻止竺法庆到南方去,不单是为了报答谢家的恩情,更是为了边荒集的福祉和纪千千主婢。
  就在此时,他听到右方传来仅可耳闻的数下兵刃交击的声响。
  燕飞心中一动,循声掠去。
  刘裕呆坐小厅内,脑内乱成一片。
  宋悲风走进来,到他身旁隔几坐下,没有说话。
  他是最清楚刘裕情况的人,亦只有他明白刘裕的烦恼。
  刘裕像不晓得宋悲风就坐在身旁的模样,喃喃道:“我该怎办呢?”
  宋悲风道:“将所有事向小飞全盘告知吧!左瞒右瞒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致乎令小飞作出错误的判断,更会损害你们之间的友情。”
  刘裕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叹道:“他晓得我与任妖女合作,会怎样看我?”
  宋悲风道:“他如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会体谅你的处境和为难处。”
  刘裕霍然而起。
  宋悲风一呆道:“你要到哪里去?”
  刘裕沉声道:“我想到集外转一圈,假如杀奉善的真是赫连勃勃,他该有一支部队隐藏在边荒集的附近。”
  宋悲风陪他起立,点头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刘裕道:“宋叔让我一个人独自去吧!别忘记我是北府兵里最出色的探子,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宋悲风明白他的心情,低声道:“小心点!”
  刘裕摇头再叹一口气,出门去了。
  纪千千坐在床沿,俯头审视爱婢的脸容,爱怜地唤道:“诗诗!诗诗!”
  小诗张开眼睛,道:“小姐!”
  勉力的想坐起来。
  纪千千扶她挨着床头坐好,道:“今天好点了吗?”
  小诗点头道:“好多了哩!”
  又不好意思的道:“小诗真没有用,令小姐担心哩!”
  纪千千微笑道:“人在病倒时,情绪自然会低落,失去斗志,我也会这样的,诗诗不用自责。我们现在更应互相扶持,互相勉励。为何这样呆看着我呢?”
  小诗道:“小姐今天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呢?”
  纪千千有强烈的冲动把昨晚见到燕飞的事向她尽情倾吐,好让她分享自己心中的欢愉和振奋,旋又记起燕飞的指示,更暗自心惊。如让慕容垂又或那个监视自己的风娘发觉自己神色有异,不起疑心才怪。
  同时也明白燕飞因何要她瞒着小诗,因为以小诗的单纯,绝对藏不住心事。
  只好骗她道:“我收到一个好的消息,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手联同他的兄弟拓跋珪,已攻陷北方的乎城和雁门两大重镇,兵锋直指燕都中山,令慕容垂进退两难,我们重返边荒集的梦想,已从没有可能变得极有希望。”
  小诗现出惊喜的表情,她并不真正明白纪千千说的话,不过她绝对信任纪千千,纪千千说有希望,她当然深信不疑。
  事实上自被带来荣阳后,纪千千尚是首次展现出眼前般朝气蓬勃的神色。
  “咯!咯!咯!”
  纪千千不悦道:“谁?”
  被称为风娘的管家妇,慕容大婶的声音在门外道:“小姐起床了吗?早缮预备好了,请让婢女们进来侍候小姐。”
  纪千千心忖自己定要在梳妆抹粉上下点功夫,以掩盖自己因燕飞而来的艳光,答道:“谢谢大婶!我打扮妥当后待会便到。”
  风娘去后,纪千千拍拍小诗脸蛋,喜孜孜的道:“没有人斗得过燕飞的,即使强如慕容垂,亦注定要吃败仗。”
  小诗怎知她指的是昨晚发生的事,茫然点头。
  卓狂生领着庞义和高彦来到第一楼的所在处,笑道:“你们给我看,这地方成什么样子呢?”
  东大街人来车往,附近店铺挤满各方来办货的人,惟只第一楼旧址光秃秃一片,只有几根打进泥土内的木桩,成为对比强烈的情景。
  高彦奇道:“你带我们庞老板到这里来,只是为发牢骚吗?”
  庞义道:“这家伙在逼我提早重建第一楼。唉!一天千千未回来,我根本提不起兴趣去干这件事。”
  卓狂生哑然笑道:“信任边荒集吧!我们可以创造出任何人梦想以外的奇迹,包括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诗姐。你重建第一楼,怕怎样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功夫吧!当千千小姐荣归边荒集时,你的第一楼也刚好落成,不正是欢迎千千小姐最大的庆礼吗?”
  庞义苦笑道:“我真的提不起劲。”
  卓狂生道:“有什么提不起劲的?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有就是你的雪涧香,已断货多时。没有雪涧香,人人都提不起劲,特别是我们的小燕飞。”
  又对着高彦道:“我说得对吗?”
  高彦一向知道卓狂生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总是与别不同,只好同意道:“千千和小诗回来时若见到第一楼矗立在东大街,肯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庞义颓然道:“可是……”
  卓狂生不耐烦地截断他道:“可是?可是什么呢?我是边荒的专家,最明白荒人的心态,第一楼重建动工,将会起了激励士气的作用,令人人都觉得第一楼就是千千以前在建康长驻的秦淮楼,没有纪千千的第一楼成什么样子呢?明白吗?”
  高彦推推庞义道:“这家伙的话不无点小道理呢!”
  卓狂生不悦道:“什么小道理?是大大的道理。第一楼正代表我们迎接千千小姐回来的自信和决心。荒人是很奇怪的,需要一座像第一楼的东西来提醒他们。在营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你能起的最大作用,就是使第一楼在废墟里重生,还要比以前更壮观。”
  庞义终于让步,点头道:“好吧!不过雪涧香酿成后必须窖藏一年,方可以恢复供应。”
  卓狂生喜道:“算你吧!你可知流到建康所余无几的雪涧香,现在是价比黄金。我还有一坛,待燕飞回来后才会拿出来大家喝个痛快。”
  又高嚷道:“第一楼啊第一楼,当千千小姐和小诗回来之时,你会重新成为边荒集东门大街的地标,我们荒人将以你为荣耀。”
  燕飞切入通往边荒集北面的驿道去,此为水路外贯通边荒集和泗水的主要陆路,当日苻坚大军南下,正是倚赖这条被荒人称之为“边泗驿道”的大道。
  边荒的道路大多毁坏不堪,只有连贯逞荒集南北、颖河以西的两段驿道在荒人不停修补下,大致仍保持良好的状态。
  打斗者已不见踪影,只能从道上凌乱的足迹蹄印察觉此处曾经历剧烈的战斗。
  燕飞乃追踪的高手,伏往地面展开“地听”之术,刚好捕足到十数骑和一辆马车离去的声音,逐渐朝边荒集的方向远去。
  燕飞跳起来,嗅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幽香。
  他的鼻子虽及不上方鸿生的天生异禀、神乎其技,仍比一般人远为优胜。
  心中同时浮起安玉晴的如花玉容,感到她正在那辆车内。
  燕飞暗吃一惊。
  她怎会到这里来呢?又怎会与人恶斗?凭她超卓的身手,谁人可把她生擒?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全速朝车马队追去。
  临海郡,章安城。
  孙恩在卢循和徐道覆陪伴下,巡视集结在海湾内的船队。
  章安城东临东海,如由此乘船北上,可从海路入大江,直抵建康,乃建康南面最重要的大城之一。
  三人沿岸策马缓行,海港上近二百艘战船飘扬着天师军的旗帜,展示着天师军力能颠覆大晋的威势。
  孙恩目光投往东面出海口处,若有所思。
  徐道覆道:“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天师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扬帆北上。”
  孙恩于一高阜上勒马停下,微笑道:“沿岸大城情况如何?”
  徐道覆道:“建康朝廷以内史王凝之为帅,进驻会稽、阴城,兵力在万许之间,以为可阻挡我们天师大军。”
  孙恩冷哼道:“王凝之?”
  卢循道:“王凝之是王羲之之子,谢玄姊谢道韫的夫婿,督信天师教,却不认同我们天师道,为人愚痴,自以为是,非是将才。”
  孙恩哑然失笑道:“难道谢玄一死,晋室真的再无良将?”
  徐道覆笑道:“晋室派系之争愈趋激烈,最近王国宝更授意大臣,请司马曜加封司马道子,为司马曜怒拒。司马曜见司马道子骄横难制,欲以王恭联结殷仲堪以制道子,岂知殷仲堪顾忌桓玄,竞提议王恭拉拢桓玄,桓玄乘机向王恭提出条件,须献上女儿王淡真作其妾,此举不但令殷仲堪狼狈不堪,更使王恭进退两难,把整个倒司马道子的行动拖着。”
  孙恩摇头叹道:“又一个蠢人。”
  卢循道:“司马曜见局势不对,不得不把在朝廷里继谢安后,成为反对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中流砥柱的中书侍郎范宁降官,使出为豫章太守,又改封司马道子为会稽王。在如此情况下,晋室根本无暇南顾。”
  又道:“进军建康,此实为千载一时之机。”
  孙恩道:“道覆有何意见?”
  徐道覆目光缓缓扫过声势庞大的战船队,沉声道:“现在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水嘉、东阳、新安八郡,均有我们天师道的人,晋室的统治名存实亡,当地豪强全力支持我军,只要天师振臂一呼,晋军势必望风而倒。不过纵使建康以南沿海各郡尽入我军之手,要攻陷建康,仍非易事,如拖延个一年半载,惹得北府兵或荆州军来援,我们的形势会相当不妙。依我看现在尚未是大举进攻的时候。”
  孙恩点头不语。
  卢循皱眉道:“道覆之言有理,不过现在八郡豪强土族,全翘首期待天师逐走北人,好自己当家作主,如我们按兵不动,支持我军者的热情一旦冷却,对我们将非常不利。”
  孙恩微笑道:“你们说的,各有各的道理。晋室还未真的大乱,妄然攻打建康,反会令晋室团结起来,故不宜于此时对建康用兵。”
  稍顿续道:“不过我们也不可以全无作为,就让我们率水师沿海岸北上,已足可兵胁王凝之,教他不敢妄动。翁州有大海之险,易守难攻,可令我们先稳立于不败之地,又可展示我们推翻晋室的志向,一举两得。”
  徐道覆和卢循连忙称善。
  孙恩仰天笑道:“我们就以一个月的时间作攻打翁山的准备,从容布置。得翁山岛后便可以逐步蚕食沿海郡城,令建康南面屏障尽失,那时我们要攻要守,再不由其它人作主了。”
  两人轰然应诺。
  
第十一章 巧破阴谋

  马车队的轮声蹄音,离开驿道,进入道旁西面的疏林区,朝西南方驰去。
  燕飞循声追入林内,已可隐见敌人背影。十多骑护着一辆马车,正在林内穿行。
  他本打定主意,见到敌人立即突袭,务而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好救回安玉晴,可是马车队内其中一人的背影,却令他心有所戒,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赫连勃勃的背影。
  其它骑士虽是坐在马背上,但人人气度沉凝,形态稳如泰山,显然无一庸手。
  燕飞心中升起无数疑问,值此赫连勃勃正和拓跋珪对战的时刻,赫连勃勃怎可能分身到边荒集来?赫连勃勃于此截击安玉晴,是否早有预谋?否则怎 会备有马车,载走美丽的战利品。赫连勃勃与安玉晴到底又有什么过节?
  纵使敌势庞大,燕飞已下定决心,誓要从赫连勃勃的魔掌里把安玉晴救出来,因为以赫连勃勃淫虐好杀,安玉晴落在他手上,遭遇之惨实不堪想象。
  尾随对方急赶三十多里后,林木转密,车马队忽然停下来。
  燕飞利用林木的掩护,无声无息追至二十丈许外的近处,静观其变。
  蹄声在南方响起,迅速接近,赫连勃勃一方全无异样神态,来的显然是同党。
  车门打开,一名劲装女子从车上下来,身材苗条,有对妖媚的大眼睛,不见有随身兵器。她的身分应该不低,立即有人牵来一匹空骑,让她跳上马背。在阵阵寒风吹拂下,女子衣衫飘扬,更展露出她曼妙的曲线。
  燕飞留意她上马的动作,虽不见如何卖弄,可是能在迅捷里透出一股轻逸好看,那种随心所欲的况味,确非一般好手办得到。燕飞眼力高明,立即作出判断,此女武功当是赫连勃勃级数,纵及不上赫连勃勃,亦相差不远。
  他终于明白为何凭安玉晴之能,亦要中伏遭擒。
  此女催马来到赫连勃勃马旁,与后者同朝蹄音来处凝视,道:“她身上没有心佩,真气人。”
  又向赫连勃勃娇笑道:“此女乃人间尤物,勃勃你不可监守自盗,否则弥勒爷绝不会放过你。”
  赫连勃勃“嘿嘿”淫笑道:“那我欲火焚身时怎办好呢?是不是可以找你护法仙娘来打救。”
  那女子正笑得花枝乱颤,意态引逗时,赫连勃勃另一边的中年佩刀壮汉怪笑道:“乔琳你勿要厚此薄彼,定须雨露分沾,公平布施肉身,让我狄汉也可分得一杯羹,这才叫功德无量。”
  燕飞注意到当三人调笑之际,其它人不但不敢说话,连附和的笑声也没有,显然在这批人中,以赫连勃勃、乔琳和狄汉三人的身分地位最高。
  赫连勃勃故作惊讶的道:“老狄你不是说笑吧!你们四大金刚朝夕相对,你竟然未尝过我们乔大姐床上的销魂滋味,说出去谁肯相信呢?”
  狄汉故意装出夸张的颓丧样子,叹道:“乔大姐整晚顾着侍候弥勒爷,哪来空闲陪我们玩乐儿,不用陪弥勒爷时又要好好歇息休养,哈!”
  这番话说得缺德露骨,充满淫猥的意味。
  乔琳大嗔道:“狄汉小心我割下你的舌头,谁晚晚都去陪弥勒爷哩?”
  此时二十多骑在南方出现,笔直朝他们驰来,远看过去来人作商旅打吩,与一般往来边荒集的行旅没有分别。
  燕飞从他们的对答已清楚这对男女狄汉和乔琳的身分,他们正是弥勒教四大护法金刚其中两人,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最奇陆的是安玉晴一向行踪飘忽,怎会如此容易给人钉上,中伏遭擒。
  来骑终于到达,在两丈许处勒马停下,其中一人放缓骑速,驰至二人前方,神色凝重地向三人打招呼。
  赫连勃勃讶道:“太子的神色因何如此沉重?发生了什么事?”
  燕飞听得心中大懔,隐隐感到事情大不简单,其中必包藏阴谋诡计。眼前被称为太子者,肯定不是他在荣阳隔远看过几眼的慕容德,那何来另一个太子?
  被称为太子者年纪该不过三十,长得一表人才,体魄健壮,膀阔腰圆,表情严峻,腰配马刀,一看便知是有身分地位的胡人。
  他没有直接答赫连勃勃的问题,反问道:“安世清的美丽女儿到手了吗?”
  乔琳显然对他极感兴趣,献媚的娇笑道:“全赖太子大力帮忙,弥勒爷会非常感激。”
  狄汉沉声道:“边荒集是否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呢?”
  那太子点头应是,道:“你们现在绝不宜到边荒集去,奉善一事荒人已认定是赫连兄干的,刻下正由那方鸿生凭他的鼻子搜索赫连兄的下落。”
  赫连勃勃大怒道:“我到边荒集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把那家伙的鼻子割下来。”
  燕飞听得一头雾水,亦隐隐知道不妙,照道理方鸿生若要把赫连勃勃找出来,该属极端机密的事,而这被称作太子的人,却似是了如指掌,清楚掌握一切。
  狄汉道:“我们的计划该是万无一失的,怎会忽然让敌人生出警觉?”
  太子叹道:“本来是一切顺利,弄得荒人疑神疑鬼,刘裕则难脱嫌疑,岂知庞义和高彦今早忽然回来,还代那杀千刀的燕飞传话,指出赫连兄和胡沛兄都是大佛爷的门徒,登时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还临时在大江帮的忠义堂举行议会,决定全力与我们周旋,教人意想不到。”
  赫连勃勃、狄汉和乔琳三人听得面面相觑。
  暗处的燕飞则心呼好险,幸好自己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因为议会内肯定有他们的内奸,否则那太子不会如此清楚议会内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要救安玉晴,他会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此时他再弄不清楚弥勒教与慕容垂的关系,因为这被称为太子者,肯定属于另一股胡人的势力。
  赫连勃勃道:“燕飞怎会知道我们的事?”
  太子道:“现在并不是追究燕飞如何知道这方面事情的时候,孤立大江帮和刘裕的计划再行不通,我们必须重新部署,否则我们在边荒集仅余的一点优势也会失去,”
  赫连勃勃冷哼道:“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波折,不过边荒集始终会落入我们手上。佛尊已神功大成,天下再无敌手,加上我们有人接应,可把阻着我们的人逐一刺杀,等到边荒集群龙无首,人心大乱之时,我们便可以收拾残局。”
  太子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们在边荒集的线人也不是那么可靠,全赖我大力坚持,晓以大义,他才勉强屈服,但已费尽我唇舌。唉!边荒集确是个大染缸,可令任何人变质。”
  燕飞心中暗骂,为何不说清楚点呢?
  太子又道:“我现在去安排我方人马潜进边荒集,请转告大佛爷,在与我们会合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赫连勃勃出奇地谦卑的道:“一切依太子的吩咐。”
  太子向后面的手下们打出手势,径自策马朝西北去了,二十多骑紧迫其后,迅速没入林木深处。
  赫连勃勃等呆坐马背上,该是仍为太子带来的坏消息震撼,影响了情绪,方寸大乱。
  燕飞心中一动,展开身法,潜前逾十丈,离开对方只有七、八丈的距离。
  此时对方十七个人,多立马在马车前方和两侧处,马车后只有二骑守卫,马车御者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前方去。
  赫连勃勃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呢?”
  乔琳狠狠道:“我们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杀死燕飞。”
  狄汉不忿地道:“这小子命真大,佛娘在把他埋进地底去前,已运功震断他心脉,岂知他仍然可以活下去,剑术还一天比一天进步。今次佛娘借燕飞打击孙恩信心之举,可说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燕飞明白过来,尼惠晖确曾把自己带离险境,却是不安好心,一方面向孙恩示威,好令他疑神疑鬼,信心受损;另一方面可保证自己难以活命,岂知自己受丹劫改造的经脉,在胎息大法下竞可断脉重续。
  亦暗抹一把冷汗,假如尼惠晖在自己心脏捅上一刀,保证自己只能埋尸土下。
  他见赫连勃勃等三大高手都是心神恍惚的模样,决定冒险救人,提聚玄功,下一刻已纵身而起,来到树上横杆处。
  长风吹得远近枝叶摇拽作响,掩盖了他触动树叶的声音。
  幸好这区域没有受雨雪侵袭,否则会对他的潜踪匿迹加添困难。
  燕飞几个起落,来到马车上方三丈许处大树的枝叶浓密处。
  他敢肯定在敌人拦截前,他可以破顶进入车厢里,问题在安玉晴必被他们以独门手法封闭穴道,他带着一个人,如何方可以躲过敌人的追击。
  只是一个赫连勃勃,要胜过他已非易事,何况还有乔琳和狄汉两大高手,再加上十多名无一庸手的匈奴战士。
  但若错过眼前机会,待车马队开出,在敌人全神戒备下,救回安玉晴的机会将更渺茫。
  正头痛问,他忽有所觉。
  他自然而然朝左方林木处瞧去,只见刘裕正藏身一堆树丛后向他打手势,由于角度的关系,不虞被敌人察觉,只有居高临下的燕飞可以看到他。
  燕飞完全没法明白为何刘裕会在此处出现,却是喜出望外,忙打出手势,表示目标在马车内,着刘裕设法在前方引开敌人。
  两人曾并肩作战,有非常好的默契。
  刘裕表示明白,消失在树丛后。
  燕飞只好耐心静待,心中祈祷赫连勃勃等多聊一会儿。
  狄汉的声音传来道:“原来的计划已不可行,只好以武力控制边荒集,幸好我们有内应,否则根本无从着手。”
  赫连勃勃道:“太子说过我们的内应心中仍有犹豫,所以必须趁他变卦前动手,令他无法后悔。”
  乔琳道:“返营地再说吧!”
  赫连勃勃回头道:“沙延拿你立即掉头回去向弥勒爷上报刚才太子说的事。还有要告诉他安世清的女儿已到手哩!”
  马车后三骑之一领命去了。
  赫连勃勃正要策马而行,在左方三十丈处,刘裕倏地出现在一棵大树离地四、五丈的横干上,双脚摇摇晃晃的,一派逍遥写意的模样,长笑道:“赫连兄别来无恙!既到边荒,何不到边荒集来探望故人好友,却要藏在密林内鬼鬼祟祟的,是否又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赫连勃勃等无不色变。
  乔琳和狄汉怒喝一声,策骑朝刘裕冲去。
  赫连勃勃则一脸惊疑神色,环目四顾,扫视远近,察看是否尚有其它敌人,然后大喝道:“你们先走一步!”
  接着策马追在乔琳和狄汉马背后去。
  御者岂敢迟疑,马鞭扬上半空,再往下抽打拉车的四匹马儿臀处。
  众骑护着马车正要开出,燕飞已无声无息从空而降,蝶恋花洒出百干剑影,迎头往马车后两骑疾攻而下。
  两名匈奴战士虽是身手高明,因与燕飞尚有一段颇远的距离,且是猝不及防,登时遭殃,肩井穴分别被刺巾,倒堕下马。
  两匹马惊嘶人立而起,其它战士惊觉有变,已来不及阻止要发生的事。
  燕飞足点其中一马头顶,借力平飞开去,后发光至的赶上刚开行的马车,足踏厢顶,一个觔斗,蝶恋花化作长虹,向驾车的御者直击而去。
  乔琳和狄汉离刘裕所在处已不足五丈,赫连勃勃则追在他们之后十丈多的位置,三人听到人叫马嘶的声音,回头望来,均气得差点六眼齐喷火焰,知道中计,却再没法扭转败局。
  燕飞的动作快如电闪,御者闻声别头往后看,正要拔出藏在座位下的马刀,蝶恋花已朝他面门射至,大骇下侧身堕下马车,险险避过杀身大祸。
  御者仍在林地上止不住劲翻滚转动的当儿,燕飞落入御者的位置,执起御车的马缰,催马疾行,偏往右方。吓得敌骑急窜逃避。
  剎那间,燕飞已策马车破出重围,朝东面驿道的方向驰去。
  敌骑乱成一团,好一会才重整阵脚,穷追在马车后。
  赫连勃勃、乔琳、狄汉三人此时还哪来闲情理会刘裕,齐齐掉转马头追来。
  “噗!噗!”
  追得最接近的两名匈奴战士从马背腾身而起,落在车顶处。
  燕飞哈哈一笑,发出两道指风,刺在奔在前头的健马股上,马儿吃痛下更是发足狂奔,马车突然加速。
  燕飞已轻盈如狸猫般翻上车厢前端边沿处,蝶恋花全力挥击。
  “当!当!”
  两声清脆的响音后,两名手持马刀的匈奴战士无一幸免被命中兵器,不单攻势全消,还被蝶恋花带着的真劲震得分两边掉下车厢去,重重跌在地上。
  燕飞又闪电前移,另一名扑上厢顶来的敌人尚未有机会立足实地,早给他连人带刀劈得飞跌往远处,再爬不起来。
  一声长笑,刘裕不知从哪处钻出来,从天降下,落入御者的位置,控制着马车有惊无险地在林木间穿行。
  燕飞横剑立在车厢顶,状如天神。
  敌骑登时气馁,再没有人敢以身试法跃往车顶来,只敢追在车后,叱喝作势。
  赫连勃勃已追至战士们队后,乔狄两人在更远处追来。
  燕飞大笑道:“有劳赫连兄相送,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赫连兄请回吧!”
  忽然一拳隔空击出,劲气狂吐,追在最近处的匈奴骑士避无可避下,登时应拳抛跌,掉往地上。
  后来数骑慌忙闪躲。以免践踏自己人,顿时队形散乱,溃不成军。
  随后追来的赫连勃勃被己方人马所阻,不得不勒马收缰。
  只是这一耽搁,马车早去远,消没在林木之间。
  
第十二章 团结内部

  “停车!”
  刘裕驾苦马车登上一座小丘,方把马车停下。
  燕飞扫视远近,看清楚没有敌踪,方从车厢顶跃下,道:“刘兄给我把风!”
  刘裕一个觔斗翻上车顶,心中涌起亲切和熟悉的感觉,想起当日两人并肩作战的情景。
  启门的声音在下方传来,接着是燕飞“咦”的一声惊呼。
  刘裕见远近无人,跳往地面,燕飞此时已进入车厢去,他则探首望进车厢内。
  车厢空无他人,只有燕飞在呆看厢壁。
  刘裕直至此刻仍不知马车内载的是何人,问道:“有甚么问题?”
  燕飞从车门退出来,道:“她走了!还在厢壁留字,说多谢我们。她定有一套解穴的独家本领,趁我们不注意时,由车窗离开。”
  刘裕道:“她是谁?”
  燕飞走到车头,把四匹跑得不住喷白气的马儿解下来,答道:“就是安世清的女儿安玉晴。”
  刘裕一边帮手解马,边听燕飞把事情解释一遍,到把事情弄清楚,四匹马儿回复自由,安静吃草,两人列车尾的丘坡顶坐下,休息回气。
  刘裕道:“假如可以弄清楚那被称为太子者的身分,我们便可以知道谁是内奸。”
  燕飞道:“你怎会这么巧到这里来的呢?”
  刘裕道:“我是跟踪那太子的一伙人来的,我正要到集外走走,看看会否发现敌军的影迹,甫出边荒集,便见到他们偏离驿道,进入树林,心觉可疑,遂追在他们身后,还差点追失他们。”
  燕飞问道:“边荒集情况如何呢?”
  刘裕把情况扼要叙述,从奉善被杀说起,到今早在忠义堂举行的临时议会,然后总结道:“敌人既对议会内发生的事了如指掌,那肯定当时在场者有一个人是内奸,且此人该是胡人,故不得不屈服在那太子的民族大义之下。”
  燕飞点头道:“当然不会是拓跋仪,剩下来的便只有慕容战和呼雷方。”
  燕飞忽有所悟一震道:“肯定是呼雷方,因为慕容冲只有三十多岁,哪来这么大的儿子。只有羌主姚苌,方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刘裕沉声道:“如是姚苌的儿子,便该是姚兴,此人智勇双全,武功尤胜乃父,堪为羌族第一高手。”
  燕飞叹道:“唉!呼雷方!一边是边荒集的兄弟,一边是自己的亲族,我可以想象到他的为难处。我们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刘裕一把扯着他,苦笑道:“我还有重要的事须向你交代。”
  燕飞讶道:“究竟是甚 事?为何你的神情如此古怪?”
  刘裕颓然道:“弥勒教的人之所以算计安玉晴,为的该是心佩,纵然不能在她身上寻得,也可挟持她威胁安世清把心佩交出来,他们不知心佩已被任青媞盗走,更不知道心佩现正在我身上。”
  燕飞失声道:“甚么?”
  刘裕缓缓解下挂在颈上的心佩,递到燕飞眼下,道:“这就是心佩。”
  燕飞一把接过,拿到眼前审视,皱眉道:“任妖后的东西怎会落在你手上呢?”
  刘裕道:“是她硬逼我收下,好为她保管,因为此佩能与天地佩生出感应,她还以为天地佩仍在安世清手上,怕被他们父女追杀。”
  接着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说出来,连任青媞说过关于玉佩的异处亦一字不漏,到最后整个人轻松起来,道:“说出来心里舒服多哩!你要恼我我绝不会怪你,因为确是我不对。”
  燕飞呆望他半晌,接着沉吟起来,忽然笑道:“如在千千被掳北上之前,我晓得你与任青媞合作,还瞒着我,我心中一定很不舒服,现在却似听着最理所当然的事,你明白是甚么道理吗?”
  刘裕愕然摇头,表示不明白。
  燕飞出奇地平静的反应,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刘裕清楚自己变了,而燕飞也不是以前的燕飞。人是会因应环境而变化,否则便要被淘汰。
  燕飞现出一个苦涩和神伤的表情,仰望日落前的天空,徐徐道:“那晚我看着千千返回慕容垂的战船去,看着战船把我最心爱的人带走,当时我立下决心,不论用何种手段,只要千千能回到我身边,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当然!我指的手段只是针对敌人,并不会殃及无辜。”
  接着朝他瞧来,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语气却依然乎和,淡淡的道:“所以我明白你的处境,为了挣扎求存,为了不负玄帅所托,你不得不作出妥协,若非如此,你可能早被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害死,怎还能和我坐在这里倾吐心事。”
  又把目光投往山林远处,沉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参与任何战争,可是我能不为边荒集而战,不为千千而战吗?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选择,所以我明白你,更体谅你。”
  刘裕一阵激动,把手埋入举起的双掌里,凄然道:“可是我欺骗了玄帅,没有把曼妙的事告诉他,更对不起你。”
  燕飞摇头道:“因为你没有选择。如不是曼妙令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不和,南方岂还有你立足之地。我和你都处于人生的低潮内,唯一可做的是如何在如此的恶劣环境里做到最好,奋斗不懈,朝目标迈进。”
  接着道:“你说任青媞对司马曜动了杀机,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南方将出现四分五裂的情况。”
  刘裕抬起头来,思忖道:“南朝于淝水之战后,早旱分裂乱象,全赖玄帅挟淝水之战的余威,镇着各方势力。任青娓纵有杀司马曜之心,亦非一时三刻可以办到的事,必须巧妙布局,否则曼妙焉能活命?所以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弥勒教。如让竺法庆安抵建康,谢家肯定片瓦无存。”
  稍顿后道:“你是否到过荣阳呢?”
  燕飞淡淡道:“我不但到过荣阳,还见过千千。”
  刘裕遽震一下,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燕飞现出回忆的神情,道:“我一直想不通当晚决战孙恩前,为何只见到尼惠晖,却不见竺法庆,原来是竺法庆得到天地佩后,立即潜往秘处借天地佩的奇异功能,修练『十住大乘功』最后一重功法,亦因此而令弥勒教颠覆边荒集的大计胎死腹中,变成赫连勃勃冒险一博,结果是惨败一场。”
  接着把在荣阳见到尼惠晖和江凌虚的遗言道出,让刘裕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刘裕恍然道:“弥勒教应是一直与慕容垂暗中勾结,任遥亦是他们的伙伴,且布下一个对付孙恩的陷阱,却被孙恩识破,先下手为强的杀死任遥。赫连勃勃的惨败,令慕容垂不得不与孙恩连手。事情的复杂处,只可以一笔胡涂账来形容。”
  燕飞双目亮起来,沉声道:“现在赫连勃勃和弥勒教卷土重来,还有羌族作后盾,显示弥勒教或许已背叛了慕容垂,原因是怕慕容垂如统一北方,那弥勒教和赫连勃勃在北方将没有容身之地。所以我们首先要解决呼雷方的问题,然后方可以万众一心的应付外敌。”
  刘裕道:“我只是担心,假如竺法庆察觉暂时在边荒集难有作为,会绕过边荒集到建康去,我们最终仍是没法阻止他南下。”
  燕飞合拢右手,把心佩紧握在手内,微笑道:“你不是说过天地佩与心佩有着微妙的感应吗?如此事属实,那竺法庆就休想到建康去,我们说不定可杀弥勒教一个片甲不留,为世除害。”
  刘裕精神大振,道:“我们立即回边荒集去。”
  在日出前的暗黑里,呼雷方匆匆来到小建康的振荆会总坛,阴奇在大门处静候他。
  呼雷方怨道:“甚么事这般紧急?连天亮也等不及呢?”
  阴奇道:“是有关赫连勃勃的事,我们在边荒集发现了他的营地。”
  呼雷方一震道:“竟有此事?营地在边荒何处?”
  阴奇领着他往主堂走去,道:“我并不清楚,建功的是刘裕,真不愧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
  呼雷方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主堂出现前方,黯无灯火,亦没有人声传出,洞开的大门内黑漆一片。
  呼雷方忍不住问道:“谁在堂内?”
  阴奇恭敬的道:“为避开敌人耳目,所以我们不敢张扬,已到的有江大小姐、卓馆主、慕容当家和刘裕四人。”
  呼雷方现出犹豫神色,在石阶前止步。
  阴奇凑近低声道:“我们决定对赫连勃勃来个迎头痛击,一举粉碎他准备进侵边荒集的行动,所以天明后我们立即秘密集结人马,于黄昏时出击。”
  呼雷方稍松一口气,点头道:“明白了!”
  举步走上长阶。
  阴奇追在后方,道:“呼雷当家请人大堂,我还要招呼其它人。”
  呼雷方道谢一声,径自进入大堂。
  黑沉沉的大堂内坐着十多人,呼雷方心知不妙时,“砰”的一声,大门在身后关闭。
  灯火倏地亮起,照得大堂明如白昼。
  呼雷方厉叱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卓狂生坐在面向大门的主位处,两边坐的全是钟楼议会的成员。
  最使他料想不到的是负责关门的竟是刘裕和久违了的燕飞。
  屠奉三目光投向身旁的空椅,道:“呼雷当家请坐!”
  呼雷方的目光落在慕容战身上,神色转厉,怒道:“你也站在汉人的一方来算计我?”
  慕容战摊手道:“这与种族没有任何关系,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赫连勃勃乃边荒集的公敌,谁人与公敌勾结,立即成为我们的公敌。”
  呼雷方冷静下来,沉声道:“你们勿要含血喷人,要证明我和赫连勃勃勾结,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姬别叹道:“我一向敬重你呼雷方是条好汉子,大家更曾并肩作战,我们更晓得你被逼与赫连勃勃这种人合作,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大家开诚相见,仍然有和平解决的办法。”
  卓狂生以主持的身份淡淡道:“呼雷当家请入座,你仍是议会的成员。”
  拓跋仪道:“大家平心静气把所有事摊开来说如何?”
  呼雷方目光移到江文清处,后者鼓励地点头,呼雷方神色转缓,移到屠奉三旁的空椅子颓然坐下。
  燕飞和刘裕方离开大门边,分坐于左右末席。
  堂内一阵沉默。
  燕飞平静的道:“我见到赫连勃勃偕弥勒教的乔琳和狄汉,在边荒的一处密林内与姚兴碰头,还听到他们的对话。当时赫连勃勃擒下安世清的女儿安玉晴,还多谢姚兴在边荒集提供安玉晴的行踪。呼雷兄该知道我并没有造谣。”
  呼雷方木无表情,强撑道:“这于我有何关连?”
  大堂静至落针可闻。
  燕飞从容道:“我曾到过荣阳,亲眼见到尼惠晖现身城内,还协助慕容垂来搜捕我,贵族太子姚兴是否清楚弥勒教与慕容垂的关系呢?如姚兴一无所知之话,他就是被人利用了。”
  呼雷方终于色变,欲语无言。
  卓狂生大喝道:“呼雷方你仍未醒悟过来吗?弥勒教和慕容垂看上你们羌族,只因你的利用价值。现在我们边荒集团结一致,根本无隙可寻,想要来占便宜,便要明刀明枪和我们打硬仗,我们怕过谁来?你如被人利用,等于我们被打开一个缺口,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你们羌族最后更是一无所得,只会便宜慕容垂和竺法庆。”
  呼雷方像瘫痪了的挨在椅子处,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红子春道:“你的为难处,我们人人明白,亦没有怪你。我们坐在这里的谁不与边荒外的各大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一切必须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边荒集才能继续兴旺下去。边荒集就是边荒集,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没有了边荒集,我们将成为名副其实无家可归的荒人。”
  姚猛奋然道:“我们真正的大敌是慕容垂,因千千小姐的事我们荒人与他是势不两立,任何想颠覆边荒集的人,便是我们的公敌。”
  屠奉三探手过去拍拍呼雷方的肩头,温和的道:“幸好燕飞撞破弥勒教的阴谋,呼雷当家仍未致泥足深陷,只要你老哥迷途知返,将功赎罪,大家仍是好兄弟。”
  事实上众人仍弄不清楚,究竟是弥勒教背叛了慕容垂与羌族合作,还是仍勾结慕容垂以利用羌族,不过这么说出来,只是令呼雷方易下台阶。
  呼雷方终于崩溃,颓然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来教我怎么办吧!”
  费二撇沉声道:“赫连勃勃的营地在何处?”
  呼雷方微一错愕,接着坦然道:“该是在集外西北方二十里处的鹞子峡附近,地方是我为他们拣选的。”
  众人都露出欣然神色,呼雷方肯吐露实情,证明他确有将功赎罪之心,更证实了赫连勃勃确隐瞒着弥勒教与慕容垂的关系。
  燕飞道:“呼雷兄可置身于此事之外,还可以装作被我们软禁起来,没法放出消息,而弥勒教也只会以为被我识破他们的阴谋。”
  呼雷方点头表示感激,道:“我族的战士要后天才抵达鹞子峡,赫连勃勃的匈奴兵加上弥勒教的徒众,兵力在二万人间。”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有呼雷方作内应,加上弥勒教高手云集,骤施突袭,边荒集大有可能失陷于一夜之间。
  刘裕终于发言,道:“我们和赫连勃勃交过手,他会否凭此二万人,提早发动呢?”
  卓狂生点头道:“以赫连勃勃爱冒险的性格,此事大有可能。”
  屠奉三道:“如他返营地后立即进军,现在该在十里的范围内。”
  江文清道:高彦已率领他的兄弟们到集外探察敌情,敌人如有任何异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
  呼雷方道:“燕兄可否告诉我遇上赫连勃勃时的情况?”
  燕飞扼要叙述一遍。
  呼雷方听罢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如赫连勃勃仍未进军边荒集,明天必找人来向我探听情况,我便可以骗他上当了。”
  
第十三章 玉人来见

  “咯!咯!咯!”
  燕飞醒转过来,勉力坐起,问道:“谁?”
  拓跋仪以脚尖把门推开,右手托着一盆水,另一手拿着梳洗的用具。跨过门坎进来笑道:“天亮哩!还不起床,整个边荒集都在等我们的燕英雄。”
  燕飞记起早前随拓跋仪回来,到北门的大驿站后,由于多天没有好好睡觉,再撑不住,睡个不省人事。
  移到床沿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拓跋仪把东西一股脑儿全放在一角的小圆桌上,道:“现在已是申时中,你睡了足有五个时辰。”
  燕飞叹道:“我似还未睡够。”辛苦地站起来,移到桌旁坐下,掬水洗脸。
  冰寒的水,令他精神一振。
  由于拓跋仪心切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门的情况,力邀他到大驿站休息,以致他没有随刘裕回东门去。
  拓跋仪道:“赫连勃勃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派人人集打听情况。”
  燕飞道:“谁来见呼雷方?”
  拓跋仪道:“来见呼雷方的是乔琳,见到呼雷方安然无恙,她的心已放下一半。呼雷方和她说话时,屠奉三和卓狂生两人在隔壁监听,以保证呼雷方不会玩花招。”
  燕飞问道:“乔琳相信呼雷方的话吗?”
  拓跋仪笑道:“哪到她不相信,我们所有脑袋加起来所想出的故事合情合理,你和刘裕是从集外远追苦姚兴一行人,直跟到他们碰头处。因见他们声势浩大,只敢在远处偷看,难以接近,故而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来姚兴等离开,你和刘裕想偷袭赫连勃勃,所以你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他们后方,刚好听到『安世清的女儿已到手了』这句话,猜到安玉晴在马车上,所以下手救人。”
  燕飞欣然道:“确是切合当时的情况,不过最有说服力的是呼雷方仍好端端的活着。以赫连勃勃的心性胸襟,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谅解别人这回事,他肯定会深信不疑。”
  接着起身穿衣,又背上名震天下的蝶恋花。
  拓跋仪仍坐着,道:“呼雷方告诉乔琳边荒集虽提高警觉,不过仍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弥勒教是来兴风作浪,不过已精骑进出,搜索集外方圆百里之地,还劝乔琳必须暂时撤退。”
  说毕弓身而起,陪燕飞朝北大街举步走。
  燕飞道:“乔琳反应如何?”
  拓跋仪答道:“她可以有甚么反应?当然是回去向赫连勃勃报告,两个时辰后她又回来见呼雷方,告诉呼雷方必须趁我们尚未有戒备前,于今晚天明前突袭边荒集,着呼雷方作准备。呼雷方装作反对一番,最后才无奈同意,还约好从西、北两门杀人集来。”
  燕飞叹道:“这叫一错再错,今次还要赔上个弥勒獭!?BR>
  拓跋仪道:“照我们猜测,该是由竺法庆亲自下令进攻,赫连勃勃还未有资格指使乔琳和狄汉,我们会于子时后封锁全集,再把妇孺老弱和不相干的人撤往颖水东岸,然后张开罗网,待敌人自投进来。”
  两人走出大驿站,来到热闹的北门大街,阳光洒在身上,令人生出懒洋洋的感觉。
  燕飞不理会街上行人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仰首观天,道:“今晚会是一场硬仗,竺法庆和尼惠晖并不容易应付,一个不好,我们会有重大伤亡。”
  拓跋仪道:“所以一众人等正在老卓的说书馆恭候你老哥的大驾,好商量诛妖大计,因此我不得不唤醒你。”
  燕飞正要说话,忽然发觉有人在路旁向他挥手。
  拓跋仪愕然道:“是谁?”
  燕飞定神看清楚点,方发觉是作男儿打扮的安玉晴,由于她脸覆重纱的形象太深刻鲜明,一时间没有想到是她。
  拍拍拓跋仪肩头道:“是安大小姐,你为我把风,我过去和她说两句话。”
  拓跋仪笑道:“只限两句,说多半句我会把你捉走。”
  燕飞跟着安玉晴步入小巷。
  安玉晴停步转身,那对令燕飞没法忘记,秀气而神秘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瞧他,道:“人家尚未有机会亲自多谢你哩!”
  燕飞移至离她香泽可闻的近处,不解道:“安小姐因何不告而别呢?如非你在车厢内留字,我会以为竺法庆神通广大至把你暗中带走。”
  安玉睛对他的神态明显比在建康谢府见面时友善亲切,微笑道:“玉晴不想在那种情况下与你们相见嘛!”
  燕飞问道:“安小姐怎会中伏的呢?”
  安玉晴苦笑道:“我在集内发现乔琳,见她离集便从后追踪,岂知竟是个陷阱。”
  燕飞再问最关心的问题,道:“当时在车内,安小姐有没有听到敌人的交谈对话?”
  安玉晴冷哼一声,道:“他们封锁了我身上十八处要穴,令我昏迷过去,我甚么都听不到。不过自小爹便以丹药来巩固增强我的脉络,令我的体质异于常人,所以你们的打闹声把我惊醒过来,并自行运气街开所有被禁制的穴道。”
  燕飞心中欣慰,心忖难怪赫连勃勃一方不虞会由眼前美女处泄露秘密。微笑道:“小姐的体质肯定非常特异,看来不用我们帮忙,也可以脱困。”
  安玉晴俏脸微红,轻轻道:“有利必有敝,丹药也使我的性格异乎常人,至乎不近人情,以前如有甚么得罪燕兄的地方,请燕兄勿要放在心上。”
  燕飞忍不住细看她动人的美眸,欣然道:“怎么会呢?我有个好消息告诉小姐,我在太乙教的道观遇上令尊,还侥幸地助他去除体内令他性情大变的丹毒,使他康复过来,现在他已返家去哩!”
  安玉晴现出无可掩盖的惊喜神色,小女孩般雀跃道:“真的吗?”
  燕飞解释一遍,然后道:“我有急事赶着去办,小姐若不想卷入战事去,最好暂时离开边荒集。”
  安玉晴道:“是否要对付弥勒教呢?”
  燕飞道:“正是弥勒教,如无意外,他们会在今晚全面进犯。”
  安玉晴道:“玉晴可以稍尽绵力吗?人家到边荒集来,正是要托你帮忙,以讨回落在竺法庆手上的天地佩。”
  燕飞讶道:“上次在乌衣巷谢家和小姐说话,小姐似是对天地佩毫不在意,因何现在又急于讨回玉佩?”
  安玉晴秀眉轻蹙,神情动人至极,浅叹一口气道:“因为我怕竺法庆藉天地佩合璧的特异效能,从而成功寻得心佩,而我是绝不容心佩落在这邪魔乎上的。”
  又道:“个中情况,确是一言难尽,我们可以约个地方再碰面说话吗?”
  燕飞如何可以拒绝,说出时间地点后,安玉晴甜甜一笑,这才去了。
  到拓跋仪来到他身旁,他的脑海仍浮现着她动人的笑容。
  拓跋仪呼出一口气道:“好像不止两句吧!这女子的艳色比得上纪千千,纵使没有搔首弄姿,已是撩人之极。”
  燕飞意会过来,笑骂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闺秀,走吧!”
  两人谈笑着去了,从他们轻松的神态和步伐,谁也察觉不到针对边荒集的另一场战争风暴,正在酝酿成形中。

  (第十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