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十八卷

第一章 谋定后动

  唯一没有朝上瞧去的是刘裕,只从声音,他已认出下命令的是司马元显,而对方显然认不出他这个仇人来,否则或会改下生擒活捉的命令,如此方可有折磨他的机会。
  就在此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他不但掌握到燕飞死里逃生的办法,更想到反败为胜的妙计,目标仍是司马元显。
  敌人在五百以上,又有大批琅讶王府的高手,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纵然他们有燕飞和屠奉三这种级数的高手,在对方有备而来,重重围困下,能逃生的机会当然微乎其微。燕飞所指的唯一生路,是两湖帮秘巢内的地道。
  不过这样的一条秘道肯定非常隐蔽,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搜遍每一个角落,还要研究开启秘道之法,敌人亦不容许他们有机会去做。
  只有一个可能性,方可令他们不但可从容逸去,还可以继续进行擒人大计。
  想到这里,那敢犹豫,低喝道:“燕飞殿后,奉三招呼上面,高彦随我来。”
  说毕提气加速,斜斜越过车马道,朝目标店铺封上木板的大门街去。
  他的声音透出强大的信心和坚决的意味,令燕飞和屠奉三感到奉行不悖的必要。
  燕飞立即放缓,变成押后。
  前者两手化作万千掌影,或拍或拨,或扫或劈,变化多端的转身迎向后方屋顶箭手射来的十多支箭。
  燕飞的心神灵犀通透,整个局势全了然于心。
  幸好他们发觉得早,敌人的包围尚未完成,令他们仍有闯入两湖帮那闾杂货铺的机会。出奇地杂货铺的店铺并非敌人注意的重点,没有箭手,只有五、六名敌方高手现身布防。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屠奉三的消息仍未传人敌人耳内?理该如此,问题出在竺雷音和妙音两人已随尼惠晖追心佩去也,明日寺乏人主持下,根本不明白消息的意义。
  如此对他们将大大有利,否则如对方先一步占领杂货铺,他们将被堵塞唯一的生路。
  屠奉三在刘裕下指令的一刻,立即明白了刘裕整个想法,心中叫妙,腾身而起,手上宝刃变作一团精芒,势不可挡的朝杂货铺瓦顶的敌人杀去,表面声势汹汹,其作用只是不让敌人扑下来拦截。
  高彦则头皮发麻的追在刘裕背后,感觉到在进入铺子前,由于铺子位于刚才食馆的斜对面,故他们的路线似是往左方长街杀来的敌人冲过去,所以敌人该可及时拦截他们。只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干什么呢?
  奇迹出现了。
  燕飞不单是边荒第一高手,还是半个神仙,不但把劲箭全接着,且令每一枝箭改向射往从左方杀过来的敌人。
  敌人登时东跌西倒,还绊得后来的敌人滚作一团,本气势如虹的敌人立呈一片混乱,声势受挫。
  同一时间屠奉三已与杂货铺上的敌方高于正面交锋,逼得对方往后散开。
  对方当然不晓得杂货铺内藏有密道,只以为他们是要避过正面店铺顶上的主力,改闯这一边,故谁也不愿因他们的困兽之斗而赔上性命,改采稳打稳扎的战略。
  “砰!”
  刘裕硬把封铺的木板撞破,进入铺子内去。
  木屑激溅。
  刘裕捕捉到闪入铺后其中一个店伙的背影,心中叫了声“谢天谢地”。
  铺内有三个店伙,都是两湖帮的人,负责铺子日常的业务,当然晓得地道的事。他们也像刘裕等人般,茫然不觉以司马元显为首的建康军已把这一带重重包围,且不断收窄包围圈,布署攻击食馆内的目标。
  到发觉情势突变、刘裕等人又往他们的铺子奔来,立即晓得不妙,怕殃及池鱼,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由秘道溜掉。
  刘裕剎那间横过近五丈的距离,从后门穿出,一方大石板被掀了起来,最后一名店伙下半身已在入口内,朝刘裕望来时,眼前尽是刘裕厚背刀的刀光,兼之行动不便,手上又没有武器,欲挡无功,自忖必死,忽然全身麻痹,已被厚背刀点中要穴,颓然昏倒。
  刘裕跳入地道去,任由那店伙下半身留在入口,上半身俯伏入口边缘,向跟来的高彦道:“一切保持原状,千万不要关上入口,我去收拾另两人。”
  说罢消没不见。
  高彦奔至入口旁,朝下瞧去,一道七、八级的石阶直入地下。他虽是机伶过人,但因不清楚擒人行动,故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刘裕既然如此说,只好依命而行。
  蓦地前铺传来“砰砰彭彭”混乱之极的吵声,高彦反放下心来,明白燕飞和屠奉三两人成功撇下追兵,还随手推倒杂货店内的东西,以阻碍敌人。
  后院方面杀声大起,两名敌人从后进的入口扑进来,忽然又倒跌回去。原来燕飞驾到,发出两股掌劲,隔空遥击敌人。
  屠奉三追着燕飞背后来到高彦之旁,未待高彦说出刘裕的吩咐,已低声道:“不要动任何东西。我们走!”
  三人迅速钻入地道,地道笔直指往码头区的方向,走不到二十步,已见到另一名店伙给点倒地上。
  燕飞不忘笑道:“这叫因祸得福,应记高小子一功。”
  高彦虽不知自己何处有功,仍兴奋起来,疑虑内疚一扫而空。
  屠奉三笑答道:“高小子是我们的福星。”
  眨眼间三人深入近百步,一道石阶出现眼前,余下的店伙伏在石阶下,当是从上面滚跌下来的。
  出口洞开。
  刘裕的声音在上面传下来道:“快上来,这是间普通民房。”
  两湖帮的双桅船泊在离岸二十丈许处,与泊在石头城外码头区大江上以百计的舟船并没有任何分别,但深悉两湖帮的屠奉三却指出这是两湖帮名之为“隐龙”,伪装成普通货船的超级战船,性能极佳,作战力强,专责深入敌境的任务,纵使被敌船围攻,如在广阔的河道上,配合像郝长亨般的指挥,一班操舟好手,仍有机会突围逃走。
  这对燕飞等拟定策略非常重要。
  大江黑沉沉一片,散布沿岸码头区的大小船只虽然超过五百艘,都是乌灯黑火,没有人愿意在如此紧张的形势下灯光闪亮的张扬。
  燕飞、刘裕、屠奉三和高彦四人坐在一艘两端窄长、尖而高翘的快艇上,收起四枝船桨,藏在两艘大型货船间的暗影里,遥观“隐龙一的情况。
  高彦的心情最复杂,因为他的小白雁理该在船上。
  屠奉三道:“希望司马元显的人不会蠢得真的见人便杀,连被刘兄点倒的三个两湖帮徒也不放过,如此我们将空等一晚,明早还要睡眠不足的去劫刑埸。”
  那三个两湖帮徒现已变成整个行动的关键,只要司马元显从他们口中逼问出曼妙在“隐龙”上,司马元显将抛开一切,全力攻打“隐龙”,以杀曼妙灭口。
  刘裕道:“如司马元显发现地道,当知别有隐情,怎会如此疏忽大意。
  不过他既知这艘是两湖帮的船,又有郝长亨坐阵,绝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谋定才动,故需要点时间。“屠奉三道:“待会由我和燕兄、刘兄负责动手擒人,小彦接应。成功后依计行事,绝不可以出错。”
  高彦担心的道:“如司马元显一出手便击沉了这条船,再以乱箭射杀落水的人,清雅……唉!”
  屠奉三道:“如郝长亨这么容易被杀,早命丧我屠奉三之手。这艘船不但特别坚固,木内还暗藏铜皮,船头和船尾均是铁铸的,又遍涂防烧药,船桅里以药制的牛皮,不怕碰撞火烧,你要担心的是司马元显,而不是你那美丽小精灵。明白吗?高少!”
  燕飞道:“司马元显肯定会亲自指挥这场水战,如郝长亨全力往上游逃遁,司马元显却穷追在后,或许我们该改变策略,待郝长亨突破上游的封锁,才下手擒人。”
  屠奉三摇头道:“郝长亨如拚命逆流而遁,正落入司马元显算计中,肯定会吃大亏。哈!假设今次是由我代替司马元显指挥作战,肯定老郝要吃不完兜着走,绝无幸免。”
  刘裕心忖桓玄与屠奉三交恶,是桓玄的损失,因为没有人比屠奉三更熟悉两湖帮。南方两大帮会,已成两湖帮独霸之局,大江帮只是在苟延残喘,除非有奇迹出现,例如自己成为北府兵的统帅。
  没有了大江帮,没有了桓玄的压制,两湖帮的势力与日俱增,兼之聂天还雄材大略,郝长亨则善于阴谋诡计、外交手腕,任何政权和势力的崩溃,也难以动摇他们的根基,反是南方愈乱愈好,他们愈能浑水摸鱼。
  两湖帮最想得到的是无法无天的边荒集,打通南北的脉气和连系。
  每过一天,两湖帮便难对付多些。
  如有一个人能覆灭两湖帮,那个人将是长期与他们作战的屠奉三。即使有一天刘裕能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也难助江文清彻底击垮两湖帮,但如有屠奉三助江文清,本没有可能的事将变成有可能。
  高彦关心的道:“郝长亨有何脱身妙计?”
  屠奉三冷哼道:“擒贼先擒王,顺流胜逆流。郝长亨会采取游斗的战略,利用码头区船只众多的有利形势,发挥‘隐龙’的高性能,游走于众船之间,令司马元显不敢投石或施放火箭。当司马元显慌张混乱之际,伺机撞沉司马元显的帅船,令敌人陷进狂乱,然后顺流逸走,逃之天天。”
  燕飞道:“如此我们不是有机会下水生擒司马元显,再从水底离开吗?”
  屠奉三道:“这是郝长亨唯一脱身妙法,我深悉他为人行事的作风,不会猜错。”
  高彦道:“最怕是猝不及防下,被司马元显攻个措手不及。”
  屠奉三叹道:“所以说愈无情的人,愈难对付,像我们彦少那么多情的人,便会被多情所误。不论白道黑道,都有一套防止敌人偷袭的监察手段,即使你从水底潜游过去,他们也有窥听水底情况的‘听鱼器’,虽只是一根头窄尾宽的铜管,但附近水底的声音休想瞒过听管的人。像这种非常时期,郝长亨必打醒十二分精神,不会任敌人偷袭得手。”
  燕飞道:“郝长亨既有一艘性能超卓的‘隐龙’战船,何不突破敌人的封锁,早些返回荆州去呢?”
  屠奉三道:“他在等待司马曜驾崩的消息,好第一时间把消息以信鸽送往荆州去,也证明了曼妙姊妹非是空口白话。桓玄就是这么一个人,要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上,控制主动。”
  刘裕道:“郝长亨明天解封后会立即扬帆远去,但任青媞绝不会一道走,除非她取回心佩,又成功置我于死。”
  屠奉三淡淡道:“你准备如何对付她?”
  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她不仁我不义,还有什么好说的。”
  屠奉三理所当然的点头同意。
  燕飞不由记起当日在边荒集第一楼的藏酒库内,刘裕和拓跋珪对任青?动了杀机,被自己阻止的旧事。不论是刘裕、拓跋珪和屠奉三,对敌人均是心狠手辣,不会感情用事,所以他们在此乱世,都是有资格与敌人争雄斗胜成大事的人。
  而他和高彦却是另一类人,坦白说,即使任青堤曾试图杀他,他仍很难向任青?狠下毒手。高彦更是极端,还爱上了敌人。
  他直觉感到刘裕和屠奉三正走在同一条路上,而把两人连系在一起的是边荒集,而自己何尝不是因边荒集而与两人有共同努力奋斗的目标。
  正如卓狂生所说的,边荒集只是弹丸之地,可是却影响着整个天下形势的发展。
  刘裕沉声道:“郝长亨离开建康后,会否直接到边荒集去呢?”
  屠奉三道:“我们应该还有点时间,王国宝如被召从边荒集回建康,也不是说走便走,调动兵员至少要十天半月的时间,郝长亨理该待至王国宝撤军,方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高彦道:“我们何不在王国宝撤退之际,偷袭他的部队,狠狠教训他呢?”
  屠奉三道:“刘兄有什么高见?”
  燕飞心忖屠奉三又在考量刘裕的才智,证明屠奉三心中早有定见,可以之比较刘裕的想法。
  刘裕现出冷静的神色,先瞥屠奉三一眼,从容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王国宝怎也会防我们一手。其次是司马道子愈转弱,桓玄愈容易得逞。我们的上策,是让桓玄和司马道子争个头崩额裂,而我们则乘机光复边荒集。屠兄以为如何呢?”
  屠奉三点头道:“我想的和刘兄不谋而合,司马曜的死亡会带来空前的大乱,我们今晚将过南方最后一个平静的晚上,明天谢安一手营造出来的稳定和繁荣将会云散烟消。”
  刘裕道:“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两湖帮,只要能阻止他们到边荒集,我们二度收复边荒集的大计将成功过半。”
  屠奉三道:“刘帅请下指示。”
  刘裕一震朝他瞧去,两人目光交击,接着各现出会心的微笑。
  燕飞道:“刘帅请发令。”
  刘裕的边荒集主帅身分,是在边荒集由钟楼议会各成员首肯认同的,现在战争尚未结束,他仍拥有主帅的合法地位。
  刘裕瞧瞧燕飞和高彦,深吸一口气道:“若我请屠兄潜返荆州,会否过于冒险,令屠兄为难呢?”
  屠奉三笑道:“怎会为难?事实上我正有此意。为了不用受桓玄制肘,我必须返回荆州去,召集旧部,安排有关系的人撤往边荒集,同时建立一个监察桓玄和两湖帮的情报网。当建康的兄弟安全抵达边荒,便是我动身往荆州的时刻。刘帅本身有什么打算?”
  刘裕答道:“我会去见大小姐,弄清楚她的情况,然后到广陵去,安排好支持反攻边荒集的粮草物资,便会借大江帮剩余的船队,从颖水北上边荒集,我们反攻的大业,将告开始。”
  燕飞道:“从建康撤走的兄弟会是第一支送粮队,支遁大师已答应把建康佛门储存在粮仓内的一半粮食转赠我们,那足够支持一支五千人部队数月的消耗,余下的就是武器弓矢的问题。”
  高彦道:“那我和小清雅的事怎办好呢?”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知该如何答池。
  燕飞目光投往“隐龙”,沉声道:“来哩!”
  三人遥望过去,只见以百计的快艇,每艇十多人,组成一个大包围网,正全速从四面八方驶出来,破浪向“隐龙”冲去。
  
第二章 大江风云

  “隐龙”战船反应的灵活和敏捷,即使燕飞等在心里早有准备,仍神为之夺。
  在眨眼的工夫下,两张帆已往上升,接着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于水面三尺许处,各探出十二枝长达丈余的木桨,六桨一组,组于组间相距一丈,形成两组位于船尾左右侧,其它两组在船侧中部的位置。
  鼓声响起,先擂四下,然后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的敲着。
  左后的六枝船桨划进大江的水里,其它仍按桨不动,“隐龙”抖颤起来,船首往右摆,刚好船帆张开,接着一阵长风,战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隐龙”静伏江面时,沉着优逸;游动起来却是威猛灵巧,确当得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赞语。
  同一时间,甲板两侧竖起挡箭板,挡着敌人从快艇射来的火箭。
  “隐龙”不住增速。
  急骤的鼓声代替了先前的鼓声,四组二十四枝船桨随鼓音的节奏整齐有力地划进河水内去,速度遽增,从对岸攻来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给冲得溃不成军,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着“隐龙”张开兜满风的帆,叹道:“要拐弯哩!”
  果然如他所料的,“隐龙”忽然倾斜起来,在宽阔的江面急速拐弯,带起的急浪,令从上游驶来的三十多艘快艇强抛怒掷,不要说射出火箭,连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难,更有两艘快艇被浪掀翻。
  “隐龙”绕了个大弯后掉头朝南岸泊满船只的区域驶来,风帆的角度不住改变,使她总能借风势不住加速,没有慢下来,直冲入建康军快艇密集处,仗速度和坚固的船体,撞得围攻的快艇全无拦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杀进来逞威的羊群。
  火箭从“隐龙”射出,目标却非快艇上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而是泊在沿岸处无辜的大小货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时惹起江面众船的混乱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惊醒过来,救火的救火,起锚开船避祸的纷纷扬帆起航,情况慌乱至极点。
  燕飞等看得叹为观止,不但开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对“隐龙”和郝长亨的判断,更体会到两湖帮能长期独霸洞庭和鄱阳两湖的威风。
  上下游分别出现各十多艘建康军的水师战船,本来是声势浩大,力足以辗碎“隐龙”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两岸数百艘大小船只移动的情况下,却予人有心无力的感觉。
  刘裕道:“哪艘船?”
  屠奉三正凝神观察,冷哼道:“胆小鬼!是下游位于最后方的特大战船。”
  屠奉三的“胆小鬼”是指司马元显,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着上游,因那是逃返荆州的方向,乃郝长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刘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娇贵嘛!兄弟们,是戴上头罩的时候哩!”
  两旁的大货船传来奔走喊叫的声音,“隐龙”过处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传播,从睡梦或休息中惊醒过来的人,会以为不知是桓玄的大军杀至,还是孙恩的动乱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满布流窜的船,把建康军的水师船掩没,再没有人能控制场面。
  燕飞盯着正灵活如鱼在船与船间左穿右插的“隐龙”,双目杀机闪现,沉声道:“郝长亨祸及无辜,全不守江湖规矩,显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说罢,戴上由屠奉三供应的黑头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橹同时入水,快艇开出,往下游驶去。
  顺流胜逆流,此为水战诀窍。郝长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过逆江突围,反顺水攻向由司马元显亲自指挥的十多艘水师战船,趁江面大混乱的形势,发挥以寡敌众的灵活。
  “隐龙”又以高速往江心驶去,一连撞翻了两艘挡路的无辜民船,而围攻她的快艇已溃不成军,对她再没有威胁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师战船已被“隐龙”抛离,最要命是被四处逃亡的民船阻碍去路,不得不减缓船速,没法与下游驶来的己方战船形成前后夹逼之势。
  司马元显的船队扇形散开,朝离他们只有数百丈的“隐龙”围拢过去,战术正确,问题在“隐龙”既占顺流之利,性能又在他们任何一艘战船之上,兼之满江是乱窜的民船,司马元显一方实无从发挥数量多的威力。
  燕飞等所坐的小艇缓缓加速,追在“隐龙”的后方。
  如屠奉三估计正确,当郝长亨攻击司马元显的帅船时,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高彦道:“郝长亨何须取难舍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围吧!”
  司马元显的帅船当然是最坚固的战船,操舟者和战士均是建康水师最精锐的好手,故高彦有此说。说到底,他仍在担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挥帅船的是司马道子而非其子,郝长亨肯定不会冒这个险。换了是以前大江帮与两湖帮对峙的局面,郝长亨亦犯不着如此做。可是今时异于往日,两湖帮正在扩张立威的当儿,当然要显点手段颜色,以示他们是从容逸走,而非被围攻得急如丧家之犬。我太明白郝长亨这个人了。”
  燕飞皱眉道:“郝长亨怎知指挥者是司马元显而非司马道子?”
  屠奉三先喝了声“加速”,快艇先一步越过从左方冲来的一艘客货船,然后道:“郝长亨自幼随聂天还在水道上打滚,从对方的战术和旗帜可察辨指挥的人是否司马道子,只要不是司马道子,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刘裕点头道:“今晚若来的是司马道子,他肯定不会采取如此愚蠢的战略,只看直至此刻‘隐龙’仍是全然无损,便知司马元显落在绝对的下风,被郝长亨牵着鼻子来走。”
  建康水师对上下游的封锁已完全崩溃瘫痪,以百计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两方逃窜,是拦无可拦,阻无可阻。
  高彦叫道:“‘隐龙’改向哩!”
  “隐龙”在两艘民船间穿出,二十四桨齐划,风帆改动,接风顺水,以惊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驶至最接近的敌方战船拦腰撞去,数十支火箭画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敌人。其它战船援救无从,只好眼睁睁瞧着己方战船遭劫遇难。
  屠奉三笑道:“郝长亨的绝技来哩!兄弟们!准备!”
  “轰!”
  水师船尾舷处木屑激起,在水面侧倾遽震,更有人掉进河水里,同时起火。屠奉三说的郝长亨绝技并非指此,而是“隐龙”在重创水师战船后,竟借碰撞的力道,猛然改向,从最外档掉转头来,还奇迹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敌船疾街而去。用劲的巧妙,碰撞角度拿捏的准确,教人叹为观止。
  建康军水师船发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竖的挡箭板上,构不成任何威胁。
  此时只要不是眼盲,便晓得“隐龙”的船头是铁铸的,只是伪装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离在“隐龙”的极速急驶下转瞬即消,那艘被她选作攻击的水师战船,虽拼命改向逃避,亦难以避过厄运。
  距此船后五十丈许处,便是在最后方押阵由司马元显坐阵的帅船,其它水师船虽散布四周,却都是逆流前进的形势,再来不及掉头保帅。
  三十多枝火箭从“隐龙”射出,往目标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飞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挥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乱的河面幽灵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绕弯往司马元显的帅船赶去,任由战船带起的巨浪冲击,小艇依然平稳地在浪水谷上飞驰,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轰隆!”
  水师船给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处,登时撞破个大缺口,打了半个转颓然倾滑开去,还多处起火,其中一张帆燃烧起来,一枝帆桅折断,情况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师船更是不堪。
  “隐龙”亦有三处着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从敌方投石机掷来的两块大石击中,但损害轻微,没法影响她强大的机动性和战力。
  高彦看得倒抽一口凉气,道:“厉害!”
  刘裕一边运桨如飞,边道:“司马元显没得选择哩!”
  “隐龙”再次藉碰撞改向,变成直接向司马元显的帅船迎头街过去。
  司马元显的帅船已成最后的把关者,没法逃避,只好尽最后努力,正面迎击敌人。
  司马元显的帅船是“开浪船”和“广船”的混合改良战船,是建康大型水师战船里的至尊,名之为鸟艚,为一种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铁加木和樟木制成,船首船尾均装上铁锥,两舷竖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铳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于冲锋陷阵,不惧与敌直接碰撞,两旁搭架摇橹,以增加灵活性和速度。
  论体积重量,在“隐龙”倍半之上,如两船直接撞击,虽然“隐龙”占上顺流之利,然鹿死谁手,尚未可预料。
  两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帅船上的弩弓投石机,全蓄势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风势,道:“今夜成败,看此一击!”
  在他领导下,快艇转了个急弯,绕往帅船,由于司马元显的帅船、“隐龙”均在全速的推进里,依眼前采取的路线,快艇会绕到帅船的后方去。
  燕飞讶道:“我们岂非会错过两船相碰的最佳掳人机会?”
  屠奉三瞥“隐龙”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
  众人连忙瞧去,一时都看呆了眼。
  “隐龙”的风帆正在移动,不但速度减缓下来,还往南岸斜弯开去,此时“隐龙”刚进入司马元显帅船的火箭射程内,帅船箭矢蓄势发射却差点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隐龙一蒙上生牛皮的挡箭板上,当然毫无杀伤力。
  高彦脱口道:“郝长亨要逃跑哩!”
  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聂天还亲传的‘正面弯撞法’,不要眨眼。”
  帅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隐龙”身上之际,快艇来到帅船后,再破浪绕急弯,整条快艇倾斜起来,浪花直溅上来,人艇皆湿,就那转往帅船右侧舷稍后十多丈许处,全速追上去。
  “隐龙”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从外文件转弯回来,且速度遽增。
  两船再不是正面硬撼,变成“隐龙”的铁船头斜斜向逆流疾驶的帅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势,双方速度方向不改,帅船会被“隐龙”拦腰撞个正着。
  两船的距离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够时间让司马元显作任何改变。
  帅船上的投石机来不及改变投向,全派不上用场,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时朝“隐龙”射去。
  “隐龙”火箭亦如雨发,数十枝火箭齐投往敌舰。
  一时间雨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满,煞是好看,火艳而激烈。
  两船纷纷起火,在短兵相接下,连风帆也难以幸免。不过如帅船被拦腰碰撞,将失去作战能力,而郝长亨可从容逸走,再扑灭火头。
  快艇已来至帅船右舷的一边,而“隐龙”则全速撞向帅船左舷,在时间上的把握上,确是无懈可击,尽显屠奉三水战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飞和刘裕暗呼侥幸,如非有深悉郝长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掳人勒索的壮举,徒然有此良机,他们亦将眼睁睁的错过。
  屠奉三喝道:“彦少!全仗你哩!千万不要被碰沉。”
  高彦一声得令,燕飞三人已收起船桨,同时腾身而起,直跃上帅船。
  轰!“帅船剧震倾斜,硬被撞得横移丈许,往小艇的一边倒过去。
  高彦刚把艇子划开,以毫厘之差,避过被帅船像喝醉了酒、脚步不稳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险至极点。
  燕飞三人就在帅船被撞后的一刻抵达帅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见“隐龙”的铁船头磨擦着帅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发出尖锐木裂碎溅的难听声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摇摆颤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无情的威力。
  这边厢的帅船,有十多人纵身而起,投往“隐龙”,冒险硬拼。
  最惹燕飞等人触目的是其中一位黄衣艳女郎,手中长剑化作长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隐龙”投去,看其身法剑势,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马元显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无不心中侥幸,如有她在旁,他们要活捉司马元显的大计说不定要功亏一篑。
  刘裕唤道:“楚无暇!”
  燕飞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无暇才厉害至此。
  帅船上火苗处处,船上战士束歪西倒,指挥台上人人立足不稳,司马元显在十多名将士簇拥下,本应是威风凛凛,此刻却是狼狈不堪,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燕飞三人已在身旁。
  “隐龙”的指挥台上,郝长亨左右立着的正是任青堤和曼炒两人,另外尚有十多名两湖帮的高手,见敌人扑过船来,立即迎战。
  燕飞见机不可失,喝道:“动手!”
  三人不约而同,把手内的烟雾弹,向主台上的司马元显投去。
  “噗!噗!噗!”
  烟雾弹爆开,化为一团一团紫色的烟雾,分别扩散,登时把指挥台完全笼罩。
  此时“隐龙”早擦着帅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两船分开,帅船逐渐回复平衡,不过混乱的情况却有增无减。
  惊惶的叫声中,燕飞三人从船舷掠往指挥台的浓烟里去,痛哼惨呼声不住响起,三人全力攻击,片晌燕飞发出撤退的叫声,提着被点穴昏了的司马元显,从烟雾里冲天而起,传音叫道:“本人燕飞!司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儿子,就好好听我的吩咐。”
  说罢大鸟腾飞般投往右舷,足点竹排顶时,刘裕和屠奉三同时跃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彦划回来的快艇上去。
  “隐龙”此时已远去,不过“隐龙”上的激战仍在剧烈地进行着,欲罢不得。
  
第三章 一言为定

  两人俯伏瓦背上,看着隔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飞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他的生活看来相当不错,他的家是这一区最华丽的。”
  两人借夜色的掩护,施展轻功的本领,由秦淮河逢屋过屋的直潜到这接近内城的民屋区来,找寻那出卖高彦的线人,好进行勒索的部分。
  高彦道:“这小子叫蒋锋,有个颇吓人的外号,叫‘门神’,在建康非常吃得开,专门向我出卖消息,以维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个指头已足可制服他。”
  燕飞道:“四周似乎很宁静呢!”
  高彦吃惊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
  燕飞微笑道:“你道司马道子听到儿子被我们掳走的消息,会有何反应呢?”
  高彦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发动手上拥有的所有筹码,把建康城里里外外翻转过来,务要救回人质。”
  又讶道:“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哩!现在的建康确是平静得不合情理。”
  燕飞道:“你的猜测是合情合理,惟不适用于今晚微妙的情况下。司马道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以威权压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让傀儡继承人顺利登基,然后再设法应付地方上有兵权的大臣。所以像儿子被掳一类的窝囊事,绝不愿张扬开去。”
  稍顿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该晓得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可轻易把他的宝贝儿子带离建康,藏在他势力范围不及之处,所以如在建康区进行搜查,只是扰民之举,徒暴露自己的无能,于他现今的情况有害无益。”
  高彦点头道:“对!纵使我们仍在区内又如何?建康这么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内城外城,外城还是开放式的商铺民居,只是长达七里由内城门至朱雀门的御道两旁,便众居着数十万人民,何况附近还有多个城市。
  燕飞目光凝视蒋锋宅院内亮起的灯火,沉声道:“可是司马道子心焦如焚下,却不能不做点事,查究所有线索,蒋锋便是其中一条重要线索,例如他有否出卖司马道子,暗中通知彦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蒋锋之所以尚未就寝,是因来了恶访客,正在盘问他与彦少你的事。”
  高彦道:“你的脑袋果然厉害,给你这么分析,连我也觉得情况必是如此。唉!希望他们不会一怒之下杀掉蒋锋,否则我们将失去最佳传话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进琅讶府去。”
  燕飞笑道:“蒋锋再不是最佳人选,最佳人选是来盘问他的人。你给我留在这里,我去哩!”
  高彦骇然一把抓着他,道:“来找蒋锋晦气的当然是司马道子的近臣大将,且有高手随行,你这下去,是想找死吗?”
  燕飞没好气道:“你好像把老子当作是像你般的货色,放心吧!即使司马道子亲临,我燕飞要走便走,谁拦得住我?”
  高彦松开手,燕飞拍拍他肩头,从暗处窜出,往灯火的方向掠去。
  刘裕独自撑着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谢家大宅的码头驶去。
  秦淮河风光依然,两岸青楼灯火辉煌,鼓乐欢笑从画舫传来,河道上舟船往来不绝,夜空星光斑烂。
  每次当他进入边荒的无人地带里,他总难联想到在边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华热闹的烟花胜地,可是当他抵达边荒集,却总想起秦淮河。边荒集的夜窝子,便像把秦淮河迁移了到那里去,且更肆无忌惮。若秦淮河是属于建康的高门世族和权贵名士,夜窝子便是江湖好汉、平民商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过苻坚南来的大祸,今次因司马皇朝的崩颓而惹起大变,秦淮河又能否幸免呢?
  边荒集的二度失陷,本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因燕飞近乎神迹的斩杀竺法庆,把荒人的劣势扭转过来。今晚能生擒司马元显,固因机缘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事实。现在他们已稳占上风,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上。
  乌衣巷谢家的码头在望。
  刘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飞,没有他的支持,他会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势下,仍为儿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内疚。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刘裕是绝不容许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谢玄的死敌,自己身为谢玄指定的继承人,也变得与桓玄势不两立,终有一天,他要铲除桓玄,以完成谢玄生平未竟之愿。
  小艇靠往小码头,以梁定都为首的几名家将迎了上来。
  刘裕跳上码头去,梁定都讶道:“宋爷呢?”
  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道:“宋爷有急事离开建康,我要见钟秀小姐。”
  梁定都脸现难色,道:“这么晚哩!”
  刘裕道:“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通传便成,见不见我由小姐她决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帮你忙,而是我们终是下人身分,很难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寝,不如我带你去见她,你当面向她请示如何呢?”
  刘裕当然不愿惊动谢道韫,兼很难向她说实话,想想又知瞒不过她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风在就好了。
  燕飞弄清楚整个形势后,回到蒋锋家的内院,大模大样的来到内堂前。
  把守内堂正门的四名便服好手,见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时都发起呆来。
  燕飞垂下双手,表示没有动手的兴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飞,谁在里面和蒋爷说话呢?”
  “燕飞”两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动。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扑来,接着是堂内响起凌乱的足音,关闭的门立即洞开。
  燕飞冷笑一声,往左右各晃一下,避过迎头劈来的两把刀,接着已闪入四汉中间,两手左右开弓,两个照面,四人颓然倒地,均被击中穴道,软瘫地上。
  “住手!”
  五、六名扑出来的便服大汉,闻言在门外散开,护着出现大门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硕瘦,长就一副马脸,一副幕僚的模样,两眼不时转动,显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书生。
  燕飞从容道:“给我报上名来,看看是否够斤两为我传话?”
  那人凝神打量燕飞,道:“在下菇千秋,乃琅讶王府参将,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够份量为你传话呢?”
  燕飞淡淡道:“该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风报信,否则说不定我急怒之下,会拿菇兄来祭旗。”
  菇千秋脸色微变,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来。”
  堂内的人全移往大门处,连同门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过对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飞,再多一倍人也拦他不住,对燕飞要打要逃,都是没有丝毫胜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么话要说呢?”
  燕飞轻松的道:“司马曜是否死了?”
  菇千秋剧震道:“你……”
  燕飞知道凭这着奇兵,已扰乱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乱语,因为不晓得自己还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为你已告诉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元显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飞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生’,否则如何拿来交换我们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问题在我们并不信任琅玡王,怕他只交还部分人充数了事,菇兄在琅讶王府里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菇千秋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保证手下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接着向众手下喝道:“你们听清楚了吗?”
  又向燕飞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们也会和燕兄合作,换人的大原则全无问题,要谈的是细节。以燕兄斩杀竺法庆的本领,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玩手段呢?”
  燕飞心中暗赞,只几句话,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况扳平,变成平等的谈判对手,又表示自己有资格代司马道子说话,确是高明。
  事实上他确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们到屋内说话。”
  就那么穿过众士卫,从菇千秋身旁举步走进内堂去。
  “门神”蒋锋正跪在堂心,头发披散,垂头不住喘气,竟不敢朝他们望来,可见吃足苦头。
  燕飞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飞之名作保证,此人并没有出卖你们,且听话得很。”
  菇千秋现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蒋锋今晚算你走运,给我滚回房里睡觉,刚才你所听到的若敢泄露半句出去,以后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蒋锋如获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报怨的燕飞一眼,垂头连爬带滚的离开。
  燕飞见菇千秋给足自己面于,心中再赞,径自到离大门最远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随他坐入靠后门的一组几椅内,叹道:“如撇开敌对的立场,我菇千秋实打从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掳去公子之举,更是神来之笔,令我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说得这坦白,是希望燕兄见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玡王为难。”
  燕飞道:“一切依江湖规矩行事,我们要的是所有落在你们手上的荒人、五艘战船和足够他们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希望琅讶王不会认为是过份。而公子将会全然无损的回到他爹的身边。”
  菇千秋道:“大致上该没有问题,但换人的事必须于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办得到吗?”
  燕飞皱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问?”
  菇千秋道:“这个非常简单,由我来作保证,换回公子后,我可暂作人质,直至燕兄肯定我们没有弄虚作假,才释放我。搜捕潜来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情况。现在关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为了我自己的性命着想,我绝不会蠢得欺骗你们,更怕事后燕兄会向我报复。对吗?”
  燕飞心忖这不失为解决的办法,胜过找王坦之来作中间人。以菇千秋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当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淡淡道:“菇兄确有诚意。”
  菇千秋叹道:“不瞒燕兄,我本是逍遥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来。岂知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讶王,也害得琅玡王对我信任大减。现在司马曜已死,琅讶王最大的敌人再非荒人,实犯不着与你们纠缠。现在琅讶王最大的愿望,是公子平安无恙的归来,且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此事。”
  燕飞明白过来。
  在眼前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必须先稳定建康的政局,让继承人顺利登基,再应付外围的责难至乎讨伐。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如被人发觉司马道子力捧的儿子竞被荒人生擒活捉,对司马道子的威信会有难以估计的破坏力。
  当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会散播。不过只要明早司马元显精神抖擞的随乃父现身宫廷,他们父子便可以否认一切。而谁都会当作司马元显被掳一事只是谣言。所以菇千秋对燕飞提出的苛刻条件答应得这么爽快,又坚持交易必须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见菇千秋亦是急于为司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马道子对他的宠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质。
  菇千秋道:“何况今晚我们是有失有得,凭燕兄故意留下的两湖帮帮徒,成功杀掉曼妙,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如给曼妙溜往荆州,后果的严重,比之公子被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飞心中一震,脑海浮现出楚无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无暇杀了她呢?”
  菇千秋点头道:“楚无暇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武功实在竺不归之上,全赖她才除了琅讶王的心头大患。”
  燕飞心忖在那样的劣势下,楚无暇仍能击杀曼妙,确须对她作重新估计。更暗叫好险,否则有楚无暇这种级数的高手保护司马元显,还如何掳人勒索?
  道:“菇兄现在再非逍遥教的人,对吗?”
  菇千秋狠狠道:“逍遥教早随任遥之死云散烟消。我真不明白任青?,放着稳操建康主权的琅讶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终有一天她会后悔不听我的忠言。”
  又道:“事实上我曾力劝琅讶王不要攻打边荒集,谁都晓得荒人不理会边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边荒集去,从没有人有好结果的。我与燕兄你是一见投缘,不怕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消息,琅讶王已决定从边荒集退兵,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在应付王恭、桓玄的时候,同时顾及边荒集。”
  燕飞心忖若把你视作朋友,才肯定没有好结果。更明白菇千秋说这番话的作用,是想自己赶回边荒集去,不在建康捣乱,免影响司马道子的大计。
  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会扬帆返回边荒集去,希望不会在水道上碰上贵方退返建康的水师吧!”
  菇千秋见目的已达,足可回去向司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们因怕被两湖帮在水道上截击,所以只会走陆路。”
  稍顿续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头城之西十里处的横风渡进行,我们会有六艘船来,先让燕兄检查妥当,才进行换人。我可代琅玡王保证不会出乱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飞忽然记起他刚才说的“任青媞”终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以菇千秋表现出来的才智,他说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话。为什么菇千秋这般有把握司马道子可斗得过桓玄呢?
  不过此时无暇多想,点头道:“好吧!一言为定!”
  
第四章 死亡香吻

  梁定都从位于南园的凤呜阁走出来,向刘裕道:“大小姐请刘兄入内说话,真奇怪!大小姐似乎非常高兴刘兄来见她。我就在这里等候你。我们愈不惊动人愈好!否则若传人琰少爷耳内,他或会不高兴。唉!谢府没有人不怕他的。”
  刘裕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明白!我会求大小姐秘密遣人去请钟秀小姐来,见完她我立即离开。琰少爷从皇宫回来了吗?”
  梁定都颓然道:“他尚未回来。唉!不过若事后给他知道,也有我们好受。现在他对孙小姐的管教严苛了很多,再不像安公在世时那么轻松闲逸。所以我不敢为你直接通传,因为实在担当不起,府内只有大小姐不用看他的脸色。”
  刘裕心中一阵难过,谢安、谢玄、谢石三人先后辞世,不但令谢家失去主宰南方兴衰的影响力,连乌衣巷谢家诗酒风流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是他能为谢家做什么呢?
  心中一片茫然下,他进入凤鸣阁的前堂。一名俏婢在大门等他,引他直入内堂,谢道韫坐在堂心的地席上,在灯火映照里,风采依然,柔声道:“小裕过来让我看看你。”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心忖如谢家没有谢道韫主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忙恭敬施礼请安,再到她身前跪坐。
  俏婢奉上香茗,然后退了出去。
  谢道韫关切地打量他,欣然道:“小裕的气度大胜从前,虽然我晓得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但男儿漠是需要磨练的,否极始可泰来。”
  刘裕生出想哭的感觉,垂头道:“皇上昨晚驾崩了!”
  谢道韫失声道:“什么?”
  刘裕本以为宋悲风早告诉她此事,原来宋悲风在此事上守口如瓶。道:“所以司马道子方会急召琰少爷到宫内商议。”
  谢道韫回复平静,淡淡问道:“司马道子是否想自己登上帝位呢?”
  刘裕摇头道:“皇上之死与司马道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内情异常复杂。”
  谢道韫浅叹一口气,目光投往窗外的夜空,轻轻道:“刚才城西码头区火焰冲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刘裕答道:“是司马元显率水师围剿两湖帮潜进建康来的伪装战船,不过却劳而无功,被敌人突围而去。”
  谢道韫目光回到他身上,微笑道:“小裕的神通广大,教人惊异,建康宫内城外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你,可见二弟没有挑错人。宋叔到哪里去,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来呢?”
  刘裕怕她担心,不敢尽诉,只好答道:“宋叔有急事必须立即离开建康。”
  谢道韫倒没有追问详情,善解人意的她当晓得刘裕有难言之隐,吁一口气道:“燕飞因何没有随你一道来呢?我想当面谢他哩!”
  刘裕老实的道:“他正为营救陷身建康牢狱的荒人奔走努力。”
  谢道韫目光一黯,不用她说出来,刘裕也晓得她的心事,如安公或谢玄尚在,怎会有眼前的情况。
  刘裕忙道:“大小姐放心!司马元显现在已落入我们手上,不由司马道子不放人。”
  谢道韫身躯微颤,秀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瞪着刘裕。
  刘裕恭敬地道:“我们趁司马元显围剿两湖帮贼船的当儿,乘其不备突袭其帅船,由燕飞出手把司马元显生擒活捉,燕飞现在正找人向司马道子传话,很快会有结果。”
  谢道韫道:“如此你不怕司马道子把你列为钦犯吗?”
  刘裕从容道:“一切由燕飞出面处理,我和其它人只是在暗中行事。司马道子现在自顾不暇,该没有时间心情和荒人纠缠。”
  谢道韫叹道:“安公说得对!轻视荒人的都不会有好结果。边荒集出了个燕飞,北府兵出了个刘裕,都是没有人能预料得到的。”
  刘裕赧然道:“我在北府兵中仍是微不足道。”
  谢道韫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司马道子曾数次来游说小琰,请他出任北府兵的大统领。”
  刘裕色变道:“好家伙!”
  谢道酝点头道:“小裕确是才智过人,立即想到司马道子是包藏祸心,意图分化北府兵。可惜小琰却不肯这想,反认为这是我们重振家威的唯一机会。如非我痛陈利害,他早已答应。唉!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怎会有好结果?只恨我不能说出这句打击他自尊心的逆耳忠言。照我看他迟早会答应。”
  刘裕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司马道子这一招的确非常狠辣,且命中北府兵的要害。要知北府兵由谢家一手催生成立,军内将领全由谢玄提拔,现在谢家派个人出来当大统领督军,是顺理成章的事,北府兵内谁敢说半句话?
  问题在谢琰不论人品、威望和本领,根本不足胜任此职。且争夺此职的刘牢之和何谦更不会心服。而司马道子则达到分化北府兵的目的,且让刘、何两人明白到他们的荣枯仍隐操在他司马道子手上。
  此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司马道子定会利用此事来威胁刘牢之和何谦,值此边荒集失陷的非常时期,北府兵必须依赖建康在军费和粮资方面支持,情况确令人不敢乐观。
  通过谢琰,司马道子可以做到很多他本身没法做到的事。
  谢道韫苦笑道:“现在皇上驾崩,我怕再没法阻止小琰去当北府兵的大统领。”
  刘裕心中暗叹,这是曼妙害死司马曜一项想不到的后果。不用说,谢道韫到现在仍能力阻谢琰接受此举足轻重的要职,是恐吓谢琰勿要介入司马曜和司马道子的斗争里去。
  司马道子须游说谢琰,而非直接了当的任命,是怕谢琰一旦推辞,司马曜会顺水推舟收回成命。否则以谢琰的身分地位,兼在淝水之战立下大功,只要有人提出,司马曜势将无法拒绝,其它大臣亦没有人敢反对。
  眼前的形势当然是另一回事,司马道子只要透过继位者颁下皇命,一切立成定局。
  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是逼刘牢之谋反,使他不得不站在王恭和殷仲堪的一边,而王恭和殷仲堪亦别无选择,只好联结桓玄讨伐司马道子,此是他们唯一保命之法。”
  谢道谧双目射出无奈失意的神色,轻轻道:“孙恩也会趁乱造反。”
  刘裕晓得她是在忧心被派往南方前绫应付天师军的丈夫王凝之,只好安慰她道:“孙恩是懂审时度势的人,除非荆州军和北府兵正面冲突,建康势危无援,否则绝不敢冒险来攻打建康。”
  谢道酝有感而发的叹道:“咱们家叔伯兄弟,是何等风流潇洒。不意天地之中,竟有王郎这等人物!唉!我最怕他在面对大敌的当儿,除了写字外,便仍是画符篆祈祷、荒弃军务。所以决定了如小琰答应出任北府兵大统领之职,我便到会稽找他,要死我们夫妇就死在一块儿吧!”
  刘裕剧震道:“千万勿要到会稽去。”
  孙恩的厉害,他仍是犹有余悸。
  谢道韫显然并不接受他的劝告,平静的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又道:“小裕可知我的儿子也随父从军去了,同行的还有两个我们谢家的子侄。”
  刘裕生出谢家正处于崩颓的危机里,偏是毫无办法。如谢道韫远赴会稽,在谢琰主事下,会反成为司马道子控制北府兵的工具。
  至此不得不佩服谢玄的先见之明,就是嘱他绝不可插手谢家的事,除非他能成为北府兵的最高统帅。
  他感到乏言以对。
  谢道韫轻吟道:“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我多么希望以前的日子,能永远继续呢?”
  刘裕垂下头去,差点想痛哭一场,以舒泄心中的愤恨和无奈。不!我刘裕是永不会屈服的,终有一天我会完成谢玄的梦想。心中同时强烈地想着王淡真,如果自己不干涉,王淡真作桓玄之妾一事,势成定局。
  振起精神,道:“淡真小姐……”
  谢道韫道:“你还可以做什么呢?”
  刘裕坚决的道:“我今次来,除了向大小姐请安问好外,还想见钟秀小姐一面。”
  谢道韫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况下,你是不宜见钟秀的。所以我命定都在码头等候你们,正是不想其它人晓得你们来。”
  刘裕失望的抗议道:“大小姐!”
  谢道韫现出谅解的神情,道:“钟秀知道的,我也清楚。淡真现居于淮水南岸的豫州,离这里只有三天的水程。”
  刘裕道:“她……”
  谢道韫道:“她的心中仍只有你,你更成为她最后的希望,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你可以作什么呢?我肯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在此事上,我完全站在小裕的一方,并希望你有办法改变她凄惨的命运。”
  刘裕打心底感激谢道韫,沉声道:“在淡真小姐一事上,燕飞肯全力助我。大小姐有没有办法先知会淡真一声,着她安心。此处事了后,我立即到豫州见她。”
  谢道韫点头道:“该没有问题,我有方法只令她一个人晓得你的心意。”
  刘裕问清楚王淡真在豫州的情况,道谢后立即离开,他还有很多急事待办。
  刘裕跃上瓦背,来到燕飞旁。后者正盯着隔了一道小巷下方,任青媞的秘密巢穴。
  刘裕道:“留下了暗记吗?”
  燕飞道:“我代你留下暗记便离开,不知她曾否回来呢?若她曾回来又看到你的暗记,会在任何一刻出现,时间差不多了。”
  现在快到子时,正是暗记指定刘裕至此会任青堤的时刻。
  任青媞为了心佩,为了杀刘裕,绝不会随郝长亨一道离去。
  刘裕冷哼道:“我很想看她如何解释在郝长亨船上的事实。”
  燕飞道:“当时情况很乱,我们动手时,郝长亨的船已和司马元显的船分开,他们又要应付楚无暇等的跨船强攻,恐怕并不晓得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更有可能听不到我说的话,因为当时我尽量只把声音送往帅船的指挥台上,加上当时风大,他们未必晓得我们动手擒人。”
  刘裕道:“如此便更精采,看看她被我揭破真相的尴尬样子,已教人感到痛快。”
  燕飞轻松的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曼妙已被楚无暇杀人灭口。”
  刘裕一呆道:“竟有此事?”
  燕飞解释一番,顺道告诉他与菇千秋谈条件的经过,最后道:“高彦去了见支遁。照我看司马道子并不敢耍花样,要耍也耍不出什么来。”
  刘裕仍感难以相信,道:“楚无暇厉害得叫人心寒,在那样的劣势下,仍能杀死像曼妙般的高手。”
  又道:“她如改投司马道子一方,待会换俘时,我们要小心些儿。”
  燕飞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马道子为大局着想,该不会玩手段。当然!小心点总是好的。”
  报更声从街道方向传来,子时到了。
  燕飞道:“我在这里为你守阵,小心点。”
  刘裕道:“她来了!”
  一道人影以轻功从远方逢屋遇屋,迅速接近。
  燕飞道:“如她有同党来,我会以暗号通知你。”
  刘裕笑道:“谅她不会如此愚蠢。”
  谈话问,任青媞没入屋内去。
  刘裕纵身而起,投往民居的后院去。
  任青媞的声音从卧室内传出,喜孜孜道:“冤家真守时!”
  刘裕穿窗而入,任青媞神色依然地坐在床沿,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刘裕晓得她正如燕飞所料,并不知道他们生擒司马元显的事,心中大乐,笑嘻嘻的在一角坐下,摊手道:“天地佩仍在尼惠晖手上,恕我无能为力。”
  他提起尼惠晖时,任青媞一对秀眸掠过仇恨的神色,虽一闪即逝,却瞒不过刘裕的双瞳。
  任青媞皱眉道:“你看我会相信吗?”
  刘裕从容道:“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燕飞怎会骗我呢?”
  任青媞凝神打量他,欲言又止,最后道:“心佩呢?”
  刘裕晓得她在怀疑自己曾跟踪她,致两湖帮的杂货店秘巢曝光,引起司马元显率水师在大江偷袭她的船,不过如这样质问他,等于自揭与两湖帮的秘密勾结,所以有口难言,终于没有问出口来。
  刘裕暗感快意。
  他确曾一心与她合作,并想为她杀孙恩以报任遥的血海深仇,岂知此女毒如蛇蝎,反复无常,还想暗害他这个伙伴,令他对任青媞彻底失望。
  淡淡道:“心佩要迟些才可以交还给你,因为尼惠晖凭天地佩直追到建康来,为把她引开,我们其中一人已携心佩遁往边荒。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骗你,教我不得好死。”
  任青媞呆看着他,目光闪闪,却没有说话。
  刘裕晓得她心中正犹豫是否该杀他,还是待他归还心佩时才下手,如何决定,便要看桓玄在她心中的份量。
  摊手道:“我们是在别无选择下,不得不这般做。”
  任青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盈盈起立,淡淡道:“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边说边往他走过来,直至两条玉腿碰上他膝头,方往下跪,柔声道:“你是我的好伙伴嘛!当然不会骗我。听你的口气,携心佩引开尼惠晖的似乎不是燕飞,究竟是谁呢?”
  刘裕抓着她想抚摸自己脸颊的一对至为危险的柔荑,扮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还把她的玉手紧握手内,柔声道:“我根本不用瞒你,那人是宋悲风。
  今晚我再没有时间陪你,因为我有很多事赶着去办。“任青媞装作梳理秀发般收回右手,往头上抹去,同时仰起如花俏脸,双目紧闭的昵声道:“要走便走吧!吻人家一下好吗?下次你要多腾点时间陪青媞。”
  刘裕晓得她已从秀发取出能立置自己于死地的毒针,求吻只是分散自己心神,暗里冷笑一声,提聚功力,大嘴却凑往她的香唇。
  任青媞就在两唇相触的一刻,右手里的毒针不动声息的往他心窝直刺过去。
  
第五章 皇天有眼

  刘裕的右手抓着她左手运功一送,任青媞立即自发地生出抗力,两劲相抵,刘裕虎躯一震,任青娓却被他推逼得离地飞退,坐到床沿处,毒针尚差寸许方能刺中他的心窝要害。
  任青媞仍拿着毒针,俏脸闪过不知所措又带点茫然的神色,双目旋又现出沉狠冷静的异芒,盯着刘裕。
  刘裕心叫好险,如他刚才试图制她的经脉要穴,肯定制服不了她怪异的逍遥魔功,此女不知是否为了任遥而努力用功,致魔功大有进步,比之以前更厉害了。
  刘裕晓得她动辄出手,忙先发制人道:“任遥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令你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至乎牺牲自己的幸福。”
  任青媞的纤手收入香罗袖里,毒针隐藏不见,淡淡道:“你在说什么?”
  刘裕全神戒备,非必要他也不想召燕飞来援,因为他感到这是他和任青媞两人之间的事,特别在此时嘴唇仍留有她亲吻的香味,感触份外深刻。
  沉声道:“你舍弃我而挑选桓玄,我绝不怪你,因为你有权作出自己认为最聪明的选择,只希望你将来不会为此后悔。可是你要杀我,却太过寡情薄义,令人齿冷。”
  任青堤若无其事的道:“你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刘裕坦然道:“上一次见面,我早明白你一心杀我,只因心佩不在我身上,才暂不下手。”
  任青娓目光投往窗外月色映照下的夜空,徐徐道:“燕飞是否在外面?”
  刘裕道:“你若仍要杀我,可以立即动手,只要你不弄出声音,燕飞是不会来援的。”
  任青媞现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叹道:“你是不会把心佩交回给我了,对吗?”
  刘裕叹道:“你偷人家的东西,人家抢你的东西,世上从来都是这种你争我夺的情况。你得回心佩又如何呢?只会令你成为尼惠晖针对的目标。”
  听到尼惠晖的名字,任青媞双目又掠过仇恨的厉芒。
  刘裕道:“如你不是投靠桓玄,曼妙今晚便不用葬身大江。”
  任青媞娇叱道:“闭嘴!”
  刘裕心中一半是怜惜之意,可怜眼前这全被仇恨填心的美女;一半则是怒火,自己已不和她计较,她仍然是这种没有半点反省的恼人态度。
  狠狠道:“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刘裕谁都不怕,你以为桓玄可助你完成所愿,便滚去作他的走狗和泄欲的工具吧!我们可以走着瞧!”
  任青媞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盯着他好一会后,忽然不屑的道:“不知自量的家伙,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说罢穿窗去了。
  刘裕暗叹一口气,亦感到无比的轻松。
  终于和这妖女一刀两断,同时亦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刘裕回到瓦顶燕飞身旁,伏下道:“你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燕飞点头道:“真奇怪!我本也以为距离近三十丈,又有院墙屋壁阻隔,应该是没法听得到的,岂知留神远近动静,心无二用之下,竟听个一清二楚。我从没有想过可以窃听到这远的声音。”
  刘裕叹道:“你是否天下第一高手我尚未敢断言,但你肯定是天下最教敌人忧心的探子。我开始觉得高小子说你已变成半个神仙的戏言,不无道理。”
  燕飞不以为然的苦笑一下,道:“有时我真的希望自己成为神仙,便可轻易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和小诗,只可惜我仍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刘裕道:“乐趣亦正在于此,也可以说是凡人的乐趣,在极度失意里看到希望,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份外令人感到其中的苦与乐,生命也因而变得有意思。”
  燕飞笑道:“是否因与妖女决裂,使你回复信心和斗志呢?”
  刘裕欣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我现在的感觉非常好,只为她感到可惜。嘿!似乎自第二次在边荒的汝阴碰上她,便和她没完没了似的,现在我和她理不清的关系终于结束,以后将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燕飞道:“这就叫妖女的威力。她虽然想害死你,但你却没法对她下手,换了是老屠,刚才必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刘裕仍满怀感触,很想多说两句知心话儿,忽然燕飞凑到他耳旁道:“有人来了,快随我走。”
  刘裕心中奇怪,暗忖难道任青堤回心转意,去而复返?却又无暇多想,因为燕飞已贴着瓦背斜滑下去,连忙依样葫芦,紧随其动作,倏忽问两人无声无息离开屋脊,翻到这家人的后院去,接着窜往靠近院墙的一丛草树内,藏好身影,此刻刘裕才听到衣袂破空声自远而近,暗呼好险,又心赞燕飞的灵锐。
  来人在他们刚才伏身处掠过,腾空而起,投往任青?的秘巢,却没有停留。可是两人均是老江湖,清楚对方非是凑巧经过,而是使出防止有人跟踪的手段,绕个圈子后便会回头。
  暗黑里两人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难道此人竟是来找任青媞的?
  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此人又回来了,却不是用轻功跃高而来,而是从地面疾掠,由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巷翻墙入屋。
  刘裕低声道:“要不要换个地方?”
  燕飞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因身在墙后,不如在高处般听得真切,道:“看是否有人来会他再说。”
  他们都生出事不寻常的感觉,照道理隔邻的民居该是任青媞挑选的秘巢,好在建康有栖身之所,不会随便让人知晓,甚至瞒住两湖帮或桓玄的人,以保安全。如有人知道此为任青媞落脚的地点,那此人当和任青媞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既然如此,此人现在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如是来找任青媞,见不到人自该立即离开。
  燕飞低声道:“又有人来了!从地面来,速度很快,肯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刘裕道:“真古怪!”
  后来者此时腧墙入屋,燕飞指指上方,两人又窜了出去,翻上屋脊,俯伏原处。
  燕飞闭上眼睛,全力施展新一代的“日月丽天大法”,屋内两人的对话立即一丝不漏传入耳内,即使对方刻意压低声音,仍没法瞒过他似能通天的灵耳。
  刘裕不敢惊扰他,又恨不得借他那对灵耳一用,好揭开心中疑团。
  燕飞往他凑来,道:“是徐道覆和菇千秋,这叫天有眼。”
  又闭目细听。
  刘裕心中翻起浪潮,明白过来。这所民房一向是逍遥教在建康的巢穴,所以曾为逍遥教徒的菇千秋,就利用来作秘会徐道覆的场所。菇千秋可能并不知道任青?刚离开不久。
  徐道覆既是孙恩的得意门生,自然是任青媞的死敌,菇千秋如此勾结徐道覆,等于与任青媞为敌。
  照道理菇千秋现在应忙个不休,为安排换俘一事奔波劳碌,何况还要齐集足供五百多人吃三个月的粮食,怎都无暇分身。他却偏要到这里来私会徐道覆,可知必有十万火急的事须立即找徐道覆商量,而此事当与天明前的换俘有关系,故燕飞有“天有眼”这句话。
  燕飞在凝神倾听。
  徐道覆第一句话便是问对方,为何亮着天师灯着他立即来见,菇千秋则答道机会来了,接着沉默下去。
  此时徐道覆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道:“这里似乎有人来过,上次我来时这扇窗子是关上的。”
  菇千秋道:“该是任青媞,不过二帅放心,她已随郝长亨乘船远遁,除了她和曼妙外,再没有人晓得有这么个地方。”
  徐道覆冷哼道:“任青媞!”又哑然失笑道:“不过我们该感激她才对,难得她这么帮忙,竟宰了司马曜这无德无能的胡涂虫。好了!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只从菇千秋直呼任青娓之名而尊称徐道覆为二帅,便知菇千秋是天师道的人,且有可能是天师道在逍遥教的卧底。孙恩此人实在太厉害了。
  菇千秋道:“今晚司马元显率水师围攻郝长亨,虽凭楚无暇的剑杀了曼妙灭口,却被燕飞乘混乱偷袭得手,掳去司马道子的宝贝儿子,还以此要挟用司马元显交换所有被擒的荒人,另加战船和粮食。”
  徐道覆精神大振,以致音量也提高不少,叫道:“竟有此事?”
  菇千秋沉声道:“这是太上老祖恩赐我们的机会,不单可令建康大乱,还可以置燕飞于死地。”
  燕飞心中一震,暗忖幸好鬼使神差的听到两人的密话,否则必然结局凄惨,还害了所有荒人俘虏。
  徐道覆道:“我不明白。”
  菇千秋道:“最妙是燕飞想找人向司马道子传话,碰巧遇上我,被我以言语证住,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大家还谈妥条件,换俘后我会留在燕飞手上作人质,以保证交易是诚实的。”
  徐道覆问道:“司马道子反应如何?”
  菇千秋冷笑道:“哪到他选择,还赞许我的忠心为主。他娘的!司马曜之死已弄得他手忙脚乱,朝中大臣谁不怀疑是他害死兄长,只是不敢说出来吧!燕飞此着非常高明,命中他要害,令他不得不屈服。而直至此刻,我们仍不明白燕飞怎么办得到,正如没有人明白他为何竟有斩杀竺法庆的本领。”
  徐道覆哂道:“这只代表竺法庆名不副实。燕飞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天师的手下败将吧!”
  燕飞心忖你愈轻视我愈好,今晚我便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徐道覆续道:“千秋有什么妙计?”
  菇千秋阴险地笑道:“如让我在换俘之时当众击杀司马元显,二帅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冰冰的,此计确是至为歹毒,在两方均没有防范之心下,菇千秋肯定会得手,接着的情况势将不堪想象。
  司马道子在痛失爱子下,肯定气疯了,会下令大开杀戒,杀尽荒人俘虏泄愤。而燕飞等别无选择下,只好拚死救人,落得力战而亡的惨淡收场。
  徐道覆大喜道:“此计妙绝,你要我们如何配合?”
  菇千秋道:“交易在江上进行,我杀人后立即遁入水里,二帅只须预备一艘快艇在南岸接应我便成。”又说出交易的时间地点和细节。
  徐道覆道:“千秋如何安置在建康的妻妾?”
  菇千秋道:“此事还要请二帅帮忙,最要紧保着我的两个儿子,其它二帅看着办吧!”
  燕飞暗骂一声,此人的卑鄙狠毒,教人齿冷。
  徐道覆道:“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千秋你今次立此大功,我会如实上报天师,并请他老人家收你为传人。”
  菇千秋欣然道:“多谢二帅提携!”
  徐道覆道:“这是你应得的。天师说过,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可以进攻建康,一是建康大乱,不战而溃;一是北府兵被受牵制瘫痪。否则以建康城防的稳固,四周又有城池支持,一旦久攻不下,让北府兵大军来援,肯定得不偿失。”
  稍顿又道:“司马道子是不是亲自主持这次交易?”
  菇千秋道:“这个当然,关系到他儿子的生死,他绝不会假手于人。哼!他以为我会甘于作他的走狗,简直是痴心妄想,只有天师道才是天地正教,只有我们南人才有资格治理南方,我们要把失去的取回来。”
  徐道覆道:“一天司马道子未死,建康也不会真的大乱。届时我会亲率一队精锐好手,趁机击杀司马道子,如此明天我们便可以上禀天师。”
  菇千秋道:“现在我必须立即赶回去,一切有赖二帅支持。”
  徐道覆道:“小心点!”
  说罢去了。
  刘裕看着两道人影先后离去,道:“菇千秋的武功相当不错。”
  燕飞道:“不但武功不俗,最厉害还是他的脑袋,可于与我碰面这短促的时间下,想出能颠覆建康的毒计,此人必须除去。”
  刘裕一呆道:“他想出什么毒计?”
  燕飞把徐道覆和菇千秋的对话重述一遍,道:“如果不是老天爷有眼,我们肯定活不过明天。”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同意道:“杀不死徐道覆没有关系,但此人确不可容他活在世上害人。”
  燕飞道:“问题在如何可以阻止他出手杀死司马元显,如我们在他出手时将他制住,极可能会惹司马道子一方的误会。”
  刘裕明白燕飞的意思,在那样的情况下,双方都像一条绷紧的弦线,任何异动均会令紧张的情况火上添油,一旦出岔子,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且肯定菇千秋必有司马道子一方最出色的高手随行,以接回司马元显,如他们出手对付菇千秋,随行高手的反应实难作预测。
  交易会在两艘快艇上进行,即使高明如燕飞、屠奉三和刘裕之辈,亦没有把握能迅速控制局面,何况还有徐道覆和天师道的高手在旁虎视眈眈。以徐道覆的才智,见情势不对,下令手下以箭攻击司马道子一方,会立即惹起大乱。
  刘裕道:“我们可否使菇千秋根本没有接触司马元显的机会呢?”
  燕飞摇头道:“换人的细节已商量妥当,如我们临时更改,只会令司马道子起疑,反令形势对我们更为不利。徐道覆可以轻易破坏我们的交易。”
  刘裕叹道:“唯一的办法,该是秘密与司马道子碰个头,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我们若约见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会先找菇千秋商量。”
  燕飞道:“只要司马道子不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内,我便有办法。”
  刘裕头痛道:“只恨我们根本不晓得司马道子身在何处?”
  燕飞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罢。”
  刘裕感到他已想出办法,欣然离去。
  
第六章 还看气数

  司马元显神色萎靡、垂头丧气的坐在岸旁的密林内,见来的是燕飞,怨恨地瞪他一下,接着垂下目光。
  燕飞忽然生出奇异的想法,换了自己是司马元显,老爹是南方最有权势的人,成长于专论家世身分、沉醉于只尚虚谈的大城都襄,从没有人敢忤逆自己的意旨,他自问也会变成另一个司马元显。
  他现在定是把自己恨透了。被生擒一事,将变成他的奇耻大辱,所以他目前的恶劣心情和怨毒的眼神是可以理解的。而司马元显更清楚他们绝不敢动他半根毫毛。
  司马元显手足均被粗牛筋扎个结实,不用说穴道也同时被制着。
  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友善的道:“公子可知有人想杀你?”
  司马元显“呸”的一声,一口涎沫直往他迎头照面的吐过来,神色愤恨至极点。
  燕飞轻松侧头避过,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续下去道:“要杀你的是菇千秋和徐道覆,目标还有你的老爹。”
  司马元显遽震一下,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燕飞微笑道:“我哪有把时间浪费在胡言乱语上的心情呢?试想想吧!假如公子在换俘的一刻,忽然被人杀害,会发生怎么样的情况呢?我们当然是必死无疑,公子的爹亦会阵脚大乱,没法令新皇顺利登基。”
  司马元显终正眼往他瞧来,神色略缓地沉声道:“燕飞你勿要耍我,否则若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有何凭据说菇千秋要杀我?”
  燕飞耐着性子解释道:“菇千秋极可能是天师道部署于逍遥教的卧底,我亲耳听到他和徐道覆密会时的对话,开口闭口都尊称徐道覆为二帅,徐道覆又说他如能杀你立功,会上禀孙恩请他老人家收他为徒弟。”
  他不厌其详地向此子解释,是要得到他的诚心合作,化解今次危机。
  司马元显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片刻,道:“你怎会认识菇千秋的,在哪里碰上他呢?”
  燕飞道出详情,包括如何碰巧撞破菇千秋和徐道覆的密会,只在任青媞一事上隐瞒,说成任青媞并没有依时来赴约,当然更不会提起心佩或刘裕。
  司马元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显然是开始相信他说的话。如此曲折离奇的遭遇,并不是可随便想出来的。
  道:“只要你们解开我的束缚,解去我穴道的禁制,而我仍伪装作经脉受制的样子,我便可于菇贼下手时反击他。”
  燕飞皱眉道:“如此做有两个问题,首先是我们并不信任你,怕你到时弄鬼,如让你逃进江水里,我们便麻烦了。坦白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要杀你容易,再活捉你根本是不可能的。”
  司马元显双目闪过怒火,旋又把心中的愤怒硬压下去,道:“另一个问题呢?”
  燕飞道:“另一个问题是,若徐道覆见局势不妙,会率手下攻打令尊,在令尊误是埋伏下,情况仍没有分别,对吗?”
  接着又道:“现在离换俘尚有两个多时辰,如能联络上令尊,我们便可将计就计,使交易安全完成,公子亦可回到令尊身旁。说不定还可以歼灭徐道覆和他的手下,一举两得,公子以为如何?”
  司马元显苦思片晌,点头道:“唯一方法,是由我修书一封,再由你们交到我爹手上,我有办法令爹晓得这封信是在我自愿的情况下写的。”
  燕飞道:“如何把信送到你爹手上呢?”
  司马元显道:“你可以把信交到我们王府内一位叫陈公公的太监手上,他会有办法找到我爹的。”
  燕飞皱眉道:“如他随你爹去了准备换人的事,不在府内,我岂非要扑个空?”
  司马元显现出犹豫的神色,似是不愿说出有关陈公公的任何事,不过为了救自己的小命,别无其它选择下,只好道:“燕兄可否在陈公公的事上,为我们保守秘密?”
  燕飞坦白道:“我对南北政权闾的斗争,根本没有丝毫兴趣,边荒集才是我的家,今次事了后,我会返回边荒集去,公子请放心说出来。”
  司马元显道:“在建康,陈公公只听我爹一个人说的话,从来足不出府,府内的保安由他负责。送信的人必须是你燕飞,当你惊动他时,他或会出手试探你,如你武功不济,他会动手拿人,再设法从你口中逼问出我的下落。”
  燕飞讶道:“琅玡王府内竟有这厉害的太监?为何你不在此事上骗我,说不定真的不用换人你便可以脱险回去。”
  司马元显苦笑道:“首先是我晓得荒人是宁死不屈之徒,一个不好,反害了自己。其次我也想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如能把他生擒活捉,只从他身上便可以根除天师道在建康的情报网,断去孙恩的耳目,如此我亦间接立功,对爹有交待。更重要的是在此等时刻,我不愿再树立像燕飞你般劲敌。唉!我虽然受辱遭擒,可是仍非常佩服你们的神通广大。”
  燕飞不由对他另眼相看,心忖他确比以前成熟,非是以前那不自量力要和谢安争风吃醋的王族小流氓。
  微笑道:“你不是恨我们荒人入骨吗?”
  司马元显道:“恨你们是一回事,明白你们的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事实上这个觔斗到此刻我仍不知是如何栽的。另一方面也被你的坦率和诚意感动。我可以立下毒誓,如你们在换俘时解去我的束缚禁制,我会和你们紧密合作,以生擒菇千秋,并促成换人的交易。如违此誓,教我司马元显短寿三十年。”
  燕飞点头道:“我相信你的诚意,不过还需其它人同意来冒这个险,希望你谅解。”
  又道:“陈公公的武功比之你爹又如何?”
  司马元显道:“这个我真不知道,陈公公的武功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我爹很少真正尊敬一个人,陈公公是其中一个例外。”
  接着说出陈公公的外貌,又指示在琅讶王府寻找他的方法。然后道:“我要写信哩!写好后会让你们先过目,再以我特别的方武封口和加上画押,我爹一看便知信内的话字字发自真心。”
  燕飞道:“我们还要去为你张罗纸笔。”
  司马元显破天荒现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道:“只要燕兄解开我双手的束缚,我可自行取出身上怀囊内颁发军令的纸、笔、墨,还有封函的火漆。”
  燕飞心中暗叹,司马元显肯定是敌人,可是敌对者在某一种微妙的情况下亦可以建立人与人间的交情。在此之前司马元显对他来说只是个狂傲自大、任情妄为的王族子弟,可是经过这番接触,看来他也非全无优点,难怪他爹全力捧他。
  不再多言,探手为他解开缚手的牛筋绳。
  燕飞走到密林边缘处,向屠奉三道:“我有点不忍再缚着他一双手,屠兄可否代劳?”
  屠奉三笑道:“燕兄是个大好人哩!”说罢戴上头套,掩盖面目,轻松地朝林内的司马元显走去。
  燕飞把大家看过认为该没有问题的密函纳入怀内时,高彦双手奉上蝶恋花,道:“你老人家的神兵送到,尚有宝笈一本。唉!我为你去起出宝物时,刚巧遇到一队巡兵,真怕你的蝶恋花忽然叫起来示警,那就不知该多谢它还是怨它。”
  燕飞笑着接过蝶恋花,挂到背上去,又取回以防水油布包里个结实的《参同契》,不由想起谢安当日赠书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在刚才发生。
  蹲下来道:“江面上情况如何?”忽然心中一动,把余下的烟雾弹取出来交予刘裕。
  刘裕正留神林外沿江官道的情况,答道:“非常平静,离开的民船恐怕要到明天天亮时才敢回来,郝长亨的手段又狠又毒。”
  燕飞知他指的是郝长亨以火箭攻击民船的事,不知如何忽然想起郝长亨曾说过认识安玉晴一事,只不知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屠奉三回来了,坐在燕飞身旁,轻声道:“燕兄小心点!司马道子天性自私,且好胜心重,做事不择手段,并不容易应付。”
  高彦哂道:“小飞只是送信吧!会有什么问题呢?”
  刘裕道:“小心点总是好的。盲目去相信任何人是非常危险,尤其今次我们是不容有失。”
  燕飞点头道:“我明白!”
  说罢沿密林边缘朝建康的方面飞快地去了。
  刘裕向高彦问道:“支遁大师反应如何?”
  高彦欣然道:“大师已把粮食送上三艘货船,又趁刚才混乱之际,送往上游,一切由舆佛门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主持,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当然!我佛如来除外。”
  屠奉三计算道:“如此我们已暂解粮荒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制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收复边荒集是指日可待的事。”
  高彦站起来道:“两位老哥好好研究反攻边荒集的大计,我须立即赶到栖云寺去,好安排我们的荒人兄弟姊妹立即撤走,再在约定处恭候你们。”
  高彦去后,屠奉三忽然开怀地笑起来,欣然道:“以前我最佩服的人是桓温,现在最佩服的人却是谢安。”
  刘裕饶有兴致的问道:“屠兄因何忽然有此改变呢?”
  屠奉三没有直接答他,道:“刘兄是否相信‘气数’这回事?”
  刘裕发呆片晌,道:“这个真的很难说,既是虚无缥缈,又似非常实在。当我听到胡彬告诉我,燕飞斩杀了竺法庆,我第一个想法便是边荒集气数未尽,你道我应该相信有气数还是没有气数呢?”
  屠奉三微笑道:“不单是边荒集气数未尽,更是你刘裕气数未尽。你和燕飞肯定是天生一对的好伙伴,先有淝水之战的骄人成果,接着是凭心佩除去堪称北方第一人的竺法庆。今晚如非你去见任青媞,便不会撞破菇千秋的阴谋。我要说的不是边荒集气数未尽,而是你刘裕气数未尽。请让我收回劝你躲往边荒集的话。”
  刘裕和他互以锐利目光对视,好半晌后,沉声道:“屠兄对我开始有信心哩!”
  屠奉三道:“你自己的感觉又如何?”
  刘裕沉吟道:“当我听到竺法庆被燕飞击杀的消息,我像忽然立身在人生路上的一个交叉点,而我必须作出决定。一旦下决心,只有奋然朝自己选择的道路迈进,抛开生死成败,永不回头。”
  屠奉三道:“你选择了哪条路呢?”
  刘裕道:“屠兄勿要笑我痴心妄想,我自小便以祖逖为崇拜的对象,在南方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儿,便以北伐中原、收复黄河为己任。我所选的道路,便是完成玄帅遗愿,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屠奉三淡淡道:“祖逖并不够狠,所以壮志未酬身先死,不过他确是个英雄豪杰。”
  刘裕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当年玄帅在时,我们在淝水与大秦军对峙,他曾向我说过,你若要令手下将士甘心为你卖命,首先要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以此勉励自己,不过有时并不成功,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会变成狗熊。哈!但看来我确有点运气,胡彬便告诉我现在北府兵年青一辈的将领,均我为另一个谢玄。”
  屠奉三叹道:“你当然是有运气,否则得谢安真传的谢玄怎会舍刘牢之和何谦两个战绩彪炳的当权大将而不选,偏要尽力栽培你这小卒作继承人呢?”
  刘裕愕然道:“不要告诉我,你竟是因此而佩服安公?”
  屠奉三满怀感触的道:“在淝水之战前,我对谢安名震天下的观人之术只是姑妄听之,并不当作是甚一回事。可是淝水之战把一切改变过来,令我看到谢安毫不避嫌地提拔谢玄为北府兵主帅,实是神来之笔,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更教人感到玄妙处,是他婉拒了桓玄出兵相助,又禁止王国宝参与其事,在在显示了他过人的智慧和使人莫测高深的眼力。”
  接着深深凝视刘裕,一字一字的道:“我一直为此困惑,到认识了你以后,仍不信邪,还试图以孙恩来对付你,戮破谢安观人的神话。结果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不但避过大劫,还种下眼前诸般情况的因,微妙处说出来别人也不会明白。你说我能不佩服谢安吗?”
  刘裕叹道:“可是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最后的赢家将不出桓玄或孙恩其中一人,我根本难以力挽狂澜。”
  屠奉三道:“你先告诉我,你会为此而退缩吗?”
  刘裕双目精光电闪,肯定的道:“不会!绝对不会!我会奋斗到底,再没有人能改变我已下的决定。”
  屠奉三拍腿道:“这就是哩!你根本不用怕孙恩,还要多谢孙恩肯造反。弥勒教已成过去,只余下孙恩的威胁,但已足令整个佛门全力支持你,因为他们视你为谢安和谢玄的继承人。在南方,佛门的实力像个无底深潭,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筹措三艘粮船,除司马道子外便只有佛门办得到。他们虽不能派出和尚尼姑到战场为你杀敌,却可在其它方面支持你,这便是你的本钱。是你赚回来的。”
  稍顿又道:“至于桓玄,我承认在目前的情况下,确没有人能制肘他。可是他弒兄自立已是大错。远大江帮和我屠奉三而勾结两湖帮更是第二个大错,逼得我们振荆帮和大江帮都要投向你刘裕。”
  刘裕大喜道:“屠兄!”
  屠奉三伸出人人惊惧的手,平静的道:“在今晚此刻,我屠奉三向天立誓,不但视你刘裕为兄弟,更决定全力助你成为南方之主,再北伐中原,征服天下。”
  刘裕伸出两手把他的手紧握,感动的道:“屠兄的看重,令我感到非常荣幸。不过……唉!不过南方之主的路太遥远了,我只希望能统率北府兵……”
  屠奉三另一手搭上去,打断他道:“一不做、二不休,司马皇朝祸国殃民,你若心不够狠,早晚重蹈祖逖的覆辙。我不喜欢失败,只喜欢彻底的胜利。”
  刘裕猛一咬牙,点头道:“我明白。日后不论我是成王还是败寇,我们永远是兄弟。”
  屠奉三苦笑道:“同一句话桓玄亦曾对我说过,不过当时我已不相信,因为我最清楚他们世家大族子弟的心态。可是刘兄现在说的我却深信不疑,因为大家出身相同,更是同一类的人。”
  刘裕坚定的道:“我绝不会让屠兄失望的。”
  同时更清楚眼前的结盟得来不易,曾经历多少风雨和考验。
  他刘裕在赌博,屠奉三则加注豪赌他刘裕为最后的大赢家,而目前他们的赌本小得可怜,敌手则人人财厚势大。
  成败便真要看他刘裕的气数了。

 

 

第七章 马车密会

  琅玡王府在内城之东靠近皇宫处,居于此区者均是王族中的显贵,其中又以琅玡王府规模最大,富丽堂皇,高墙内宅舍连绵,主从分明,于宅舍间设置园林,山石花木交相辉映,绿化了庭院,为王府添上浓郁幽深的况味。
  此时大部分地方仍是灯火通明,比对起区内其它华宅的乌灯黑火,令人生出不寻常的感觉。
  燕飞在附近一株老树上观察了好一会后,忽然心中涌起司马道子刻下正在府内的想法。尤其是建筑物间的通道不住有人来往走动,更坚定他的猜测。
  如能和司马道子面对面说话,是不是更理想呢?
  旋即又放弃这个想法,一来人心难测,且记起屠奉三对司马道子的看法,更因时间无多,司马元显的亲笔信足可令司马道子明白整件事,不用多此一举,冒上不必要的风险。
  另一个想法又在心中升起。
  如司马道子确在府内,那只要把信投入府内,让人捡起来,可以立即送到司马道子手上,不用去找陈公公,省回不少工夫。不过又怕菇千秋刚好在司马道子身边,又或他估计错误,司马道子根本不在府内,情况便难以预料,有违“不容有失”的精神。
  燕飞暗叹一口气,从树上跃落地面,朝王府后院的方向掠去。
  假如没有司马元显悉心指示要在这广阔的庄园找寻陈公公,确是无从人手。不过他仍有点担心,怕的是陈公公正在主宅侍候司马道子,那他便不知该如何办?他叹这口气是有理由的。
  值此非常时期,琅讶王府肯定枕驻重兵精锐,一个不好,与陷身于慕容垂的行宫并没有分别,最后必然是力战而死的结局。
  面对王府后院的高墙,燕飞倏然下了另一个决定。令他改变的原因,是因为院内处处暗哨箭手,更主要是他几可肯定陈公公现在不会留在居处,偷进去后还要溜出来,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动辄则是流血的场面。
  更想到最重要是交换俘虏,能否顺道要徐道覆吃个大亏,反是次要。在如此情况下,会否打草惊蛇,已再不归入考虑之列。
  何况菇千秋既然是换俘行动的负责人,此刻理应在大江某处忙个昏天暗地,而不会陪司马道子在府内闲聊。
  照他猜测,司马道子坐镇王府,是要接见次一级的将领大臣,安抚人心。
  燕飞转到大街处,王府宏伟的门楼出现眼前,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出来,燕飞加速趋前,七、八名正要把门关上的府卫露出警戒和凶霸的神色,盯着他这个正不住接近的不速之客。
  他们显然未见过燕飞,否则早人人拔剑离鞘。
  燕飞摊开两手,表示没有恶意,微笑道:“请问哪位军爷是大门的负责人呢?”
  府卫们全露出没好气的嘲弄神色,其中一人喝道:“你这小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立即给我滚,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另两人往他逼近,其中一人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燕飞心忖如此看来,先前说话者已属一片好心,警告自己立即离开,而朝他走来的人则决定出手教训他。由此可见这批兵卫平时是如何狗仗主人势、横行霸道、欺压良民。
  燕飞当然不愿动手,淡淡道:“我此来是奉元显公子之命。”
  想动手的两名府卫已来到他前方五、六步处,闻言愕然止步,双目却凶光大盛,显然是认为燕飞在耍弄他们。
  其它府卫人人现出注意的神色,却没有人感到震惊,只是像看疯子般瞧他。
  门内又拥出另四、五个府卫,见到只是燕飞一人,轻松起来。
  燕飞从他们的神态判断出这批府卫因地位低微,并不晓得司马元显被他们掳去的事。只以为他是来胡混的疯子。对司马道子来说,这种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燕飞从怀内取出密函,双手举在前方,从容道:“这是元显公子的亲笔信函,须立即呈上给王爷过目,事关重大,如有任何延误,王爷怪罪下来,将会有人人头落地。”
  人人瞪大眼睛,盯着他手密函,认得确是来自司马元显的亲笔手谕。
  有人喝道:“尔是何人?”
  燕飞微笑道:“本人燕飞!”
  “铮铮铮铮!”
  众府卫人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刃,最接近他的两个反向后急退数步。
  燕飞仍是站立举信不动。
  故意提高声音,是要惊动府内地位较高的将领。
  果然一名将军模样者在十多名府卫簇拥下街出府门来,目光先落到燕飞身上,最后投往密函,点头道:“果然是燕兄。”
  又向左右喝道:“还不收起兵器!”
  府卫们全都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还剑鞘内。
  燕飞暗松一口气,知遇上深悉情况的人,司马元显被掳前,此人正是站在司马元显旁的其中一名将领,且和燕飞过了两招,硬被燕飞震开。
  那人排众而来,客气的道:“本人王愉,未知燕兄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燕飞也听过王愉之名,是建康军中著名大将,甚得司马道子倚重,本身是建康世族。压低声音道:“我是为元显公子送信来的,此信关系重大,王爷看后便晓得详情,可是此信只能让王爷一人过目,且不可漏出任何风声。
  公子本教我把信交给陈公公,再由他呈上王爷,但我却怕找不到陈公公,所以登门送信,请王兄帮个忙。“王愉目光闪闪的打量他,并不立即接过密函,沉声道:“元显公子好吗?”
  燕飞微笑道:“我们现在与公子是合作愉快的情况,王爷看信后自会明白。”
  王愉沉吟片刻,似在决定是否该动刀子,然后双手接过密函,低声道:“燕兄名慑天下,当不会节外生枝,另耍手段,可否留驾片刻,待我立即把信呈上王爷,再予燕兄一个答复。”
  燕飞欣然道:“王兄很明白事理,关于此信,愈少人知道愈好,特别是菇千秋,王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又道:“王兄请令手下儿郎把大门关上,我会留在附近,等待王兄进一步的指示。”
  说罢转身去了。
  燕飞躲在对街一道暗巷内。
  四周一片宁静,月色温柔地洒照长街,只间中有一阵寒风刮过,令人生出肃冷的感觉。司马曜的驾崩,令建康即将面临天翻地覆的遽变,但在此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
  他等了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王府大门仍是没有动静。
  想想也觉好笑,掳人勒索的勾当竟会变成目前的样子。
  大门洞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驶出,车速出奇地缓慢,驾车者赫然是王愉。
  燕飞立即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从暗巷掠出,闪入刚敞开的车厢。
  为他启门的是个发须眉俱白的老太监,脸上满布深刻的皱纹,一副饱历世情的凄苦模样,身量高顽,神态从容冷漠,予人难测深浅的感觉。
  他为燕飞关门后,垂下双手退到最后排的司马道子旁坐下,燕飞则坐在最前排,中间隔着一排空座位。
  气氛沉凝,像一根扯紧的弓弦。
  司马道子双目一眨不眨的狠盯着他,陈公公则垂帘内视,像似老僧入定。可是燕飞却清楚感觉到他的气势正笼罩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陈公公会在气机感应下,骤起反击。此老太监的武功肯定是孙恩、竺法庆等的级数。
  今趟是燕飞第二次见司马道子,上一次是随谢玄到明日寺挑战竺不归,当时谢玄挟淝水之战的余威,又进占石头城,更凭“九品第一高手”的威势,压着人多势众的司马道子。
  现在谢玄已去,可是司马道子眉宇间的忧色仍缠绕不褪,显然是因司马曜之死而阵脚大乱,亦担心爱儿安危。
  司马道子冷静的道:“燕兄能礼待犬子,本王非常欣赏。”
  燕飞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流落建康的兄弟姊妹,可以安然归家,全无与王爷作对的用心,请王爷见谅。”
  司马道子又再徽一领首,似漫不经意的道:“燕兄怎样看桓玄这个人呢?”
  马车绕着琅玡王府缓走着,值此夜深人静之时,蹄起蹄落,份外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特别是车内谈话的两人,一为边荒名震天下的剑手,一是目前建康最有权势的人,双方关系错综复杂,可敌可友。
  燕飞隐隐感到司马道子在试探边荒集和桓玄的关系,当然是因桓玄的头号大将屠奉三在边荒集占有一席之位,心中泛起一个模糊的轮廓。答道:“边荒集对桓玄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勾结聂天还更令人离心,请王爷恕我含糊其辞,王爷只须明白我们会尽一切手段,务要阻止郝长亨到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首次现出笑容,道:“燕兄已说得清楚明白,我更希望燕兄能达成愿望,所以黎明前的换俘之约,本王会严格遵行,绝不食言。”
  燕飞心忖对方确是做大事的人,明白到在现今的情况下,硬要与他们荒人对着干,是极为愚蠢的事。只要荒人能收复边荒集,保持边荒集的无法无天,不让桓玄的魔爪探进边荒集去,才是他司马道子的利益所在。
  欣然道:“多谢王爷!”
  司马道子有感而发的叹道:“事实上燕兄已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拆穿菇千秋的真正身分,我还可以通过他连根拔起孙恩在建康的情报网,重挫天师军。为回报燕兄,本王从今夜起再不插手燕兄与弥勒教间的恩怨。国宝亦会由边荒集退兵,本王自会约束他。”
  燕飞心中暗赞,这叫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弥勒教现对司马道子已失去利用的价值,如仍和尼惠晖纠缠不清,只会令佛门和建康的世家大族加深反感。际此非常时期,当然凡是不利稳定的事均不可以去做。
  司马道子的决定是审时度世之下的明智之举。
  燕飞道:“王爷英明!”
  想想也感到好笑。
  他和司马道子一方本是势不两立,现今却因形势变化,坐在这里如一对谈心的知交好友,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司马道子是有才能的人,桓玄虽然形势占优,想收拾他却非容易的事。
  陈公公终于开腔,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沉哑声音,道:“我还以为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是浪得虚名,直至今夜见到燕兄弟,方知事实刚好相反。燕兄弟身负的先天真气我尚是首次遇上,秘不可测。”
  燕飞心中大懔,陈公公尚未与自己交过手,大家只是对坐片刻,他竟已掌握到自己真气的玄妙处,只是这种高明的触觉,已教人吃惊。
  他更是心申明白,陈公公说这番话,并不如表面上赞赏他两句般的简单,而是向司马道子暗示,即使两人连手仍没有生擒他燕飞的把握。
  假如燕飞名不副实,那燕飞根本没有和司马道子平等说话的资格,只要擒下燕飞,便可以从他处逼问出司马元显的下落,不用赔上五艘战船和大批粮食。
  燕飞真心的答道:“只是侥幸吧!”
  司马道子插入道:“难得燕兄胜而不骄,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呢?本王并非单指今次劣儿的事,而是指长期的互惠互利。”
  燕飞心叫厉害,司马道子不但提得起放得下,还很懂把握机会,如果将来和他对敌,必须把这种性格计算在内。
  淡淡道:“边荒集一向不管边荒外的事,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知王爷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司马道子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欣然道:“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将撤去对令友刘裕的追杀令,只要他安份守己,我们父子可以完全不计较与他的嫌隙,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北府兵内力。”
  燕飞心中一震,晓得司马道子的几句话,已使刘裕站稳了踏足继承谢玄之路的第一步,消除了军途上的最大障碍。
  他当然不会盲目相信司马道子会转而善待刘裕,而是司马道子发觉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北府兵,而是桓玄或孙恩。刘裕虽然是谢玄挑选的继承人,不过对司马道子来说只属一种谣传,是北府兵因失去明帅后的心理补偿和憧憬,一天刘牢之或何谦当权,刘裕仍是无足轻重。
  所以眼前司马道子一方的当务之急,非是要收拾刘裕,因那会适得其反,在谢玄尸骨未寒的时候,对付等于谢玄闭门的唯一弟子刘裕,只会引起北府兵上下的反感。
  没有了刘裕的问题,边荒集与司马道子的距离顿时拉近了。
  燕飞不用想也知该如何应对,点头道:“我在此代刘裕多谢王爷网开一面,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尽忠国家。我们可以在哪方面帮王爷的忙呢?”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满脸欢容的连说两声“好”,然后肃容道:“燕兄弟如果可以为我办到三件事,我会非常感激。”
  燕飞道:“王爷请赐示。”
  司马道子道:“我绝不会强人所难,这三件事如能做到,都是对我们双方有利的。首先是不让桓玄的势力以任何方武伸到边荒集去。”
  燕飞同意道:“这方面我们不会让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道:“第二件事是希望你们主动地打击两湖帮,尽力削弱他们在水道上的影响力。”
  燕飞想起大江帮和屠奉三,心忖即使你没此要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点头道:“遵旨!”
  司马道子哑然失笑道:“燕兄不但快人快语,也非常风趣。”
  接着沉声道:“第三件事是我希望能和边荒集公平交易,你们要战船我给你战船,我们要的只是上等战马。”
  燕飞再次心叫厉害,先前两个要求,都是燕飞难以拒绝的,第三个要求则复杂多了,不过仍是有很大的诱惑力,因为边荒集确闹船荒。
  略一沉吟,道:“这方面王爷须予我一点时间,好与荒人商量,照我看该没有大问题。”
  司马道子喜道:“燕兄真的是明白人。”
  接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函,道:“这是写给劣儿的信,燕兄可以随心过目,劣儿看后,会全心全意和燕兄弟合作,以揭破菇千秋的真面目。至于徐道覆,我会派人对付他,最好他冒险来攻,我会教他葬身大江。”
  燕飞接过信函,推门闪出仍在缓驰的马车,没入道旁的暗黑里去。
  
第八章 意外之变

  燕飞回到司马元显被禁锢的密林,以他的冷静和修养,也大吃一惊,差点失去方寸。
  人是一个不见,靠岸的密林边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枝叶上尚留有没干透的血迹,显然是屠奉三和刘裕两人忽然被偷袭,此事是在不久前发生。
  燕飞往司马元显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马元显已不知所踪。
  他尽力令自己冷静,但一颗心却像被无情的烈火焚烧着。
  究竟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马道子?旋又推翻这个想法,他们所有布置,均是针对司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怕司马道子的人来袭,因为只要祭出司马元显,对方便没有人敢动手。
  打斗的痕迹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况确是古怪,屠奉三和刘裕竟是离开密林迎击敌人,而非回头挟司马元显逃走。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倏地燕飞冷静下来,思考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燕飞喝道:“谁?”
  司马元显的声音在离他三十多丈的密草丛问传来道:“是我!燕飞!”
  燕飞说话时早循声掠去,只见司马元显神色萎顿的坐在草丛茂密处,脚上还绑着粗牛筋。他二话不说的拔剑为他割断束缚,扶他起来,接着掌运如飞,拍打他身上多处穴道,为他解除经脉的禁制。
  司马元显立即回复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损的双手,犹有余悸的道:“好险!唉!绑脚的结扎得非常巧妙,我没法解开。”
  燕飞见他衣衫破烂,样子狼狈,心忖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后最大的折磨和惊吓。此时燕飞已回复绝对的冷静,晓得事情并不如想象般恶劣,屠奉三和刘裕是故意引开敌人,以免对方发现司马元显。由此可知对方不但非是司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并不晓得他们掳去司马元显的事,且这批人是屠奉三或刘裕认识的,故屠奉三或刘裕一看便知道不是为救司马元显而来。
  燕飞取出司马道子的亲笔信,交到司马元显手上,道:“这是你爹给你的,我不但见过他,还和他达成合作的协议。”
  司马元显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请燕飞打着火熠子,看信后立即把信撕毁,然后道:“敌人来得很突然,忽然问林外传来打斗声,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长亨“之名。当时你另一个伙伴正和我说话,闻言割断绑我手的牛筋,接着提剑扑了出去帮手。如有你燕飞在,我们便不用怕郝长亨。”
  燕飞明白过来,郝长亨并没有离开,得到任青堤的知会,晓得他们在建康,立即尽起两湖帮潜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图在建康解决他们。
  他们是如何寻到此处呢?
  问题可能出在高彦身上,以郝长亨和任青?的精明,当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门会收留他们,而与谢安关系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长亨等的目标。当高彦往访支遁,被发现行踪,敌人于是直追至这里来突袭。而高彦该已到归云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长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应付,何况还有大批两湖帮的精锐好手。不过燕飞仍不是那担心,因为屠奉三挑选此处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计划,现在只是依计划而行,分别在来不及带走司马元显,而他更晓得该往那个方向追寻。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掠过脑海,他已下了决定。
  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内吗?千万要避过大江,否则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伙的人。”
  司马元显愕然道:“我们不是要设陷阱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吗?”
  燕飞苦笑道:“现在我必须立即赶去支持我的伙伴,你们仍可以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马元显现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你不怕我们违返协议,再不肯把荒人交出来?”
  燕飞道:“我不相信公子是这样的人,如若如此,我们荒人将会成为公子和王爷的死敌。”
  元显犹豫片刻,断然道:“我留在这里等你们一个时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燕飞皱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这个险,城外危机处处,是为险地。”
  司马元显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实不相瞒,刚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对生死一线的情况,既惊险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体会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证明给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们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务。”
  又道:“不用担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这般人物,否则我该有自保之力。”
  燕飞感到这位公子贵冑在一夜间成长了,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待会见!”
  倏地飞退十多丈,接着一个后翻,跃往一根大树横探出来的枝干上,借少许弹力往上腾升,眨眼间来到密林高空处。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飞几个起落,朝上游方向掠去,到离司马元显藏身处约半里之遥,从怀里掏出屠奉三给他的讯号火箭,点燃后扬手掷上高空。
  “砰!”
  一朵黄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远近。
  燕飞落在一株老树颠的横杆处,静心等待。他对屠奉三和刘裕两人的本领有绝对的信心。他们不但武功高强,且才智过人,均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即使来的是聂天还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凭河之险,根本不怕敌人围攻。而他们引走敌人,以保司马元显,更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明智之举。
  “砰!”
  另一朵黄色光花在对岸上游三、四里处爆开,显示出屠奉三和刘裕目下的位置。
  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晓得屠刘两人不但成功突围,且摆脱了敌人,成功借大江脱身,故可以立即以烟花响应。
  由于他们人手不足,没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所以屠奉三把司马元显藏在密林内,自己则在林缘把风,监视敌人最有可能现身的官道和江面。如有甚风吹草动,立即可以起出人质或逃或以之阻吓敌人。这方法当然是针对司马道子而设,只没想过反凭此避过给郝长亨一方发现司马元显在他们手上。
  屠奉三和刘裕正在回来与他会合的途上。
  “砰!”
  再一朵烟花在刚才黄色烟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鲜红艳丽。
  燕飞先是胡涂,然后明白过来,屠奉三和刘裕玩的手法叫“虚张声势”,且向燕飞表示他们与敌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况,屠奉三和刘裕借烟雾弹突围逃走,成功把敌人抛在后方,然后登上藏于离此约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隐蔽处的快艇上,划往对岸,令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屠奉三此着藏艇于远处的手法,简单而有效,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出作用。
  想到这里,燕飞取出仅余的一支烟花火箭,射上上空。
  “砰!”烟花爆闪。
  郝长亨看到他们隔河以烟花互相呼应,一点不怕暴露行藏,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郝长亨当然会晓得他们一方有援兵至,且丝毫不惧让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对撼的强硬姿态,如此郝长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实上他们确不怕对手的攻击,屠奉三和刘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来去自如。他燕飞则是孤人单剑,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对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刘裕的虚张声势,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为的是吓退敌人,免致影响大计,尽显两人随机应变的才智。
  燕飞心忖如郝长亨真敢来犯,自己是否该干回刺客的老本行?设法杀死他,好破坏两湖帮进占边荒集的行动。
  正思索间,这边岸旁上游处亮起三点灯火,距离他所在处约三至四里远近,明灭不定,似在发出某一召唤的讯号。
  他看得大惑不解时,答案在下游出现,刚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纵横不可一世、威风八面的两湖帮超级战船“隐龙”,乌头黑火的逆水驶至,风帆张满,速度不住增加。
  燕飞心中一震,暗叫郝长亨也艺高胆大,“隐龙”并没有沿下游远离建康,反趁乱掉头驶往建康上游。亦替屠奉三和刘裕大感侥幸,因郝长亨早有提防他们借大江脱身,只没猜到他们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里,致棋差一着。
  同时更想到郝长亨宁冒再遇上建康水师战船之险,也不要绕个大圈北上淮水,是为要尽早到边荒集去,以免错失时机。
  唉!怎样才可以延迟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呢?
  “隐龙”朝他身旁的江面驶至,速度仍在递增中。
  燕飞心中一动,先从树顶落往地面,再从林木间窜出,无声无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襄去。
  屠奉三和刘裕于“隐龙”远离后划艇泊岸。
  两人均多处负伤,不过只是皮肉受苦,没有伤及筋骨,见不到燕飞,均感奇怪,但并不担心。天下间能奈何燕飞者再找不出多少个人来。
  刘裕把艇子缚往岸旁一颗树干去,道:“如我没有猜错,燕飞该是到上游去探听敌情,肯定郝长亨登船撤走才回来。”
  屠奉三仍在观察上游的情况,道:“今次是险至极点,也令我对郝长亨的胆色作重新估计,如不是燕飞把剩下的烟雾弹交还给我们,我们难以脱身。”
  刘裕点头道:“幸好高小子早一步离开,否则他肯定难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头小白雁的凶相,这丫头的武功差不了郝长亨多少。”
  刘裕就在岸旁趺坐,吁出一口气道:“随老郝来的三十多名两湖帮徒,都是两湖帮的精锐,纵使没有郝长亨、尹清雅两人,已不容易应付,今次是非常侥幸。”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刘裕道:“当然!他们既知燕飞在此,没有点实力怎敢在太岁头上动上?”
  屠奉三道:“未必如此!”
  刘裕愕然道:“屠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屠奉三叹道:“我可能已给自己认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卖了!”
  刘裕瞧着他,待他说下去。
  屠奉三双目射出复杂的神色,揉集浓烈的杀气和似是伤感的神情,语气却是平静无波,道:“任青堤与你会面的事,该是瞒着郝长亨,因为牵涉到心佩的秘密。他是从我那位帮会朋友处知悉我在建康,且还设计对付他,或以为我们的行动是针对他,累得曼妙被楚无暇杀死,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向我报复。更因高彦往见支遁露了影迹,直追到这里来,不但没有想过燕飞与我一道,更没有想过你和我是在一起。所以来者中没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诉郝长亨你或燕飞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该知凭他们的实力根本奈何不了我们。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计算错误。”
  刘裕明白过来,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触的原因。郝长亨之所以懂得从屠奉三的帮会朋友处探听屠奉三的消息,当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泄漏予他。所以当郝长亨对遇袭之事生疑,便从此人手,而屠奉三的眼线明白了桓玄、两湖帮和屠奉三的关系,便不念旧情的出卖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
  此事会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因为曼妙的被杀,桓玄失去能颠覆司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叹一口气道:“我一向擅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法,郝长亨很容易便猜到我处来,而他更绝不错过任何杀我的机会。”
  刘裕心忖老子便曾领教过。沉声道:“你准备怎样对付那个出卖你的人?”
  屠奉三洒然道:“当然是装作不知情,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来对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们,我们愈有机会教他吃大亏。我屠奉三从来都信邪,希望你那条命确是真龙的命,谢安谢玄都没有出错。”
  刘裕哑然笑道:“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光,我倒没有这大的野心,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条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着瞧他,好一会才道:“人是会变的,迟些你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咦!”
  两人同时朝岸旁林木深处瞧去,两手分别按在剑和刀柄去。
  “是我!司马元显!”
  两人再来不及戴上头罩,呆看着司马元显从林木暗黑处走出来。
  司马元显也在打量两人,直抵离两人十步许处立定,目光最后落在刘裕身上,道:“刘裕?”
  刘裕直觉感到这本该是死敌者没有恶意,点头道:“正是小弟!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离开呢?”
  司马元显移前几步,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燕飞为我解穴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敌人,幸好认得屠老大的声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达成协议,待会大家连手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刘裕讶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尸万段吗?”
  司马元显现出尴尬的神色,道:“现在大敌当前,难道还要斤斤计较以前的过节吗?怎么还不见燕兄呢?”
  刘裕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传递心中的古怪感觉。他们也像燕飞般,登时对司马元显大为改观。在大局为重下,司马元显终告别不懂事的贵胄公子陋习,明白到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局里,事情的熟轻熟重。
  司马元显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争风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将更是水到渠成。”
  司马元显道:“刚才你们隔岸施放烟花火器,会否打草惊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觉呢?”
  两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变得如此缜密,均觉得有道理。
  刘裕朝下游方向瞥上一眼,道:“我们到艇上去!”
  三人坐言起行,解绳划艇,逆水沿江西去。
  
第九章 误中副车

  燕飞凭左手五指插入船身,紧附在船体左舷浸没在水里的部分,随“隐龙”缓缓靠往南岸。
  这是最佳的攻击角度,当郝长亨在没有防备下从江岸跃往船上去,他会予他致命的一击。成功击杀竺法庆,令他更清楚自己的实力。他自创的“日月丽天大法”亦达至全新的境界,“水毒”和“丹劫”两种截然不同又相辅相乘的功法,成为他的看家本领。
  事实已证明强如竺法庆,亦饮恨在他的蝶恋花之下。
  如能除去郝长亨,对两湖帮将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和打击,等于断去聂天还一臂。郝长亨此人不但文武双全,且有一种天生的说客魅力,想来春秋战国的苏秦、张仪也不外如是。
  燕飞在认识纪千千之前,除了为母报仇雪恨一事外,对任何事都不太积极。现在的他已完全改变过来,因为只有如此,方有救回纪千千主婢的希望。时间更成为决定成败的一个主要因素,所以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杀死郝长亨,势将粉碎了聂天还进军边荒集的行动,使反攻边荒集成功的机会大增。今次刺杀他是志在必得的。
  燕飞把一直保持在水面上的头没入江水去,丹劫的火热,抵销了江水可迅速令人冻僵的冰寒,又功聚双目,使锐目不受水流浪花的影响,透视水面和岸旁的情况。
  蝶恋花来到手上,心灵空莹晶净,人和剑合为一体,剑即我,我即剑。
  玄功大成后,他每一天也在进步里,过程缓而难以觉察,但在某些非常时候,例如早前他从三十丈的距离外分别窃听刘裕和任青娓、徐道覆与菇千秋的对话,便顿然醒觉到自己已晋入以前不敢梦想的武道境界。
  郝长亨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岸旁一方巨石之上,身旁是美丽的小精灵,高彦的梦中情人“白雁”尹清雅,另外数十名两湖帮精锐好手散立左右和后方,一副全面撤走的姿态。
  燕飞可以想象郝长亨得不偿失的无奈心情,曼妙的被杀,令他很难向桓玄交待。他冒险回头对付他们,可能亦是被一种力图弥补失误的心情驱使,希冀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要能带回屠奉三、刘裕或自己任何一个人的人头,总算非是空手而回。
  事情当然非是如他所愿,所以他现在应是陷于情绪的低潮,失落而恍惚,正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
  “隐龙”此时离开郝长亨等人立处已不到二十丈,不住接近。
  燕飞的心灵紧锁在郝长亨身上,即使再不用眼去看,郝长亨的一动一静,完全没法避过他心灵的眼睛。如此感觉他尚是首次发现,心中涌起新鲜的感觉。
  他燕飞是否天下第二局手,在击败桓玄、尼惠晖、孙恩、慕容垂或聂天还这些南北最顶尖的高手前,仍是言之过早。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就是他已成为天下间最可怕,能凭玄妙感应进行刺杀的超级刺客。
  十丈、九丈、八丈……
  郝长亨一声呼啸,腾身而起,往“隐龙”投去。
  燕飞在气机牵引下,左手松脱,离开船体,接着运功猛按,立即生出强大的反震之力,令他破水而出,冲空而上。
  丹劫的火热透剑而去,把在上方跃至的郝长亨完全笼罩在能摧心裂肺,使对手无从抗拒的惊人剑气中。
  郝长亨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就在燕飞破水而出的一刻,察觉到危险,全身遽震,仍能临危不乱,抽出佩刀,立即化为绕身疾起的刀芒,仍保持往“隐笼”投去的劲势。
  燕飞暗赞了得,不过却知郝长亨死定了。
  由于事起突然,岸上船面的两湖帮高手,人人措手不及,亦由于郝长亨的横空而行,欲援无从,只能呆看。
  一声清叱,尹清雅双手多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从岸上一溜轻烟般斜掠而上,以令燕飞也没有想过的惊人高速,后发先至,只眨眼工夫,已到达郝长亨下方处,燕飞雷霆万钧的一击,首当其冲的再非是郝长亨而是尹清雅。
  大家都是在半空中无法着力改向,除非燕飞真的变成会飞的神仙,否则必须先过了尹清雅这一关,才能对付郝长亨。
  喝骂惊呼声此刻才在两边响起,不过谁都难以改变要发生的事。
  换了是屠奉三或刘裕,为达到目的,当会不顾一切全力杀伤尹清雅,再借交锋劲气交击之力,换气续攻郝长亨,可是燕飞怎可伤害高彦单思症的对象。
  以燕飞之能,也没计可施,临时变招,化丹劫能令竺法庆饮恨的杀伤之气,转为可刚可柔的日月丽天大法,改冲击的剑气为吸啜的真劲,迎上小白雁诡变百出的双匕刃。
  刺杀郝长亨的大计不得不中途取消,他便不得谋求脱身之计,否则如让对方数十高手飨之以强弩大弓,在全无遮挡的水面下,定可把他射成刺?。
  “噗!”的一声,代替了兵刃交击该有的清脆激响,尹清雅娇躯遽颤,一声惊呼,被燕飞充满强大黏扯剑劲及无可拒抗的惊人力道,带得从空中直掉下去,紧随燕飞之后,“噗通!噗通!”两声水响,先后没入江水里。
  船边的十多名两湖帮好手已拉弓搭箭,却没有人敢发射,因怕误中尹清雅。
  郝长亨抵达“隐龙”,大喝道:“下水!”
  自己首先投往江水,其它人纷纷效尤,两湖帮的人从小在水里打滚,个个精擅水战,回到水里便像游鱼回到家般,不惧任何人。
  水里的燕飞暗叹一口气,一指点在从上沉下来仍是血气翻腾,一下子没法回复反抗之力的小白雁的腰肢处,尹清雅立即应指昏迷过去,匕首离手沉往江底。燕飞一把抓着她腰带,升上水面,双脚运劲一撑,两人立即在水面滑翔起来,瞬间顺流远去十多文,把郝长亨全抛在后方。
  一艘陕艇正迎头驶至。
  燕飞提着尹清雅,心念急转,究竟该把尹清雅掷回去给郝长亨?还是挟美而去?带走尹清雅,或可延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想到这里,已离水而起,投往快艇。
  屠奉三大叫道:“追来了!快掉头!”
  燕飞刚放下湿漉漉的小美人,屠奉三、刘裕和司马元显三个人已齐心用力把陕艇划得转急弯,顺水而下。
  燕飞朝“隐龙”瞧去,这艘两湖帮的超级战船灵活如鱼的掉头,还抛下长索,把落水的己方人马扯回船上去。
  屠奉三喝道:“我们不够她快,燕飞你还不帮手?”
  燕飞取起剩下的船桨,坐到船头,划起艇来,道:“他们可以比我们陕吗?”
  刘裕道:“你看吧!”
  “隐龙”果然在此短短时间内进入状态,风帆满张,四组二十支船橹整齐一致地随鼓声“咚!咚!咚!”的划进水里,不住增速,已追至五十多丈后,距离还不断拉近。
  司马元显兴奋地嚷道:“我们要不要泊岸呢?”
  燕飞、刘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古怪的感觉,如此合作的“俘虏”,确是绝无仅有。
  坐在船尾司马元显身后的屠奉三,见司马元显努力划船之余,仍不忘将目光放在蜷伏船中的尹清雅身上来回巡梭,笑道:“这妞儿是聂天还的宝贝爱徒,老郝绝不敢放箭,我们还可以多撑一会儿,怎都胜过在岸上被大批敌人追杀。”
  司马元显仍是情绪高涨,显然非常享受眼前的紧张刺激。嚷道:“有燕飞在!我们怕他们什么呢?”
  刘裕笑道:“小飞意下如何?如果让老徐看到我们四个人这么划艇逃命,会怎样想哩!”
  燕飞感到敌船逼近至四十丈许,如此下去,不出两里势被敌人追及。心中既感荒谬又觉好笑。应道:“管不得老徐那多了,老郝一方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除非我们肯放弃这头小白雁,否则逃不了多远。更何况约定换人的时间快到哩!”
  司马元显道:“我们何不把刀架在这美人儿的玉颈处,看老郝是否还敢追来?”
  屠奉三笑道:“少了一个人划艇,老郝又看准我们不敢杀人,因为杀人后他们再无顾忌,百箭齐发,公子挡得住吗?如此我们势被迫上,主动之势全失,划得来吗?”
  司马元显登时哑口无言。
  燕飞和刘裕均晓得屠奉三已说得非常客气,四人中自以司马元显的武功最为不济,也成为他们的负累,不论水面或陆上,如若动手,司马元显必难幸免。
  快艇在水花激溅里破浪而行,大江水面粼光闪闪,反映着夜空的星月,河风迎头照面的刮来,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郝长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燕兄请释放清雅,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将来小弟必有回报。”
  屠奉三长笑应道:“假设郝兄能立下毒誓,三个月内不踏入边荒半步,我们立即放人。”
  本闻而意动的燕飞只好闷声大发财,因为只有如此,方可以延误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
  郝长亨仍没有动气,只提高声音,道:“屠兄的要求是否太过份呢?敢问坐于燕兄身旁的是否元显公子?”
  司马元显知他从自己的衣着认出自己来,笑道:“是又如何?终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身前求饶。”
  “飕!”
  弓弦声响,屠奉三闪电祭出佩剑,头也不回的反手后劈上方。
  “当!”
  劲箭被挡飞,掉往江水。
  司马元显则暗抹一把汗,晓得此箭是朝自己背心射来,哪想得到郝长亨如此强悍和肆无忌惮。也不由佩服屠奉三,他先前估计看准他们不敢杀尹清雅,确非胡猜。
  屠奉三若无其事地还剑入鞘,另一手仍保持划艇的动作,头也不回的笑道:“再射一箭,我会在小白雁的脸蛋划一剑,郝兄想清楚再射吧!”
  “隐龙”又缩短船艇间的距离,只差二十多丈便赶上快艇,一追一逃,迅速朝下游的建康驶去,离约定换人的横风渡已不到三里。
  郝长亨终失去耐性,大喝道:“燕飞你是否变成了哑巴?清雅只是个小女孩。”
  司马元显为之愕然,听郝长亨说话的语气,显然连他也觉得燕飞是那种不该以一个女孩子威胁敌人的君子。
  燕飞淡淡道:“这样吧!三天后我们在颖口作交易,只要郝兄孤身而来,我们便把人交还给你,且保证不损小白雁半根毫毛。”
  郝长亨大怒道:“我看错你了!原来燕飞只是这样一个人。”
  刘裕哈哈笑道:“郝兄好像第一天出来混的样子?”
  郝长亨大喝道:“好!我们便走着瞧!”
  “隐龙”此刻离他们已不到十五丈,令他们深感威胁。
  事实上情况对他们颇为不利,“隐龙”可轻易撞翻他们的船,到时包括郝长亨在内的大批精通水性的敌人下水救人,他们能保住尹清雅的机会实在不多,最大问题是尹清雅必须在水面上始能呼吸,而司马元显这奇货更是他们最大的顾虑,如被郝长亨擒去,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元显开始真气不继,如此全力划艇的确非常费力,喘着道:“泊岸如何呢?”
  屠奉三道:“来不及了!小心两湖帮的绝技‘捕神网’,这个神非是一般的神,是水龙神。”
  话犹未已,破风声起,一面大纲从“隐龙”船头撒出,兜天罩地朝他们盖过来,若依快艇目前移动的速度,恰好把他们套个正着。
  屠奉三现出一个诡异和充满嘲弄意味的笑容,大喝道:“靠南岸驶!”
  刘裕一掌拍往船尾右后侧的水面,登时激起一股水柱,快艇改向,斜斜朝南岸疾滑而去。屠奉三又加一股掌劲,令快艇速度倏增,如飞鱼跃离水面,颇有腾云驾雾的痛快感觉。
  “蓬!”
  捕神网重重落在快艇左后方处,尚差尺许方触及艇身,由于网子四边系着铅铁一类的下坠物,激起漫空水珠,溅得无人能免。
  司马元显长笑道:“精采精采,非常精采!”
  三人都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司马元显本是他们的死敌,可是在此刻却变成同舟共济的战友,而最妙的事是,他们似在为这公子哥儿提供最刺激的娱乐。
  众人回头朝“隐龙”瞧去,敌人正把捕神网从江水里拖回船上去,一时间再难重施故技。
  屠奉三冷笑道:“郝长亨想和我玩儿尚未够资格,聂天还来还差不多。我们靠岸滩浅水处走。”
  司马元显欢呼道:“好计!”
  燕飞和刘裕心中叫妙,对方船大入水深,势难追在他们背后,赶上来撞翻快艇,如此只能在旁赶过他们。
  而他们则可进可退,必要时把快艇铲上滩岸弃艇而逃,敌船却因正全速行驶,势要赶过了头,就是这之间的差别,足可令他们争取到逃走的空隙。
  这才知道屠奉三是故意让对方施用捕神网,然后才改采此一策略,因为要把网拖回船上去,部署另一次撒网,必需再费一番工夫。而捕神网此时已成为对方唯一可以直接威胁快艇的武器,屠奉三却偏教敌人没法在短时间内再派上用场。
  屠奉三确是名不虚传。
  主动已控制在他们手上。
  “隐龙”又从旁赶上来,只差七、八丈便可以超越他们。
  船上两湖帮战士拉满十多张大弓,箭锋指向他们,即使明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仍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心理威胁,至少令他们不敢妄行弃舟登岸。
  屠奉三低声道:“元显公子仍有气力吗?”
  司马元显咬着牙龈点头应是。
  屠奉三喝道:“加速回到江心去。”
  四人齐声叱喝,登时桨起桨落,人人用足劲道。
  四周浪花激溅,由坐在后方的刘裕和屠奉三调校船向。
  快艇如在水面飞行般,突然增速,就在“隐龙一船头十丈许处斜掠而过,直往江心滑翔疾去。
  此着大大出乎对方料外,连忙改向穷追。
  快艇几眼工夫便斜斜横过近百丈的江面,又再顺流而下。
  燕飞道:“成功哩!”
  三人朝前瞧去,一艘建康水师的大型战船,在下游里许处出现,灯火灿烂。
  后方的“隐龙”响起一阵急骤的鼓音,终于察觉不妙,开始减速。
  
第十章 和气收场

  “隐龙”在后方掉头,快艇载着美丽的战利品,顺水往大放光明的司马道子座驾舟轻松地驶去。
  燕飞等人都在舒展手足,好让因过度用力致麻痹酸痛的手回复常态,司马元显功力最是不行,双手仍不受控制的在抖颤。
  司马元显道:“我应否站起来?然后你们随便找个人把刀剑横架在我的颈上,这才像个俘虏的样子。”说话时仍急喘不休。
  屠奉三和刘裕正从怀里掏出黑头罩,掩盖脸容,前者笑道:“公子坐在那襄便成,只要装出穴道被制的样子,谁会怀疑你不是俘虏呢?”
  司马元显点头道:“对!换了是我也绝不会相信。哈!今晚确是妙不可言。我从三位身上学到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又叹道:“以前爹骂我的话,我总当作耳边风,现在方知道他句句金石良言。”
  刘裕心忖今晚的经历,如果影响司马元显变成为一个成熟、理智和无畏的人,将来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不过想想又觉得没有可能,人怎会在一夜间改变过来呢?
  刘裕眼睛正巡视南岸,平静的道:“徐道覆并没有来。”
  屠奉三惋惜的道:“是老郝救了他。”
  司马元显虽远不及三人般精于江湖门道,但也猜到屠奉三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交易换人的地点虽是横风渡,可是以徐道覆的精明厉害,定会派出探子监视上下游的动静,看到自己和燕飞等如此合作无间,不起疑便是蠢蛋。
  说不定徐道覆现在已逃返南方,以避过建康军的搜捕。
  燕飞淡淡道:“菇千秋也没有来!”
  司马元显一震道:“难道竟被他识破真相逃走了吗?”
  一艘快艇从巨舰旁驶出,朝他们逆水而来,船头船尾均插有火炬,司马道子昂然立在船头,除他外只另有两人负责划艇。很明显菇千秋不在其中。
  刘裕心中暗懔,三个人对三个人,不但显示出司马道子的诚意,更显示出他强大的信心,建康城应已置于他绝对的控制下。
  司马道子实为晋室南渡以来最出色的皇族人物,故不但能助司马皇朝制衡谢安,更可与谢玄在兵力上分庭抗礼。现在谢家人才凋零,只剩下一个谢琰在独撑大局,建康再没有人可以阻止司马道子攀上权力的最高峰。
  看司马道子今夜灵活应变的本领,因应形势化危机为机遇,便知他有资格作桓玄和孙恩的对手。如让司马道子平定南方,他刘裕的末日也来了,因为司马道子再不会容忍他这个被视为谢玄继承者的人存活在世上。
  此时快艇离司马道子的座驾舟已不足半里,可以清楚看到稍后处泊于北岸横风渡的五艘中型单桅蒙街战船,此种蒙以生牛皮的战船,在河上行动灵活,务求捷速,最适合用于像淮水、颖水那样的河道上。
  司马道子如此慷慨大方,送他们五艘上等战船,不用说是在施展借刀杀人之计,好削弱两湖帮的水上实力。
  燕飞等三人都想到此点,只是碍于司马元显在场,不便宣之于门。
  屠奉三答司马元显的话道:“公子放心,如令尊连一个菇千秋也拿不住,他今天便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司马元显仍是半信半疑,不过却现出深思的神色,显示他肯虚心受教,咀嚼屠奉三说的话,思量因何屠奉三可作出如此肯定的猜测,而自己却办不到。
  两艇迅速接近。
  刘裕忽然道:“我们这五艘快速斗舰能否挡得住老郝的‘隐龙’呢?”
  屠奉三显然亦在思索同一问题,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人多货重,又尚未熟习此五舰的性能,兼之是乌合之众,对方则是蓄势而来,如在黑夜施袭,我们只有待宰的份儿。”
  司马元显心中遽震,想起自己在对付“隐龙”吃了大亏,正因不像屠奉三般知己知彼,遂变成不自量力。
  燕飞微笑道:“和王爷商量借道又如何呢?”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尚有三艘载粮食的货船,因不愿让司马元显知道此事。
  刘裕道:“好计!”
  同时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如顺流而下,虽然要兜个大弯,从邗沟再入淮水,却可以令郝长亨望之兴叹,束手无策。最妙是郝长亨若在上游守候他们,势将延误一至三天的行程。而他们更可以顺道经过大江帮的秘密基地,集齐人马,有精于水战的大江帮负责驾舟,还何惧两湖帮。
  照水程计,只要郝长亨错失两天的时间,他们肯定可以赶在他之前到颖口。
  屠奉三道:“减速!”
  两艇终于在江面相遇,缓缓接近,直至两艇首尾相并,只隔开丈许。
  司马道子目光掠过以黑布罩头的屠奉三和刘裕,又瞥儿子一眼,这才朝燕飞望去。
  司马元显出奇地一言不发,神态冷静,只向乃父颔首,以示自己一切妥当。
  划艇的两人均是体型骠悍的高手,气度沉着冷漠,年纪都不过三十,但燕飞等都晓得他们是一流的好手。
  屠奉三和刘裕也都两眼不眨地打量司马道子,看看此在“九品高手榜”上排行仅次于谢玄和桓玄的剑手,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燕飞淡淡道:“菇千秋是否已被王爷擒下?”
  司马道子点头应是,悠然道:“徐道覆已知情逃走,我们再不用多此一举,千秋的妻妾爱儿连人带船被我截着,不到他不承认。我会从他身上逼问出孙恩在建康的所有布置,连根拔起天师道在这里的奸细。哼!”
  燕飞心中生出不忍的感觉,不过战争从来如此,他也很难怪责司马道子。
  道:“公子可以回到王爷的船上去。”
  司马元显望向乃父,见后者微一点头,站起来道:“今晚元显虽遭被擒之辱,可是却获益良多,三位不单处处以礼相待,且没有说过半句不客气的话,元显在此衷心致谢,希望将来见面,大家仍是战友而非敌人。”
  燕飞等三人都暗赞司马元显说话得体,且暗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至少令司马道子听在耳内,心中舒服得多。
  司马道子见儿子并没有被禁制穴道,双目现出讶异的神色,神情大见缓和。且燕飞在没有半句问及释俘的事,便容许儿子先回到自己身边,不单给足自己面子,更表示出信任自己和愿意合作的诚意。
  司马元显一个耸身,落到司马道子身旁。
  司马道子连叫了两声“好”,然后微笑道:“想不到今晚的事,能够圆满解决,这样对大家都有利。人都在五艘战船上,不但装备齐全,船上还有弓矢兵器,和比你们要求更多的粮食。本王仅在此祝诸位旗开得胜,早日收复边荒集。”
  屠奉三一把扯去头罩,喝道:“王爷了得,我们荒人不会令王爷失望。”
  司马道子双目亮起来,笑道:“原来是‘外九品高手’榜上高踞第三位的屠奉三屠当家,难怪能于那样的情况下登船行事,给劣儿一个好的教训。
  却不知屠兄何时变成荒人呢?“屠奉三哈哈笑起来,自有一股豪迈不羁的气概,答道:“当桓玄与聂天还结成联盟的一刻,再不容我屠奉三选择,王爷理该明白我心情的变化。”
  刘裕也除下头罩,站起来施军礼道:“北府兵副将刘裕,参见琅玡司马道子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换上笑容,道:”刘副将不用多礼,今后倚仗你的地方多着哩!只要刘副将好好对朝廷尽忠,本王必不会薄待你。“燕飞和屠奉三暗赞刘裕这着恰到好处,至少在表面上可令司马道子有台阶可下,亦轻描淡写化解了两人短期内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燕飞也挺身而起,道:“将来如我们能收复边荒集,会依约来找王爷看如何把协议的事落实。”
  稍顿续道:“还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我们想取道建康回边荒集去,因为郝长亨正在上游等待我们。另外我们尚有三艘货船,在下游六里的渡头等侯我们,请皇爷恩准他们随我们一起返回边荒集去。”
  司马道子的目光落在仍蜷伏船上的小白雁娇躯上,若无其事的道:“此女是否聂天还的爱徒尹清雅?”
  燕飞答道:“正是此女!”
  司马道子欣然笑道:“你们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取道建康北上淮水。我司马道子保证郝长亨难越建康雷池半步。”
  五艘单桅战船从横风渡开出,朝建康驶去,司马道子的座驾舟仍留在后方为他们护航,还派出两艘快艇为他们引路。
  五百二十八名荒人兄弟姊妹,分布在五艘战船上。此种战船每艘可容二百人,又另设粮仓和武库,所以丝毫不觉挤迫。不过五百多人里大部分为老弱妇孺,且伤病者众,能腾出来操舟的壮丁壮妇不到一百人,而懂操船驾舟者只占半数,故能保持战船在河道上行走,已可还神作福,难对他们再作苛求。但如果遇上敌人,肯定全无还手之力。
  司马道子确大方慷慨,赢得包括宿敌刘裕的好感。船上果然装备齐全,每船设有四台投石机,船头船尾各有一架弩箭机,船舷挡箭墙竖立,可蔽半身,如由一群熟练的战士操控,可成为河道上有强大攻击性的工具。
  虽然是单桅,却悬挂四帆,只要将每一面帆与船的纵轴构成一个斜角,风吹在帆上,再依风向风力而调较,便可以尽用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反射和拢聚而形成船的动力。而这只有熟船性者方能控制自如,因此燕飞、刘裕和屠奉三要分开来各指挥一艘战船。而另两船则分别由两位精黯此道的荒人兄弟负责。
  两艘水师战船在旁驶过,以灯号和旗号与领航的两艘快艇打招呼,问清楚情况,径自朝上游驶去,接应司马道子的座驾舟。
  开路快艇的其中一人是司马道子的大将王愉,有他开路,当然一切不成问题。
  燕飞坐镇的是领头的战船,大忙一番后,见一切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立在看台上,观察南岸的情况。此时离与高彦那三艘货船约定的会合处已不到两里水程。
  依原本的计划,天亮后载着千余名荒人的粮货船,会开赴上游与他们会合。
  天边开始现出曙光,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开始。不过这一天却有别于南方过往任何的一天,建康最有权势的司马道子会在不情愿下登上权位的巅,亦成为南方诸雄的众矢之的。
  站在他身旁的庞义兴奋地道:“好小子!真有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会蠢得来劫狱,原来竟有此手段。听说你干掉了竺法庆,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另一边的方鸿生正以他的灵鼻嗥着清新冰寒的河风,双眼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住摇头道:“虽然是眼前的事实,但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竟是由建康军敲锣打鼓的送我们离开。”
  一群二十多名少妇少女,拖着三、四个小孩,从船舱蜂拥而出,兴高采烈地来到甲板上,往船头的方向走,一边指点两岸风光,又和指挥台上的三人笑着打招呼。
  见到燕飞立在台上的英姿,女仕们的眼睛都亮起来,忍不住的多看几眼,有些更大送秋波。
  荒人不论男女,都是无法无天,不爱守一般的礼法规矩。尤其是这群妇女不乏在夜窝子操迎送生涯的妓女,更是远比一般女子大胆。苦难已过,她们又回复生气。
  方鸿生一脸陶醉地和她们打招呼,显然乐在其中。
  庞义见燕飞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燕小子你在想什么呢?”
  燕飞目送她们移往船头,心中忽然涌起异常的感觉,却偏没法具体地掌握到是什么一回事。答道:“我在想,与其它兄弟会合后,该否重新调配人手,将老弱妇孺全集中到三艘客货船上,而五艘战船则由有经验的兄弟接手,如此纵然遇上事故,我们仍有还击和保护客货船的能力。”
  庞义道:“是否会太花时间呢?照计算由此直至到达淮水,水路都该是安全的。”
  燕飞摇头道:“边荒集的失陷我仍是记忆深刻,一切都来得出乎意料之外和突然,小心点总是好的。”
  方鸿生犹有余悸的道:“那晚确是惊险之极,我们的人还有小半尚未渡河,敌人便从四方八面毅至,我和老庞、高小子等百多人只好拚命沿颖水南逃,幸好途上没遇上敌人,否则如何看到今天的风光。”
  三艘大型帆船出现在河湾渡头处,燕飞忙令人以灯号传讯,着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则通知前面的王愉。
  三艘客货船像三个庞然巨物般蛰伏浸浴在晨光襄,均是以载客货为主的沙船。由于以载重物为主,并不讲求灵活,所以方头方尾,平底而吃水浅。
  沙船可载重至三千石,竖三桅,挂四蓬,船身长达十五丈,宽三丈。在正常的情况下,每船可容三百人,千余人是多了些儿,但仍可以挤得下。
  燕飞带头走下看台,庞义和方鸿生两人随之。
  两艘开路快艇无后朝三艘沙船驶过去,后来的五艘战船跟随后方。
  庞义欣然道:“今次我们是满载而归,否极泰来。”
  方鸿生满怀感触的道:“我本以为边荒集完了,我也完蛋,岂知却忽然有此转机,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庞义笑道:“应该说是我们荒人气数未尽,老天爷仍在照拂我们。”
  燕飞心想的却是待会高彦晓得他的梦中情人已成为阶下之囚,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如他要求自己释放她,自己肯定会照办。
  此时那群到甲板趁热闹的女子又嘻嘻哈哈的走回来。
  燕飞的心神却飞到远在北方的纪千千,伊人若得闻边荒集再次失陷,会否因而失去一切希望,至乎放弃筑基的功法,今燕飞没法在功成后与她再作心灵的交流呢?
  没有纪千千这神奇的探子作耳目,他和拓跋珪或会一败涂地,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北方最强横的慕容垂,如若有失,拓跋珪会被他连根拔起,永不能翻身。
  “铮!”
  蝶恋花发出可令任何人惊心动魄,突然而来的鸣响。
  燕飞立从沉思里猛然惊醒过来,两道白光分从那群妇孺里疾射而出,分取庞义和方鸿生两人。
  事起突然,庞义和方鸿生虽然先被剑鸣示警吓得肉跳心惊,但对方的暗器疾而准,即使在正常的情况下亦难以闪躲,何况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
  
第十一章 儿女恩怨

  刺客的手段确是既狠且毒,且非常高明,深悉燕飞的性格,扮成荒人女子,混在妇孺群里,先以钢针袭击庞义和方鸿生,教他不得不分神出手相救,然后从人堆里闪出,手中剑化作白芒,疾如流星的偷袭燕飞下腹。
  可是任她千算万算,仍算漏了一点,就是燕飞超越一般武功范筹的灵通。
  这是蝶恋花第三次的呜叫示警。
  第一次发生在燕飞和刘裕、高彦,坐船往见纪千千的秦淮河途上,卢循从河水里跳出来突袭。第二次是在边荒四景之一“萍桥危立”的美景里,与纪千千并坐断桥谈心,“小后羿”宗政良向他施放冷箭。
  自玄功初成以来,蝶恋花再没有示警的异况,可是值此燕飞神飞意驰、没有丝毫防备的一刻,神剑再次负起护主的重责。
  剑呜声像暮鼓晨钟,把燕飞完全唤醒过来,也教势在必发的刺客吃了一惊,出手慢了半拍。
  就是这一秒之差,令燕飞避过大祸。
  以燕飞的身手,亦没有可能挡格两枝飞针之时,同时接着对方迅雷不及掩耳指腹而来的一剑。
  此剑的厉害处,不仅在其速度,更在其惊人而邪异的剑气,剑光甫从人群里现迹,剑气已把燕飞完全笼罩,燕飞眼耳被剑气遮蔽贯满,极目所见尽焉剑光,耳内所闻全是剑啸声。
  这并非从未体验过的经验,在与竺法庆决战于边荒之际,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便令他有同样的感受。
  楚无暇!
  她确已得竺法庆“十住大乘功”的真传,且融汇贯通于剑道里,成为凌厉邪异的惊人剑术,难怪能于那样的情况里斩杀曼妙,令桓玄功亏一篑。
  丹劫真气在剎那的高速中运遍全身,燕飞的感官回复灵动,同时生出两股力道,从举起的双手手背施放,分撞惊骇欲绝的庞义和方鸿生。
  众妇孺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脑袋来不及反应,只能呆看着庞、方两人往旁抛开,以毫厘之差避过杀身之劫。
  两枝钢针分从两人脸颊旁飞过,投往大江去时,燕飞已扭身挥掌,狠拍离小腹不到三寸的剑锋去。
  “蓬!”
  气劲爆发。
  把全身罩在大斗篷里的楚无暇全身剧震,却没有露出丝毫狼狈之象,娇哼一声,优美的身影借力向后飞退,再没入妇孺群中,教燕飞投鼠忌器,没法借机全力反击。
  燕飞竟被她的剑劲震得挫退小半步,由此可知她的剑法功力厉害至何等程度。
  楚无暇在人群里灵活如鱼的游闪几下,如入无人之境的在人堆另一方离开,以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边退边道:“终有一天,我会把你燕飞欠我的命讨回来!”说到最后一个字,人抵船首处,一个觔斗,投进江水里去。
  哭喊声起。
  燕飞忙道:“没事哩!没事哩!”
  庞义和方鸿生惊魂甫定的来到他两旁,前者问道:“天下问竞有如此厉害的女刺客,此女是谁呢?”
  燕飞口上答道:“楚无暇!”
  心中想的却是楚无暇的刺杀行动,会否是得到司马道子的同意,抑或只是个人的复仇行动呢?假以时日,此女会是另一个尼惠晖又或竺法庆。
  高彦连滚带跑的街入船舱,直抵目标的舱房门外,想也不想的把门推开。
  这间舱房该是供舰上指挥官起居的舱房,位于最上层,分前后两进,前厅后寝,小厅布置得像个具体而微的小型治事堂,书牍柜、书桌等一应俱备。内外以珠帘分隔。透帘望进去,在清晨冬阳的柔辉里,尹清雅纤美的倩影正拥被坐在床上,秀发轻软地垂在香肩处,闪苦乌黑夺目的亮光,呆看着窗外建康城南岸的美景。
  宏伟坚固的石头城逐渐移往窗子的右边去。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高彦感到周身一阵又一阵的发麻。
  天啊!燕小子果然不是在说笑的。
  她为何会在这里呢?到此刻高彦方醒觉自己根本没有先弄清楚,只是听到小白雁在此,便不顾一切地直扑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个不停。
  这是不可能的,偏是眼前的事实。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边荒,忘记了仍身处险境,忘记了这舱房外的任何人和事。缓缓关上房门,蹑手蹑足,拨开珠帘,来到尹清雅身后,想打个招呼,只恨声音来到咽喉处,只变成沙哑的一声叹息。
  尹清雅娇躯微颤,并没有别过头来看他,轻轻道:“高彦!是你来了吗?”
  高彦的心溶解了,生出飘飘然的动人感觉,移到她身前,单膝下跪,仰望她没有任何瑕疵的动人花容。
  尹清雅机伶的一对眼睛也往他投下来,幽幽道:“你没事真好!人家都不知多么为你担心哩!”
  高彦早忘记了发生在边荒巫女河旁的事,闻言一呆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如何逃脱的呢?”
  尹清雅现出苦恼的神情,嗔道:“你这大傻瓜胡涂虫!难道没有人点醒你吗?到现在仍是胡里胡涂的。唉!教人家怎么说呢?”
  高彦被骂得心旷神恰,挺起胸膛道:“过去的事不用去理!我们须关心的是我们的将来。我高彦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说到赚钱,没有多少人及得上我。我又懂逗你开心,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一生都会幸福快乐。”
  尹清雅呆看他好一会后,忍俊不住的“噗哧”一声娇笑起来,现出个迷人之极的表情,两眼上翻没好气的道:“什么将来的哟!我的现在已是一塌糊涂,还被你这条胡涂虫大混蛋来搞混。你若有怜香惜玉之心,就出去狠揍你那班兄弟一顿,为我出一口气。下手又狠又毒,弄得人家浑身酸软无力的,想跑上甲板吹吹河风也不行。”
  高彦有点尴尬的抓头道:“你为何会在这襄的?”
  尹清雅装出个受不了至快要昏倒的娇憨神情,点着指头逐个数,道:“你应该问你的恶霸兄弟燕飞,或杀人不眨眼的屠奉三,又或不知是北府兵正规军还是被通缉的逃兵的刘裕。何时轮到我这位受害人来说呢?“高彦拍胸口道:“解穴只是一件小事,包在本少身上。现在既不成问题,我们是否该讨论我们的将来呢?边荒集是天下间最好玩和最刺激的地方,加上有我高少陪你,肯定你会乐不思两湖。”
  尹清雅忍苦笑念道:“乐不思两湖!你这满口胡言的胡涂小子。”旋又皱眉道:“我好像从没说过看上你,你开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来,我和你的将来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对吗?我的高少爷!”
  高彦嬉皮笑脸道:“这方面哪来问题?你迟早会被我能开金破石的精诚感动,是老天爷注定的天生一对。哈!自认识我的小清雅后,我便从没有再踏足青楼半步。”
  尹清雅气绪的道:“我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若用你的脸皮为边荒集筑城墙,肯定厚如铁桶。哼!你这小子以前常逛窑子的吗?”
  高彦毫无愧色的道:“不多!只是隔天去吧!”
  尹清雅瞪大美日骇然道:“隔天去?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高彦终晓得说漏了口,忙补救道:“不是每次去都……嘿……你明白哩!顶多每去两次才真来一次。哈!以后我都不去了,我把自己全献给你。”
  尹清雅的可爱脸蛋火烘般燃烧起来,大嗔道:“你这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坏蛋家伙,满口脏言秽语,我以后再不和你说话,给我滚出去。”
  高彦大吃一惊,陪笑道:“所以我开口闭口都是我们的将来,因为过去的都算了嘛!嘻!规行矩步的男人有什么好?只有解温柔的男人才能令你幸福快乐。奉少以前的逛青楼便当作是修行好了,我会比任何人更懂得讨小清雅的欢心。”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讨我欢心的人还嫌少吗?多你一个反令我生气。”
  高彦厚着睑皮道:“我在这方面的本领是与众不同的,清雅请试试看。”
  尹清雅怀疑的道:“你是否又在说脏话?”
  高彦忙指天发誓道:“噢!不!不!当然不是脏话,我的心非常纯洁,只是想清雅给我机会陪你说话聊天玩儿吧!”
  尹清雅目光投往窗外,讶道:“和你这厚脸皮的家伙聊呀聊呀,竟不知已过了建康。唔!你是否真的想讨好我呢?”
  高彦肃容道:“这个当然!”
  尹清雅瞄他一眼,忽然垂头审视自己的纤纤玉指,低声道:“事先声明,我的提议并不代表我小白雁看上你,只是见你傻兮兮的样子,有时也可逗得人家开心,可以作闲来解闷的手下。”
  高彦喜上眉梢,但又隐隐感到“手下”两字有点不妙,道:“小清雅请吩咐下来,只要我高彦能有角逐裙边的机会,本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尹清雅会说话的眼睛横他一眼,清楚显出你这死性不改的家伙又来这一套的表情,然后道:“我从不爱穿裙,所以逐什么裙边只是你的痴心妄想。唉!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你不……!噢!没什么!哪!你听着啊!我是对你格外开恩,只要你肯向我师父投诚,我会央他老人家酌才起用你,总好过你将来葬身边荒,凄惨收场,而你亦有机会表现给我看你有什么本领了。”
  高彦喜色尽褪,颓然道:“我的大半本领全仗边荒而来,没有边荒集,我便像落于平阳的猛虎,再没有争取你芳心的资格,你更不会将我放在眼内。唉!我的娘!我一定不会看错你的,你和我都是不爱受管束的人,只有边荒集可令我们如鱼得水,快乐无忧。”
  尹清雅像初次认识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会道:“原来你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用来骗小孩子的甜言蜜语。”
  高彦苦笑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荒人,与边荒集生死与共,没有了边荒集,我高彦只是个废人,你也不会喜欢我。”
  尹清雅生气的道:“我现在又喜欢你嘛!哟!我的肚子很痛哩!”
  高彦扑到床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在搓揉自己的小肚,骇然道:“我扶你去解决如何?”
  尹清雅的两边脸蛋刷地红起来,啐道:“不关那方面的事,是经气出了问题。嗳!你给人家揉揉看!”
  高彦如获老天爷恩准,忙探手道:“什么推拿按摩我高彦最拿手,包你舒眼透心。嘿!该揉哪里呢?”
  尹清雅抓着他的右手,按到小腹去,不肯松开以限制他活动的范围,现出痛苦的表情,道:“揉这处!”
  高彦手触她灼热和充满弹性的动人小腹,那种亲密的滋味,教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掉,爱不释手的轻揉起来。
  尹清雅连耳根都红透,低声嗔骂道:“还自吹自擂什么推拿高手,治经气要用劲嘛!你的功夫到哪里去了?”
  高彦忙赔不是,注入真气,一点不觉察尹清雅拿着他的手先往右旋,逐渐扩大,接着又往左旋,由大圈变作小圈。
  到高彦感到后劲不继时,尹清雅现出得意的灿烂笑容,挺直娇躯,欣然道:“成哩!你这厚脸皮的家伙总算对我有点用处。”
  高彦仍不觉有异,喜道:“肚子不痛了吗?来!让我再给你按摩,保证你可以睡一觉好的。”
  尹清雅把他的手按实在小腹处,凑往他耳边道:“你昨晚不是未合过眼吗?该好好睡一觉的应是你。”
  高彦感觉着她迷人的小肚子轻轻起伏,魂为之销,叹道:“清雅……噢!”
  高彦软伏入她怀内去。
  尹清雅收回戳在他胁下的五指,另一手轻松地把他整个人提到床上,然后跳下床去,回头瞧他道:“傻瓜!可爱的大傻瓜!”
  高彦仍然神智清醒,只是身不能动,有口难言,只能干瞪眼。
  尹清雅像个关心体贴的小娇妻般,把他的身体移到床中,又为他盖上棉被,笑意盈盈的道:“不说话的高彦才乖嘛!盖着棉被便不会着凉。放心吧!今次我不会伤害你的,好好睡一觉吧!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你。”
  又在他睑颊轻吻一口,接着一溜烟般穿窗而出,投进江水里去,不溅起半点浪花。
  高彦急得差点哭出来,偏又毫无办法。
  她走了!
  就这样的不顾而去。
  房门倏地打开,燕飞从容掠进来,像看不到高彦般直抵窗旁,目光往江水投去,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高彦立即老脸通红,心中则在大骂。这小子竟敢偷听自己和心上人的闺房密语。但又知燕飞着眼点只是自己的安危,与是不是君子扯不上关系。
  燕飞移到床边,忍着笑道:“美人恩重,该否让你保持这样子呢?”
  高彦气得干瞪眼。
  燕飞又叹一口气,掌如雨下,连拍他七、八个穴道,到拍中他的天灵穴,方成功为他解穴。
  高彦拥被猛地坐起来,破口骂道:“还不给我把她追回来?”
  燕飞坐往床边,耸肩道:“她得聂天还真传,水底功夫肯定了得,如何追她?”
  高彦不服的道:“你既在偷听我们说话,该有足够时间阻止她,为什么没这般做?”
  燕飞探手抓上他肩头,道:“还不是为了你,让你送她个顺水人情,令她知道你对她是全心全意。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好吗?以后就要看阁下的手段了。”
  高彦发呆半晌,点头道:“她心里是有我的。”
  燕飞不耐烦的道:“这个当然!否则何用临别赠送香吻?”
  高彦的脸又红起来,道:“连这都给你听到?”
  燕飞哑然失笑道:“不是听到,而是看到。”
  高彦现出尴尬的神色,不自觉地伸手揩睑,道:“这定是专在水底用的胭脂,浸在水里也不会褪掉。”
  又警告道:“我和她说的心事话儿不准你透露半句给人听,否则我不管你是边荒首席剑客,还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狠揍你一顿。”
  燕飞大笑去了。
  
第十二章 尽听天命

  燕飞来到甲板上,刘裕和屠奉三正在船尾说话,见他来到,屠奉三道:“走了?”
  刘裕道:“是否高彦放她走?”
  燕飞道:“高小子怎舍得放她走。小白雁的功夫确不错,只牺牲点色相,让高彦搓搓肚子,便成功柬聚足够的真气冲破禁制。现在回想起来,能如此容易把她生擒,确有点侥幸的成分。”
  屠奉三笑道:“你只是谦虚吧!现在普天之下,有资格和你单打独斗的数不出多少个。闲话休提,我和刘兄研究出一个计划,须你参详一下,看是否可行。”
  燕飞道:“你们两个脑袋合作想出来的东西,会差到哪里去呢?小弟洗耳恭听。”
  刘裕道:“计划很简单,第一步是先到大江帮的秘密基地去,先整理阵容,看看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战船和人马,然后再兵分二路,一路由濄水运粮上边荒,接济我们在巫女丘原的兄弟;另一路开赴颖水,与两湖帮正面硬撼,决一死战。”
  濄水位于颖水之东,中间还隔了一条夏淝水,三条河均南通淮水,北上边荒。濄水和夏淝水更在边荒集的北面数十里处连接,再分叉北上,偏东的一截抵达巫女丘原的边沿区域。
  隐藏于巫女丘原沼泽地带的兄弟缺粮,运粮食和兵器弓矢去接济他们是刻不容缓的事。至于为何要与两湖帮大战一场,燕飞却想不通。
  屠奉三看着燕飞一脸疑惑的神色,笑道:“尹清雅既脱身,必通过两湖帮广布南方的庞大通讯网和郝长亨取得联系。这头小白雁见到郝长亨,会尽告老郝我们这方的情况,当老郝晓得我们手上不但有五艘战船、三艘大型运粮船,会误以为我们得到司马道子的全力支持,他会怎么做呢?”
  刘裕接下去道:“他最怕的是我们与散落边荒的兄弟会合,重新整固集结,然后封锁边荒集南段的颖水,如此我们将可以得到司马道子源源不绝的各方面支持。”
  屠奉三笑道:“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们和司马道子的真正关系,只看到司马元显和我们并肩作战,而事实上司马道子再不会给我们半个子儿。”
  燕飞吁出一口气,靠着船沿半挨半坐着,点头道:“明白了!所以郝长亨会不惜一切,调动附近所有两湖帮的战船,趁我们未成气候前,把我们摧毁,如此我们在边荒的兄弟将因缺粮、缺兵器弓矢而不战自溃,他则稳得边荒集,还可以向姚兴和赫连勃勃展示实力。”
  刘裕道:“坦白说!若凭我们现在的实力,确是不堪郝长亨一击,只是他的‘隐龙’足可令我们头痛,何况两湖帮必有船队在颖口附近集结。不过我们却有三招绝活,只要灵活运用,可教老郝吃个大亏,而我们反攻边荒集的壮举,则有机成功。”
  燕飞道:“我只想到大江帮这着奇兵,不过你已说了出来。”
  屠奉三道:“大江帮此着确是奇兵,且以大小姐的才智,必会清楚掌握水道的所有情况,使我们能知己知彼,掌握形势。亦只有由江大小姐亲自指挥的两头船,方有与‘隐龙’争胜较量的能耐。”
  稍顿续道:“至于第二招绝活,便是北府兵的水师船队。北府兵的水师天下闻名,刘牢之更是一等一的水战高手,只要他肯点头,我敢保证两湖帮的战船不敢越过寿阳半步。”
  寿阳是北府兵于淮水西面的最后重镇,长期囤驻重兵,颖口位于寿阳之西,该处河道纵横,往北是上边荒集,南行为沘水,再往西分别连接决水、汝水。
  如寿阳的淮水一段被北府兵水师封锁,越过寿阳的两湖帮船队将有家归不得,一是北上边荒,一是经大江返回两湖,那时当然须硬闯建康水师的一关。
  孤军深入,自是智者不为,所以如北府兵出手,给郝长亨以天作胆,亦不敢过寿阳半步。
  问题在刘牢之肯否在这非常时期,出手助他们。
  假如寿阳以东的水道安全不成问题,粮船便可以轻松地沿濄水北上,直抵丘原,接济慕容战等缺粮的燃眉之急。
  燕飞皱眉道:“刘牢之似乎非是这么懂大体的人,尤其当收到司马曜驾崩的消息,更是阵脚大乱,他肯这样帮忙吗?”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我会向他痛陈利害,即使他愚蠢至放弃这个对他有利无害的提议,我仍有最后一着,就是请寿阳的主将胡彬出手,以他的水师虚张声势,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我保证胡彬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接着向燕飞打了个手势。
  燕飞暗忖刘裕少有这般夸张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旋即领悟过来,刘裕对刘牢之的支持,事实上全无信心,他只是找个借口开溜,好到豫州救王淡真,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不好让屠奉三晓得他为儿女私情而置正事于不顾,所以公私一并来办。
  忙道:“北府兵的支持关系到反攻边荒集的成败,刘牢之又意向难测,今次我陪你走一趟吧!”
  屠奉三倒没有生出疑心,道:“我只能给你们五天的时间,否则如让郝长亨集结庞大的船队,那时将轮到他把颖口封锁,而我们的反攻,会变成以卵击石。”
  刘裕瞥燕飞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欣然道:“五天该足够了!我们办好事后,立即到新娘河与你们会合。”
  燕飞问道:“这两招确是郝长亨想不到的奇招,第三招是什么厉害招式呢?”
  屠奉三摊手道:“我也想不到,要刘兄才知道。”
  燕飞讶然往刘裕直瞧。
  刘裕唇边现出一丝笑意,道:“我们的第三招绝活,是说服大小姐由屠兄担大旗,指挥船队与老郝正面交锋。文清虽智勇过人,但要面对两湖帮经验仍是差了一点,可是我们今次是不容有失,因为再没有翻本的筹码。而数天下人物,能与两湖帮在水道上争雄斗胜者,舍屠兄还有何人呢?”
  屠奉三哑然笑道:“刘兄这捧人的一招才最厉害。但坦白说,我一直有此意,只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要大小姐肯点头,我会鞠躬尽瘁,竭尽所能。”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刘裕的确开始成熟了,廖廖几句话,已赢得屠奉三的好感,且表现出他知人善用的才智。亦只有刘裕能说服江文清,将统一指挥的权柄交由屠奉三,使己方仅余的微薄力量,能发挥最高的效用。
  刘裕下决定道:“上淮水前我们分道走,我和燕兄到广陵去见刘牢之,五天后在新娘河会合。”
  拓跋珪立在一座高岗上,三十多名亲随把守四方,雪野在前方扩展到无垠的远处,后方是结霜挂冰的密林,在晨光下大地难掩一片荒寒之象。
  再朝前走半天马程,便是以赫连勃勃为首的匈奴铁弗部的根据地统万城。
  拓跋仪在两名拓跋族的战士引路下,策马驰上高岗,在离拓跋珪默立处十丈许远甩蹬下马,来到拓跋珪后方,致礼问好后颓然道:“边荒集完了,我们终是斗不过慕容垂,我愿领受族主赐下的任何罪责。”
  拓跋珪仍没有回头,双目闪烁苦奇异的光芒,柔声道:“赫连勃勃是否到了边荒集去撒野?”
  拓跋仪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拓跋珪既晓得攻陷边荒集的联军有赫连勃勃的一份,当清楚边荒集的情况,更该晓得今次荒人翻身无望,为何却显得对关系重大的边荒集的得失毫不在意,还似胸有成竹。
  要知如赫连勃勃得边荒集之利,又有弥勒教、姚苌和慕容垂全力支持,将会成为拓跋族南下的最大障碍。
  拓跋族的另一条南下之路便是入长城,以干城和雁门作根据地,如此与慕容垂的冲突将势不可免。以拓跋族现时的实力,比之慕容垂,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如非慕容垂的主力集中往荣阳,恐怕慕容大军早收复雁门和平城,还把盛乐夷为废墟。
  他已有年多没见过拓跋珪,此刻的拓跋珪明显地予他不同的感觉,但不同在何处,他却感到难以具体地描述出来,那种变化实在微妙难言。
  答道:“赫连勃勃在竺法庆、司马道子、姚苌和慕容垂的支持下,以狂风扫落叶的方式,攻陷边荒集,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今次我们是彻底的完了,我族的战士四散逃亡,我因得到一些或许对族主有用的消息,所以全速赶回来。”
  拓跋珪淡然道:“是什么消息呢?”
  拓跋仪整理好脑海里的思想,答道:“慕容垂和姚苌暗中勾结,以对付慕容冲,慕容垂会使出引蛇出洞之计,佯装亲领大军北返来对付我们,只要慕容冲中计出关,姚苌便会夺取长安,断慕容冲的后路,而慕容垂则会尽歼慕容冲出关的部队,完成统一鲜卑慕容族的壮举。”
  稍歇又道:“此事虽由竺法庆之口说出来,不过观之慕容垂和姚苌在攻打边荒集一事上携手合作,应该大致与事实相符。”
  拓跋珪双目神色转厉,凝望远方统万城的方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慕容垂不是佯装来攻打我们,而是真的来攻打我们,因为他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
  拓跋仪点头道:“我们也猜到他会兵分两路,一队由慕容宝领军,北上与慕容详会合,再连手收复平城和雁门。慕容垂则亲率主力大军密藏于关外,等待慕容冲上当。”
  拓跋珪仰天长笑,状极欢欣,似乎胜利已到了他手心内,只待他合手掌握。
  拓跋仪大惑不解地呆瞧着他雄伟如山的背影,雪原寒风阵阵,吹得拓跋珪的长发迎风乱舞,有种说不出来充满狂乱和暴力的况味。
  忽然间,拓跋仪感到再不认识这位儿时的玩伴,拓跋珪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不能从常人的角度去看他。
  他完全不明白拓跋珪有何值得欣喜的理由。慕容垂深悉拓跋珪的虚实,不论派任何人领军来犯,必有足够的实力摧毁崛起不久、根基未稳的拓跋族。
  拓跋珪收止笑声,回复冷静,沉声道:“小仪似乎尚未知道,我们的小燕飞已斩杀竺法庆于边荒的事。”
  拓跋仪遽震道:“什么?”
  拓跋珪赞叹道:“好一个燕飞!不愧是我拓跋珪最看得起的人,此战不但令他千古留名,更是他剑手生涯的转折点,也令他踏上直登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不归路。此战不但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更把荒人的声誉送上颠峰,亦使慕容垂和姚苌进退两难,赫连勃勃则从云端掉下来,再无所凭持。”
  拓跋仪急促地喘息道:“小飞怎么做到的?”
  拓跋珪轻松的道:“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你,可却是铁般的事实。弥勒教在一夜间瓦解,高悬在边荒集东门外竺法庆的头颅,以没有人置疑的方式,宣告竺法庆并非什么弥勒佛降世,只是个失败的大骗徒,一向令弥勒教徒归心效死的力量再不复存。听说弥勒教徒发了疯的四处破坏,又袭击教内有职级的人,令边荒集大乱三天后方四散逃亡,但赫连勃勃、姚兴和慕容麟三人领导的联军已元气大伤,损失最惨重的是王国宝一方,竟被愤怒的弥勒教徒烧掉了十多条战船。哈!真想不到小飞的剑,竞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拓跋仪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跋珪缓缓转身,双目神光电射的打量拓跋仪,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和你的猜测刚好相反,假若边荒集不是因竺法庆之死而危如悬卵,那北上来收拾我们的便将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宝,因为慕容垂对我的顾忌远多过于慕容冲。明白吗?”
  拓跋仪此时方明白拓跋珪刚才说的,“慕容垂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知道他的手段”背后的含意。
  慕容垂是知兵法的人,当然明白须以上骥对上骥的重要性,再配上压倒性的兵力,拓跋珪是必败无疑。
  当然!假设领兵来反击拓跋珪的,换了是大燕的第二号人物慕容宝,拓跋珪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但至少有一线机会。
  拓跋珪所说的“机会来了”,正是指此。
  拓跋珪哑然笑道:“我本一直在担心要同时应付赫连勃勃和慕容垂,幸好现在赫连勃勃在边荒集泥足深陷,难以回师,且兵力因两次攻打边荒集而大幅削弱,短期内再难威胁我们,我便可以专心应付慕容宝和他的大军。”
  拓跋仪仍是不知说什么话好。
  一切都在拓跋珪精确的算计里,虽然到此刻拓跋仪仍不知道,拓跋珪有何妙法应付无敌于北方的慕容鲜卑兵,可是却被拓跋珪强大的信心感染,心中充盈斗志。
  拓跋珪负手仰望长空,悠然自若的道:“慕容垂别无选择,必须坐镇荣阳,一方面设法稳着边荒集,另一方面对付慕容冲出关的大军,要应付两条战线上的激战,大燕只有慕容垂一人能办得到。”
  目光又往拓跋仪投去,冷静地道:“我清楚慕容垂的性格,他绝不容边荒集二度失陷于荒人之手,特别对手是燕飞,因为这会令他在纪千千面前无地自容。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保住边荒集。”
  拓跋仪点头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道:“你给我回边荒去,尽力助燕飞收复边荒集,只要你们能成功,将对慕容垂的信心造成无可弥补的打击。至于慕容宝方面,我自有应付之法。哼!”
  拓跋仪低声道:“慕容宝是有名的猛将,在战场上从未试过败绩,故能得慕容垂看重。族主须小心。”
  拓跋珪欣然道:“你竞以为我会犯上轻敌的错误吗?若是小飞绝不会说这番话。你今次到边荒集去,我只能给你千头战马,另精锐百名,因为我必须保留实力,以应付比我们远为强大的敌人。”
  拓跋仪连忙谢恩,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今次见拓跋珪,有与前不同的感受,就是眼前的拓跋珪,竟令他这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生出畏敬之心。
  拓跋珪道:“你休息一晚,明早立即起行。告诉燕飞,当我击垮慕容宝的时候,他和他的纪美人重聚的日子亦不远了。一切依约定而行,我拓跋珪永远是他的好兄弟。”
  拓跋仪施礼告退。
  
第十三章 角力边荒

  纪千千步入厅堂,慕容垂独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种疑难有点难下决定的神情。如此表情确未曾在他的脸上出现过。一直以来,慕容垂都予她万事均在掌握中的姿态,似乎在他来说,天底下没有任何能难得倒他的事。
  忽然问,纪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虽然他的身分、地位、本领和手中掌握的权势实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众生的形象。事实上他仍是一个人,仍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会因事情的变化而生出情绪的波动,也会如任何人般有焦虑、困惑和烦恼的时候。
  这领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却与男女之情没有丝毫关系,纯粹是人与人之间相对的感受。
  那张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摆放在小几上,断了的弦线已换过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来,射出深刻的感情,且站起来欢迎她,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欣然请她坐下。
  能得到这位刚登基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周到的礼遇,天下间恐怕只她纪千千一人而已。
  纪千千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当然更不会为此受宠若惊,与他隔几坐好后,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慕容垂朝她瞧来,微笑道:“千千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确是令人欣慰。”
  纪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过一天,却不是因为你而是燕郎。轻叹一口气,道:“有劳皇上费心。”
  慕容垂目光转投前方,语气平淡的道:“边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纪千千的耳鼓内仿佛响起晴天霹雳,轰然遽震,手足冰冷起来,心儿剧烈地跳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边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听到自己问道:“你捉到他了吗?”
  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飞并没有因边荒集失陷被捕,还反而割下竺法庆的首级,将之高悬在边荒集的东门外。”
  纪千千“呵”的一声叫起来,没法掩藏如释重负的神态,转白的花容回复了点血色,朝慕容垂望去,道:“多谢皇上坦然相告,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没有答她,苦笑道:“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竟胜不过燕飞的蝶恋花,此事谁能预料呢?”
  纪千千因燕飞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心忖我燕郎的本领还多着哩!你虽布下天罗地网,他还不是来去自如。这当然不会说出来,再次问道:“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说谎话的冲动,荒人今次机伶得教人意外,或许是有前科,在我们的联军大举进攻前,荒人弃集逃亡,利用边荒特别的形势躲避追击。不过我们也有前车之鉴,今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纪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告,没有隐瞒。她虽然不晓得慕容垂说的联军除弥勒教外还包括哪一方的兵马,但因她从谢安处听过有关竺法庆的事,故对弥勒教知之甚详,因而掌握到燕飞击杀竺法庆的意义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割下对方的首级示众,他这般做了是要达致最震撼的效果,一边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轻侮的反击力量,振奋荒人士气,更为要把弥勒教彻底瓦解。
  干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弥勒教已不成威胁,谢家再不用担心竺法庆。对南方的佛门来说,更是值得额手称庆的事。
  慕容垂的声传入耳内道:“千千为何不说话呢?”
  纪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叹道:“边荒集是属于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令边荒集保持活泼开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边荒集始能成为战火锋烟外繁华兴盛的乐土。皇上这么强占边荒集,与杀鸡取卵有何分别呢?”
  慕容垂现出苦涩的笑容,语气却平静无波,徐徐道:“如我告诉千千,我是为千千而这么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
  纪千千凝视他片刻,轻摇螓首柔声道:“我并不相信大王是因我而占领边荒集,正如皇上曾说过征服边荒集是皇上踏出统一天下的第一步。边荒集在征战天下的战略上有重要的作用,既可以防止我们汉人北上,又可以掌握南北贸易的枢纽。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说了。”
  慕容垂双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着纪千千,忽然笑起来,道:“千千想说的,是否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像厉鬼般从边荒扑出来抽我的后腿,所以令我有所顾忌。”
  纪千千只再叹一口气,没有答他。但其神色却清楚告诉慕容垂,这是何苦来的呢?
  慕容垂仰望屋梁,从容道:“任何战争,均是有得有失。边荒独特的形势,令我们难竟全功。不过荒人有个致命的弱点,使他们永无翻身的机会,就是边荒本身的形势。荒人只是孤独的一群,失去了边荒集,他们也失去一切,没有任何支持下,最终他们也要黯然离开边荒。这是最现实的问题,什么本领、勇气、决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派不上用场。”
  纪千千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道:“皇上得到边荒集又有何用处?没有荒人的边荒集只是一座废墟,徒然令皇上浪费人力物力,终不是长远之计。”
  慕容垂哑然笑道:“千千太小觑我慕容垂了,我怎会犯上如此愚蠢的错,只要边荒集位置不改,终有一天她会回复兴盛。要守稳区区一个边荒集还不容易吗?荒人若不想寻死,最后只有乖乖的滚离边荒。”
  纪千千心中一颤,她自问没有足够的本领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边荒集真的就这么完蛋了吗?而她和小诗则永远是慕容垂的俘虏?
  不!
  事情绝不会如此发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领,更深信燕飞的能力。终有一天她和小诗将如破笼而出的小鸟,飞回边荒集去。
  燕飞和刘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处,目送船队远去。
  刘裕指着远处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明早便可以到达广陵。”
  燕飞讶道:“我们不是要到豫州去吗?”
  刘裕道:“我们当然会到豫州去救淡真,不过先要去广陵打个转,见两个人。”
  燕飞道:“一个是刘牢之,另一个是谁呢?”
  刘裕答道:“另一个是孔靖,此人是我们成功收复边荒集的关键,且须你老哥亲自出马,让他得睹我们第二局手的风采,以增强他的信心。”
  燕飞没好气道:“你倒懂得物尽其用,可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们现在不是有足够捱几个月的粮草吗?”
  刘裕道:“孔靖当然重要,今次反攻边荒集,绝不是几个月内可以解决的事,慕容垂不会轻易放弃边荒集,如我们正面与他们硬撼,只是自寻死路。”
  燕飞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计在握,定下全盘反攻边荒集的计划。”
  刘裕笑道:“一切都是师傅传授的,以前玄帅每次应付南下的兵马,采取的都是断其粮道,疲其人马的消耗战,仰仗的就是本身粮食充足。而现在唯一能供应我们粮食的,就只有孔靖这吃得开的大商贾,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关防,为我们运送来自佛门的粮资。”
  燕飞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一脸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届时记得挺起胸膛。”
  燕飞失笑道:“去你的!”
  笑语声中,两人望东去也。
  
  (第十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