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二卷
第一章 险死还生

  燕飞心中苦笑,自从娘死后,他少有积极地去做一件事,结果却变成眼前这样子。当听到大秦军南来的消息,他曾起过以身殉集的念头,作为了结生命的方式。可是面对生死关头,生命本身却似有一种力量,使他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继续活下去,为生存而奋战。
  与拓跋圭并肩逃离边荒集之际,他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他之所以肯答应助拓跋圭对付符坚,固因符坚是他与拓跋硅的共同大敌,拓跋硅又是他的亲族,更关键的是他心态的微妙改变,希望一生人中至少做一件使自己认为饶有意义的事情。只恨给妖道卢循来这么的一手,拓跋硅又生死未卜,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面对朝他冲杀而来的秦兵像与他没半点关系。
  刘裕却是惊骇欲绝,他与燕飞不同之处是不会无端萌生无谓的感触。当下立即把任务的成败暂时抛开,在刹那间环目扫射,审度形势,以拟定应变与逃命之法。
  此刻他们离颖水只有三十多丈的距离,于此大敌当前的当儿,尤其颖水乃秦军守卫最森严的防线,若往颖水那边逃走等若自投罗网,纵能杀出血路,投进颖水,仍然必死于两岸秦军的劲箭强弓之下。
  边荒集那一边更是休提,此时以百计的秦军,正从该方向蜂拥出来,把入集之路完全封锁,肯定此路不通。
  至于北面逃路,由于策马朝他们冲过来的三队各五十人的巡逻骑兵,有两队正是从那方面杀过来,选择向这方面逃走,与自杀并没有任何分别。胡兵的马上骑射功夫,可不是说笑的。另一支巡逻旗军,则是从西面角冲过来,所以如若不把正在伐木场作苦工的荒人或秦军的工事兵计算在内,勉强可以说西面尚有个逃生的缺口,只恨那正是卢循呼声传过来的方向。即使可以闯过卢循的一关,他们还要亡命流窜,以避过秦军快骑的搜捕,他们能保命已非常不容易,更遑论要完成关乎南晋存亡的使命。
  一时间,以刘裕的沉稳多智,亦有计穷力竭,不知该如何选择与应付的颓丧感觉,而时间则不容他多想。
  远近劳累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纷纷抛下手上工作,四散逃开,以免殃及池鱼,一时间形势混乱至极点。
  刘裕目光往安玉晴投去,此时最接近他们的一队骑兵已在北面三百步外杀至,时间刻不容缓,这美女唇角竟逸出一丝诡密的笑意,刘裕瞧得大惑不解之时,[波]的一声,一团紫黑色的烟雾在她身前爆开,迅速扩散,先把她本身吞噬,接着把他和燕飞两人卷入烟雾里,紫烟还往四外飘散。
  一股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刘裕忙闭上呼吸,当机立断,向尚可勉强看到影子的燕飞喝道:[借水遁]!
  燕飞被安玉晴的障眼迷烟和刘裕的喝叫惊醒过来,暗赞刘裕临危不乱,思虑周详。要知在这等时刻,施放烟雾的手段是操在安玉晴的手上,也间接地把他们的行动控制,她要往北,旁人便不能往南,好借她的迷雾脱身,现下刘裕这么一句话,看似在和安玉晴商量,事实上却是提醒燕飞,一切依原定计划进行,又不虞被安玉晴知悉他们要从水内密道潜入边荒集的大计。
  安玉晴尚未有机会表示意向,两人早心领神会,同时运劲,手上木干凌空斜上,向最前冲来的敌骑投去。
  同一时间,两人往颖水方向掠去。
  迷烟此时已扩散至方圆十多丈的地方,把三人身形完全掩去,安玉晴低骂一声,不得不跟在两人身后,一来有卢循这个大敌窥视在旁,二来更因两人有她必欲得之的东西,任何一个原因,在如此情况下,此狡女亦被迫得要与他们共进退。
  “嗤嗤”声中,十多枝劲箭射进烟雾里他们三人先前立足的空处,接着是对方被树木撞得人仰马翻的惊响。
  “波”!另一团烟雾在离颖水七-八丈处爆开,紫烟以惊人的高速往四周扩散,本已乱成一团的伐木场更形混乱,疲乏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四散奔逃,竟变成正策骑或徒步杀至的秦军的障碍,兼之烟雾带着一股辛辣难耐的气味,会令人想到这可能是毒雾一类的东西,同是疲累不堪的秦军,人人心存顾忌,只敢在烟雾外的范围虚张声势。
  烟雾一时间笼罩着颖水西岸广达数百步的地方,风吹不散,还飘往对岸,把一段河水掩盖。
  火把光在紫黑的烟雾中闪烁,偏又无力照亮周围的地方,益添诡异的气氛。
  三人此际离颖水只余十丈许的距离,眨眼可达。忽然后方烟翻雾滚,劲气扑背而来,卢循像索命的厉鬼般在后方叫道:“留下玉佩”!
  落在两人后方的安玉晴娇笑道:“还给你吧!”反手一挥,三颗毒蒺藜品字形般朝从后方浓雾中追来的卢循电射而去。
  燕飞和刘裕心中叫好,若这两人斗上一场,他们便可安然从颖水偷入边荒集去,少了安玉晴在旁碍手碍脚。
  事实上刘裕早打定主意,在投水前先给安玉晴来一刀偷袭,纵使伤不了她,亦要教她不能像冤死鬼般缠着他们。刘裕可不是燕飞,在完成使命的大前提下,虽然对方是个百媚千娇的美女,他也绝不会心软。
  卢循冷哼道:“雕虫小技!”其追势竟不减反增,三颗毒暗器如牛毛入海,无影无踪,不能影响他分毫。
  出乎两人料外,安玉晴娇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本来就不关奴家的事,我何苦夹在中间啊!”竟那么横移开去,让出空档。
  今趟连燕飞对此妖女也恨的狠起心来,以他们的速度,应可在卢循赶上之前先一步投进迷烟弥漫的颖水,可是若卢循也追着他们进入河里去,天才晓得后果如何?且还要应付秦兵盲目射进河水去的乱箭。想到这里,倏地立足,向刘裕喝道:“刘兄先去!我随后来!”一边说话!蝶恋花已离鞘拔出,全力一剑往似从地府的迷障中探出人间索命的卢循那对鬼爪刺去,带起的劲气,令笼身的烟雾翻腾不休,倍添其惊人的气势。
  刘裕哈哈一笑,一个旋身,擎刀在手,喝道:“我们进退与共!”挥刀横劈,疾斩卢循右爪。
  卢循冷笑道:“找死!”劲气爆响,卢循不愧太平天师孙恩的得意传人,竟临时变招,改爪为袖拂,袖风急吐,分别抽击两人的刀剑,且是全力出手,希图一个照面使两人刀剑离手。
  只从他后发先至的疾追上来,兼之看他在汝阴露的几手,燕飞早知卢循的厉害。临时暗暗留起几分力道,待到给卢循击中剑招,阳劲立转为阴劲,以卢循的功力,由于要分出一半气劲去应付刘裕凌厉的一刀,竟拂之不去,还给燕飞的蝶恋花绞缠吸摄,登时所有后着变化无法继续,打不响二三个照面间至少重创一敌的如意算盘。最糟糕是燕飞比刘裕快上一线,硬把他牵制得无法以精微的手法去对付刘裕,只余硬拼一途。
  “蓬”!刘裕全力一刀,狠狠命中卢循的左袖拂势,他固被震得倒退一步,卢循更因分神全力下,被他劈得全身剧震,血气翻腾,因还要应付燕飞似要绕臂攻来,巧夺天工的一剑,骇然下抽身猛退。
  两人一战功成,那还犹豫,刀剑联手,并肩冲开几个憨不畏死守在岸旁的秦兵,投进颖水去。安玉晴却似在烟雾中消失了。
  刘裕和燕飞先后投进水里,注意力均集中往上方去,一方面是防范两岸敌人的乱剑,更怕是卢循或安玉晴尾随而来。
  此时迷雾笼罩整个河岸区,迷雾外是重重敌人,卢循和安玉晴的唯一逃路也只余下颖水一途,兼之这两人因玉佩而绝不肯放过他们,所以他们更须严阵以待。
  刘裕首先往深约三丈的水底潜去,打定主意,当贴近河床,便往岸缘潜游过去,再沿岸搜索进入边荒集的秘渠入口,好脱离险境。
  燕飞追在刘裕身后,冰寒的河水令他精神一振,回复平时的清明神智,忽然大感不妥,为何竟没有半枝劲箭射进水内的响音,正要警告刘裕,刘裕已经出事。
  在黑暗得不见五指的河水里,刘裕持刀的手忽生感应,河底处已杀气大盛,一道尖锐凌厉的锋锐之气迎胸射至,身前立时暗涌滚滚,全身如入冰牢,被对方的劲气完全笼罩紧锁。刘裕心叫糟糕,仓卒间挥刀应敌,心中同时想起一个人来,就是符坚手下的氐族大将吕光,此人外号“龙王”,指的正是他精于水中功夫,而亦只有他的水中功夫,能先一步藏在水里施展突袭。扑面而来的尖锐刃气,正是发自吕光的“浑水刺”。
  水内刀刺交击,可是刘裕却没有丝毫欣悦的自豪感觉,因吕光惯用的是一对浑水刺,自己击中的只是其中一把,也正是对方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阴谋,另一把水刺肯定正无声无息的在暗黑里破水袭来,攻击自己某一必杀无救的要害,只恨仓卒间已无法变招,硬地收回小部分气劲,更借刀刺交击的震力,免力往西岸的方向翻滚过去,果然左胸侧传来锥心痛楚,立时全身酸麻,鲜血一泻如注的从体内逸出。
  燕飞此时已想到敌人不发箭的原因,是对方早有高手先一步藏在水内向他们偷袭,血腥味已扑鼻而来,更感到下方的刘裕尽力往侧翻滚。际此生死间于一发的危急关头,若让敌人继续追击刘裕,刘裕必死无疑,燕飞加速下沉,手上蝶恋花觑准刘裕疾刺而下。
  他拿捏的角度时间精准无伦,刘裕刚翻滚往一旁,蝶恋花已贴着刘裕左腰侧电击下射,笔直刺往位于黑暗水底处的可怕敌人,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击,大有与敌偕亡的气势决心。
  劲气爆响。
  即使以吕光的水底功夫,在燕飞凌厉的妙着下亦被迫放弃对刘裕补上一剑,双刺回手交叉,勉强挡住燕飞全力一击。
  两人齐声闷哼。
  燕飞给吕光反震之力弹离水底,不过他早拟定救人策略,暗留余力,升至距水面尚有丈许距离的高度,忙往侧翻滚,向不断在水里翻滚的刘裕追过去。
  吕光被燕飞一剑送回水底,不怒反喜,脚尖往河床一点,箭矢般往上疾射,务要取燕飞之命。
  “咕咚”!水声乍响,卢循继刘裕和燕飞之后,亦插入河水里,刚好正值燕飞错身开去,吕光水刺往上攻来。前者以为是燕飞其中一人在水下施袭,后者则以为来者是燕飞他们的同党,一时在水内战成一团,提供燕飞与刘裕逃走的良机。
  此时燕飞已扯着刘裕,全力往西岸靠贴,依高彦的指示,往秘渠入口潜游而去。
  氐帮的大本营位于边荒集北门大街东面的民房区,秘渠出口的荷花池,就在氐帮总坛之北一座荒弃的废园内,与氐帮总坛只是一巷之隔。
  当燕飞力尽筋疲地把陷于半昏迷的刘裕送到池旁杂草丛生的草地上,天色刚开始发白,废院内静悄无声,最出奇是废园破墙外亦没有任何声息,丝毫不似符秦大军已入驻边荒集。
  氐帮总坛那边没有人是合乎情理,因为举帮上下均被征召往集北为符坚作苦工,至于四周附近不觉驻有秦兵,则是出乎料外。
  燕飞无暇多想,先检视刘裕胸胁的伤口,暗叫侥幸,因伤口只入肉寸许,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对方是以气劲贯刺,虽浅浅一刺,已令刘裕受了严重的内伤。
  燕飞把刘裕湿淋淋的身子扶得坐起来,把他仍紧握的刀取去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闭目静养片刻,正要动手救人,水响声从荷花池那边传过来,若非他静心下来行功运气,肯定会因疲累而疏忽过去。
  他骇然朝池塘方向瞧去,美如天仙也诡异如幽灵的安玉晴正离开池塘边缘,脚不沾地鬼魅似的朝他们掠过来。
  燕飞把蝶恋花横搁腿上,勉强挤出点镇定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一个提议,安小姐愿意垂听吗?”
  安玉晴本打算趁刘裕受伤,一举制住燕飞,即使搜不出玉佩,也可用严酷手法迫他说出玉佩下落,可是当看到燕飞清澈又深不可测的眼神,从容自若的神态,竟不由自主的在门槛外止步,蹙眉道:“本小姐没有时间和你们纠缠不清,快把玉佩交出来,本小姐可饶你们两条小命。”
  燕飞淡淡道:“安小姐请想清楚,我是有资格谈条件的,否则只要我高叫一声,惊动秦兵,便大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现在光天化日,颖水再不是理想的逃走捷径,兼且秦军必沿河搜索,安小姐纵能逃离此地,仍难杀出重围。”
  安玉晴双目杀气大盛,燕飞则冷静如恒,丝毫不让的与她对视,一手扶着双目紧闭的刘裕,另一手握上蝶恋花的把手。
  好半晌后,安玉晴终于软化,点头道:“说出你的提议来。”燕飞丝毫没有放松戒备,他一生人在战争中长大,最明白甚么是出奇不意,攻其不备的战略。因为只要安玉晴能在一两个照面内击倒他,他的威胁当然再没有效用。
  沉声道:“我的确而且没有说谎,玉佩在我们离开汝阴途上被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抢走,此人武功犹在乞伏国仁之上,若我有一句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的说话有一种教人难以怀疑的坦诚味道,安玉晴不由相信了几分,有点不耐烦的道:“玉佩既不在你们身上,你还有甚么资格来和我谈交易?”
  燕飞洒然一笑,道:“可是我们看过玉佩雕刻的山水图形,可默写出来,那小姐你便等若得到玉佩无异。”
  安玉晴美目一转,冷冰冰的道:“佩上是否标示出藏经的地点位置呢?”
  燕飞心中叫苦,颓然道:“坦白说,那只是一幅山水地形图,并没有藏经位置的标示,又或者是我们于匆忙看漏眼。”
  安玉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点头道:“算你没有胡说八道,好吧!不过若你胡乱画些东西来骗人家,人家怎知真伪?”
  燕飞心中大讶,暗忖为何没有标示藏宝地点的藏宝图反可令对方相信自己,不过哪有余暇多想,道:“很简单,只要我把这位朋友救醒,我们背对背把山水图默绘出来,小姐两下比对,自然可察真伪。”
  安玉晴犹豫片刻,细察刘裕因失血过多致脸色苍白如死人的颜容,点头道:“还不快点下手。”
  燕飞如奉纶旨,两手运指如飞,疾点在刘裕背后数大要穴。
  
第二章 避难之所

  从燕飞指尖送入的数十道真气,先似是杂乱无章地在刘裕全身不同的脉络间乱闯流窜,弄得他非常难受,可是不一会后,真气如溪涧洒于河川般汇聚合流过处,痛楚骤减,到最后数十道真气合而为一,运转于任督二脉由尾闾逆上命门,经大椎过百会再穿印堂下澶中运转周天,来而复往,去而复来。刘裕被吕光一刺,震得差点消散的内功竟开始逐渐凝聚,大有起色。
  刘裕事实上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状态,在述糊中晓得自己这条小命全籁燕飞救回,若不是他拚着损耗真元,在水底以真气为自己闭气,又把他送到这里来,即使吕光不再向他施加辣手,他也会被水淹死,又或浮上水面被敌人乱箭射杀。心中不由大生感激之情。
  现在他逐渐清醒过来,更清楚安玉晴窥伺在旁,以燕飞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应付此妖女。遂继续闭着眼,让燕飞争取回复功力的时间,也予自己尽快复元的机会。
  同时,心中佩服燕飞的内功精纯至极,奥妙难言,另走蹊径显已初窥先天真气的堂奥。以他的年纪来说,惟教人难以置信而事实却偏是如此。
  燕飞的右掌虽仍按在他背心处,已不再输入真气助他运气行血,当然是抱着和他同样的心意,好尽快把自已功力恢复过来。
  时间就这般的流过。
  符融立在燕飞等人早先投水的河段西岸,凝视清澈见底的河水,似要透察水内的玄虚。陪在左右的是吕光,秃发乌孤,沮渠蒙逊和脸色苍白看来受了内伤的乞伏国仁,神鹰天眼在晴空中盘旋,一队队秦军骑兵正沿河搜索,集北的工事仍在进行不休。
  秃发乌孤沉声道:“昨夜闯入我们营地的四个人,一人已逃进北面山林,其它三人却像忽然失去踪影确是奇怪。”
  沮渠蒙逊道:“四人中,肯定其中一个是燕飞!只不知漏网的拓跋圭会否是其中之一?”
  吕光冷然道:“被我刺伤的人用的是厚背刀,该不会是拓跋圭。但他们中即有人身负重伤,理该难以走远,只要我们加紧搜索,必可把他们生擒活捉。”
  荷融往乞伏国仁瞧去问道:“国仁有何看法?”
  乞伏国仁仰望天眼,缓缓道:“这四人除燕飞外,其它三人应是国仁在汝阴遇上的男女,他们为争夺一块玉佩,纠缠到这里来。他们若逗留在附近,根本没法避过天眼的侦察,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已成功潜入集内去。”
  苻融点头表示同意。
  秃发乌孤愕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除非……”
  符融截断他道:“国仁所言甚是。水内必有秘密暗道,可供奸细进出。天王随时驾到,我们须立即找到这入口,先一步廓清集内的奸细刺客,否则天王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乞伏国仁道:“我们最好双管齐下,派出精锐人马,由我亲自主持围搜。配合天眼的搜索,必可使敌人无所遁形。”
  他说来虽语气平静,苻融等却莫不知他对燕飞恨之入骨,更想到若燕飞落入他手中肯定会后悔今世投胎做人。
  吕光哈哈笑道:“找寻水内入集暗道由我负责,擒得燕飞还须忧虑抓不着拓跋圭那小子吗?不过乞伏将军勿要操死燕飞,慕容冲和慕容永两兄弟绝不希望得到个死人哩!”
  自苻融以下,众人齐声狞笑,似已可看到燕飞凄惨的下场。
  燕飞和刘裕同时睁眼往安玉晴瞧去,后者跨过门槛,仍往外面的天空窥看,却不是进来偷袭。待到见两人眼睁睁看着自已,不禁露出个被气坏的动人表情,低骂一声道:“原来你两个坏蛋在装蒜!快背对背的把图默绘出来。”
  她的表情颇有天真无邪的味道,令燕飞对她好感大增。
  刘裕则因受过地狠辣的手段,毫不为其所惑问道:“你在看甚么?为何要避进破屋来?”
  安玉晴又忍不住的往外上望,道:“快!本小姐没有时间和你们磨蹭!我还要循原路离开。真邪门!有头猎鹰不住在集上的天空盘旋。”
  她的衣服半湿半干,紧贴身上,尽显她曼妙诱人的线条,两人正欣赏间,闻色同时色变。
  燕飞一把拉起刘裕,一边向露出警戒神色的安玉晴匆忙的道:“那是乞伏国仁的天眼,敌人已猜到我们从水中秘道潜入集内来,我们必须立即找个更好的地方躲起来,迟则不及。”
  今趟轮到安玉晴大吃一惊跺脚道:“不要骗我!唉!怎么会缠上你这两个倒霉鬼。”
  刘裕勉强立定咬牙道:“我还可以自己走路。”
  燕飞道:“随我来!”领头往破屋另一边走去,两人慌忙追随其后躲躲闪闪的去了。
  三人离开废园,方知寸步难行。
  氐秦的先锋大军并没有进驻边荒集,却在集内所有制高点遍设哨岗,又在交通汇聚处和集门设置关卡,把整座边荒集置于严密的监视下,摆明是虚城以待苻坚和他的大将亲兵团。
  刘裕现在置身敌阵,更清楚明白苻坚的意图。当苻坚进驻边荒集这座被大幅加强防御力的城集,将会变成苻坚在大后方的指挥总部,凭着颖水,把兵员、粮食、辎重源源不绝地支援前线,解决庞大军队行军和补给各方面的问题。而位于边荒核心的边荒集,将变成连接南北的中转站,以避免粮道被截断的致命弱点。
  苻坚摆出的是长期作战的姿态,先全力夺取寿阳,然后在边荒集和寿阳的互相呼应下,兵分多路挥军南侵,教兵力薄弱的南晋穷于应付。等到建康以北的城镇全部沦陷再从容包围建康,那时以建康为主的城市组群,将是孤立无援,任由兵力强大至不成比例的苻秦大军鱼肉宰割。
  在战略上,苻坚的周详计划是无懈可击,若刘裕能回去把眼前所见尽告谢玄,已是非常管用的珍贵情报。只不过刘裕心知肚明在现今的情况下,他能活着回去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更休提要完成谢玄付托他的重要使命。
  燕飞领着两人穿房过屋,专找有瓦背或树木掩蔽身形的路线逃走,迅速往集东的方向潜去,犹幸他们是于集东北处出发,往城东不用横过四门大街,否则必被发现。
  燕飞终于停下来,蹲在一所空置房子的窗侧往外用神观察,前方赫然是座双层木构建筑物的后院。
  安玉睛和刘裕分别来到窗旁左右,学他般往外窥视。
  刘裕讶道:“第一楼?”
  安玉晴目光上移侧耳倾听,低声道:“瓦面上有敌人。”
  刘裕皱眉道:“楼内有藏身的地方吗?”
  燕飞点头道:“楼内有个藏酒的地窖,非常隐密,是楼主庞义藏酒和紧急时避祸的地方,只有楼内的人方晓得,通气的设备也不错。”
  安玉晴摇头道:“躲在那里只得暂时的安稳,你两个立即给我把地图默写出来,然后我们分三道往外突闯,各安天命。”
  刘裕不是不知道安玉晴的话大有道理,因为敌人既发现有入集的暗道,可肯定他们是潜在集内,当遍搜不获之时,当然想到他们是躲在地窖一类的秘密处所内。由于燕飞与第一楼的密切关系,必以第一楼为搜查的首个目标,那时他们将逃生无路。反而现在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东北方,他们硬闯突围,尚有一线生机。不过他性格坚毅,不达目的宁死不肯罢休。心忖只要拖到天黑,再穿上可伪装为氐秦兵的军服便大有机会混水摸鱼,既完成任务又成功逃生。第一楼的藏酒窖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燕飞摇头道:“硬闯离集,我们是全无机会。不过小姐若执意如此,我们当然遵守信诺,但却不会陪你去送死。时间无多,小姐请立即决定。”
  安玉晴美眸滴溜溜转了几转,轻叹道:“唉!真不知走了甚么霉运?好吧!到酒库内再说吧!”
  两人暗赞她聪明,没有他们陪她闯关,她更没有机会。
  燕飞再不打话,穿窗而出。
  他们借树木的遮掩,避过上方守兵的监察,越过后院墙,从后门入楼,来到第一楼下层后的大厨房。
  燕飞走到一座炉灶前面,把巨大的顶镬挈开。
  刘裕和安玉晴不约而同探头往下看去,见到的却与平常的炉灶一样,是从下方火洞送入木柴的炉底,此时只余一炉熄灭的柴炭。
  燕飞微笑道:“巧妙处正在这里,由于这里有八个炉灶全部一式一样,表面绝看不出异样。”接着探手进去,往下方炉底推去,但不论怎样也推不动,燕飞大急。
  两人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不知问题出在甚么地方。
  燕飞困难地咽一口口水骇然道:“这本来该是一道活壁,移后时会露出进入藏酒窖的秘密暗道。”
  刘裕道:“那便该是有人在里面把活壁堵上了。”
  安玉晴一呆道:“里面有人?”
  燕飞的骇容迅速转换为喜色,握掌成拳敲起依某一节奏忽长忽短、似是暗号的叩壁声。
  刘裕忍不住问道:“是否庞义躲在里面?”
  燕飞摇头道:“该是拓跋圭,哈!好小子!竟懂躲到这里来。”
  安玉晴低声道:“是否那个著名的偷马贼?”
  燕飞点头道:“正是他,若你要那样称呼他的话。”
  壁后微响传来,接着活壁从下被移开,下方现出拓跋圭苍白的脸容,看到燕飞摇头哑然失笑道:“怎会是你呢?”目光接着扫视刘裕和安玉晴,却没有问话,续道:“ 形势当然非常不妙,下来再说。”接着往下退去,下面竟是道石阶。
  燕飞带头钻进去,安玉晴没有另一个选择,兼之又见地窖入口设计巧妙大增兴趣,只好随之进入秘道,刘裕是最后的一个,当然不会忘记把巨镬放回原处。待一齐回复先前的样子,他们就像从边荒集的地面消失了。
  寿阳城,将军府大堂。
  高彦被谢玄反复盘问有关边荒集最后的情况,可是出奇地高彦并没有丝毫不耐烦;一来谢玄语语中的,言简意赅,更因为谢玄有一股高贵闭雅的外貌气质和使人极愿亲近顺从的气魄风度,与他一起颇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觉。
  兼之谢玄在南晋乃无人不景仰的无敌大师,故高彦见谢玄肯花时间在他身上询问,只感受宠若惊。故破例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暗惊燕飞托他转送的囊中物的威力,可令谢玄连夜赶来亲自处理。
  除刘牢之一直陪在一旁外,胡彬都被令退出大堂去。
  谢玄的声音在高彦的耳鼓内响起道:“高兄弟真的没看过囊里的东西吗?”
  高彦脸皮一红,有点尴尬的道:“小人不敢相瞒,看确实没有看过,不过却曾隔着羊皮以手探究,感到是玉石一类的东西。”
  跪坐谢玄身后的刘牢之露出会心的微笑。
  谢玄点头道:“我相信高兄弟的话,好奇心乃人之常情。我不明白的是以高兄弟的老练,怎肯在未弄清楚囊中之物,竟贸贸然拿到寿阳来,不怕被人陷害吗?”
  高彦的脸更红了,腆然笑道:“玄爷看得很准,这碓实有点不符合小人一贯的作风,但我真的怕自己见宝起歪念,有负燕飞所托。”
  刘牢之忍不住发言道:“听说荒人间互不信任,为何你竟肯如此信任燕飞?”
  高彦呆了一呆,似在心中暗问自已同一的问题,好一会后,神情古怪的道:“若要在边荒集找一个不会见利忘义的人,大概只有一个燕飞,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但他和别的人很不相同,不论各帮如何重金礼聘,他始终不为所动,甘于为第一楼作看场。”
  谢玄道:“会否是因他在汉人撤离边荒集之时,仍舍身把守东门的行为,深深感动你呢?可是他却向你要金子哩!”
  高彦垂下头去,缓缓摇头,低声道:“小人确被他感动,却不是因他留下来把守东门,而是当乞伏国仁追杀而来,他却独自一肩承担过去,着我逃生。当时我有个感觉:
  他对应付乞伏国仁是全无把握的。唉!我真的帮不上他的忙,若连他的吩咐也不能遵守,我怎样对得起他呢?“
  谢玄喝了声“好”,欣然点头道:“他有情你有义,如此方称得上英雄好汉。”
  刘牢之接着道:“若燕飞不敌乞伏国仁,高兄弟岂非白走一趟?还会被我们怀疑。”
  高彦充满信心的道:“燕飞绝不会是短命的人,因我对他的蝶恋花比对自己鉴赏古物的眼光更有信心。燕飞更非有勇无谋的人,狡猾起来之时谁也要吃上他的亏。”
  谢玄大感有趣的问道:“在你心中,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彦苦笑道:“边荒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对玄爷的问题有个爽脆肯定的回复,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唉!他有时可以几天不说话,一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忧郁模样;有时却可和你饮酒说笑,口角风生,他见闻广博,对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在边荒集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他也从不说本身的事。嘿!在边荒集问人家的私事是大忌讳呢。”
  谢玄皱眉道:“照时间推论,燕飞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与高兄弟先后脚的离开边荒集,那时慕容垂尚未抵集,为何燕飞手上却有慕容垂密藏的燕玺呢?燕飞是否懂说鲜卑语?”
  高彦道:“燕飞只说汉语,不过他肯定懂得各族胡话,至于他为何会有慕容垂的燕玺,小人真的弄不清楚。”
  谢玄微笑道:“高兄弟放心,我们并不是怀疑你,更不会怀疑燕飞,高兄弟可以下去休息啦!有事时我再和高兄弟聊聊。”
  高彦退出大堂后谢玄沉声道:“牢之怎样看此事?”
  刘牢之移到谢玄前方左旁坐下,答道:“高彦虽一向以狡猾贪利闻名,今趟我却信他没有说谎,他对燕飞确有真挚的情和义。”
  谢玄同意道:“牢之看得很准,可是我们却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燕飞和他背后的慕容垂身上。高彦的情报非常有用,照苻坚的来势敌人是计划周详。如此有如此的打法,我已可大约猜到他的战术和布局,便让我们和苻坚的先锋军先打一场硬仗,此战若胜,既可令朱序生出对苻坚的异心,更可取信慕容垂,令他晓得我有和他合作的资格。”
  刘牢之虽弄不清楚谢玄心中想法,但他一向对谢玄奉若神明,忙点头应是。
  谢玄长长吁出一口气,仰望堂梁道:“希望三天之后,燕飞能安然无恙的来见我,现在我也生出渴想一见他的好奇心呢。”
  
第三章 弥勒异端

  藏酒窖的三丈见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摆了三、四百罐雪涧香,层层叠叠放在木架上,分五行排列,首尾相通。一盏油灯,于石阶旁燃亮照射。
  燕飞步下石阶,随手抱起一罐酒,爱不释手的抚罐道:“第一楼真正的赚钱法门,就是出售这宝贝。”
  拓跋圭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安玉睛和刘裕,神情冰冷,态度并不友善。
  燕飞别头向安刘两人道:“请两位在这里稍候片刻。”
  刘裕因内伤尚未完全痊愈,早力累身疲,屁股在石阶坐下,微笑道:“两位请便!”又向安玉晴道:“安大小姐最好站远些儿,否则若让我怀疑你图谋不轨,要亮刀子招呼,便有伤和气。”
  安玉晴正给拓跋圭的目光打量得暗暗心惊,晓得已陷身绝地险境,而刘裕更隐有把守唯一出路之意,心叫不妙,却悔之已晚。只好装出毫不在乎的不屑表情,娇哼一声,移到一角去。
  一向以来,她恃着倾国倾城的艳色,总能在男人身上占得优待和便宜,可是眼前三个男人,都像对她的美丽视若无睹,特别是拓跋硅,看她时就像看一件死物,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此人如非天性冷狠,就是心志坚毅的可怕人物。
  拓跋圭被刘裕的说话搅得糊涂起来,更弄不清楚三人间的关系,此时燕飞一手抱罐,另一手搭上他的肩头,从酒窖砌出来的通道,往窖子另一端走过去。他心中不由升起温暖的感觉,自燕飞离开后,从没有第二个人对他有这种亲匿的动作,他亦不会接受别人这般做。
  燕飞道:“你受了伤?”
  拓跋圭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他们不知如何竟猜到我藏身鲜卑帮内,忽然调动人马从四方八面杀来,幸好我时刻戒备,见势色不对,立即杀出重围,躲到这里来。若不是你告诉我有这么一个藏身之所,我肯定没有命。”
  燕飞可以想象大屠杀的惨烈和恐怖,拓跋圭满面不悦,正是不堪回首。
  两人来到另一端,拓跋圭道:“他们是谁?”
  燕飞从头解释一遍,拓跋圭终露出笑容,道:“谢玄确有点本事。哈!你是否想就那么抱着罐子走路和睡觉做人?”
  燕飞放下酒罐,与拓跋圭掉头走回去,坐在石阶的刘裕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拓跋圭,拓跋圭亦毫不客气以审视的目光回敬他。燕飞虽清楚两人因共同目标会合作愉快,仍隐隐感到两人间暗藏竞争的敌意;不知是因胡汉之别,又或是各自发觉对方异日会是自己的劲敌。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异感觉。就两人目前的情况来说,刘裕固是南晋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将,拓跋圭的实力亦远未足成事,偏是现在两人均能左右大局的发展。
  四手紧握。
  拓跋圭微笑道:“刘兄来得好!”
  旁边的燕飞压低声音道:“刘兄勿要见怪,我没有隐瞒他。”
  两人均晓得燕飞是不想安玉睛听到他的话,不由同时往安玉晴瞧去。
  拓跋圭放开手,低声道:“成大事不拘小节,刘兄以为然否?”
  刘裕淡淡道:“太平妖女,杀之不足惜。”
  立在一角的安玉晴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可是见两人目无表情的尽是盯着自己,当然知道没有甚么好路数,暗中提气运劲,准备应变。
  燕飞明白两人一问一答,已敲响安玉晴的丧钟,暗叹一口气,道:“此事由我来作主。”接着提高声音道:“安小姐放心,我们先依照前诺把地图默绘出来,然后再想办法送小姐离开,我燕飞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小姐肯立誓不破坏我们的事,我们绝不食言。”
  安玉晴首次真心去感激一个人。燕飞明显与刘裕和拓跋圭有分别,至少是一诺千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亦不反悔。
  燕飞既把话说绝,刘裕和拓跋圭虽千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卖他的账。
  拓跋圭苦笑着摇头走开去,作其无声的抗议。
  刘裕则颓然道:“我包袱里有绘图用的纸和笔,燕兄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谢安允许女儿嫁给王国宝这个奸臣贼子,当时他之所以首肯,一方面是王国宝恶迹未显,又讨得爱女欢心;更主要是形势所迫,为维持王、谢两家密切的关系,他不得不答应王坦之为儿子的提亲。
  这一、两年来,王国宝与司马道子过从甚密,前者的从妹是后者的妃子,两人臭味相投,均是沉溺酒色之徒,自是互引为知己。兼之两人都因不同理由怨恨谢安,嫉忌谢玄,情况愈演愈烈。
  王国宝对谢安的不满,起因于谢安厌恶他的为人,不重用他,只肯让他做个并不清显的尚书郎。王国宝自命为出身于琅琊王氏名门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显的吏部郎,不能得偿所愿,遂对谢安怀恨在心,用尽一切方法打击谢家。今次南北之战,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敌军团之外,他们心中的怨愤,可以想见。
  谢安心情沉重的举步登上主堂的石阶,一位贵妇从大门迎出,乍看似是三十该人,细看则已青春不再,眼角满布掩不住的皱纹;但岁月虽不留情,仍可看出她年青时当具沈鱼落雁之色,一副美人坯子,神态端庄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谢安愕然道:“道韫!竟是你来了。”
  谢道韫是谢家最受外人推崇的才女,被称誉可与前古才女班捷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先后辉映。她是谢安最疼爱的侄女,谢玄的姐姐。她也是嫁入王家,丈夫是当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过这椿婚姻并不愉快,谢安可从她每次回娘家时眉眼间的郁结觉察到,只是谢道韫从来不谈丈夫的事,他也弄不清楚问题出现在何处。
  她清谈玄学的造诣,更是名闻江左。每次谢安见到她,心中都暗叹一句为何她不生作男儿,那谢家将更经得起风雨,不用只靠她弟弟谢玄独力撑持。
  谢道韫趋前牵着谢安衣袖,移到门旁说话,道:“国宝把二叔闲置他的怨气,全发泄在娉婷身上,还……唉!让她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
  谢安双目寒光一闪,沈声道:“那畜牲是否敢对娉婷无礼?”
  谢道韫苦笑道:“有二叔在,他尚未敢动手打人,不过却撕毁娉婷最心爱的 *******************************************************
  谢道韫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叔可知圣上已批准运用国库,兴建弥勒寺,以迎接弥勒教的二弥勒竺不归,若不是苻秦大军南来,此事已拿出来在朝廷讨论如何进行了。”
  谢安心头剧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晋之主司马曜和亲弟司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穷奢极侈,所亲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传自天竺,从姓氏上说,僧侣的竺、支等几姓来自天竺和大月氏,属胡姓,中土汉人出家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陈留汉人,也改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侣享有许多特权,在某种程度上等若高门大族外另一特权阶级,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课税。寺院可拥有僧只户,为其耕田种菜;更有佛图户担负各种杂役。至于甚么白徒、养女,都是为高层的僧侣拥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还有更甚于高门大族者是沙门不须遵循俗家的规例,所谓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帝皇,此之谓也。
  佛门愈趋兴盛,对国家的负担愈重,实为南晋的一大隐忧。
  可是比起上来,都远不及新兴的弥勒教为祸的激烈深远。
  弥勒教是佛教的一种异端,谢安本身对佛教的教义并无恶感,否则也不会和支遁交往密切,不过弥勒教却是另一回事。
  原来在佛经对释迦佛陀的解说,释迦并不是唯一的佛,请“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宾劫,将来则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又说“释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释迦的时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第八代弥勒即将应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庆,正是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创立弥勒教,自号“大活弥勒”,势力迅速扩张。竺不归则是弥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两人的武功均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佛门各系高手曾三次联手讨伐二人,均损兵折将而回,令弥勒教声威更盛,聚众日多。想不到现在竟与司马**********
  谢道韫的声音在耳旁续道:“据凝之所说,司马道之的心腹**和菇千秋,正负责张罗兴建弥勒寺的费用与材料,此事是势在必行,令人担心。”
  谢安深吸一口气,苦笑摇头,道:“此事待我与支遁商量过再说,现在让我先看看娉婷。唉!我这个苦命的女儿!”
  安玉晴神色平静接过燕飞和刘裕默绘出来的玉图,一言不发的躲到最远的另一角落,细阅和比对地图去了。
  坐在石阶的刘裕对安玉晴离开他的视线颇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层出不穷,低声提醒两人道:“小心她会耍手段弄鬼。”
  燕飞知他心中不满自己阻止他们杀死安玉晴,免她碍手碍脚,暗地一叹,道:“时间无多,今晚我们必须完成任务,然后再设法离开。”
  拓跋圭往安玉晴隐没处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哝道:“至少该把她弄昏过去,对吗?”
  燕飞道:“我们若要脱身,还要借助她的小把戏呢。”
  两人这才没再为此说话。
  刘裕目光投往拓跋圭,肃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拓跋圭在刘裕旁坐下,压低声音道:“你可以当我是他的代表。今趟苻坚大军南来,动用骑兵二十七万,步兵六十余万,号称则为百万。其战斗主力只在骑兵,步兵则用于运输,以支援骑兵在前线作战。对苻坚来说,步兵充其量也只是辅助的兵种,此事不可不察,因关系到战争的成败。”
  刘裕听得精神大振,明白拓跋圭在分析符坚大军的兵力分布和结构。胡人一向擅长马战,远优于汉人,所以拓跋圭的话令人相信。忍不住问道:“拓跋兄这番话,是否来自慕容垂?”
  拓跋圭微笑地瞥一眼刚蹲坐于两人身前的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当然也加上我个人的见解。荷坚骑兵多为胡族的人,步兵为汉人。符坚的布置是以符融和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姚苌督益、梁诸州军******为**,以便大军渡过淝水。”
  刘裕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洛涧在寿阳之东,是淮水下游的分支,洛涧于淮水分流处为洛口,若让符坚驻重兵于此,与寿阳互相呼应,符坚便可轻易渡过淝水,那时再兵分多路南下,攻城掠地,直抵长江才再有天险阻隔,建康势危矣。
  加上这荒集作为大后援的设置,可看出符坚此次挥军南下,计划周详,绝非胡乱行事。
  拓跋圭微笑道:“这五万骑兵是氐族的精锐,而事实上先锋军除慕容垂的三万鲜卑族骑兵外,其他骑军均为氐族本部的精锐,若梁成和荷融两军遭遇惨败,荷坚势将独力难支,纵使逃回北方,也将变得无所凭恃,后果不难想像。”
  燕飞终于明白过来,拓跋圭和慕容垂果是高明,他们的目标是让南晋尽歼氐族军的精华,那即使符坚返回北方,大秦国仍难逃土崩瓦解的命运。那时谁可成为北方新王,就要看谁的拳头够硬了。
  刘裕勉强压下心中的震骇,他是知兵的人,更清楚谢玄借淝水抗敌的大计,可是若让苻坚把这样一支精兵部署于洛口,谢玄那时比对起来,兵力薄弱得可怜的北府兵,将变成腹背受敌,只能退回长江南岸,坐看敌人以风卷残云的气势,席卷江北诸镇,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看敌人何时渡江攻打建康。
  不禁沈声道:“慕容垂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有甚么作为?”
  托跋圭从容道:“他根本不用有甚么作为,而他的没有作为已足以令符坚输掉这场仗,问题在你们南人是否懂得把握机会。慕容垂拔下郧城后,会留守该地,以防荆州桓氏,苻坚是不得不分慕容垂的精兵于此,怕的是桓冲从西面突袭。符坚对桓冲的顾忌,远过于谢玄。”
  接着唇角飘出一丝令人难明的笑意,淡淡道:“谢玄若真如传说般的高明,该清楚这一番话可以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只有速战,才可速胜。”
  燕飞和刘裕同时暗呼厉害,他们当然不晓得事实上谢安早有此先见之明,不愧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主帅,谢玄亦深悉其中关键,所以立***骑兵***洛口,建立前线坚强的固点,然后待大军齐集,即渡过淝水南下,在战略上无懈可击。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机,是趁敌人劳师南来,兵力未齐集,人疲马乏的当儿,主动进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拓跋圭尽告氐秦苻军的策略,谢玄自可以占尽机先,作出针对性的反击。
  此战苻坚若败,败的将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苌等不但分亳无损,更可坐享其成。
  刘裕断然道:“我要立即赶回去。”
  燕飞同意点头,因与拓跋圭透露的珍贵情报相比,能否策动朱序重投南晋,已变得无关痛痒,只是锦上添花而矣。
  当燕飞说出此意见时,拓跋圭却摇头道:“不!朱序会是非常重要的一着棋子。”
  刘裕待要追问,异响从地面隐隐传来,二人同时一震,知道敌人开始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
  虽明知此事必然发生,可是当发生在头顶时,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顶处,只能静候命运的判决。
  
第四章 因祸得福

  “砰!”
  司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大骂道:“我司马道子一世英雄,为何竟生出你这窝囊没用的蠢材?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竟敢和谢安争风吃醋。不要说他只是斩掉两个奴材的手,纵使他斩的是你的手我也无话可说。”
  司马元显目含屈辱热泪,努力苦忍不让泪水流下来,只恨两行泪珠仍是不受控制的淌下,跪在坐于地席的司马道子身前,垂头不敢答话。
  司马道子的琅玡王府在建库宫大司马门外,府内重楼迭阁。这天早朝后与心腹袁悦之、王国宝、越牙、菇千秋四人回府议事,于主堂商量的时候,司马元显自恃得宠,进来向乃父投诉昨晚在秦淮楼的事,岂知竟被司马道子骂个狗血淋头。
  坐于右席的王国宝不免为元显帮腔道:“元显公子年纪尚幼,有时拿不准分寸,是情有可原。不过!嘿!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中书监虽是我岳丈,不过他今趟太过份哩!”
  另一边的袁悦之也冷哼道:“也难怪他,现在忽然手握军政大权,忍不住露点颜色,照我看他是要向我们施下马威呢。”
  司马道子却像听不到两人说话,也像看不到越牙和菇千秋两人点头表示同意,狠狠盯着仍不敢抬头只能暗中感激王、袁两人为他说好话的司马元显,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我罚你十天之内不准踏出府门半步,给我好好练剑。滚!”
  司马元显一脸委屈地离去后,司马道子摇头笑道:“哈!好一个谢安!好个宋悲风!越牙低声试探道:”王爷是否打算就让此事不了了之?“
  司马道子目光往越牙射去,淡淡道:“你说我该怎庆办?现在苻秦大军南来,我们能否渡过难关仍是未知之数,皇兄亦不得不倚仗谢安,我可以拿他怎样?”
  (不清)*左他直呼谢安之名,想出如此卑鄙毒计,可知他对谢安再无任何敬意亲情,恨之入骨,欲置诸于死地而甘心。
  司马道子脸现犹豫之色。
  袁悦之鉴貌辨色,已明其意道:“由于此事与王爷有关系,故不该由王爷向皇上说出来,若可由陈淑媛转述入皇上的龙耳,当更有说服力。”
  包括司马道子在内,人人现出暧昧的笑容,王国宝的笑容却有点尴尬。
  原来晋帝司马曜一向最宠爱的贵妃是陈淑媛,淑媛是贵妃的一种级别,乃最高级的贵妃。而陈淑媛的闺中密友,有“俏尼”之称的妙音尼姑,与王国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袁悦之这么说,等若教王国宝通过妙音支使陈淑媛向司马曜说谢安的坏话。知道王国宝与妙音关系的人并不多,恰好在座者均是知情之人,故笑得暧昧,王国实则神情尴尬。
  众人目光落在司马道子身上,看他的决定。
  司马道子欣然道:“先于这么辨。”
  王国宝等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痛责司马元显,非是不想扳倒谢安,只是不能借此事向谢安挑惹,因时机并不适合,故把司马元显的报复之心压下去。
  袁悦之轻叹一口气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对陈淑媛的宠爱已大不如前,若非两位王子均为她所出,说不定皇上已把她打进冷宫,不屑一顾。”
  晋帝司马曜本来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名门大族的太原王氏,十六岁被选入宫为后,岂知她竟有酗酒的恶习,性情又骄又妒悍,到二十一岁便一命呜呼。原名陈归女的陈淑媛是倡优陈广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被选入宫作淑媛,更争气地为司马曜生下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两个儿子,故尽得司马曜爱宠,不过却是体弱多病,难以天天陪司马曜尽情玩乐,一向沉溺酒色的司马曜当然不会满足,不断另寻新笼,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
  司马道子苦笑道:“皇上心意难测,这种事谁都没有法子。”
  菇千秋道:“若我们能觅得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又懂揣摸逢迎皇上的心意,兼肯听教听话,这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
  (无法辨认)此事,谢安啊!此战不论成败,你都是时日无多,看你还能得意横行至何时?“
  铁镬坠地破裂的噪音从上面传下来,惊心动魄,显示秦兵正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连炉灶都不放过。
  敌人这么快寻到这里来,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只恨他们毫无办法。如敌人是有心寸土不漏,找寻隐蔽的地库,他们将是无所遁形。
  燕飞目光往安玉晴隐藏的角落投去,这美女也似乎像他们般认了命,没有任何动静。
  上面倏地肃静,人声敛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刘裕的手已握上刀把,拓跋圭刚缓缓把背上双戟解下来,不论机会如何渺茫,他们也要尽力硬闯突围。
  燕飞却又生出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偏又像已被深深牵连。这种同为参与者和旁观客的情况,便如在梦境里的经历,同这发生的事总在不真实与真实之间。自亲娘去世后,他不时会有这种感觉。母亲的死亡,令他认识到死亡的绝对和残忍,而事实上每一个人出生后,便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只能选择把其置诸脑后,彷如死亡并不存在。但终有一天,他也难免面对。纵然死亡可能是另一个生的开始?既不知道他们行动的目的,更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当两人先后窜上石阶,“轰”!另一记如雷贯耳,比先前真实迫切得多的,激响在石阶尽处爆发,沙石洒下。*(无法辨认)燕飞朝上瞧去,见到拓跋圭竟置背脊和反手顶着入口,而刘裕亦挤到他一旁,依法而为,两人硬以背脊承受住入口塌下来的大幅小块砖石。燕飞见状,连忙冲上石头阶,探出双手,封挡沙石,三个人挤作一团。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可行之计,是不让砖石滚下石阶,露出入口,由于有八个炉灶之多,敌人或会忽略过去。
  砖石碎片不断塌崩在三人的背脊和手掌上,漏网的则滚下石阶,铁锤轰击石灶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深深敲进三人的心坎里,使他们像置身一个似没有止境的噩梦中。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阻止灶底的“破碎”,但地面上的人声和锤击声,却已变得更迫近和清楚起来,令他们更感到敌人的接近和压力。
  “轰”!三人一头一脸都是灰尘,沙石直往脖子钻进去之时,轰击声终于停止。
  他们可以想像灶底已变成一地碎砖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们以血肉承托,否则酒库就暴露在敌人眼下。
  乞伏国仁的声音在上方传下来道:“他们究竟躲在哪里?竟然不是在第一楼内,我们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
  另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说不如放一把火把这座鬼楼烧掉,看看他们还可以躲在甚么地方?”
  “还可以躲在甚么地方?”
  又另一人道:“一照蒙逊看,集内或许另有逃离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类的东西,却肯定不在第一楼内。”
  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后,一把声音平静地道:“若有秘道密室确令人头痛。烧掉第一楼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天王已抵集外,随时入集,更不宜烧得烈焰冲天,火屑飘扬。只要我们加强守卫岗哨,同时继续进行搜索。敌人千辛万苦的潜入边荒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自量力的试图行刺天王,我们针对此点作出周详布量,他们还可以有甚么作为?”
  三人虽不认识他的声音,不过听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可肯定是苻融无疑(图档无法识别这一段)乞伏国仁道:“请苻帅赐示口令。”
  口令乃军营内保安的惯用手法,以之分辨敌我,避免有人鱼目混珠的混进营地里来。
  苻融道:“就是晋人无能,不堪一击吧!”
  这两句话他是以氐语道出来,使下面一动也不敢动的三个人,明白到当苻坚进入边荒集后,留守的将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员。
  接着是敌人离去的声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侥幸,那想得到因祸得福,反得悉敌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圭低声道:“木架!”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两手均没有闲着,托着两角的碎石残片,苦笑道:“只有请我们的安大小姐来帮忙了。”
  谢玄登上寿阳城墙,在胡彬和刘牢之陪侍下,观察形势。
  淝水从北方流来,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绕过寿阳城郭东北,在八公山和寿阳间往南而去,淮水横距城北半里许处。颖水由边荒集至准水的一截河段,大致与淝水保持平衡,两河相隔十多里,颖水汇入淮水处名颖口,淝水注入淮水处叫峡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试探地道:“寿阳紧扼颖口,峡石三河交汇的要冲,只要寿阳一天保得住,敌人休想南下。”
  谢玄的目光正巡视淝水的河段,峡石形势险要,多急滩乱石,出峡后水流转缓,特别是寿阳东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浅而阔,清可见底,不用搭桥,人马也可涉水而过,只要老天爷不来一场大雨,苻秦军确可迅速渡河。
  可知苻秦挑这个初冬时节来犯,是经过深思熟虑。否则若是春夏多雨的季节,将大添变数。
  刘牢之虽没有说话,谢玄可以猜到他事实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关键(不清)。
  胡彬脸现激昂神色,道:“下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为玄帅死守寿阳,不让秦军南下。”
  谢玄点头道:“好!不过今次我是要打场漂亮的胜仗,且要速战速决,而不是和敌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一旦寿阳变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错,我们将变成完全被动,还要猜估敌人取那条路线南下。以我们薄弱的兵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抵御苻坚,所以寿阳是不得不放弃。”
  接着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满信心的语调道:“可是当寿阳落进敌人手内,敌人将从无迹变作有迹,且失去主动之势,那时只要我们枕军八公山上,苻坚岂敢过淝水半步?”
  胡彬担心的道:“苻坚乃知兵的人,主力大军虽沿颖水而来,渡淮攻打寿阳,可是必另外分兵于颖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应,到那时我们将变成腹背受敌,情势不妙。”
  刘牢之点头道:“若我是苻坚,最少分出两军,一军在颖水上游渡淮,直追大江,教桓大司马不敢妄动。另一军则在寿阳下游渡淮,进驻洛口,建设防御力强的营垒,与占领寿阳的主力大军互相呼应。”
  谢玄笑意扩大欣然道:“此正是胜败关键,敌人劳师远征而来,兼之自恃兵力十倍于我,生出轻敌之意,更估不到我们会主动进击,轻敌冒进,所以只要我们擅用奇兵,此仗胜算极高。”
  胡彬和刘牢之,那还不晓得谢玄已是成竹在胸,同声道:“玄帅请赐示!”
  谢玄双目生辉,凝望淝水东岸的原野,沉声道:“我们必须十二个时辰监察淮水北岸的动静,其中尤以洛口为关键之处。只要敌人由此而来,我们可趁其阵脚未稳之际,以奇兵突袭。倘能破之,苻坚的主力大军将被迫留在淝水西岸,那时将是我们和苻坚打一场硬仗的好时机。”
  刘牢之听得精神大振,道:“牢之愿领此军。”
  谢玄摇头道:“我更需要你率领水师,于秦人渡淮后断绝他们的水路交通要道。”
  刘牢之和胡彬点头应是。
  一向以来,北方胡人善马战,南人善水战。在江河上交手,北方胡人没有一次不吃亏的。四年前胡人南犯,便因被截断水上粮道,大败而回,今次敌人虽增强十多倍,若以水师实力论仍是全无分别。
  不论操船技术和战船的质素装备,南方都远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乡。刘牢之精于水战,有他主持,苻坚休想可随意从水道运载兵员,尤其在北府精锐水师的虎视眈眈之下。
  谢玄道:“何谦正率师至此途上,胡将军可传我将令,着他精挑五千精锐,离队潜往洛口附近隐秘处,恭候敌人东线先锋军的来临。只要敌人现踪,由他自行决定,靦准时机,全力出击,不得有误。”
  胡彬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谢玄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安叔,到现在我身处此地,方明白你老人家一句速战速胜,是多么有见地。”
  听到谢安之名,刘牢之肃然起敬。
  谢玄深情地巡视着这片即将变成南晋存亡关键的大好河山,温柔地道:“安叔!谢玄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第五章 异端邪说

  乌衣巷,谢府东院望淮阁。
  谢安和支遁两人并肩凭栏,俯瞰下方缓缓注进大江的秦淮河。阳光漫天下,河水闪闪生辉,两岸房舍林立,风光明媚。
  支遁听罢弥勒教的事,这位一向潇洒脱俗的高僧,脸现前所未见的凝重神色,默思好一会后,向谢安道:“谢兄对此有甚么打算?”
  谢安苦笑道:“我可以有甚么打算?道韫把此事密告于我,正希望我可以及时阻止。现在唯一可行之法,是联同坦之一起进谏皇上,趁他仍倚赖我谢安的当儿,劝他打消主意。你远比我清楚弥勒教的来龙去脉,所以向你请教,看看可否从佛门本身的经论上,驳斥弥勒教的歪悖。”
  支遁缓缓道:“这个要分两方面来说,就是弥勒佛本身和竺法庆这个人,而前者确有经论的根据,问题在竺法庆是否降世的新佛。”
  谢安大感头痛,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司马曜坚持竺法庆是弥勒新佛,他便没法从佛门本身的角度去否定他。
  支遁轻叹一口气,缓道:“《长阿合经》有云:过去九十一劫有佛出世,名毗婆尸,人寿八万岁。复过去三十一劫,有佛出世,名尸弃,人寿七万岁。复过去有佛出世,名毗舍净,人寿六万岁,复过去此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楼孙,人寿五万岁。又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那舍,人寿四万岁。
  又贤劫中又有佛出世,名迦叶,人寿二万岁。此即释迦前的六佛,释迦依此说,只是第七代佛而已。现在释迦已入灭度,弥勒新佛即将应运而生,在佛门本身,也有很多坚信不移的人。事实上佛寺前殿正中为天冠弥勒佛像,两旁为四大天王,这种布置显示弥勒将继释迦莅世,所以弥勒教在佛典经论内是有坚实的基础和论据。“
  谢安道:“那竺法庆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支遁答道:“他是弥勒教的倡始者,在北方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旗帜,所谓新佛出世,即是弥勒降世,而他本人便是活弥勒,号召沙门信徒,以遂其称霸沙门的野心。”
  (少两行)支遁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神情,凝望一艘艘驶过的帆船,淡淡道:“沙门并不如你想像般团结,单言南北沙门,便有很大的分异,南方重义门,北方重禅定,各走极端。我们讲经的南方沙门,在”不问讲经“的北方,会被严罚。所谓北重禅定,请求止一切境界;南重智慧,慧者观也,分别因缘生灭。”
  谢安听得眉头大皱,问道:“在我看来,两者均为修行的法径,其间并无冲突之处,且可定、慧双开,止、观变运,因何你却说成是严重的问题?”
  支遁苦笑道:“这种事,外人是很难明白的,北方既重禅法,不以讲经为意,势必死守佛经本义,甚至不懂本义,只知坐禅诵经。若像我般向你阐述般若波罗密义,又或说,人人皆可顿悟成佛,在北方便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故在北方修佛是很困难的,一切依循死法和诸般繁复的诫律,令修行者对释迦逐渐厌倦,遂把希望寄托于新佛,令北方成为异端邪说的温床。“
  谢安语重心长的道:“那北方需要的将是另一位支遁。”
  支遁叹道:“诫律的进一步恶法,就是专制和阶级分明,在积久的权威之下,绝不容创新的看法,更容不下我这种人。在北方修佛,把人分作初根、中根和上根,初根只能修小乘,中根为中乘,上根修大乘。如此以固定的方法把修行的人区别,本身便是阶级之别。被打为下根的普通沙门当然不满,而竺法庆正是一个从低层沙门崛起的叛徒,他得到广大的支持,自有其过人本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谢安吁一口气道:“我终于明白哩!我还可以想像到利益上的理由,权力和财富,均因此集中到一小撮生活腐化,却终日以诫律榨压门下的高层僧侣手上,就像农奴主与农奴的关系,竺法庆则是一个成功的夺权者,所以能别树一帜,利用下层沙门的不满,建立弥勒教。”
  支遁点头道:“情况大概如此,竺法庆自号大乘,自命新佛,倡说只有跟新佛走的人,才配称大乘。北方佛门的十戒法,他悉尽破之,本身便与尼惠晖结为夫妇,谓之破除淫戒。当北方佛门集结高僧,对他进行清剿,被他夫妇联手杀得伤亡惨重,他便以此为籍口,霸灭寺舍,屠戮僧尼,焚烧经(少两行)他心想,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人一方面沉迷酒色,生活穷奢极欲,另一方面则笃信佛教,两方面的行为互相矛盾,佛门中有道之士早有微言。现今惹来打破一切禁规教律的弥勒教,自是投两人所好,并有威胁佛门之意。只不知谁人在穿针引线,此事必须彻查。
  支遁的声音续在他耳内响起道:“由于竺法庆夫妇和竺不归有大批沙门和民众支持,符坚对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汉胡间的民族矛盾,对南伐大大不利,更让竺法庆等肆无忌惮。竺法庆也是深懂权谋的人,因怕招当权者所忌,故只是逐渐蚕食北方佛门的势力财富,与政治划清界线,当然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谢安道:“佛门现时对他的武功评价如何?”
  支遁答道:“若不论善恶,竺法庆实为佛门不世出的武学奇材,他不但集北方佛门武学大成,其自创的”十住大乘功“更是未逢敌手,所以对他不论明攻暗杀,都落得铩羽而回,可见他武技的强横。至于竺不归,武功仅在竺法庆之下,与尼惠晖齐名。”
  谢安仰望苍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平静的道:“只要我谢安一息尚存,定不教弥勒教得逞,大师可以放心。弥勒教之于佛教,类似太平、天师道之于道门,是必须制止的。”
  安玉晴是最后一个坐下来的,三男一女挤坐于短短七、八级的石阶,人人力尽筋疲,只懂喘息。
  经过整个时辰的努力,出尽法宝,终于成功以拆下来的木架木柱加上酒坛,顶着出口榻下来的石灶残骸,不让砖石掉入地道,否则既露现出口,又惊动敌人。足足花大半个时辰后,以背与手托着榻下来灶块的拓跋硅和刘裕才能先后抽身,其中一动不能动的苦况,实不足为人道。
  安玉晴挨着阶壁,瞟视坐在她下一级的燕飞一眼,娇喘细细的道:“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应验。”
  拓跋圭和刘裕相视苦笑,别人可能不明白安玉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们(少两行)拓跋圭看着安玉晴妩媚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道:“想不到堵住一个两尺见方的出口,竟比建造长城还困难。”
  安玉晴很想拂掉身上的尘屑,又知这会令三人消受她的一身尘屑,惟苦忍冲动,冷哼道:“好哩!这里现在是边荒集内最安全的地方,只可惜出口只能应用一次,你们有甚么打算。燕飞你来说,他们两个都靠不住。”
  拓跋圭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像首次发觉她的美丽般用神打量,他见尽美女,却少有遇上这么充满狠劲,永不言服,有时又像天真无邪的狡女。
  安玉晴不屑地横他一眼,目光仍凝注着最接近他的燕飞。
  燕飞嗅着她身体因过份疲累而散发出来健康幽香的气味,淡淡道:“姑娘身上还有多少颗迷烟弹可用呢?”
  安玉晴颓然道:“只剩下两颗,若要硬闯突围,未抵集口,便要用完。
  唉!本姑娘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般倒霉的。“
  坐在最下级石阶的刘裕终回过气力来,他由于早前负伤,所以特别吃力。微笑道:“姑娘满意我们绘出来的地图吗?对姑娘是否有帮助呢?”
  安玉睛皱皱可爱的小鼻子,向他扮个鬼脸,余怒未息的道:“再不关你的事,你最好把图像忘记,若敢告诉第四个人,我有机会便宰掉你。”
  拓跋圭和刘裕均对她无法可施,她摆明直至离开藏酒库,都会坐在那里,那她便可以随时拆毁撑持的木柱,让碎石塌下,那时四人只好仓卒逃生。而因她拥有迷烟弹,突围逃走的机会自然大得多。
  燕飞举手道:“本人燕飞于此立誓,绝不把地图的事以任何方法给第四人知道,否则必遭横死。”
  安玉晴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得三人眼前一亮,这才喜孜孜的道:“我都说你是最好的人啦!”
  刘裕抗议道:“难道我是坏蛋吗?安大小姐也不想想,自己曾多少次对小弟立心不良,我只是有来有往而已!”
  安玉晴含笑瞥他一眼,微耸香肩道:“有得那么多计较吗?嘻!好人啊!快学你的兄弟般立下毒誓好吗?”
  刘裕见她的右脚紧贴其中一支关键木柱,只好也立下誓言,心中却恨得(少两行)无法奈何他们三人,可是若借秦军之手,只要她伸脚一撑便成,由此亦可见燕飞思考的迅捷和触觉的灵锐。
  想不到安玉晴这轻轻一着,立即把自已处于下风的形势扭转过来,还操控大局。
  拓跋圭装作漫不经意的道:“这里太接近地面,我们不若到下面去说话,以免惊动我们的敌人。”
  安玉晴伸个懒腰,尽展动人的线条,懒洋洋的道:“我要在这里休息,不想动半个指头,你们自已滚到下面去吧!休想本小姐奉陪。”
  三人苦笑无言,清楚晓得她不会放弃目下优势的心意,不过也很难责怪她,谁教拓跋圭和刘裕早先有杀她之心。
  安玉晴讶道:“你们的屁股黏往石阶吗?不是还有事情商量?快给我有那么远滚那么远,好好商量出逃亡的大计,入黑后,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是无计可施。
  刘裕首先苦笑站站起来,提醒她道:“你最好不要睡觉,否则在梦中想到逃走,伸脚一撑,大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安玉晴欣然道:“何用对人家陈说利害呢?玉睛是识大体的人,你们又那么乖,人家会为你俩着想的!快去辨事!”
  三人受威胁下无奈离开,避到窖中一角。
  拓跋圭挨墙坐下,沉声道:“你们看她会否出卖我们?”
  刘裕和燕飞先后在两列酒架间席地坐下,前者皱眉道:“希望她不会那么愚蠢,雨颗烟雾弹,并不足够助她逃出边荒集。”
  燕飞颓然道:“希望她在此事上没有说谎吧!此女满肚诡诈,恐怕对我们的毒誓仍不满意。”
  拓跋圭道:“幸好尚有两个时辰才天黑,她若要害我们,怎也该待至天黑始有行动。”
  刘裕稍为放心,点头同意,道:“现在我们既知悉秦军在集内用的口令,(缺两行)刘裕欣然道:”这方面全无问题。“
  燕飞沉吟道:“符坚落脚处,不出边荒集六帮总坛的其中之一,又以氐帮和汉帮总坛可能性最大,前者因为同族的关系,后者则是六坛中最有规模的。”
  拓跋圭断然道:“十有九成是汉帮总坛,符坚既爱排场又贪舒服,必然挑最好的宅舍来落脚,而符融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心意。”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说目前我们所处之地,守卫最森严。”
  燕飞叹道:“理该如此。”因为第一楼是在汉帮势力范围内,而汉帮总坛则在东门旁,敌人于此区的防卫当然特别森严。
  拓跋圭微笑道:“却也省去我们不少工夫,符坚在处,朱序也该在附近。在符坚诸将中,朱序最清楚南局的情况,因此每当符坚要拟定策略,必找朱序来问话。”
  刘裕精神一振,道:“慕容垂是否也在附近?若我们联系上他,他会否帮上一把忙?”
  拓跋圭摇头道:“你太不明白慕容垂,若我们这样去找他,他说不定会亲手把我们干掉,以免招符坚怀疑,-切只能凭我们自已去想办法。”
  刘裕沉默下去。
  燕飞道:“你们两人扮作符坚的亲兵,设法寻找朱序。由于我熟悉边荒集的情况,比你们更有把握避过敌人耳目。只要你们事成后溜到集外,再设法制造点混乱,牵引秦军的注意,我和安大小姐便可乘机借烟雾弹脱身。”
  刘裕道:“我们或可强夺两套军服回来。”拓跋圭摇头道:“你想也不要那么想。秦人巡兵和哨岗的军兵规定至少十人成组,即使你有本事同时制服十个人,不到片刻,定会被人发觉,那时我们将更寸步难行。”
  燕飞笑道:“刘兄放心,我会有自保的方法。”
  刘裕叹道:“既规定十人成组,我们两个人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岂非(缺两行)顿了顿斜眼兜着刘裕道:”刘兄思考缜密,不愧是北府兵将中出色的人材,若肯和我合作,当可在北方闯出一番新天地。“
  刘裕愕然道:“你竟来招揽我,哈!现时你在北方仍是一事无成,而我们若此战大败符坚。势将北伐有望,你道我会如何选择?”燕飞听得哑然失笑,心忖,如非在这样特别的情况下,休想两人合作起来。
  拓跋圭好整以暇的油然道:“北伐?唉!你们的北伐根本没有希望。首先你们江南缺乏骡马,军运唯有走水路,水运如果不济,只有”因粮于敌“一途,水运和”因粮于敌“二者,有一个做不到,就难言北伐。其次是北方不论如何四分五裂,始终是北强南弱的形势,在资源上和户口方面,北方均占压倒性的优势。”
  刘裕不服道:“拓跋兄之言,令人难以同意,说到底,南朝乃中原正统,是北方汉族人心归处,亦只有人心所向者,始可统一天下。”
  拓跋圭哂道:“刘兄太不清楚北方的情况,自符坚登位,大力推行汉化和民族混融的政策,胡汉之分已逐渐模糊。北方汉人并不向往腐朽透顶的南晋,有认庙不认神的观念,谁能定鼎嵩洛的中原之地,谁便是正统。否则符坚的步军不会大部份为汉人。现在符坚之失,在于民族的问题尚未能彻底解决,一旦解决,北方再无民族冲突的问题。北方潜在强有力的经济和武备力量,将可尽量发挥,岂是江左政权抵挡得住?”
  刘裕正要反驳,出口处异响传来,接着是沙石滚下石阶的声音,三人立时魂飞魄散。
  (本章缺行处较多,待后补齐)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谢玄、刘牢之和十多名亲兵,由淝水西岸策马横渡淝水,这段河道两岸是宽敞的河滩,水缓而浅,最深处只及马腹。
  谢玄观察东岸,河滩尽处是八公山脚一片横亘的疏林,接着是往上耸延的八公山,形势雄浑磅礴,林木茂盛。
  直抵东岸,谢玄仍是沉吟不语,到勒马回头,遥望隔开达二、三百步的西岸,沉声道:“若符坚以精骑打头阵渡江,我们的兵力根本不足阻挡。”刘牢之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借八公山居高临下之势,设置坚强的垒寨,配以强弓劲箭,擂石滚木,可教符坚难作寸进。”
  谢玄摇头道:“这只能延阻符坚数天,他不但可分兵沿淝水绕过八公山,更可以另觅南下的途径,改为攻打别的郡县。”
  刘牢之倒抽一口凉气道:“玄帅竟是决意在淝水和符坚一决雌雄。”
  谢玄断然道“这是唯一致胜之法,欺符军长途跋涉,体力疲累,我们则养精蓄锐,来个以快打慢,连战速决。于战前,我们利用符坚轻敌之心,以巧计多番惑敌,牵着符坚的鼻子走,此战必可取胜。”
  刘牢之低声问道:“敢问玄帅有何惑敌之法,让牢之去办。”
  谢玄道“当我们两支大军会合后,全体昼伏夜行的移师八公山内的峡石城,觑准时机,静待出击的命令。”
  北府兵分作两路,一队由何谦率领,另一队由谢石和谢琰主持,从历阳开出,加上寿阳的兵力,总兵力达八万之众。扬州可能抽调的兵员,就是这么多,是守护建康的主力。故可以说,谢玄是孤注一掷,所以,必须与符坚在一战上分出胜负,皆因众寡悬殊,江左政权根本无力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规模全面攻防战。这不但需要谢玄的勇气。更须谢安的威望和全力支持。谢玄现在能立马淝水东岸,全权指挥战事的进行,得来并不轻易。
  谢玄又道:“我们千万不要在八公山加强任何防御,免致符坚生出戒心,还要设法令符坚以为我们前线的军队兵力薄弱,我要胡彬在适当时机,弃守寿阳,正是此意。”(少一行)
  谢玄闻言往他瞧来,淡然自若的接下去道:“何况我们缺乏战马,可用者不过万匹,对吗?”
  刘牢之颓然无语,敌人骑车超过二十万之众,且均是善于骑射的精锐,若没有垒寨作防御,正面渡河与敌兵在河滩作冲击战,不论北府兵如何精艮,也绝撑不了多久。
  谢玄现出一个令人莫测其高深的笑容,轻描淡写的道:“牢之立即使人在峡石城内,秘密扎制数万个草木假人,为他们穿上军服,却不要贸然竖立起来,待我吩咐后,始可依计行事。”
  刘牢之一怔答应。
  谢玄双目射出无比的深情,缓缓巡视淝水,柔声道:“我谢玄是否能为安叔留下千古不灭的美名,就看符坚是否如我所料般,取这段河道渡江,我会尽一切办法,令他这般去做。”
  “当!当!当!”
  边荒集四门交汇处的巨型钟楼,敲得震天价响,震彻边荒集的上空,轰传大街小巷,更从破开的入口传进酒库来,变成贯入三人耳鼓回荡不休的呜磬,把沙石酒坛坠下石阶的噪音完全掩盖过去。
  一时间,三人仍有点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六目交投,面面相觑。
  直至钟声由急转缓,只余下一下一下直敲进人心坎的缓响,拓政圭一震道:“是欢迎符坚入城的呜钟仪礼。”说罢从地上弹起来,掠过左右尽是美酒的窄巷,往出口处扑去。
  刘裕和燕飞醒觉过来,慌忙追随。
  出口石阶满布木块砖石破坛,酒香四逸,直滚入酒库里来,他们绞尽脑汁,精心设计的撑架,尸骨离散地展布于碎砖残垣之上,被狠心欲置他们于死地的妖女一举破坏。
  拓跋圭没有停留的掠上石阶,消没在出口之外,当燕刘两人随之来到出口所在第一楼的大膳房,钟声刚好停下来,余音仍萦绕三人耳朵的小空间(缺两行)声。
  蓦地“天王万岁”的呼喊声在北门处响起来,潮水般波动起伏。
  刘裕闪往敞开的大门旁,往第一楼的方向观看。
  膳房内,除遍地炉灶锅子的残骸和杂物外,四壁完好如初,燕飞小心翼翼的以免弄出任何声音,移往北窗,朝外瞧去,第一楼的后院静悄悄的,既不见敌人,安妖女也芳踪杳然。
  拓跋圭摇头哑然失笑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安妖女想害我们,反给我们弄清楚外面的形势,可见我们鸿福齐天,命不该绝。”
  刘裕恨得牙痒痒道:“她现在仍可以陷害我们,只要朝我们这里掷几块石头,定可惊动敌人。”
  燕飞朝他问道:“楼内有人吗?”
  刘裕答道:“楼下没有人,楼上则肯定有。”
  由于有呼喊声掩护,三人只要低声说话,不虞被人听到。
  拓跋圭迅速移动,从每一扇窗往外窥看,最后移到刘裕的另一边,而燕飞亦来到刘裕身旁,沉声道:“照我猜想当安妖女冲出石阶,刚是钟声敲响的一刻。她会误以为给敌人发现踪影。故呜钟示警。一时情急下不顾一切遁出后门,躲往远处,到此时她纵明白过来,已坐失再害我们的良机,只好徒叹奈何,除非她敢冒险潜回来。”
  蹄声响起,一队巡骑在后院墙外的长巷缓驰而过,三人虽明知敌人看不到自己,仍不由蹲低下来,好像如此会安全一点那样子。
  巡兵去后,呼喊声渐敛。
  拓跋圭压低声音道:“我本以为那妮子对我们的飞兄弟有好感,不会出卖我们,岂知妖女就是妖女,本性难移,若给我逮着她,我会教她后悔做人。”
  燕飞知道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更清楚他的心狠手辣,不过安玉晴确是不值得同情,暗叹不语。
  三人逃过一劫的心情仍未平复过来,感觉于刺激中另带点欣兴。
  (缺两行)燕飞讶道:“刘兄的体质肯定异乎常人。”
  拓跋圭道:“快天黑哩!我们要立即决定如何行动。”刘裕道:“我们要共进共退,-是全体离开,一是全体留下来。”
  拓跋圭赞道“好汉子!”
  燕飞摇头道“军服只得两套,如何可共进退呢?你们先换上军服吧!”
  外面的光线暗沉下来,颇有点苍凉荒寒之意。这再不是燕飞习惯了的边荒集,毁灭性的战争风暴正在酝酿待发。
  拓跋圭道:“好吧!我们扮成秦兵,再随机应变,设法掩护燕飞。”
  刘裕默思片刻,终于同意,道:“包袱留在里面,我们到下面去更衣,燕兄在这里把风如何?”
  燕飞点头同意,待两人钻入地道,守在门旁。
  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年来平静的生活。忽然化为乌有。
  正思忖间,皮靴踏地的声音从第一楼大门外轰然响起来,燕飞骇然下探头一看,立即心中大叫不好,一队近二十人的秦兵。竟朝向第一楼来。
  其中一个带头的以氐语吩咐手下道:“给我仔细搜查,天王立即要来哩!”燕飞更是大惊失色,人急智生下往后退开,从地上捡起一只破了一个缺口的大铁锅,跃进地道去,再以铁锅封着出口。
  正在石阶下处穿上秦兵军服的拓跋圭和刘裕停止动作,呆若木鸡地瞧着他。
  三人只有耳朵仍在正常操作,听着地面上的足音,只能希望老天爷有始有终,好好地保佑他们。
  建康城,乌衣巷谢府忘官轩内。
  谢安和谢道韫坐在一角,点燃一炉上等檀香,喝茶说话。
  (缺三行)每次见到自己这个才气横逸的侄女,总感到她心事重重。他有点怕去问她,亦有不知从何问起,知道又如何的无奈感觉!今天终忍不住道:“凝之对你好吗?”
  谢道韫垂首避开他的眼光,轻轻道:“还算不错吧!”
  谢安知道她不愿说出来。暗叹一口气,道:“有关弥勒教的事,该是非常秘密,我便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凝之如何知悉此事。”
  谢道韫轻轻道:“他是从国宝处听来的,二叔竟不知国宝曾三次到洛阳去见竺法庆吗?”
  谢安苦笑摇头,暗下决心,即使王坦之亲来说项,他也不让女儿回到王家。王国宝此子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若非看在翁婿仅余的一点情份,纵使有司马道子维护他,谢安亦会使尽一切手段,把他除去。
  谢安沉声道:“凝之一向与国宝关系不错,因何会把此事告诉你呢?他难道不怕道韫向我揭露吗?”
  谢道韫现出苦涩的表情,垂首轻声道:“他正是要道韫转告知二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