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二十一卷

第 一 章 灾异呈祥

  不论楚无暇剑法如何厉害,如何尽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也没法凭一人之力,同时应付弥勒教的四大金刚,何况尚有竺雷音和妙音两个在建康响当当的人物。且六人有备而来,摆明如楚无暇胆敢拒绝说出佛藏的秘密,便联手围攻,把她生擒,逼她透露。
  岂知剑甫出鞘,竺雷音等六人立即惊呼四起,陷进惶恐和混乱去,听得躲在后进房间内的高彦和尹清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呀!”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荒村的宁静,盖过了所有兵刃交击声和呼喝。
  接着是连串痛哼和怒叱,四大金刚一方显然近乎没有还手之力,处于绝对的下风。
  高彦认得发出临死前惨呼的是那苍老的声音,众人中当以他武功最高明,所以成为楚无暇首要清除的敌人,竟是几个照面,立即丧命,令人无法相信,凑到尹清雅耳边道:“老家伙完了。”
  尹清雅花容失色道:“怎会是这样子的呢?”
  另一声惨叫传来,接着是人体抛掷撞墙后堕地可怕的骨折肉裂的声音。
  高彦续向尹清雅耳语道:“楚妖女用了卑鄙手段。”
  兵刃声倏止,只剩下四个人的喘息声,显然是短暂的血战里,他们已用尽了力气,否则不会发出沉重至此的喘气。
  楚无暇娇笑起来,道:“你们胆大包天,竟敢来向我讨宝,是我欠了你们的吗?”
  窗门碎裂的声音传来,同时响起劲烈的破风声,然后是重物堕地的声响,该是有人破窗逃走,却被楚无暇一掌隔空命中,堕毙屋外。
  妙音的声音抖颤着厉呼道:“楚无暇你好狠,竟在灯蕊弄了手脚。”
  楚无暇笑道:“妙音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竟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想不到吧!我点燃的是来自汉代用毒大师无心子的‘万年迷’,无色无味。唉!我本来是用来对付燕飞的,现在却不得不用在你们身上,浪费了宝物,你说你们是否罪该万死呢?”
  尹清雅的小嘴贴着高彦的耳朵道:“我们走!”
  换了平时,高彦会趁机亲她一口,此时却完全失去了心情,道:“你打不过她吗?”
  尹清雅肯定的摇头。
  乔琳喘息的道:“我们知罪了,请小姐念在我们一向尽心尽力为佛爷和佛娘办事,放过我们,我们可以立誓永远不提佛藏的事。”
  狄汉接下去道:“小姐该知我狄汉对你一直忠心耿耿,只要小姐肯放过我,我狄汉愿意永远追随小姐。”
  乔琳和妙音同时叱骂,不满狄汉只为自己求情,出卖她们。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楚无暇嗤之以鼻道:“你真的对我忠心耿耿吗?我看你只是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吧?哼!无事献殷勤,你道我是今晚才想杀你吗?”
  狄汉怒叱一声,兵刃声起。
  楚无暇一阵娇笑,接着是兵刃堕地的激响,狄汉往后跌退,每一步踏地,均重重敲进旁听的高彦和尹清雅的心坎里去。
  尹清雅猛扯高彦的衣袖。
  高彦低声道:“最安全是留在这里。”
  狄汉惨叫声传至。
  楚无暇若无其事的道:“真蠢!一句话便给我试出来,如继续求饶,说不定我会心软放过你。”
  “当!当!”
  两把兵刃先后堕在地上,当是乔琳和妙音两人放弃反抗,讨饶求宥。
  高彦心忖如此残忍狠毒的女人,还是首次遇上,如被她察觉他们的存在,肯定他和尹清雅要作一对同年同月同夜死的同命鸳鸯。
  乔琳喘息道:“我们服了,任凭小姐处置。”
  妙音也哀求道:“请小姐大发慈悲,看在同为女儿家的分上,网开一面。”
  楚无暇柔声道:“对!看在大家同为女儿身分上,让我来告诉两位一个秘密,就是我楚无暇并不晓得佛藏在哪里。”
  乔琳和妙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楚无暇续道:“佛爷根本没有把我当作是他的女儿,只是看中我的根骨,把我培养成有用的工具。他亦从没有爱过我娘,只迷恋那个女人,亦只有他和那个女人,方晓得多年来,从北方各大佛寺抢掠搜刮回来的珍宝放在哪里。你们明白吗?”
  妙音嗫嚅道:“既是如此!小姐为何不早点说清楚呢?”
  楚无暇道:“你们会相信吗?我看到你们召唤我的暗记,便知道你们立心不良,志在佛藏。不论我说什么,也会下手逼我说出来,我唯一的选择是先发制人,把你们全部杀死,一了百了。”
  乔琳道:“原来如此,现在既弄清楚真相,我们再不敢烦扰小姐。”
  楚无暇淡淡道:“你以为我会留下你们两个祸根吗?”
  破风声起,显是两女知情况不妙,尽最后努力分头逃走。
  惨叫声同时响起,接着重归沉寂。
  躲在内进的高彦和尹清雅连指头也不敢动一下,心中唯一愿望是楚无暇尽快离开。
  刘裕轻叩窗门,仍透出灯火的书房内传来胡彬的低呼声道:“谁?”
  刘裕早看清楚周围形势,附近并没有卫士,应道:“是我!刘裕。”
  窗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两人四目交投,胡彬道:“快进来!”
  刘裕穿窗而入。
  胡彬着他到一角坐下,欢喜的道:“我正为你担心,怕你和荒人混在一起,难逃劫数。”
  刘裕微笑道:“难逃劫数的另有其人,我今次来是要请你老哥暗中出力,助我们收复边荒集。”
  胡彬现出难以相信的错愕神情,失声道:“你们竟击垮了荆州和两湖的联军?”
  刘裕再次体会到今次大胜的影响,不管其中带有多少幸运的成分,可是自己作为谢玄继承人的地位,已因此战而确立。
  淡淡道:“郝长亨的三十艘战船,只有七艘成功逃走。由桓伟率领的荆州骑兵,则弃戈拽甲落荒而逃,被我们抢得三千多匹战马和大批粮资。我方阵亡者在百人以下,经此一役,我看桓玄短期内将没法向我们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胡彬瞪大眼睛道:“你们是如何办到的?”
  刘裕把情况说出来,道:“我们是斗智不斗力。你该晓得我被逼立下军令状一事吧!”
  胡彬显然仍未从波动的情绪回复过来,喘了几口气,点头道:“刘牢之今次实在过份,摆明是要把你驱逐出北府兵,不过依现在的情况发展,可能难如他所愿。”
  稍顿续道:“你是否想我为你封锁颖口呢?”
  刘裕从容道:“这方面刘牢之自有主张,接到他的命令后执行未为晚也。”
  胡彬遽震道:“你的意思是……”
  刘裕沉声道:“如我所料无误,何谦已命丧司马道子之手,而刘牢之则改投向司马道子的阵营,背叛了桓玄和王恭。”
  胡彬色变道:“不会吧?”
  刘裕道:“事实会证明我的猜测是对是错,且会是发生在十天半月内的事。”
  胡彬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情绪,道:“不论你要我如何帮忙,我也会尽力而为。”
  刘裕明白他的心情,胡彬便像其他北府兵般,对刘牢之生出失望的情绪,而自己则成为他们心中拥戴的谢玄的继承人。胡彬更比任何人明白他与谢玄的关系,这番话等若他已选择站在自己的一方,即使要公然对抗刘牢之,也在所不顾。
  刘裕道:“我们将在离颖口不远处,一道支流的小湖集结兵力,号召荒人聚义,准备大举反攻边荒集。只要我们的粮线保持畅顺,我有把握在短短数月内光复边荒集。只要边荒集重归荒人之手,打通南北脉气,我们将有本钱和南方任何人周旋。”
  胡彬道:“谁供应你们粮资呢?”
  刘裕答道:“粮资由佛门供应,孔老大负责筹措和输送,只要你老哥只眼开只眼闭,让我们粮货无缺,事过半矣。”
  胡彬一口答应道:“这样的小事也办不到吗?你可以放心。攻克边荒集后又如何呢?”
  刘裕笑道:“当然是重新归队。”
  胡彬一呆道:“刘牢之怎肯就此罢休,他要害死你只是举手之劳。”
  刘裕道:“我们和他走着瞧吧!玄帅最不想见到的是北府兵的分裂,我们须谨遵玄帅的意旨办事。”
  胡彬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伸出双手,和他紧握在一起,心中一阵激动。
  胡彬的支持,对他是那么实在和有用,正因北府兵内大部份由谢玄亲手提拔的将领,都是有勇气和正义感的人,所以北府兵仍然有希望。
  胡彬道:“还有个消息和一件怪事必须告诉你。”
  刘裕松手讶道:“什么怪事?”
  胡彬道:“怪事稍后说。消息则事关重大,王国宝十天前才经这里撤返建康,可是桓玄声讨他的奏章像追命的符咒般直追到建康去,细数王国宝勾结弥勒教妖人的诸般罪状,矛头直指包庇他的司马道子,荆州军同时在江陵集结,大战看来无法避免。”
  刘裕双目亮起来,道:“王国宝完了。”
  胡彬错愕道:“司马道子如杀王国宝,岂非向天下承认自己用人不当?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刘裕道:“不如我们换一个角度去看,王国宝已失去被利用的价值,让他留在世上,只会成为司马道子的负累。司马道子老谋深算,肯定有办法将此事处理得漂漂亮亮的,且令桓玄一方出师无名。”
  胡彬目不转睛的打量他,点头道:“你的想法确是与众不同,而你的想法是对是错,很快便可以揭晓。”
  刘裕叹道:“桓玄此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由此可知他智谋的深浅,只要刘牢之选择站在司马道子的一方,他将优势尽失。好哩!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呢?”
  胡彬脸上现出迷茫里带点惊惧的奇异神色,道:“前晚临近天明前,边荒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整座寿阳城也似晃动起来,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我也是其中之一。”
  刘裕愕然道:“竟有此事!我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胡彬道:“你们那时该正与敌人交战,哪有闲情理会其他事?何况距离远了许多。”
  刘裕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胡彬道:“翌晨在边荒执行巡察任务的探子回报,白云山区出现从未见过的异象,白光冲天而起,地动山摇,把整座卧佛荒寺毁掉,只剩下一个宽广数十丈,深至两丈多的大坑穴,威力惊人至极点。”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方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胡彬道:“消息传至寿阳,立即弄得人心惶惶。我们寿阳军里一个负责文书的长史官说这是天降的灾异,主大凶。唉!南方多事了。”
  刘裕道:“胡将军有否把此事上报建康?”
  胡彬苦笑道:“我正为此烦恼,上报的话,司马道子会以为我受人指使,造谣生事。不报的话,这种事哪能瞒得住呢?又会怪我知情不报,犯了欺君之罪。我直至这刻仍未就寝,正是为此事忧心。”
  刘裕皱眉道:“古时天降灾异,为君者必须祭天谢罪,以安定人心。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如实报上,没有人可以怪你。但现在确是情况特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这个烫手热山芋交给刘牢之,由他作决定呢?”
  胡彬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事实上我早派人知会刘牢之,由他决定好了。”
  刘裕道:“我要去看看。”
  胡彬道:“据那长史官说,坑穴该是由天上降下的大火石猛烈撞击地面而成,这是改朝换代的大凶兆。我睡不着觉更主要的原因正在于此。皆因不晓得崛起者是桓玄还是孙恩,又或慕容垂统一北方后乘势席卷南方,现在终于放下心事。”
  刘裕不解道:“为何你又忽然不为此烦恼?”
  胡彬双目发亮起来,闪闪生辉的瞧着他,沉声道:“你不觉得灾异发生的时机巧合得教人惊讶吗?”
  刘裕一头雾水的道:“巧合在什么地方呢?”
  胡彬道:“当然是刘裕你作统帅的首场大捷,灾异刚好发生在你大胜的一刻,更发生在边荒之内,离开战场只百里许的距离,便像为你助威敲响战鼓般的模样。这叫天人交感,绝不是偶然的。”
  刘裕听得倒抽一口凉气,道:“不要吓我!如你这番话传了出去,我将成为众矢之的,肯定活不长久。”
  胡彬双眼眨也不眨的瞧他,正容道:“纵然没有这场灾异,你以为可以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吗?自玄帅看中你的那一天起,你便注定要逆境求生,直至没有人能威胁你而止。局势再不容许你苟且偷安,只能放手大干,完成玄帅统一天下的遗愿。我对你有很大的期望,朱序大将更视你为北府兵的希望。”
  刘裕感到整条脊骨寒飕飕的。
  他因失去王淡真,立志要登上北府兵统领的宝座,好向桓玄报复,亦不负谢玄的厚爱。可是北府兵权在握后去向如何,他想也不敢想,因为实在太遥远了。
  不过胡彬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却清楚而不含糊地暗示自己是上天拣选出来改朝换代的人物。而不理自己是否愿意,别人对他的期望会变成压力,令他不得不顺应人心,作出别人期望的事。
  我的娘!
  自己的本意只是想成为南方最有实权的人,像谢玄又或以前的桓温,把一切决策掌握在手里,然后完成祖逖的未竟之志,北伐成功。却从没有想过当皇帝。
  老天爷的意旨竟是这样吗?
  这是否谢安和谢玄看中自己的真正原因呢?
  胡彬道:“在目前混乱不清的形势里,你不单是北府兵未来的希望,更是南方最后的希望,让我坦白告诉你吧!就在今夜此刻,我胡彬决定舍命陪君子,看错了人算我倒楣,却绝不会后悔。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任何行动,只要你能光复边荒集,天下间再没有人敢怀疑你是天命所属。趁现在有点时间,我们要好好研究该采取的策略。”
  刘裕能够说不吗?
  忽然间,他清楚掌握到将来的路向,那或许不是他选择的,不过却只有这条路可走。

第 二 章 刺激好玩

  孙恩在溪水旁站起来,默立在树林内的暗黑里。当他到达这道流经野林的小溪,以他通天彻地的超凡本领,也感到如再硬撑下去,因遭受洞天佩合璧而来的创伤,会演化成永不能治愈的内伤,所以纵然仍在边荒险境内,他也不得不抛开一切,就地默运玄功,疗治伤势。
  经过一天半夜的道修,他的内伤终稳定下来,恢复了六、七成的功力,度过难关。
  他现在的心神有点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地驰骋着,近数十年来,他的情绪从没有这一刻的波动,这是少年时代方有的情况。
  他本以为对尼惠晖已心如止水,断去所有凡念,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方发觉自己错得多么厉害,严重至不忍对她下杀手。
  正因心神不处于黄天大法的虚空状态,燕飞“执假为真”的一句话才能乘虚而入,令他露出不应有的破绽,身法慢却一瞬,差点被燕飞以奇招要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此因缘巧合,令他得窥天地心三佩合一后的天地之秘,感应到仙门的存在。切身地体会到仙道的追求,并非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是确实地存在。
  当阳之至极遇上阴之至极,两极相交,将产生能洞穿虚空的惊人力量,开启仙门,到达生命的彼岸。
  练虚合道,正是指此。
  他终于明白了。
  心中的激荡,实在没法告诉任何人,只有燕飞是例外,因为燕飞也同时感应到仙门。
  可是他却眼睁睁瞧着仙门开启和关闭,因为他的黄天大法走的是太阳真火的路线,强行进入两极相交的仙门,会在进入前化为飞灰。必须有太阴真水相辅相成,方能穿门而去,成仙成道。
  昨夜的经历,令他掌握到黄天大法的不足处,晓得该努力的方向。
  他生出不知以何种态度对待燕飞的犹豫。当他命中燕飞的一刻,始惊觉燕飞护体真气的反击,是水毒而非丹劫的先天真气,使他捉错门路,未能奏功。
  燕飞已具备进入仙门至乎开启仙门的初步条件,比他现在的情况优胜。
  他该如何对待燕飞呢?
  想到这里,孙恩暗叹一口气。
  幸好现在他根本无力追杀燕飞,所以可以暂时不想此事,一切只好待回到南方养好内伤再作思考。
  孙恩心神回复平静,离开小溪,朝南幽灵般穿林过野的去了。
  天眼在夜空盘旋,正全神贯注地,用牠的锐目监视着主人所在处的雪原。
  乞伏国仁仍是身披红袍,令燕飞感到他是为天眼而作此装扮,好让爱鹰能在高空上容易辨认,否则何须冒此轻易暴露身分之险。
  燕飞藏在疏林区边缘处,眼看着赫连勃勃不住接近乞伏国仁,却毫办法再潜近一点,以窃听两人的对话。
  乞伏国仁的高明处,是现身于广阔达数里的乎坦雪原中心处,再由天眼居高监视,不但不虞有敌人能潜近,也是最佳的防袭手段,即使赫连勃勃心怀不轨,亦无法可施。
  燕飞离两人会面处足有两里之远,除非变成神仙,否则休想听到半句话。想到这里,心中苦笑。对“神仙”一词,他已有全新的体会和理解。
  两人终于面对面站着,说起密语来。
  燕飞心忖如果自己不是身负内伤,便可以刺杀赫连勃勃,为拓跋珪解决一个劲敌。可惜自己现在的情况,实不宜与这样的高手作生死搏斗,皆因胜负难测。
  难道便如此白走一趟吗?
  想到此处,心中灵机一闪,浮现出一个近乎妙想天开的大胆念头。
  前进传来楚无暇的声音道:“你们这几个家伙的功夫真不错,着了道儿后仍这般厉害,累得我也受了伤。”
  接着是跌坐地上的声响。
  尹清雅凑近高彦道:“她在疗伤,我们快走。”
  高彦心中奇怪,以尹清雅的胆大妄为,听到对方负伤,怎会全无趁机偷袭之意。由此观之,楚无暇当夜在大江上斩杀曼妙,在小白雁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令她不敢兴起对抗楚无暇的心。
  高彦想到这里,色变道:“有诈!”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不要吓我!我们快走。”
  高彦道:“刚才你叫了声”有鬼“,已引起她的惊觉,却因要对付那几个家伙,所以无能理会我们。她已认出是你好听的声音来,所以故意诓我们鲁莽的溜出去,她则乘机偷袭下杀手。如此看她确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不得不使点手段。”
  尹清雅花容失色的道:“那如何是好?”
  其实高彦也害怕得要命,不过尹清雅武功虽远较自己高强,论江湖道行则力学不辍也追不上他,为了两人的小命,必须冷静下来,充当真正救美的英雄。
  高彦两眼上望,示意楚无暇已无声无息的来到瓦顶上,任他们从何处窜逃,她仍能居高施袭。
  尹清雅无助的道:“怎办好呢?”
  高彦耳语道:“我打开窗门时,你便把门闩拉开,记得两件事同时进行。”
  尹清雅摇头表示不明白他说甚 时,高彦已跳下床去,脱下外袍拿在手里,移到与房门相对的窗子前面去。
  尹清雅呆看着他,直到他打手势提醒,方醒觉过来,跃往门旁。
  高彦点头示意后,就那 拉开窗闩,推开窗门。
  尹清雅同时行动,拉开身旁的门闩。
  高彦甩手便把外袍从窗门掷出去,破风声起,彷如有人穿窗而出,投往屋外密林。
  上方传来楚无暇的娇叱,跟着是剑气破空的异响,直追外袍而去。
  高彦此时已来到尹清雅身旁,扯着她推门扑出,来到天井处,再跃上墙头,逃命去也。
  燕飞从藏身处闪出,拦着赫连勃勃去路,后者猝不及防下大吃一惊,往后疾退逾丈,论反应及身手,均是一等一的迅捷。即使燕飞蓄意偷袭,怕亦难以得手,何况他内伤未愈。
  从头至脚都包裹在黑布内、只露出眼、耳、口、鼻的赫连勃勃双目精光闪烁,显然在提聚功力,以应付燕飞。他没有武器随身,不过他力能轰毙花妖的拳头足令任何人不敢轻忽。
  燕飞微笑道:“赫连兄别来无恙!”
  赫连勃勃知道瞒不过他,缓缓揭开头罩,收进怀内去,冷然道:“燕兄不愧天下最出色的刺客,竟能于此处拦截本人。不过燕兄既然精通刺杀之道,该知不可容被行刺者有喘气的机会。我怀里有讯号火箭,如召来援兵,恐怕燕兄难以脱身。”
  此处离边荒集只有两里多路程,是一片位于集外西北方的野林,只要喝一杯热茶的工夫,敌方高手便可以抵达。当然,赫连勃勃必须撑至那一刻。
  燕飞从容道:“赫连兄若还有放烟花的兴致,燕某绝不阻挠。”
  赫连勃勃泛起怒容,喝道:“燕兄究竟有何意图,请即道来。”
  以赫连勃勃一贯强横凶悍的作风,竟不敢主动出手,可知燕飞如今威名之盛,足以震慑任何人。
  燕飞踏前三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好整以暇的道:“我想和赫连兄打个商量,做一件对你对我均有利的事。”
  赫连勃勃见他不是要对付自己,大感错愕,皱眉道:“燕兄好像忘了于公于私,我们均没有合作的可能。”
  燕飞笑道:“真的吗?若是如此,赫连兄为何偷会乞伏国仁呢?”
  赫连勃勃色变道:“你在威胁我!”
  燕飞双目神光乍闪,平静的道:“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暗中与乞伏国仁来往,显然只是诈作投诚姚苌,事实上另有图谋。我燕飞也不惯揭人私隐,如果你对我的提议没有兴趣,此事就此作罢。”
  赫连勃勃神色缓和下来,道:“燕兄确是好汉子,本人洗耳恭听。”
  燕飞淡淡道:“我要杀那个波斯来的法师。”
  赫连勃勃失声道:“那是没有可能的,你竟听到我和乞伏国仁的对话。”
  燕飞心中好笑,赫连勃勃和乞伏国仁的对话里肯定提到波哈玛斯,并同意必须除去此人,自己误打误撞的对上了,故令赫连勃勃误以为他窃听到他们的谈话。
  道:“赫连兄勿要误会,我只是隔远看到你们,却听不到你们的谈话。”
  赫连勃勃现出古怪的神色,吁出一口气道:“纵然燕兄是我的敌人,我也不得不承认燕兄是君子。我刚才使诈,想试你是否听到我们的密谈,请勿见怪。”
  燕飞哑然笑道:“赫连兄最爱把勾心斗角的那一套搬到边荒来。言归正传,无论此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事后我们敌对的情况仍没有改变。”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道:“为了一个呼雷方,值得燕兄你冒这个险吗?如你能成功杀死我,效用不是比解救呼雷方更大吗?”
  燕飞心忖我不是不想杀你,只是现时力有未逮,故不得不另作选择。赫连勃勃这番话既显示他对呼雷方的事知情,更借此试探自己的心意,逼自己作出不掉转剑锋对付他的承诺,充份表现出他的精明老到。
  道:“赫连兄不用多疑,我说得出要与你合作,绝不会扯你的后腿。将来的事谁都没法作出预测,但我干掉波哈玛斯后,会立即离开,即使失手遭擒,也绝不会供出赫连兄有分在背后出力。不过赫连兄勿要出卖我,否则我会不择手段的作出报复。”
  赫连勃勃苦笑道:“由首次在边荒集与燕兄碰头,我便知燕兄并不好惹。放心吧!燕兄只要透露本人密会乞伏国仁的事,我便要吃不完兜着走,怎敢出卖燕兄呢?更何况如你真能刺杀波哈玛斯,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燕飞欣然道:“如此赫连兄是决定与我合作哩!”
  赫连勃勃点头道:“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燕兄必须为我守秘,绝不能把我私见乞伏国仁的事透露予任何人,包括你的荒人兄弟在内。”
  燕飞心忖若告诉任何人,他燕飞竟会与赫连勃勃合作去做一件事,肯定不会有人相信。道:“三日为定!”
  高彦叹道:“今次名副其实是洞房,只是欠了花烛。”
  挤着他坐在小洞里的尹清雅嗔道:“安静点行吗?惹得那恶女回来,你须负责去喂她的剑。”
  高彦道:“放心吧!我看她此时早追到十多里外去。看!跟着我是多么刺激好玩!小娘子现在该进一步了解为夫因何不肯随你回两湖去。在边荒,我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首席风媒,处处掌握玄机。像这个村后的荒山小洞,便是我为自己预备的避难所,只要把草丛拨开,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进来,今趟更大派用场,这可是当年我掘了七日七夜,才掘出来的。”
  尹清雅“噗哧”笑道:“七日七夜?哼!你这夸大的说谎鬼。噢!差点忘记提醒你,现在并非在你见鬼的高家村内,你的乡亲父老不在身旁,如你仍甚么娘子啊为夫呀的占我口舌便宜,我会割掉你一截舌头。”
  高彦心中一阵甜蜜,在紧挤着她香躯之际,她竟不怪自己揩油,只怪自己言语轻薄,那种默许的动人神态,有多迷人便多迷人。
  忙赔笑道:“我的小清雅息怒,噢!”
  尹清雅横肘撞了他胁下一记,痛得他叫起来。
  尹清雅嗔道:“人家只是用了小小的力道,叫那么大声干嘛?唔!这里很闷气,我们还要躲多久呢?”
  高彦只希望眼前情况可以永远继续下去,随口道:“只要躲他娘的七天七夜,待婆娘去到了天边,我们便可以走出去,从此在边荒双宿双栖:水不分离,睡遍我在甚么高家村、尹家镇的所有行宫。”
  尹清雅大嗔道:“我才没闲情陪你在这些鬼地方胡混,明天我便要返回两湖去,有没有你随行,我都不在乎,你自己想清楚。”
  高彦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道:“太危险了!”
  尹清雅道:“有甚么危险的!我只是为你着想,才陪你躲到这个臭洞来,否则我放开脚程,又占了先机,才不相信那妖女追得上我。”
  高彦道:“让我第一流的边荒脑袋为你分析形势吧!首先你是否肯定她能从你叫了句”有鬼“,便可以认出你是我高彦的心上人小白雁呢?”
  尹清雅再没有闲暇计较他占口舌便宜,老实的答道:“人人都说我的声音很特别,听过便不会忘记。当日我和她交手时,说过几句话,应该瞒不过她。”
  高彦一本正经的道:“好!现在假设她晓得你是小清雅,她是否非杀你不可呢?”
  尹清雅耸肩道:“我怎晓得她的心意呢?她该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吧!”
  高彦道:“错了!她定要杀我们灭口,因为我们知道佛藏的秘密。”
  尹清雅呼冤道:“但我们并不知佛藏在哪里呢?有甚么好灭口的。”
  高彦道:“四大金刚等人也不知道佛藏在哪里,还不是遭到她毒手吗?”
  尹清雅不服道:“怎同呢!他们是要逼她说出佛藏的所在,所以她才先发制人。明白吗?你这个专爱唬人的小混蛋。嘻!你仍未有资格当大混蛋。”
  高彦哂道:“所以说你入世未深,不明人间险恶。你没有听过怀壁之罪吗?若被我们把佛藏一事泄露出去,弄得天下皆知,那婆娘还用做人吗?如此一个宝藏,人人皆想据为已有,你师傅他老人家第一个不肯放过她。”
  尹清雅“噗哧”笑道:“你胡绉了这么多废话,说到底就是不想我回两湖去,最好是嫁给你,永远留在边荒,做你的押寨夫人。你喜欢骗人,我却没有兴趣。坦白点和你说吧!我尹清雅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你连边儿也沾不上,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快绝了你的痴心妄想,找别的无知女子下工夫吧!”
  高彦听得涌起万念俱灰的颓丧失意,如掉入失望的无底深渊,苦笑道:“你欢喜便走吧!不过我敢肯定那婆娘已知上当又折回来,还在外面某处守候,到时你便晓得我不是虚言恫吓。咦!你想干甚么?”
  尹清雅伸手在洞壁摸索,硬把一块石头拆下来,道:“要证明你的谎话易如反掌。你左一句右一句我不懂江湖道,我便使出一招最基本的投石问路给你看看。”
  说毕甩手把石头朝洞口掷出去。
  石头摩擦枝叶草丛的声音由近而远,掠过近七、八丈的空间,忽然剑啸声起,还传来楚无暇的怒叱。
  两人同时色变。

第 三 章 敌友难分

  燕飞和赫连勃勃并肩蹲在边荒集北面官道旁的密林里,等待运粮车队的出现。这支运粮队由铁弗部的人负责,是赫连勃勃的手下,可以掩护他们回集。
  赫连勃勃道:“溜出来反容易一点,但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却颇为困难。”
  燕飞讶道:“因何有此情况呢?”
  赫连勃勃苦笑道:“我的心情实在矛盾,因为每说一句话,都涉及我方的军事布置,而你则是我方最大的敌人。”
  燕飞道:“不方便就不用说出来好了。”
  赫连勃勃叹道:“不说又如何,给你如此深进集内,还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你吗?”
  燕飞微笑道:“赫连兄似乎很看得起我们荒人呢?”
  赫连勃勃点头道:“姚兴和慕容麟都不看好你们,认为你们缺乏粮资,根本无力反攻边荒集。只有我和宗政良受过教训,不敢对你们掉以轻心。”
  燕飞开始明白为何慕容垂再次起用宗政良,来助儿子慕容麟守边荒集,是因要借助他败于荒人之手的珍贵经验。
  赫连勃勃道:“不过若从表面的情况作判断,你们来反攻边荒集只是送死,纵然你们粮资无缺,兵力的比较仍然悬殊。且因有前车之鉴,你们想重演上一次光复边荒集的技俩,是没有可能的。攻城者的兵力,必须在守方的一倍以上,方有威胁力,这道理于边荒集亦然。不怕告诉你,我们把战线缩移到夜窝子,构筑了坚强的军事防御线,配以高台指挥和坚固的楼房,夜窝子外则广布陷阱,明刀明枪的对阵,你们是绝没有机会的。”
  燕飞明白过来,为何出集容易入集难,因为以敌人拥有达数万的兵力,要把夜窝子守个固若金汤,是轻而易举的事。更明白赫连勃勃,有手下掩护,兼主动在手,要溜出来不难办到。但想重回夜窝子,便不得不鱼目混珠的藏身运粮队以入集了。
  道:“然则赫连兄为何仍这么顾忌我们呢?”
  赫连勃勃道:“边荒始终是你们的地盘,所以我们屡次围剿,仍是事倍功半,最终被你们逃回南方。现在给燕兄摸清楚集内布置,又清楚情况,当会改变策略,只要截断我们北面的运粮线,边荒集将不战而溃。”
  燕飞道:“姚兴等是用兵布阵的专家,当然有方法保持粮线畅通,否则便是轻重倒置。对吗?”
  赫连勃勃似不愿再谈关于军事布置方面的情况,笑道:“假设你的兄弟拓跋珪晓得我和你混在一起,会有什么感想呢?”
  燕飞耸肩道:“很难说。因为他现在最大的敌人,并非老兄。而赫连兄最顾忌的亦不是他,而是姚苌,不知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呢?”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点头道:“燕兄看得很准。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门,与慕容垂的正面冲突是无可避免,对我来说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在慕容垂荡平拓跋族前,先一步雄霸关中,我便有本钱和慕容垂争天下。比起来,边荒集的重要性便相形失色。”
  燕飞道:“这正是你肯和我合作的主要原因吧!”
  赫连勃勃对这方面的情况并没有顾忌,坦白的道:“波哈玛斯谋略过人,有他助姚苌,如虎添翼,边荒集现时的布置,正是由他一手策划,如能除去他,等于拔掉猛虎口内一颗尖齿。”
  接着压低声音道:“杀他并不容易,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天衣无缝的配合,一击即中,方有成功的希望。我会为你找寻机会,以三天为期,如不能成功,燕兄便要放弃,一切仍依合作精神办事。”
  燕飞淡淡道:“我便耐心等候三天,三天后我们再没有关连,我当然不会牵累赫连兄。”
  赫连勃勃忙道:“燕兄该知我有合作的诚意,攻克长安是我自懂事以来的宏愿,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为达成心愿,我是会不惜一切的。”
  燕飞心忖最好你没法完成心愿,赫连勃勃手段凶残,如给他攻入长安,肯定长安的民众大祸临头。日后反攻边荒集,他第一个要杀的人正是赫连勃勃。
  道:“运粮队来了!”
  就在楚无暇追着问路的投石疾掠而去的一刻,高彦当机立断,拉着尹清雅跳将起来,窜出小洞去。
  洞外黑沉沉一片,破风声在二十多丈的山野响起,迅速接近,显是楚无暇晓得又被愚弄了。
  高彦哪敢延误,喝道:“随我来!”
  竟就那么腾身而起,投往山洞上陡峭的山壁。
  尹清雅心忖难道高彦活得不耐烦了,这座山高耸近百丈,草树附壁丛生,攀上去等于要和楚无暇比轻功,绝非上策,不过时间已不容她阻止高彦,只好追在他身后往上攀。
  两人手脚并用的直攀上七、八丈,楚无暇的冷哼声在下方传来,然后娇笑道:“今次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上面的高彦忽然钻入一堆浓密的树丛里去,叫道:“快进来!”
  尹清雅左手刚抓着一枝横探出来的树干,心忖难道有另一个洞穴,高彦的手已伸出来,一把抓着她襟口,将她扯进去。
  尹清雅没暇和他计较,原来树丛内另有天地,竟是一道小径。喜出望外下,她追在高彦身后迅速逸去。
  刘裕策骑着胡彬送他的神骏,沿淮水北岸飞驰,在两耳风声呼啸下大地往后飞退,在雪原留下仿似延展至无限的蹄印。
  此马名疾风,浑体纯黑,没有半根杂毛,是谢玄最钟爱的坐骑之一,当日谢玄便是坐在它的马背上,赢了名垂千古的淝水一役。胜利后谢玄不愿它再随自己冒险,把它留下在寿阳由胡彬悉心照顾。现在则成了刘裕的座骑。
  自懂事以来,刘裕首次感觉到大地尽在他脚下的滋味。击败荆州和两湖的联军,是他军事生涯的转折点,由这刻开始,他对自己建立起没有人能动摇的信心。
  蹄声在前方响起。
  孙恩立在淮水南岸,负手遥观对岸的边荒地带。
  他从来不对任何地方生出留恋的感情,边荒却是唯一的例外。
  惠晖死了!且是因他而亡,如非被他以独特手法禁制了她的经脉,凭她的太阴玄功,该可以在三佩释放出的能量下保住性命。
  那是种奇怪的能量,有庞大无比摧毁一切的暴烈毁灭力,可是其中又充满无限生机,能赐与生命。只要具有太阳真火或太阴真水类先天真气者,便有本领在其中取得生机,死里逃生。
  所以他必须立即离开,因为燕飞伤得比他轻很多。
  对燕飞,他心中充满复杂矛盾的感觉,而截至目前为止,燕飞是唯一在他全力出手下仍没法杀死的人。
  他的武功肯定高出燕飞一级,可是在道功上却至少逊燕飞一筹,这情况令他们变成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必须在黄天大法上再有突破,方可以稳胜燕飞。幸好如何突破已在掌握之内,仙门的乍现即逝,予他最大的启发,使他把握到能破空而去最本原的力量是怎么的一回事。那种启示对他的道法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
  燕飞也像边荒般令他感到爱恨难分。
  在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里,燕飞是除他之外唯一晓得洞天福地确实存在的人,这种共同的领会,令他感觉自己并不孤独,也大幅拉近他与燕飞的距离。可是偏偏燕飞却是命中注定的死敌和对手,他可以不惜一切毁掉他吗?
  他不知道。
  穿过仙门,到达彼岸,当然再不受五行的局限,也打破了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命运的彻底改变,会否产生顺势而去的骨牌效应,至乎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呢?
  简单点说,当一个人成功开启仙门,从这出口遁离身处的宿命世界,会否令所有人的命运都生出变化呢?又或者是白日飞升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他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诡奇感觉。
  孙恩长长吁出一口气,掉头朝南而去。
  很多事都是在他的智慧之外,可是有一件事是他肯定的,就是当他重回边荒时,他的黄天大法将有进一步的突破,从炼神还虚的境界往炼虚合道的至境迈进。
  这是人能达到真正至高无上的境界,此行实不虚也,既令他看破凡尘,更无垠地扩阔了心怀和眼界。
  刘裕遇上了由姚猛率领二百人组成的先头部队,人人士气昂扬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姚猛见到他,大喜道:“刘爷你刚离开不久,便有个叫刘毅的北府兵将来找你,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见你,却又不肯透露是什么事。现在他随军而来,与后面的慕容当家在一起。如你没兴趣招呼他,我们可以打发他走。”
  刘裕心中一沉,已知自己不幸言中,何谦果然出了事,否则刘毅绝不会在这时候来找他。
  道:“胡彬方面的关节已打通了,他会全力暗助我们。你们在这里休息片刻,我见过刘毅后,再继续行程。”
  燕飞立在窗前,凝望矗立在广场,对边荒集有无限象征意义的古钟楼。
  广场四周是一个一个的光圆,照亮了地面,敌人把罩上盖子的风灯放在地上,不让灯光上泄,形成眼前的奇景,也把古钟楼衬托得更巍峨高耸。
  事实上整个夜窝子都是以同样手法照明,从集外远处看过来,便像边荒集陷于一片漆黑里。
  敌人的兵力布置全集中于夜窝子,要攻陷这么一处地方,确是谈何容易。夜窝子的楼房都是最有规模的,加上高台指挥的优势、强大的兵力,荒人的任何反攻只是以卵击石。
  赫连勃勃虽然暗示切断粮线是唯一对付他们的有效手段,可是燕飞直觉他是不安好心,敌人肯定有方法应付这方面的问题,因为直到此刻,敌人仍是占尽上风,掌握主动。
  战马的嘶叫声不时划破夜窝子的宁静,也提醒人战争可在任何一刻发生。
  燕飞身处的三层楼房位于广场边缘,前身是著名青楼“采花居”,亦只有荒人经营的妓院方会用上这般直接露骨的名字,以作招徕。
  采花居现在成了赫连勃勃的军营,他身在的房间是赫连勃勃卧室,位于三楼靠古钟场的一角,可以俯瞰整个古钟场。
  赫连勃勃认为把他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此事他不但要瞒过姚兴一方的人,还要瞒着大部分的手下,只容几个心腹知情。
  此刻赫连勃勃到了外厅与手下说话,他乐得清清静静的一个人,细想过去几天离奇荒诞的遭遇。
  眼前边荒集也不是全无破绽,只要能在激战时占领了古钟楼,便可以破坏敌人高台指挥的战术,使敌人陷于各自为战的劣势,而己方则可以避强击弱,发挥出全面的战力。此法在夜战里尤能发挥奇效。
  若不是站在这里,他绝没有这样的体会,生出对敌人所有布置了然于心的动人感觉。
  他和赫连勃勃的关系危险而不稳定,双方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然而因着微妙的形势,权衡利害轻重下,成为合作的伙伴。但变化随时发生。
  说到底,赫连勃勃并不真的认为荒人有反攻边荒集的能力,荒人来的话是自寻死路,所以燕飞若成功刺杀波哈玛斯,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行刺波哈玛斯是愈快进行愈好的事,天才晓得当刘裕领导荒人击垮荆州和两湖联军的消息传来,会否令赫连勃勃生出异心。
  主动权仍稳操在赫连勃勃手上,他可以助燕飞完成心愿,也可以出卖他。
  赫连勃勃步入卧室,来到他身后,道:“边荒集确是个奇异的地方,这是任何初到边荒集者的感受。”
  燕飞心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扮花妖奸杀女子?
  暗叹一口气,道:“我们的事如何进行?”
  赫连勃勃道:“我刚才吩咐了几个可以信赖的手下,全力监察波哈玛斯的行止,明天该有消息回报,我也不想此事拖得太久。”
  又道:“燕兄过去两天是否在附近徘徊呢?”
  燕飞点头应是。
  赫连勃勃道:“那你该看到白云山区的异事,白光冲天而起,数十里内清晰可见,事后整座卧佛寺化为飞灰,留下一个广达数十丈的深坑。对此燕兄有什么看法?”
  燕飞心道如我坦白说出事实,保证可令你目瞪口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道:“这种没有人明白的事,可以有什么看法呢?”
  赫连勃勃兴奋的道:“天降异象,地必应劫。这个肯定是老天给世人的一个启示,预告新世局的开始,所有已称帝者均无一是真命天子,而能统一天下的真主正在崛起中。”
  燕飞心中想到的却是拓跋珪或刘裕,怎也没法把真命天子与残暴不仁的赫连勃勃拉上关系。他自认没法子明白赫连勃勃这个人,奇怪他既然是人,却可作出违背人性的恶行,没有半点人性。
  如果他不是身负内伤,又以大局为重,把呼雷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赫连勃勃将不能在这里站着向自己自鸣得意。
  淡淡道:“赫连兄当然是有大志的人,事实上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的政权均摇摇欲堕,未来的情况谁都难以预测。”
  赫连勃勃叹道:“假设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战友,是多令人痛快的一件事呢?”
  燕飞心忖我永不会视你为友。
  赫连勃勃正要说下去,他一名手下慌张的扑进来,道:“太子来了!”
  燕飞和赫连勃勃听得大吃一惊,相互对望。
  赫连勃勃当机立断,道:“我在外厅截着他!”
  说罢与手下匆匆迎出外厅去。
  燕飞移到门旁,收摄心神,打算如有任何异样情况,立即远遁。
  姚兴于此深夜到访,事情绝不寻常。
  波哈玛斯会否随他一道来呢?
  “砰!”
  房门关上。

第 四 章 忍辱负重

  刘毅惨然道:“大将军遇害了。唉!如他肯听你的劝告,此事便不会发生。”
  刘裕早有心理准备,目光投往淮水,道:“此事怎可能发生的,大将军不是有防范之心吗?”
  离天亮只有个许时辰,四周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天地一片肃杀。
  刘毅涌出热泪,凄然道:“大将军口是这么说,可是他心中仍认为司马道子会倚赖他、笼络他,而不会愚蠢到舍他而选反覆难靠的刘牢之。所以才会中了司马贼的奸计。”
  刘裕道:“冷静点!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刘毅抹掉泪水,压下失控的情绪,道:“大将军起程前,刘牢之忽然在我们淮阴附近的洪泽湖集结船队,兵胁淮阴。大将军本已改变主意,暂留淮阴以对付刘牢之,岂知司马道子一天内三次以飞鸽传书来催大将军赶往建康去,说桓玄大军随时可抵石头城。大将军不疑有诈,更认为刘牢之暂时仍未够实力突袭淮阴,所以只在两艘战船护航下,坐帅船匆匆前往建康,却被王国宝以奸计骗上船,惨被杀害,事后只有一艘船逃回来。现在淮阴的兄弟上下一心,决意为大将军报仇,先干掉刘牢之,然后杀往建康去。”
  刘裕叹道:“你们的实力一向及不上刘牢之,现在大将军遇害,你们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刘毅道:“我们虽然个个恨火烧心,却没有丧失理智,大家商量后,认为目前北府兵内,只有你的能耐和声望,足以服众。所以推我作代表,来请你到淮阴主持大局。只要宗兄肯振臂高呼,宣布刘牢之的罪状,刘牢之旗下的兵将也会动摇,军心不稳下,刘牢之将不是我们的敌手。统一北府兵后,我们便可以趁荆州军进攻建康的一刻,找司马道子算账。”
  刘裕感到刘毅的提议有庞大的诱惑力,只要他点个头,何谦的旧部便会尽归他所有,足有三、四万之众,且有一支实力庞大的水师战船队,若再加上胡彬的寿阳水师,实力比之刘牢之亦毫不逊色。唉!可是边荒集又如何呢?还有是北府兵如此分裂作两个互相攻杀的派系,只会白白便宜桓玄。恐怕到桓玄攻陷建康,他仍和刘牢之缠战不休,届时只要桓玄站在刘牢之的一方,他刘裕肯定只余下待宰的命运,在策略上实是愚不可及。
  目前的成就得来不易,他绝不可犯错,否则所有努力均尽付东流。
  再进一步深思,纵使桓玄攻不下建康,刘牢之则败在自己手上,然北府兵已元气大伤,且因失去建康的支持,边荒集又仍然在慕容垂和姚苌的控制下,粮资的供应上将无以为继,北府兵会不战自溃。
  在这种形势下,只会便宜了在南方虎视眈眈,实力不下于任何一方的天师军。
  不过他如今正高烧复仇怒火的淮阳军失望,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他正处于两难的位置。
  刘裕暗叹一口气。
  于此最不应该的时刻,他想起王淡真。
  假设他不趁此机会打击刘牢之,淮阳军在群龙无首下,终会被刘牢之收拾,那时刘牢之北府兵大权在握,再没有任何顾忌,王淡真的爹王恭便危险了。
  再暗叹一口气,想到自己怎能只顾一己之私,白白把谢玄精心培育出来的无敌兵团毁于自己手上呢?
  道:“你先冷静下来,弄清楚目前的处境,否则你和我都要面临抄家灭族的大祸。”
  刘毅愤慨的道:“还有什么好想的,我和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刘裕道:“我们可以公布刘牢之什么罪状呢?”
  刘毅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他勾结司马道子,害死大将军的大罪。”
  刘裕道:“杀大将军的是王国宝,司马道子可把一切推到他身上去,然后立即处死他,来个死无对证,且先我们一步公布王国宝的罪状,如此司马道子和刘牢之都可以置身事外,而事实上他们确没做过什么。刘牢之更可以振振有词,说在洪泽湖集结水师,是奉王恭之令讨伐司马道子。”
  刘毅登时语塞,好一会方道:“刘牢之怎会对付司马道子呢?”
  刘裕平静的道:“刘牢之当然不会真的去讨伐司马道子,他只需要一个下台阶,司马道子则是最佳提供下台阶的人。”
  刘毅遽震道:“你说得对,桓玄和王恭一方打正旗号要讨伐王国宝,如王国宝被司马道子处决以应要求,桓玄等虽出师无名,但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但刘牢之却可以得到急切需要的下台阶。”
  刘裕晓得他回复了理智,道:“眼前最明智的策略,就是忍下去。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王国宝是刘牢之的下台阶,也是你们的下台阶,明白吗?”
  刘毅双目再次红起来,咬牙切齿的道:“我们怎能坐看刘牢之这贼子继续风光下去,还要听他的指挥,任他鱼肉?”
  刘裕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复仇而是保命。刘牢之于现今的形势下,绝不敢逼你们叛变,只会设法安抚你们,而你们则虚与委蛇。北府兵内同情你们的将领大有人在,刘牢之在短期内是不敢过分的。现在对刘牢之最重要的事,是稳定军心,巩固权力,全力助司马道子,令桓玄没法动建康半根毫毛,他还要保存实力,以应付孙恩庞大的天师军。”
  刘毅打量了刘裕好半晌,似是首次认识刘裕是怎样的一个人的神态,道:“你的处境不比我们好多少,为何你仍然可以这么冷静?唉!不如你陪我到淮阴一趟,我的口才远及不上你,没有信心说服其他人。”
  刘裕晓得自己最少说服了他,道:“根本不用靠口才,只须说出实况,令所有人明白这不单是复仇的办法,且是唯一生路,没有人能违抗残酷的现实的。”
  刘毅颓然道:“只是一条忍辱偷生的路,我再看不到任何复仇的希望。”
  刘裕道:“事情当然非如你想像般的绝望,你可知我刚击垮了想把荒人赶尽杀绝的荆州和两湖帮联军呢?”
  刘毅点头道:“当然知道哩!这确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有你领导我们,我们至少有一半成功的机会。”
  刘裕道:“粮资方面的供应又如何呢?南方最丰足的地区,就是建康及它附近一带。北府兵一向在这方面依赖建康。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方可以有自主权,就是把边荒集夺回来,那时主动权将操于我们手上。”
  刘毅现出思索的神情。
  刘裕道:“我收复边荒集,亦完成军令状的任务,假如刘牢之敢阻挠我回北府兵,那时道理便在我的一方,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所。”
  刘毅道:“如他编派你在投闲置散的岗位,你回归北府兵又可以有什么作为?”
  刘裕冷然道:“那须看他与司马道子的关系演变至何种局面,又要衡量桓玄和孙恩的情况。不过无论在哪一种形势下,我们有边荒集作后盾,怎都比现在强胜百倍。”
  刘毅道:“明白了!”
  刘裕伸手抓着他肩头,道:“一切以大局为重,只要我能收复边荒集,终有一天会有好日子过。去吧!”
  刘毅断然转身,飞身上马,策骑去了。
  刘裕亦登上座骑,驰回在附近等待他的荒人精锐骑队。
  慕容战大喝道:“上马!”
  众战士轰然应诺,纷纷踏蹬上马。
  慕容战向刘裕展现笑容,语气轻松的道:“到了办正事的时候哩!”
  刘裕先想起刘毅,转而联想起刘牢之,再想到桓玄和王恭等摇摇欲堕的联盟,身为盟主的王恭如何应付意料之外的变化,接着心中浮现王淡真的花容。
  喝道:“我们为边荒集而战!为纪千千而战!兄弟们!我们去!”
  领先策骑冲出,慕容战追在他马后,然后是像潮水掩过大地的荒人战士。
  南方再没有能左右他们反攻的势力,一切障碍均被清除。
  姚兴的声音道:“关中的情况令人忧虑,父皇虽先后击败平凉的胡金熙、鲜卑的没奕子,又征服了秦州,进占长安。可是苻坚之子苻丕在天水姜延、河东王昭、前幽州刺史王永等地方势力支持下,在晋阳称帝,令我们没法趁慕容永等出关之际,一举荡平关中。”
  赫连勃勃低声道:“太子何时得到消息呢?”
  燕飞心忖不论你如何压低声音,又隔着砖石结构的墙壁和坚实的木门,可是在如此不到五丈的距离下,休想有片言只字能逃过我的灵耳。
  赫连勃勃这句话是问得有道理的,因为他要弄清楚姚兴夜访,是否只因此事。
  从呼吸声,厅内现时只有姚兴和赫连勃勃两人,波哈玛斯并没有随行。
  姚兴答道:“我今早已收到消息。”
  赫连勃勃沉默下去。
  姚兴叹道:“苻丕虽令我们平定关中的大计横生枝节,幸好慕容垂亦自顾不暇。我现在真正担心的,反是边荒集的安危。”
  赫连勃勃大讶道:“太子不是认为荒人再不可能有作为吗?”
  姚兴沉声道:“我刚接到前线探子送回来的消息,荒人不但成功返回边荒,且大败荆州和两湖的联军,并从他们的手上夺得大批战马、粮食和武器。”
  赫连勃勃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隔墙有耳的燕飞听得心中大喜。
  荒人现在最需要的正是一场胜利,延续自己斩杀竺法庆的威风,令荒人在最艰苦的情况保持振作,直至光复边荒集。
  边荒本身是个没有生产力的地方,一切全赖边荒外来的供应,所以一旦失去边荒集,买卖交易停顿下来,荒人的反击力量,会因缺乏粮资货物而崩溃。
  此正为姚兴和慕容麟所采取粉碎荒人反攻力量的策略,先固守边荒集,再以重兵围剿躲藏起来的荒人武装部队。而其策略差点奏效,幸好荒人在边荒的边缘处仍有新娘河作据点,再从此基地反攻边荒。
  现在荒人大败荆州和两湖联军,令荒人士气大振,更趋团结,兼之荒人不但对边荒了如指掌,且骁勇善战、人才济济,对边荒更有宗教般的狂热感情,这么的一股力量,其反击力是不可以低估的。姚兴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占领边荒集的敌人是似强实弱,且每况愈下。
  竺法庆在胜利的当儿被杀,引致弥勒教的崩溃和大乱,早严重打击了占领军的实力和士气。由于荒人的对抗,南北贸易中断,没有人敢到边荒集来,使边荒集只是边荒另一座废墟,要守稳这么一个地方,在完全被动的形势下,那感觉是可以令任何坚强的人气馁的。粮资方面,又须完全倚赖北方的供应,一旦粮运不继,占领军便要节衣缩食,际此寒冬未过之时,占领军的苦况可以想见。
  姚兴说的话,正显示他已有退兵之意。目前对姚苌父子来说,关中的战争肯定排在首位。他们之所以攻打边荒集,是垂涎南方的粮货物资。现在得到的只是一座废集,还拖着大批人马,当然不是划算的事。
  从姚兴的一番话,燕飞掌握了敌人的处境、姚兴的心态。
  姚兴的声音传来道:“我也希望只是探子误报,可惜却是事实。最令人忧心的是荒人于大胜之后,大江帮的战船队不停留的沿淮水西上,直趋颖口。另一支约二、三千人的轻骑兵则沿淮水北岸往颖口推进,情况令人忧虑。”
  赫连勃勃不知是否在思索燕飞的问题,沉默下去。不过燕飞知道他已失去出卖自己的时机,他应该早点说出来,而非在姚兴说出荒人大胜敌人之后。何况他根本没法解释因何会在集外遇上燕飞。
  好一会儿,赫连勃勃道:“我们须立即把与两湖帮作交易的战马追回来。”
  姚兴道:“我已派人快马去追。唉!赶马的队伍早上出发,到现在已赶了一天半夜的路程,恐怕离汝阴不远。希望荒人今次连夜赶路的行动,不是针对此次交易。”
  赫连勃勃喘息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荒人极可能从俘获的两湖帮高级将领口中,得知这件事。”
  姚兴苦笑道:“这方面我们只能静待情况的发展。我另有一个决定,你和你的手下须于明天离开边荒集,撤返关中,助父皇平定关中。”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道:“太子是否决定放弃边荒集呢?”
  燕飞听得精神大振,同时也晓得再没法倚赖赫连勃勃提供刺杀波哈玛斯的情报,而赫连勃勃更变得不可靠。
  他虽然仍弄不清楚姚兴与两湖帮的交易是怎么一回事,但晓得对荒人有利,便已足够。
  姚兴道:“我们不着急,可是慕容麟却是别无选择,只好死守下去。日后不论情况如何发展,对我们都是有利无害,如慕容麟全军覆没,可以大幅削弱慕容垂的实力。”
  赫连勃勃同意道:“谁都晓得我们和慕容垂的结盟是一段时间内的权宜之计,早晚我们要和慕容垂决胜沙场。太子的选择是正确的。”
  姚兴道:“撤兵之事不可以操之过急,明天你先撤走。我看清楚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赫连勃勃道:“快天亮了,我立即去准备一切。”
  姚兴道:“你不用闪闪缩缩的撤走,最好惊动慕容麟让他来找我谈话,更是正中我下怀。哼!这小子恃着父威,专横高傲,我早看他不顺眼,只是一直忍着他吧!”
  赫连勃勃道:“明白了,一切依太子的吩咐行事。”
  两人站起来。
  燕飞知是时候,闪到窗旁,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倏地穿窗而出,于窗台略一借力,贴墙而上,来到高楼的瓦面上。
  夜风阵阵吹来,环目四顾,附近楼房顶上并没有哨岗。这是合理的,荒人仍远在百里之外,这幢楼房又不是处于夜窝子的边缘,警戒不严是理所当然的事。
  燕飞移到瓦檐处,俯伏下望,一队十多人的马队正在等候姚兴。
  片刻后赫连勃勃亲自送姚兴出大门,说了几句话后,姚兴上马而去。
  燕飞心忖今次刺杀波哈玛斯是成是败,便要看跟踪姚兴是不是能有所斩获了。
  
第 五 章 如意娇妻

  燕飞在夜窝子的楼房上飞檐走壁,逢屋过屋,只下照而不上射的照明灯光予他无比的方便,配合他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身手,迅似鬼魅,以灵觉感应敌人的独特方法,如入无人之境。
  敌人沿夜窝子的边缘设置了强大周密的防御线,窝内的警戒因而松懈,得赫连勃勃助他过关,令他这头猛虎深入敌人腹地之内。
  他不须用眼去看,姚兴一行人的蹄声便是引路的明灯,让他毫无困难的追踪他们。
  最后他来到洛阳楼的瓦面上,俯首看着姚兴等人在大门前下马,由把守大门的羌兵牵走马儿,姚兴则在亲卫簇拥下进入楼内去。
  洛阳楼是夜窝子最具规模的建筑之一,本为红子春在边荒的大本营,由五幢楼房组成,主楼高起三层,其他均是双层的楼房。以之作为居所,很配合姚兴的身分地位。
  从截着赫连勃勃一刻开始,他一直默运玄功疗治内伤,到现在已回复平常八、九成的功力,对行刺波哈玛斯应可胜任有余。
  虽尚未与波哈玛斯交手,可是像他这般级数的高手,眼力高明,在全神观察下,早对他武功的强弱测出个大概,只要能出奇不意,攻其无备,他有把握在数招内取他之命。
  燕飞运功吸咐墙壁,从主楼贴墙滑落地面,来到主楼旁院落园林的暗黑里。当他移到楼下大厅的一扇窗旁,姚兴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除主楼大厅外,其他楼房乌灯黑火,显示大多数羌人仍在熟睡中。
  姚兴道:“大法师仍未回来吗?”
  有人答道:“大法师在黄昏离集,至今未返。”
  躲在外面暗处的燕飞心叫完蛋。原来波哈玛斯竟外出未返,自己今次岂非白走一趟,还好并非空手而回,至少弄清楚边荒集敌人的布置和敌人两方各怀鬼胎的关系。
  照道理波哈玛斯不在集内一事赫连勃勃肯定知情,可是赫连勃勃却没有向他道出事实。由此可见赫连勃勃打开始已对自己包藏祸心。对赫连勃勃来说,最理想不过的是燕飞既为他杀死波哈玛斯,燕飞本人亦难逃大难,那便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燕飞暗呼好运,深切体会到与虎谋皮的高风险。
  那人续道:“大法师忽然离集,究竟所为何事呢?”
  发言者当是姚兴信任的心腹,所以可向姚兴询问。
  姚兴答道:“大法师学究天人,又精通精神异术,故行事每每超乎常人的理解,大法师回来后,自有合理的解释。伯友不用担心。”
  姚兴显然也不晓得波哈玛斯因何忽然离开,不过他对波哈玛斯似有盲目的尊敬,并不计较他怪异的行为,且对波哈玛斯有非常人自有非常事的看法。
  同时燕飞已弄清楚与姚兴对话者是羌族的著名大将狄伯友,在北方胡族里,狄伯友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狄伯友闷哼道:“他的精神术看来亦不是时常可靠,在对付呼雷方一事上便出了岔子,假如呼雷方落到荒人手上,我们便要头痛了。”
  燕飞听两人提及呼雷方,精神一振,依狄伯友之言,有关呼雷方的秘密,是绝不可让荒人知道的。
  狄伯友显然颇为妒忌波哈玛斯,沉声道:“如把呼雷方交到我手上,我才不相信他捱得住酷刑。”
  姚兴表现出能容纳不同意见的领袖胸怀,心平气和的道:“法师的精神术并没有出岔子,只是出了意外。法师保证如得不到他解术,呼雷方永远不能回复正常。如有选择,我绝不愿对呼雷方严刑铐打,他始终为我们尽过力,只因放不下荒人的身分。他更是个硬汉子,是宁死不屈的人。”
  燕飞进一步了解姚兴这个人,不论他和赫连勃勃谈话,又或与同为羌人的大将狄伯友对答,均用汉语。可见他亦像拓跋仪般,认为汉化是统一天下的必须手段。
  两人的对话被手下打断,原来是慕容麟来访。
  燕飞心中有数,知慕容麟是来兴师问罪。
  一队羌兵沿墙路过,执行巡逻任务,燕飞忙闪往一丛草树后,继续窃听。
  慕容麟的声音传入耳内,出奇地并没有丝毫动气或不满的情况,反像老朋友聚会闲话家常般道:“唉!大家都辛苦哩!前晚被白云山的巨响惊醒,今晚则因收到荒人战胜的消息害得没觉好睡。不过无论如何,总比干等无聊有趣得多。”
  狄伯友不知是否受到指示告退离开,只剩下敌方的两个最高领导人。
  燕飞心中生出疑惑,为何慕容麟不是怒冲冲的来质问关于赫连勃勃军队调动的事,反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呢?当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姚兴笑道:“对桓玄和聂天还来说,当然是坏消息;对我们来说,则是好坏参半。荒人说到底仍是乌合之众,只擅长阴谋诡计,正面交战,绝非我们的对手,现在他们初战得利,信心大增,会不自量力的准备大举反攻。看他们现在的行军方向,当是想重新进驻在颖水支流的基地,再号召流散的荒人来归,我们便给他们一个惊喜,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他们连根拔起,彻底解决边荒集的问题。”
  燕飞心叫厉害,姚兴确是智勇双全的领袖,此着确实大出荒人意料之外,说不定真的为他所乘,败个一塌糊涂。现在给他探得情报,当然是另一回事。
  他本打算尽早趁天明前离开,此时却不得不继续偷听下去。
  慕容麟欣然道:“荒人能大破荆州和两湖联军,关键处在于刘牢之倒戈相向,非是荒人有此本领。我们只要依照计划,定可令荒人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希望我们可以把与两湖帮换粮的战马追回来,否则便要从荒人手上强抢了。”
  姚兴道:“这方面我却不担心,除非荒人晓得以马换粮的事,否则交易仍可以照样进行。”
  慕容麟显然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笑道:“假弥勒的爱徒中计哩!”
  燕飞心中遽震,大感不妥。慕容麟说的,当然是赫连勃勃。
  东方天际,现出曙光。
  燕飞纵然千想万想再多听他们说几句话,亦知一刻都不能留下。
  姚兴冷哼道:“我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最好是弥勒教到南方搞得乌烟障气,岂知自称弥勒佛降世的竺法庆竟是不堪一击……”
  燕飞再不敢听下去,腾身而起,迅速离开。同时晓得如想安然离开,甚或能杀死波哈玛斯,他只有一个选择。
  尹清雅在山岗的一块大石坐下,看着东方逐渐发白的天边,嘟起小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跟着你这小子不辨东西的走了半天夜路,累死人哩!”
  高彦气鼓鼓的挨着她坐下,挤得她不得不坐开少许,以保持距离。
  见他默不作声,尹清雅奇道:“你变了哑巴吗?”
  高彦绷着睑孔道:“我在心痛!怎说得出话来呢?”
  尹清雅呆了半响,忽又掩嘴笑道:“谁得罪你呢?”
  高彦气道:“明知还要问!我来问你,我高彦有什么地方惹你讨厌?为何我不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尹清雅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乱颤道:“呵!原来是这件事。”
  接着又敛去笑容,拉长俏脸道:“不是便不是哩!有什么道理可以说的。你没有什么地方惹我讨厌吗?只是你的自作多情便教我尹清雅受不了。”
  说罢还作了个叫救命的神情,迷人顽皮至极点。
  高彦豁了出去的道:“好,让我来问你,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怎么样的呢?”
  尹清雅登时语塞,撑下去道:“你是我的什么人?竟敢来问我这种事。”
  高彦又得意起来,口若悬河的道:“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经过昨夜后,我们虽尚无夫妻之实,却有呼妻唤郎之名,所以……哎!”
  尹清雅一肘挫在他胁下,痛得他整个人痉挛起来,怒道:“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敢再说半句这种话,我会宰了你的。”
  高彦忍着痛楚,宁死不屈的道:“你不敢说出来,因为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正是老子高彦。”
  尹清雅霍地站起来,擦着小蛮腰,大怒道:“去见你的大头鬼,我心中的如意郎君竟会是你这泼皮无赖?我以后再不理睬你了!我要立即回两湖去。”
  高彦一手按着痛处,脸容扭曲道:“我是泼皮无赖,你心中的大英雄又是谁呢?你的郝大哥吗?”
  尹清雅气得差点哭出来,跺足嗔道:“不要捏造事实,我和郝大哥清清白白的,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高彦立即回复了生气,道:“小清雅息怒,可否容我坦白点说呢?”
  尹清雅仍怒瞪着他,嘟长嘴儿道:“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彦赔笑道:“我只是想和你讨论如意郎君这个问题。”
  尹清雅余怒未消的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之与你没半点关系,沾不上丝毫边儿。”
  高彦低声下气道:“小清雅请先听我的剖白,你有你的如意郎君,我也有我的如意娇妻。在未遇上我的小白雁前,我心中的如意娇妻,嘿!我心中的如意娇妻,并不是你那个模样。”
  见尹清雅直瞪着他,美目圆睁,连忙改口,不敢道出理想娇妻的形象。
  尹清雅有点不知所措的道:“你说的与我有何相干?”
  高彦苦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是爱乱想一通的。可是当我遇上你,便晓得我的如意娇妻,便该是你,这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是这样便是这样。”
  尹清雅横他一眼,带点不屑的道:“你以为我也像你那般吗?不要想歪了。总而言之,你并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要再痴心妄想。”
  高彦好整以暇的微笑道:“那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像谁呢?例如燕飞,论人才武功,找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燕飞算什么东西?本姑娘才看不上眼。”
  高彦道:“刘裕又如何?既有男子气概,又奋发有为,你们今次便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尹清雅怒道:“不要提他,我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宰了来吃。”
  高彦大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喜欢我高彦。”
  尹清雅出奇地没有勃然大怒,笑嘻嘻道:“脑袋是你的,你爱胡思乱想是你的自由,恕本姑娘没有时间奉陪,我们现在各走各路,你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这臭小子。”
  高彦道:“你懂怎么回家吗?”
  尹清雅信心十足的道:“只要往南走,便可以回到淮水,有什么困难?”
  高彦道:“你不怕晚上联群结党四处出没的冤死鬼吗?”
  尹清雅呆了半晌,朝他瞧来道:“你这人坏透了,这么唬吓人家。”
  高彦大乐道:“让我好心做到底。你这样只懂朝南走,纵使遇不到楚妖女也会遇上北府兵或荒人,那时吃亏的只会是你。便让老子我送你回家去吧!”
  尹清雅咬着下唇低声道:“你有那么好心肠吗?”
  高彦道:“我从来都是个大好人,为了你更是不惜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尹清雅道:“我让你陪都可以,但却不可自作多情,以为我喜欢你这小子。”
  高彦笑道:“至少有点喜欢我吧!否则怎会任我揉你的小肚子呢?”
  尹清雅大嗔道:“你这不知廉耻的大蠢蛋,我只是借你的劲气解穴脱身,和是不是喜欢你扯不上半点关系。唉!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醒悟?你试试多说一句。”
  高彦指指脸颊,却没有说话。
  尹清雅一记耳光刮过来。
  高彦改为指着嘴巴,表示自己没有说话。
  尹清雅,收回纤手,气道:“我不要你送哩!”
  高彦舒展筋骨,得意洋洋的站起来,岔开话题以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假设老子所料不错,楚妖女为杀人灭口,早晚会追来。我们如无逃走妙策,便要看我们联手能否斗得过她。”
  尹清雅色变道:“不要吓人,我们该已撇掉她。”
  高彦道:“楚无暇是近似竺法庆和尼惠晖那级数的高手,怎会轻易追失人?如在大城闹市,我们或可以撇掉她,在边荒肯定不行,必须逃离边荒才安全。小清雅休息够了吗?”
  尹清雅嗔道:“你看不到人家在等你吗?”
  高彦环目四顾,道:“在边荒逃避敌人的追杀,是一门学问,幸好我是这方面的高手,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尹清雅气鼓鼓道:“吹大气第一!”
  高彦傲然道:“换了第二个,懂得像昨晚般带你从隐秘的山道逃走吗?”
  尹清雅先嘟起嘴儿,接着忍不住的笑起来道:“当然不懂!好哩!我的高公子高大爷,现在该往哪个方向溜呢?”
  高彦乐不可支的道:“我的高公子,哈!叫得我骨头都软了。让我想想看,先朝边荒集走如何?即使是楚妖女也对边荒集的守军有顾忌吧!”
  尹清雅愕然道:“遇上边荒集的巡兵,我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吧!”
  高彦欣然道:“我自有妙计。咦!那是什么?”
  尹清雅定神朝南面瞧去,色变道:“不好!是那妖妇追来了。”
  在数里外平原尽处,楚无暇现出影踪,正全速追来。
  高彦想不到一语成谶,大吃一惊,带头朝西面掠去,叫道:“快走!”
  尹清雅早追在他背后,叫道:“你这小子果然门槛精。”
  高彦心中叫苦,刚才他只是唬吓尹清雅,绝没想过楚无暇对他们如此死心不息,真的穷追不舍。
  如被她追上,他和尹清雅只能做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命鸳鸯。

第 六 章 患难真情

  燕飞张开眼帘,见到赫连勃勃推门入房。他虽然没有携带武器,燕飞却感应到他浑身杀气,显示对方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但赫连勃勃就算有熊心豹胆,他也不敢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主动挑战力能斩杀竺法庆的高手,而赫连勃勃更是深悉竺法庆的人,不会犯上姚兴或慕容麟因竺法庆被杀而蓄意贬低竺法庆的错误。
  赫连勃勃是处于被动的形势下,既摸不通燕飞的心意,又不得不来见他。
  燕飞在天亮前回到赫连勃勃的卧室,惊动他的手下,逼得他不得不赶来见他。
  赫连勃勃直抵床前,沉声道:“燕兄为何去而复返?”
  燕飞仍盘膝安坐榻子上,语气平静的道:“波哈玛斯根本不在集内,为何你却不告诉我?”
  赫连勃勃现出错愕的神色,接着冷哼道:“我和你的协定是在三天内,提供阁下一个刺杀波哈玛斯的机会,并不用告诉阁下所有关于我方的事。对吗?”
  燕飞对他的强辞夺理并不惊讶,打从第一次在边荒集与此君碰头,他便晓得对方是那种一切自以为是,从不作反省的人。要他认错,比要太阳从西天升起来更困难。
  淡淡道:“难道赫连兄不认为在集外刺杀波哈玛斯,比在集内杀他更理想吗?”
  赫连勃勃发狠的道:“我根本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边荒这般大,到哪里去找他呢?”
  燕飞恨不得立即拔剑把他斩了,再杀出夜窝子去,不过这当然是下下之策,一旦陷入重围,十个燕飞也难以突围逃走。赫连勃勃因看准自己不敢动手发难,故敢前来见他。
  微笑道:“不过因祸得福,我正因不知波哈玛斯刻下不在集内,所以刚才跟在姚兴背后,到洛阳楼走了一趟,听到姚兴和慕容麟一段精采的对话。”
  赫连勃勃无法控制的遽震色变,双目凶光大盛,沉声道:“燕飞你勿要挑拨离间。”
  燕飞好整以暇的道:“我燕飞是那种人吗?”
  赫连勃勃没有直接答他,低声下气的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燕飞道:“在边荒的首次战役里,你老哥因另有居心,早开罪了慕容垂。而慕容垂肯容忍你,是看在你仍有利用价值的分上,可以继续担当于河套地带对抗拓跋族的角色,更因你与弥勒教关系密切,不愿与弥勒教正面冲突。”
  赫连勃勃的呼吸沉重起来,显是被燕飞这番话直说出心坎里去。
  燕飞盯着他道:“不论慕容垂或姚苌,均乐意玉成竺法庆大举南下的心愿,对他们来说,南方愈乱愈好。”
  赫连勃勃不耐烦的道:“姚兴和慕容麟究竟说过什么话呢?燕兄可否直接点说。”
  燕飞心中暗叹,赫连勃勃就是如此一个人,别人的忠告根本听不入耳。
  淡淡道:“姚兴说他所以容忍你,全因弥勒教的利用价值。可是现在竺法庆已死,弥勒教云散烟消,你老哥再没有利用价值,反成祸患,所以决定放弃你,至于他会否在途上伏击你,又或任得你返回统万,以对抗拓跋珪,则因我必须趁天未亮离开,没法听到那段谈话了。”
  赫连勃勃双目凶光大盛,出拳在空中虚击一记,以渲泄心中的怒火和愤恨。
  燕飞道:“这是赫连兄最后一个机会,究竟选择与我坦诚合作,还是继续玩手段,希望能一举两得,同时害死波哈玛斯和我?”
  赫连勃勃勉强压下怒火,双目射出不服气又不得不屈服的矛盾神色,道:“有一天,我会教他们后悔。”
  燕飞道:“眼前便有这么一个机会,对吗?”
  赫连勃勃移到床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认为这真的是一个机会吗?我现在必须立即离开,而我确不晓得波哈玛斯到哪里去了,恐怕姚兴同样不知情。”
  燕飞心忖他终于肯说老实话,因为他亲耳听到姚兴也不知道波哈玛斯到了哪里去。
  道:“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
  赫连勃勃显示出合作的诚意,因为燕飞激起了他对姚兴作出报复的心意。道:“我只知他撑艇到了颖水东岸,然后登岸去了。每隔一段日子,波哈玛斯都会离群独处一段时间,通常维持两、三天。我们怀疑他是去练功,因为回来后他总是精神奕奕,处于颠峰的状态,然后他的神采武功会逐步回落,接着便又要失踪几天了。”
  燕飞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自己看到的波哈玛斯正处于低潮的时期,假如当他寻得波哈玛斯之时,他会否正处于厉害至自己不能应付的高峰呢?
  同时因想到赫连勃勃的阴谋,要自己去行刺处于颠峰状态的波哈玛斯,让他们来个同归于尽又或两败俱伤,他当然最为有利。
  赫连勃勃有点尴尬的道:“燕兄不能怪我,你和我始终是敌非友。”
  燕飞心神正在思索波哈玛斯,对他非正式的道歉并不以为意,忽然心中浮现出白云山区内那个大坑穴。
  赫连勃勃道:“燕兄在想什么呢?”
  燕飞暗叹一口气,他已凭灵应晓得波哈玛斯去了何处。那是他最不想重临的地方,更希望开启仙门的事只是一场春梦。
  苦笑道:“我可以随赫连兄一道离开吗?”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要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唯一方法是杀死波哈玛斯,燕兄千万勿要放弃。在第二次进攻边荒集前,姚兴把由龟兹人精制的一批名为‘盗日疯’的毒香秘密送交呼雷方,令他在攻打边荒时于集内上风处燃烧。这种香毒效力惊人,只要吸入少许,可令人头脑发昏,有如被火烧灼脑袋,可以大幅削弱荒人的顽抗力。燕兄该明白我说出此事的心意哩!”
  燕飞当然明白,表面看赫连勃勃恨姚兴而帮他一个忙,让他们收复边荒集的胜数大增,不过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杀死正处于颠峰状态的波哈玛斯,一个不好,他将是与敌偕亡之局。
  燕飞道:“既是如此,姚兴怎会容呼雷方回到荒人那边呢?”
  赫连勃勃毫不隐瞒的道:“完全是个意外,呼雷方的意志非常坚定,不过波哈玛斯亦有他非常的手段,令呼雷方生出幻觉,自动地去起出毒香。当波哈玛斯和十多个高手远远跟踪在呼雷方身后之际,天意弄人的遇上一支逃往南方的荒人部队,眼睁睁瞧着呼雷方被荒人带走,没有任何办法。”
  燕飞失笑道:“原来如此!”
  赫连勃勃叹道:“现在连我也相信荒人是气数未尽。时间差不多了,让我送燕兄出集吧!更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老兄你。”
  刘裕和慕容战把战马留在颖水东岸,留下二百人看守,登上江文清成功劫夺回来的粮船,逆水北上。
  由二十艘粮船组成的船队,飘扬着两湖帮的旗帜,浩浩荡荡地朝废城汝阴驶去。
  刘裕和慕容战来到船上的指挥台,与江文清会合,人人心情兴奋,因昨夜大胜而来的美妙心情攀上另一高峰,丝毫不觉舟车之苦。
  他们的船在前方领航,早晨的阳光从右方温柔的洒射,照得被大雪覆盖的边荒像披上一层金黄的外衣,美艳不可方物。
  江文清仍作男装打扮,姿容焯约,逼人的英气里又透出女性的妩媚,看得两人眼前一亮。
  十二艘双头战船留在后方,由程苍古、费二撇和席敬等负责搭筑起三道临时渡桥的重任,不但可供战马过河,还可以让落后的荒人大队能安抵彼岸。
  一切均依既定的计划行事。
  江文清向两人展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幸不辱命。”
  刘裕感到自己有点控制不了的打量她,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忽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是否因她立下大功,作为主帅的自己忍不住对她生出爱宠之心,还是因为他感觉到这有本领的美女对他若有似无的情意,又或是自己需要弥补因失去王淡真而来的空虚失落。
  他弄不清楚。
  江文清终发现刘裕眼光有异,俏脸微红,顾左右言之道:“雪开始溶哩!”
  慕容战倒没发觉两人间微妙的情况,嚷道:“大小姐是怎办得到的,二十艘粮船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完整得像两湖帮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船送了给你。”
  江文清谦虚的道:“这样一件小事,如果办不到,怎对得起你们呢?我们埋伏在颖口,待粮船全体进入颖水,方从后掩上,藉着粮船吃水深船行慢,而我们船轻速度快的优劣对比,敌人还未想清楚是什么一回事,已给我们的人过船杀得跳水逃命,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刘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奇异的情绪,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慕容战目光投往前方,沉声道:“在汝阴的敌人亦然,哪想得到粮船上的两湖帮徒换上了我方的人,今次肯定会中计。”
  刘裕点头道:“依姚兴与郝长亨的约定,战马会在汝阴城内,当两方验证无误,两湖帮的人会把粮资卸下,羌人则把战马送上船去,这交易的方式对我们夺马非常方便。”
  慕容战笑道:“你们对付码头上的敌人,我便领一批手足直扑废城,保证不会走失半头战马。”
  刘裕长长吁出一口气,嗅着从江文清处传来,充盈着建康和青春活力的醉人气息,心中涌起内疚的感觉。这是种没法解释的情绪,好像自失去王淡真后,他爱人或被爱的能力也随之失去,只余下近乎本能的欲念。
  刚才他看江文清时,是被她的美丽吸引,这想法令他痛恨起自己来,更感到对不起江文清。
  他需要异乎平常的刺激,只有极端的情况,方可以减低他心中没法抑制的愤恨和痛苦。假如时间可以倒流,过去能重演一遍,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与王淡真远走高飞。
  只恨过去了的再不能挽回,他深心里的创伤也成了永远不能治愈的绝症。
  小白雁嚷道:“你要到哪里去?”
  从东北面的平原逃到这裹的山区,她一直领先,还催促高彦走快点。现在朝山峰攀爬踪跃,高彦反把她抛在后方,显示其持久力在武功远比他强胜的尹清雅之上。
  高彦手足并用的走上一道岩巉的山坡,别头回望,见楚无暇已追到山脚,离落后两丈许的尹清雅只有二十多丈,叫道:“妖女追来哩!走快点!老子不单是边荒首席风媒,更是最出色的逃跑专家,跟着我担保没错。”
  尹清雅骑上虎背,只能上不能下,大叹倒楣,心忖逃走哪有往山峰逃去的道理,怨道:“早知道便不随你这小子胡混哩!”
  话是这么说,小白雁猛提一口真气,一溜烟般直追至高彦背后。
  此时已过山腰,离峰顶不到百丈的距离。
  高彦得意的道:“山人自有妙计,边荒是我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对方更只是区区一妖女。哈!随为夫来吧。”
  忽又绕往山峰另一边去。
  尹清雅无奈下紧随他身后,蓦地另一座山出现眼前,离他们身处的山只有三十多丈的距离,可是其山峰下凸出来的高崖,最接近处不到十五丈,下方则临百丈深渊,形势险峻惊心。
  尹清雅大吃一惊道:“你不是想跳过去吧!距离这么远怎办得到呢?”
  高彦此时登上高于凸崖数丈的一方巨石,迅速解下背上的百宝囊,取出一个圆筒,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方可以在边荒吃得开,看我的娘!”
  “嗖!”
  一道索勾从圆筒笔直射出,弹簧机刮声爆响,钩子带着坚韧的牛皮索快如弩箭般横过十多丈的虚空,射进对面悬空石崖上一株老松虬结的枝叶里去。
  高彦用力回拉,发觉已勾个结实,朝来到身旁的尹清雅大喜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果然行得通,小娘子快抱着为夫。”
  尹清雅又惊又喜,无暇计较他又在口舌上轻薄自己,怀疑的道:“这皮索承受得起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吗?”
  高彦另一手以指对钩索指划着,念念有辞道:“唵呢摩巴空,喃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乖索子你显显神通,不准折断。”
  尹清雅又担心又好笑,跺足嗔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恶妇快到哩!”
  其实高彦是物主,比她更害怕皮索折断,又不得不充好汉,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情气魄,大笑道:“我是要你陪我享福,不是陪死,娘子还未抱紧我呢!”
  尹清雅哪还有选择余地,双手缠上他的脖子,搂个结实,俏脸埋入他肩颈去,闭上眼睛。
  剑啸声起,楚无暇终于杀至。
  高彦一手死命抓着圆筒,另一手搂着她的小蛮腰,心叫老天爷保佑,两足运劲,往对面下方的悬崖跃去。
  楚无暇的长剑险险击空,只是一步之差。
  这对患难的男女耳际风生,片刻后已然力尽,于离开凸崖十丈许处往下急堕。
  现在他们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只能祈祷高彦的“不准折断咒”灵验。
  “呀!”
  两人同时惊呼。
  皮索首先绷紧,下堕的无情力差点令高彦脱手抓不着圆筒子,接着索子摩擦着崖边,发出吱吱的声音,两人则在崖下丈许处摇摇晃晃,惊险万分。
  尹清雅见情况不妙,略按他肩头,借势上升。
  高彦身子一轻,刚心中叫好,皮索已抵受不住崖石磨损,倏地断折。
  他大叫不好时,脖子已被尹清雅双足夹着,带得他往上腾起。
  尹清雅施尽浑身解数,探手抓着崖缘,蛮腰运劲,把高彦荡得翻往凸崖上去,她则用尽气力,没法自救。
  高彦甫着地立即滚往崖边,双手抓着她搭在崖边的手,使尽吃奶之力把她硬扯上去,此时两人再没有丝毫高手的风范。
  两人在崖边倒作一团,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滋味。
  惊魂甫定下,高彦首先坐起来,接触到的是站立在对面山上的楚无暇,既不服气又充满怨毒的可怕眼神。

 

 

第 七 章 白雁之恋

  双方隔山对望,楚无暇仍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高彦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打量她,楚无暇无可否认是一等一的美女,可是其美丽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或许是因她此刻的神情。想来她去迷惑司马曜时,当然不会是眼前这般的模样,否则司马曜不把她扫出建康宫才怪。
  她的颧骨略嫌高耸,可是配上特长而细的丹凤眼,却另有一种味道,反添加了近乎妖异的艳丽,使她的美丽与别不同。
  高彦喘着气呼喝过去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捉迷藏的游戏又玩过了,我们更对你的什么藏没有丝毫兴趣,提也不愿提,大家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楚无暇冷冷的瞅着他,道:“小子是谁?”
  高彦听她语气,好像这局面是由他们挑衅造成的,心中有气,兼之又有小白雁坐在身旁,大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边荒集高彦大少是也,不要忘记了。”
  楚无暇一字一字缓缓道:“高彦大少,很古怪的名字,我自然不会忘记。”
  高彦和尹清雅先是愕然,接着面面相觑,然后一齐忍俊不住,放声大笑。
  尹清雅笑得泪水都差点流出来,指着她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大少高彦,也不要忘记哩!”
  楚无暇终醒觉自己一时的迟钝,双目杀气更盛,语气却仍保持平静,冷然道:“终有一天我会要你们笑不出来。”
  尹清雅回过气来,娇叱一声跳起来,指着对山的楚无暇道:“你这心毒如蛇的贼婆娘有什么可以夸口的,你能奈我们的何吗?终有一天我会教你连想扮吊死鬼的样子也办不到。你奶奶的十八代祖宗,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呢?我才不怕你,还要把佛藏的事传得天下皆知,无人不晓。”
  高彦听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心上人骂起人来竟可以是这般凶的,看来她对自己已非常迁就和客气。
  楚无暇并没有动怒,若无其事的道:“你们不用下山吗?”
  尹清雅显然被她激起小姐脾气,移到仍坐在地上的高彦背后,两手按在他肩膀上,娇笑道:“由高家村到这里,你奈何得了我们吗?让我告诉你,你的高彦大少是这里的地头龙,你是斗不过他的。”
  高彦生出飘飘然的感觉,虽说尹清雅因要羞辱对方,故把他“抬举”了,但她的冲口而出,亦代表她心中确有这种想法。兼之她亲昵的动作,一时心神俱醉。
  楚无暇柔声道:“你长得很可爱,很讨人欢喜,姐姐告诉你佛藏在哪里好吗?”
  尹清雅不屑的道:“你能告诉别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吗?”
  楚无暇露出一个笑容,道:“小姑娘误会哩!我只是故意说不知道,好让他人知道自己的愚蠢,竟为没有意义的事送命,看他们后悔莫及的可笑模样,很有趣呢!”
  两人听后,心忖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可见其心之毒,也不由心涌寒意。
  高彦更联想起把玩被擒耗子的恶猫,别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这种人根本不可以常理推断,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尹清雅喝道:“有屁便放!待我们去公告天下,叫你做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
  楚无暇忽然笑起来,令人更感到她的心理不大正常,道:“我又不想说哩!”
  接着往后疾退,几个纵跃,已消没在山的下方。
  尹清雅改按为抓,摇晃着高彦道:“快想办法,她分明要先一步赶到山脚去,好等我们下山去。”
  高彦望着对山,道:“可惜索子断了,只好看看附近有没有树藤一类的东西。”
  尹清雅犹有余悸的打个寒噤,失声道:“刚才我受罪受够了,休想再来一次,快另想办法!你不是自夸边荒的第一逃跑专家吗?”
  高彦站起来道:“我们的运气如何?”
  尹清雅骇然道:“你不是又想干什么危险的事吧?”
  高彦神气的道:“都说跟着我保证好玩兼刺激。不过这次你不用担心,这座山叫双驼峰,是白云山区的第二高峰,山脉广阔,只要我们随便找个方向下山,碰上妖女的机会仍要比妖女追来小,何况我对这山区的形势了如指掌。”
  尹清雅奇道:“你究竟是当风媒还是当地理师呢?”
  高彦哈哈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双驼峰有道名泉,第一楼的雪涧香便是取自这条泉水,所以我对这一带特别熟悉,因为曾陪庞义那名字有‘义’却欠了义气的家伙来过几次。慢慢你会发觉我还有其他方面的本领,保证不会令娘子失望。”
  尹清雅没好气道:“你好像有很多时间的样子,最好别让那妖妇赶上来,否则我只好牺牲你,自己一个人跑掉算了。”
  高彦哈哈一笑,领头下山。
  尹清雅呆了一呆,忽然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云,追在他身后嗔道:“你在笑什么?”
  高彦跃往崖旁下方一块大石处,洋洋得意看着落在身旁的尹清雅,眨眨左眼道:“不要唬我哩!刚才娘子不顾生死的对为夫施以援‘脚’,已显出娘子对为夫情深义重,至死不渝。”
  尹清雅大嗔道:“你找死!”
  高彦早有准备,跃离山岩,险险避过她的飞拳突袭。
  尹清雅怒不可遏的追下来,叱道:“今趟我绝不会饶你。”
  边嚷“娘子息怒”,高彦使出殚心竭力的轻功,朝两峰间的深谷逃命去也。
  燕飞在白云山区边缘的一座山丘止步,目光投往位于山区东南方形状奇特的双驼峰。香涧从位于中间的主峰摩云岭泻下,便是经双驼峰间的驼峰峡流出山区,最后汇入夏淝水。
  双驼峰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为当他感应到波哈玛斯时,心中浮现的正是此山的影像。
  双驼峰一高一低,起伏有致,其陡峭难行不下于主峰摩云岭。此峰除流经峰脚间的香涧外,另一胜景是孤悬于近峰顶处的“悬命崖”,燕飞不时到崖上沉思冥想,故此对双驼峰有特别深刻的感情。
  难道波哈玛斯也学他般,到悬命崖打坐练功?
  太阳刚抵中天,树上的积雪开始溶解,寒冬已成过去。在目前的情况下,春暖花开代表不是好时光,而是残酷的战争。
  他躲在赫连勃勃队内一辆骡车上,默默潜修,到随队离开边荒集,他的内伤已痊愈,且更有精进。
  他并不关心赫连勃勃的安危,谁人除去他都只是好事而非坏事,如让他得势称雄,会有很多人遭殃,包括无辜的平民百姓。
  亲身目睹和体会过三佩合一后的威力,无限地扩阔了燕飞在武道上的视野,启发了他对丹劫和水毒,两种极端相反而又相得益彰的本原力量的深思。
  武道之最,莫过于此了。
  就在此刻,他又感应到波哈玛斯。
  那种感觉奇异至极点,他的精神处于往四面八方搜索的状态,整个白云山区在他的精神感应下,像一个波平如镜的大湖,湖水里任何异动,均令他了然于心。
  波哈玛斯便如投进他这精神心湖内的一粒小石子,泛起一个涟漪,也使他掌握到目标位置。
  波哈玛斯是死定了,因为他的精神已锁定了他,便像他没法逃避孙恩般,除非波哈玛斯能胜过他的蝶恋花。
  倏地波哈玛斯的精神波动起来,虽只是刹那的光景,对波哈玛斯这种有精神修养的武学家,已属非比寻常的情况。
  究竟是何事令他难以保持澄明的心境呢?
  燕飞再不犹豫,朝目标位置掠去。
  垂云瀑从主峰摩云岭倾泻而来,至双驼峰形成另一道较窄小,可是声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香涧瀑,奔泻而入双驼谷内,形成蜿蜒而流,过野穿林的小溪涧。
  谷内长满桂花树,流经谷内的一段河涧,便是名闻边荒的白云香涧。
  香涧瀑有别于垂云瀑,不像后者般水势汹涌,声威慑人,亦不是玲珑妩媚,婉转流淌,而是起始丈许处尚是水,然后水瀑便没进水烟里去,水瀑似化为缕缕轻烟,因风作态,自由写意。
  桂林春暖,草树复荣,香涧的美是与别不同的,充满宇宙神秘难宣的况味。
  两人沿涧而行,当尹清雅看到香涧瀑的奇景,涧边的积雪被水流溶解同化,开始漫长的旅程,忍不住雀跃道:“这里真美,想不到边荒内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我在这里坐一天也不会闷。”
  高彦在涧旁一方石坐下。解下背囊望着水瀑激起的阵阵水雾,在阳光洒照下,隐现五彩,有感而发的道:“边荒是天下间最后一片净上,正因边荒集独特的情况,只要南北势力大致保持平衡,边荒便是最有趣的地方,且刺激好玩。在淝水之战前,边荒的兴旺是未到过的人难以想像的。淝水之战后,动荡难免,不过一切会回复原状,因为荒人是永远不会向强权屈服的。”
  尹清雅在他身旁另一石块坐下,默然片刻,柔声道:“失去了边荒,你可有什么打算呢?”
  高彦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失去了一切,更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如何可以忍受边荒外那个人吃人的世界。”
  尹清雅垂首轻轻道:“你不是因我背叛了荒人吗?纵使收复边荒集,你还有立足之地吗?”
  高彦差点语塞,更想坦诚相告,可是看到她像被自己的行为深深打动的样儿,哪敢说出口。
  人急智生下,笑道:“你为我担心,是因你不明白荒人。换了在别的地方,我肯定成为通缉犯,可是对荒人来说,我如此爱得不顾一切,正合他们的作风,加上有边荒第一高手燕飞为我说情一下,我们回到边荒集时,肯定他们会敲锣打鼓的欢迎我们,绝不会有另一个情况。”
  尹清雅以细微的声音樱唇轻吐的道:“清雅有什么好呢?”
  高彦剧烈的颤震,转头朝她瞧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迎上他的目光,“噗哧”笑道:“为何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呢?唉!你这小子真麻烦,我由始到这刻都没有看上你。唉!我们还是敌人来哩!我又曾经……唉!都是不说了!”
  高彦有如被冷水照头淋下,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道:“不要骗自己了,你和我在一起时,不觉得开心吗?不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吗?”
  尹清雅耸肩道:“那又如何呢?顶多你是个好玩伴吧!我还可以说什么,才可以令你收回痴心妄想,我师傅是绝不许我和你在一起的,做朋友都不成。”
  高彦气道:“你的师傅就是你的一切吗?你还有爹娘为你作主呵!”
  尹清雅无精打采的道:“我是师傅自幼收养的孤儿,所以师恩如山,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高彦道:“真相往往是令人难受的,也许你和师傅的关系并不像表面般简单,例如他血洗一个村镇后,发现仍在襁褓中的你,一时心软,收留了你,又或……”
  尹清雅大怒道:“闭嘴!你卑鄙!”
  高彦颓然道:“你骂得对,我的确卑鄙,不过为了你,我再卑鄙的事也可以做出来。”
  尹清雅可能想起他为自己背叛荒人的事,神色缓和下来,轻轻道:“我要走哩!不用你送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透出一股坚决的意味,大异她平常总带点爱玩闹儿的语调。
  高彦感到一切努力尽付东流的沮丧,忽然间他再不愿去思索这段情,也不想做任何事情,近乎麻木的道:“你不怕遇上那妖女了?”
  尹清雅垂头道:“我会照顾自己。”
  又往他瞧来,欲言又止的好半响后,低声道:“你的荒人兄弟真的仍肯收留你?”
  高彦心灰意冷的道:“收留好!不收留也好!什么都跟你没相干哩!”
  尹清雅道:“你会蠢得去轻生吗?”
  高彦露出错愕的神色,摇头道:“我该欠缺这么大的勇气吧!”
  尹清雅倏地站起来,道:“人家走哩!”
  高彦呆望着香涧,没有答她。
  尹清雅嗔道:“你听到吗?”
  高彦木然点头,仍不肯看她。
  尹清雅皱眉道:“你在生我的气,对吧?”
  高彦苦笑道:“我已失去一切,包括生气的能力,我太过一厢情愿了,岂知你真的从没有看上我。”
  尹清雅忽然别转娇躯,朝谷口方向放脚奔去,眨眼已达至最快的速度,消没在桂树林间。
  高彦瞧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旋踵蓦地弹跳上半空,凌空翻了个筋斗,发出欢呼。
  “蓬!”
  回落时一头栽进了溪涧里。
  高彦喝了两口涧水后,从冰寒的水中抬起头,呵呵笑道:“什么都可以骗人,只有这种事骗不了人。哈!如果不是爱上了我,且爱得不能自拔,怎会逃命似的走了。噢!我的娘!冷死我了。”
  三扒两拨狼狈的回到岸上,又坐下来喘息着自言自语道:“她该是怕我看到她离别的苦泪,所以忙着离开。哈!这是如山铁证,证明她是舍不得离开我。唉!他奶奶的!她现在当然是回两湖去了,我又追不上她,如何才可以和她再续未了之缘呢?真头痛!”
  又沉吟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只好再找我的兄弟出脑袋帮忙。什么老燕、老屠、老刘,加上个卓疯子,所有脑袋加起来,我才不相信没有另一个机会。下次我定可以令小白雁你亲口承认爱上我,唤我作彦郎,决定不顾一切为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噢!真的很冷!”
  高彦打个哆嗦,扑过去拿起背囊,取出干衣替换。
  他的小白雁之恋,从未试过像现在此刻般实在。

  第 八 章 放君一马

  刘裕立在颖水西岸的高地处,俯瞰荒人大队从临时搭起的三道渡桥过河的情况。
  由江文清指挥的双头船队,把上下游封锁,以策安全。
  荒人大队比预计的时间早到近个把时辰,只从此点便知从战士到工匠、妇孺,荒人的士气是多么高扬,令他们忘记了劳累。
  看着以万计的荒人由南方安然返回边荒,进驻反攻边荒集的凤凰湖基地,刘裕生出满足和成就的感觉,大大冲淡心中郁苦的情绪。
  他晓得已是胜利在握,不管边荒集的敌方占领军多有本事,都翻不出他的掌心去。姚兴和郝长亨交易的粮资和战马均落入他手上,连串的胜利,把荒人的士气和斗志推上颠峰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自己确立了统帅的权威,人人对他信心十足,愿效死命。
  唯一使他有点不安的,是慕容战对护送战马来的羌兵手段狠辣,展开屠杀,只余数十羌人逃回边荒集去。不过此为胡族战士一向的作风,兼之慕容战并非他的手下,他实在很难说话。可能只因不符北府兵的作风,他心里才会感到不舒服,至于这种行为是对是错,他亦没法判断。
  每杀敌方一个人,便可以削弱对方一分力量,且可以令敌人生出恐惧。
  他是否也要改变自己呢?
  拓跋珪策骑出盛乐,朝长城的方向疾驰,后方是五千拓跋族最精锐的战士,陪行的将领是长孙普洛。
  他今次不是要迎击敌人。刚好相反,他是要撤走平城和雁门的部队和民众,运走所有粮资,只留下两座空城。
  行动关系重大,在不容有失下,他必须亲自监督,以防慕容详由燕都出击。
  他明白领军来攻打他的慕容宝是怎样的一个人。慕容宝一向看不起他,又高傲自负,自以为是无敌天下的猛将,更认为大燕兵是世上战力最强的部队,而这正是对方的弱点,他要好好利用。
  拓跋珪心里承认如现在与慕容宝正面交战,他是输多赢少。幸好战争的胜负,并非纯靠武力,更重要的是策略。
  现在他放弃长城内所有得来不易、势足威胁燕都的坚强据点的大片土地,正是要慕容宝进一步生出轻敌之心,鲁莽行事。
  占领平城和雁门后,手下将领大部分均力主趁慕容垂分身不暇之际,直捣燕都。可是他却不为所动,保存实力,以应付将临之战,贯彻对燕飞的承诺。
  他放弃平城和雁门,慕容宝会作出怎么样的反应呢?
  换了是慕容垂,此计肯定无法令他上当。
  慕容宝又如何?
  拓跋珪正耐心等待,自拓跋代国灭亡后,他一直在等待,现在机会终于来临。
  燕飞有点不敢看原来卧佛寺所在的大坑穴,如有选择,他是不会回到这里来的。
  他利用山林的掩护,从坑穴的西北方掠过,直趋双驼峰。
  他感到波哈玛斯的精神在波动着,显示他并非处于冥想默坐的状态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他的修行出了岔子?
  半盏热茶的工夫,燕飞离开摩云岭南麓的密林区,抵达双驼峰西南方一道支脉,翻过小山,双驼峰矗立眼前,高低起伏的两峰直插云天,拔地而起。
  前方地势低平,从摩云岭垂云瀑而来的一道支流,流经此幅山脚处的平地,形成一个小湖。
  湖水晶莹洁净、水流缓慢、松树环湖耸立,岸边开始溶解的积雪泻入湖内,原被雪覆盖的嶙峋怪石似从雪层里冒出来,惹人深思。
  在湖岸旁一块巨石上,波哈玛斯衣衫染血,容色苍白,正不眨眼的瞧着燕飞。
  燕飞心中奇怪,谁人有本领能重创这位来自波斯的武学宗师呢?亦大感为难,自己怎可以对没有抵抗力的人下杀手?
  燕飞速度不改,转眼来到波哈玛斯身前,神态从容的蹲下道:“本人燕飞,大法师你好。”
  波哈玛斯遽震一下,双目现出惊疑神色,显然被燕飞威名所慑,知道不妙。
  燕飞皱眉道:“大法师剑伤严重,如不能及时治疗,恐怕永难痊愈。究竟是谁干的?”
  波哈玛斯一双眼睛射出仇恨的焰火,咬牙切齿的道:“我从未想过世上有这么狠毒的女人,我和她不但无仇无怨,且互不认识,她却因看穿我行功正到紧要关头,忽然现身突袭。无奈下我虽明知功亏一篑,仍要起而应战。对!我是吃了大亏,但她亦被我重创。想不到我苦待三十多年的时机,就这么被她破坏了。”
  燕飞心忖难道是安玉晴,旋又推翻造想法,因为她绝不是这种人,兼之她并不认识波哈玛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作风近似任青媞,不过此女该不在边荒内。
  波哈玛斯叹道:“燕兄是否专诚来找我呢?”
  燕飞知他才智过人,从自己称他作大法师而晓得自己是来寻他晦气。坦然道:“我本是一心来杀你,但却不愿乘你之危,只好先助你稳定伤势,再请大法师随我去见呼雷方。”
  波哈玛斯现出虎落平阳的无奈神色,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杀了我并不是办法,呼雷方是被我的制神大法所迷,只要燕兄在他耳边说出一句咒语,便能解法。”
  燕飞似笑非笑的道:“换作你是我,会否凭一面之词便信而不疑呢?何况呼雷方牵涉到一批毒香,如落入我们手上,加上姚兴一方并不知情,对我们光复边荒集有很大的用途。”
  波哈玛斯正容道:“燕兄的怀疑是合情合理。我只能以真主之名立誓,如果我有一字虚言,欺骗燕兄,教我十日之内曝尸荒野。”
  燕飞不以为然道:“法师以为立下毒誓,我就会放你一马?若只是关乎我一个人的事,我还可以随心之所愿作出决定,可惜此事关系到反攻边荒集的成败,而法师则是敌方主帅倚重之人,我放过你,等于放虎归山。你总不能明知我们有毒香在手,仍装作不知道吧!”
  波哈玛斯诚恳的道:“实不相瞒,我早有离开姚兴之意,燕兄来此途上,该见到那被火石撞地弄出来的大坑穴。”
  燕飞道:“法师决定离开,竟与此坑有关?”
  波哈玛斯道:“正是如此。此为天大凶兆,对现今中土所有政权均不利,亦使我对效力姚苌萌生退意。何况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追杀那妖女,以雪心头大恨,再无意与荒人为敌,请燕兄相信我。”
  燕飞感到他话中的诚意,但仍感难下决定,如自己把他所说的咒语,在呼雷方耳边说出来后却毫不见效,岂非天大的笑话。
  波哈玛斯道:“燕兄是如何晓得呼雷方与毒香有关,又如何寻到这里来呢?即使姚兴也不晓得我到哪里去了。”
  燕飞道:“毒香方面请恕我要卖个关子,不愿透露。至于寻找你老哥,我自有一套办法,只要你仍在中土,便没法躲避我。”
  波哈玛斯欣然道:“如此我有个折衷的办法,燕兄当清楚我内伤严重,没有十天八天静养,休想恢复从前的功力。那我便在燕兄指定的时间内留在这里,只要我违诺离开,燕兄可赶回来追杀我,凭燕兄能斩杀竺法庆的身手,何况边荒更是你的地头,我必无幸免。”
  燕飞知他看破自己是凭精神感应追寻到这里来,因为他本身亦是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有此提议。终于同意,点头道:“好吧!请法师三天内勿要离开白云山区,只要呼雷方痊愈过来,我再不理会法师的事,当然,先决条件是法师必须离开姚兴,否则我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你。”
  波哈玛斯大喜道:“燕飞亲口发出的警告,天下人谁敢不放在心上呢?燕兄是个好心肠的人,他日我必有回报。”
  接着对燕飞说出解开呼雷方被制心神的咒言。
  燕飞立在坑穴边缘,目光虽落在圆坑中心尼惠晖埋骨之处,心中想的却是宋悲风和安玉晴,他们到了哪里去呢?
  奔跑的声音由远而近,他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来者是谁。却没有奇怪,这小子的老本行正是四处奔波,不如此方为怪事。
  白云山区发生了这么怪异的事,他来探看情况是理所当然。幸好波哈玛斯重伤,否则给他遇上,这小子便有难了。
  高彦在后方嚷道:“我的娘!竟然是小飞你,不但没有被孙恩干掉,还有闲情在这里欣赏怪穴。”
  接着来到燕飞身旁,倒抽一口凉气道:“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飞见他走得气喘如牛,讶道:“你在逃命吗?”
  高彦叹道:“给你猜个正着,幸好遇着我的私人保镖燕大爷,难怪那妖女给吓跑了。”
  燕飞讶道:“妖女?”
  高彦道:“还不是楚无暇那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不过我该感激她才对,如非她穷追不舍,我便没法试探出小白雁对我海枯石烂仍不会改变的爱。哈!今次发达哩!”
  燕飞听得糊涂起来,皱眉道:“你和小精灵在一起吗?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高彦兴奋的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用担心,你想不听也不行。嘿!你是否宰掉了孙恩哩?”
  燕飞终于面对该否说谎,和如何说谎的头痛问题,否则很难向自己的兄弟交待,苦笑道:“孙恩仍然健在。”
  高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害怕孙恩会在某处忽然扑出来。
  燕飞道:“不用怕,他回南方去了。”
  高彦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定神打量燕飞,道:“你打跑了他。我的娘!你怎可能没受半点伤的?”
  燕飞道:“我也没有打跑他,不过他真的受了伤,此事亦是说来话长。我已找到医治呼雷方的方法,必须立即赶回去。”
  高彦道:“大家边行边说。哈!遇上你真好,我正要找人倾吐心事,为我分析疑难。”
  燕飞的头登时大了起来,苦笑着去了,高彦忙追在他身后。
  高彦筋疲力尽的在颖水旁坐下,喘着气道:“你终肯停下来了。”
  燕飞仍是气定神闲,仿似有用不完的力量,仰望太阳刚没入地平线后,在西边天际现身的一颗又大又明亮、金光灿然的星星。
  道:“我既不想背着你走路,又怕如你落单会被饿狼把你分尸,只好停下来待你恢复气力。”
  高彦忍俊不住笑起来道:“燕小子的心肠真坏,不过我已摸清楚你的底子,每逢心情大佳时总爱揶揄老子,像千千刚到边荒集之夜,便不住拿老子 TMD开玩笑。”
  燕飞微一错愕,心忖高彦的话该有几分道理,自边荒集二度失陷后,他的心情确从未试过这般畅美,因为他晓得敌人不但缺粮、内部不稳,且掌握了敌人的部署和战略,纵然在兵法上他远及不上刘裕、屠奉三之辈,但也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一切都是为了纪千千,只有重夺边荒集,他方可以进行与拓跋珪厘定的策略。
  高彦道:“想起千千哩!还在那里发什么呆,快来给老子过几道管用的真气,打通老子什么娘的奇经八脉。有你小飞在,我根本不用去练功,便可以成为一流高手。还不滚过来提供服务。”
  燕飞没好气的来到他身后盘膝坐下,双掌按上他背脊,先输入一注真气,接着连拍十多掌,每掌均令高彦震抖一下,然后收手道:“有什么感觉?”
  高彦好一会也作不了声,蓦地嚷起来道:“你奶奶的真厉害,不愧边荒第一高手。第一道真气至少值一锭金子,其余每掌可值半锭。真古怪!真气先进入我的丹田,然后你每一掌拍下来,真气便像由你指挥的部队般应令冲往某道经脉,神妙得难以置信。你奶奶的,你是否已传了我十年的功力。横竖你有空,再多传我十年功力如何?加上老子本身的功力,我便有四十年的功力哩!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飞哑然笑道:“对不起!我只传了你十日的功力,再多十日怕你消受不起。这十日功力能否保存还须看你本身的努力,世上绝无可不劳而获的便宜,武功的修为更没有可取巧可言。”
  高彦掉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坐着,欣然道:“你的心情真的很好,现在可以谈小白雁的事吧!”
  燕飞既弄清楚荒人进驻被新命名的凤凰湖基地,离此只半天的脚程,故不急于赶路。遂道:“本人洗耳恭听。”
  高彦大喜,忙把英雄救美的情况加盐添醋的说出来,最后道:“她遽然离开时虽然背着我,但我清楚看到她一对美丽的眼睛是含着热泪的,全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我。”
  燕飞讶道:“你比我还了得,双眼竟有透视的能力。”
  高彦尴尬的道:“不要岔开去。现在我的问题是如何可与她再续前缘,再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我肯定可以令她投怀送抱,大家卿卿我我,快活过神仙。”
  燕飞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刘裕竟会为你做这种事,实不似他一向踏实的作风。”
  高彦光火道:“你想到哪里去呢?老刘是够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像你这小子般,对我和小白雁能留芳百世的热恋不时冷嘲热讽。”
  稍顿又道:“我可不是乱吹牛皮,经卓疯子把我们坎坷的爱恋,写入他那部说书人的天书去,保证比你斩杀假弥勒的壮举更吸引人,更收旺场。弥勒是假的,我们的爱却是能在炉火里永远挺得住的真金。”
  燕飞忍不住笑道:“卓疯子的三寸不烂之舌真了不起,终于说服了你这个傻瓜。”
  高彦气鼓鼓道:“不是卓疯子了得,而是我感到如让我伟大的恋史失传,是后世所有人的损失。明白吗?快给我动脑筋,让我能流传千古的小白雁之恋有个圆满的结局。”
  燕飞道:“看来你只好到两湖去走一趟,她人在那里,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吗?”
  高彦登时两眼发亮,试探道:“你陪我去吗?”
  燕飞摇头道:“不!你自己一个人去。”
  高彦像从云端摔回地上,颓然道:“你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
  燕飞道:“我是认真的,只要你得钟楼议会同意,便可以作边荒集的代表,光明正大公然到两湖找聂天还谈条件,约定某段时期内互不侵犯的条约,那时你岂非可施尽浑身解数,追求小白雁吗?”
  高彦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聂天还现在恨不得剥我们荒人的皮,吃我们的肉,怎肯与我们合作?”
  燕飞道:“我虽然不是熟悉政治的人,却也知道政治只讲利益,现在聂天还的主要目标是与桓玄扳倒建康的政权,如果司马皇朝完蛋,便轮到他和桓玄争天下。在这样的形势里,他既无力攻打边荒集,只好与我们讲和,至乎可以继续和边荒集作交易,从中得益。所以你代表边荒集去见聂天还,并不是完全行不通的。即使最后谈不拢,依照江湖规矩,他也不敢动你半根毫毛。”
  高彦的眼睛又亮起来,旋即恍然若失道:“仍是行不通,大小姐与聂天还有杀父之仇、毁帮之恨;老屠则与聂天还势不两立,怎肯同意?快给我另想办法。”
  燕飞道:“我仍认为值得一试,因为光复边荒集后,我们不单需要一段时间回复元气,且要应付北方的敌人,故不宜在南方树敌。且我们首要之务,是要助拓跋珪打垮慕容垂,救回千千主婢,如此边荒集声势方可重上高峰。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所有人必须抛开个人好恶,为大局着想。大小姐和老屠该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约期一过,大家又可以互相攻伐,拼个你死我活了。”
  高彦兴奋起来,紧张的道:“对!对!对极了!首先须由你亲自出马去说服老刘,这小子一向不受控制,肯制造一个机会给我和小白雁,只是给鬼遮了眼。”
  燕飞道:“再次的失败,已令郝长亨失去聂天还对他的信任,两湖帮的局势也变得不稳定,你须摸清楚两湖帮的情况,方可以对症下药,在小白雁前显示出你的威风。”
  高彦拍胸道:“只要手头有金子,我可以轻易地重整掌握两湖帮的情报网。”
  燕飞正要提醒他多两句,神情一动道:“有大批人马正从东南面赶来。奇怪!”
  高彦大吃一惊道:“快溜!”
  燕飞微笑道:“看清楚再说吧!”

第 九 章 横生枝节

  刘裕离开营地,到可鸟瞰整个凤凰湖的山坡处,想找个地方坐至天明,深思目下的处境。
  他刚从一个充满屈辱和无奈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梦里充斥着桓玄的恶行和王淡真的苦难,他只有把注意力集中于收复边荒集的问题上,方可以把梦境尽快忘个一干二净。
  凤凰湖岸营帐处处,湖岸泊满粮船,荒人好梦正酣,人人耐不住长途跋涉的辛劳倒头大睡,只余当值的哨兵撑着眼皮子在各战略要点捱更守夜。
  天上星辰密布,令夜空变成有质感和立体、不平均分布由大小光点光芒构成的壮丽图画,显示着苍穹深不可测的无限。
  快抵达位于半山的一组大石群,他听到古怪的声音。
  他念头一闪,连忙增速,赶了上去。
  古怪声音倏地停止。
  庞义变得沙哑的声音从两块石间传出来,问道:“谁?”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是我!刘裕!”
  庞义站起来,神情木然道:“你睡不着吗?”
  刘裕肯定他刚才在哭泣,想不到外表坚强的庞义,竟有这般脆弱的一面,不过想想自己的情况,便对他只有同情而没有丝毫嘲笑之意。移到他身边的大石坐下,凝望湖上的船只,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庞义在另一块石上坐下,道:“刚才不论你听到什么声音,也要当作听不到。”
  刘裕叹道:“我当然会为你保守秘密。可是究竟为了什么呢?现在光复边荒集有望,我们可以继续进行营救千千和小诗的大计,你该开心才对。”
  庞义知道瞒不过他,因为刘裕是晓得他钟情小诗的人。
  颓然道:“我很害怕。”
  刘裕讶道:“害怕什么?”
  庞义凄然道:“我怕不论与慕容垂一战的胜败如何,结果仍是一样。”
  刘裕不解道:“我不明白!”
  庞义双目又泪光流转,痛苦的道:“如果我们斗不过慕容垂,当然一切休提,不但千千和诗诗回不来,边荒集也要完蛋。可是即使我们能创造奇迹,打垮从未吃过败仗的慕容垂,他仍可毁掉千千和诗诗,让我们永远得不到她们。”
  刘裕忽然全身打寒噤,自己的确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恐怕所有荒人包括燕飞在内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当慕容垂发觉再保不住纪千千,便毁掉她。
  庞义的声音续传入他耳内道:“诗诗是那么胆小和柔弱,我真怕她受不住惊吓。我很感激千千,如不是她选择留下,诗诗的遭遇更是不堪想像。胡人的残忍手段,我们在北方早领教过了。”
  刘裕只好安慰他道:“不用担心,燕飞曾到荥阳看过她们,她们都生活得好好的。”
  庞义以袖拭泪,道:“你不明白的!我这一生最不喜欢别人养鸟雀,把会飞的可爱鸟儿关在窄小的笼子里,剥夺了它们任意飞翔的权利,那是最残忍的事,是人的恶行,为的只是要听它们的歌声。现在千千和诗诗便如被慕容垂关在笼里的鸟儿,想想也教人心痛,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哭的。”
  刘裕听得心如刀割,比起王淡真来,纪千千和小诗的遭遇已强胜多了,至少慕容垂礼待她们。而王淡真的情况则真正是不堪揣测,至乎他不敢去想,否则肯定发疯。他到这里来本是要淡忘刚才的梦魇,岂知反被勾起心事。
  还有什么可以安慰他呢?
  风声响起,从后而至。
  刘裕警觉的别头瞧去,卓狂生正腾空而至,从山顶跳跃下来,落在两人身前。
  卓狂生对庞义露出注意的神色,打量他几眼,带点询问意味的眼神射向刘裕,道:“你们在谈什么呢?”
  刘裕向他打个眼色,着他不要寻根究底,顾左右而言之道:“闲聊吧!你没有休息吗?”
  卓狂生在两人对面的平石坐下,道:“现在的生活才稍为回复正常,荒人大多是夜游鬼,而我更是夜游鬼里的夜游鬼,白天是用来睡觉的,晚上方是我享受生命的时候。哈!既然你们只在闲聊,不如一起来听听我那部巨著的结局,给点意见。”
  刘裕奇道:“你在说笑吧!你的惊世巨著不是才刚开始,到现在只有个多月的时间,这么快便写完,我还记得你说要写书时,刚巧奉善被弥勒教的人悬尸示众。”
  卓狂生抚须笑道:“胸怀没有点远见,怎配当边荒的史笔。我这部著作因边荒集而来,从其人事变迁反映边荒集的盛衰荣辱,亦会跟从边荒集的云散烟消而结束。”
  庞义咕哝道:“不要胡言乱语,边荒集怎会完蛋?”
  卓狂生道:“所以你没有资格来写这本天书,因为欠缺视野,写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动人,更不会有血有肉,只会令人闷出鸟来。”
  转向刘裕道:“你现在是我们的统帅,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刘裕被迫去想将来的事,苦笑道:“自晋室南渡后,南方从未出现过像眼前般的混乱形势,北方则因大秦解体,亦四分五裂。在未来的十年将是迁变无常的一段时间,恐怕没有人能预见变化,或许就是那么一直乱下去。
  噢!“
  卓狂生和庞义齐盯着他,前者问道:“什么事?”
  刘裕想起的是胡彬告诉他白云山区的天降灾异,心中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难道灾异直指边荒集,预告边荒集的灭亡?否则便不该发生在边荒集附近。
  一时间,他不想说出来,也不愿说出来。道:“假如南北一统,边荒集自然完蛋,因为边荒再不存在。”
  卓狂生舒一口气道:“差点给你吓死。我的想法与你不同,统一天下谈何容易,以苻坚的实力仍以亡国灭族收场,其他人更不行。依我看南北的对峙会继续下去,直至一个真正的霸主出现,目前的所谓霸主,没有一个有这种能力。”
  庞义道:“慕容垂也没有这个资格?”
  卓狂生理所当然的道:“他开罪了我们所有荒人,怎会有好收场呢?”
  庞义为之语塞。
  刘裕道:“如非出现统一之局,边荒集该可以继续繁荣下去。”
  卓狂生叹道:“世上是没有永远不变这回事,边荒集的问题,在于她显示出来的影响力和战略性。小小的一个城集,却主宰着南北政权的盛衰,现在当然没有问题,因为南北各大势力乱作一团,自顾不暇。可是南北形势一旦分明,政局稳定下来,当权者绝不容边荒集的存在,那时边荒集肯定会完蛋,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内的事。我的巨著亦不得不随边荒集的灭亡而终结。”
  庞义听得脸色发青,安慰自己道:“也可能是数十年后的事,老子那时该没眼看了。”
  卓狂生叹道:“没可能拖那么久的,你和我都可以亲眼目睹边荒集的灭亡。事实证明了边荒集根本守不住,而我们只能在南北势力的夹缝中生存,且是骄傲地生存,而不是苟且偷生。边荒集的声名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攀上巅峰,再逐步走向灭亡。不要害怕,这正是最精采的人生,与边荒集一起经历她最伟大的时代。我正因见你老庞哭丧着脸,才指出你的错误,只要你持着和我同样的看法,你会享受到眼前每一刻的珍贵时光。”
  刘裕忍不住问道:“你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卓狂生仰望夜空,双目神光闪闪,充满憧憬的神色,徐徐嘘一口气,道:“当边荒集灭亡的一刻,我会跑上古钟楼的观远台上,写下边荒集的结局,然后殉集自尽,以我的死亡作为巨著最后的终结。这是多么凄美的故事。”
  一时间,刘、庞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刘裕耳际像又响起屠奉三临别前一番充满感触的话。
  “有一天刘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请别忘记边荒集,让荒人继续他们自由写意的生活。”
  桓玄离开卧榻,心里明白榻上的绝色美人儿正默默淌泪,却不揭破。他已多年没尝过连续多晚的激情,伏在她身上,便像把建康所有高门踩在脚底下,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的。
  他披上外袍,推门离房。
  侯亮生正焦急地在内厅等待,见桓玄出房,忙迎上施礼。
  桓玄不悦道:“这么晚了!什么事不可以留到天明再说呢?”
  侯亮生忙道:“前线传来急报,桓伟将军和两湖帮的联合行动惨败而还,兵员折损过半。”
  桓玄遽震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侯亮生道:“关键在刘牢之背叛了我们,派出水师封锁淮水,令我方水陆两军无法会合,反被荒人以奇兵逐个击破,死伤无数。”
  桓玄咬牙切齿道:“刘牢之!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的肉逐片逐片的割下来,方可泄我心头大恨。”
  侯亮生道:“刘牢之的背叛,使王恭立陷险境,更是孤立无援,我们该怎办好呢?请南郡公定夺。”
  桓玄下意识的回头往关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后道:“我们到外厅去说。”
  燕飞讶道:“竟然是小仪。”
  高彦没有他那么好眼力,闻言喜道:“这么多骑兵,肯定是他到盛乐召援兵来哩!至少有数千之众。”
  燕飞道:“没有那么多,约二千来骑,还有近五十辆骡车,且大部分是荒人兄弟,我族的战士只占小部分。”
  一骑排众而出,超前奔上斜坡,见到燕飞大喜道:“我们拓跋族的英雄,边荒的英雄,你们怎会在这里的?”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又是什么一回事?”
  拓跋仪道:“我返回盛乐,得到千匹战马和百名战士,回来与你们并肩反攻边荒集,沿途遇上不少流亡往北方的族人和荒人兄弟,更有人闻风归队,我乘势派人手,召集躲在边荒各地的荒人,最有效是晚上在高处打起边荒集召集的灯号,所以你才有机会看到眼前的壮观场面。”
  燕飞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吧!”
  转向高彦道:“你负责领路,我和小仪押队尾。”
  高彦一声领命,高呼道:“兄弟们!随我来。咦!”
  拓跋仪跃落地面,道:“用我的马吧!不然成何体统?”
  高彦毫不客气,飞身上马,领路去了。
  大队绕过小丘,朝颖水方向推进,见到立在丘上的是斩杀竺法庆的大英雄,登时士气大振,纷纷欢呼致敬。
  在外厅坐下后,桓玄沉思良久,道:“刘牢之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对吗?”
  侯亮生道:“不过并没有分别。且我在较早前接到消息,何谦在到建康的途上被王国宝突袭遇害,令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之间再没有障碍。”
  桓玄色变道:“消息从何而来?”
  侯亮生道:“来自司马道子。”
  桓玄失声道:“什么?”
  侯亮生道:“司马道子通过司马德宗向各方重镇发出檄文,公告已把王国宝问斩,还历数他的罪状,其中一条就是袭杀何谦。”
  说罢双手高举过头,奉上来自建康朝廷的檄书。
  桓玄接迟檄书,拉开匆匆看毕,愤然投于地上,大怒道:“我操你司马道子的十八代祖宗。”
  侯亮生不敢答话。
  桓玄沉声道:“立即以飞鸽传书知会王恭,告诉他刘牢之叛变一事,并通知他我会联同殷仲堪明早天亮起兵,麾军从水陆两路直指建康。趁现在北府兵因何谦之死致四分五裂,让我看看司马道子凭什么来抵挡我荆州大军。”
  侯亮生低声道:“可是两湖帮新败,战船折损严重,恐怕无力助我们封锁大江。”
  桓玄冷笑道:“没有聂天还便不行吗?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只要攻陷石头城,建康迟早屈服,否则若给刘牢之足够时间扫平北府兵内反对他的力量,我们将坐良失机。”
  侯亮生点头道:“明白了!我现在立即去办事。”
  侯亮生去后,桓玄缓缓站起来,朝内厅走去,心中充满愤恨,而令他平静下来的唯一方法,是把怨郁之气尽情发泄在房内美女的身上。
  皇帝的宝座本已唾手可得,现在却是横生枝节,终有一天他会把刘牢之生吞下肚里去。

第 十 章 宿命对手

  燕飞和拓跋仪在最后方坐着两匹由战士让出来的马儿,并骑缓行。
  燕飞听罢拓跋仪有关拓跋珪的情况,道:“为何刚才你每次提及小珪时,语气总是有异往常,且有点言而未尽似的,你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是否有争执?”
  拓跋仪心中苦笑,连他也没有想过,刘裕这个主帅的表现是如此出色,继燕飞后成为边荒的英雄,就在这荒人沉浸在胜利情绪的当儿,他却要去想如何刺杀荒人将反攻边荒集的希望和热情,托寄于一身的最高领袖,令他觉得要执行拓跋珪交代的秘密任务的难度倍增。而拓跋仪本身也是荒人,此事使他充满罪恶的矛盾感觉,另一方面亦证明拓跋珪对刘裕的看法没有错,刘裕确实是个令敌人顾忌的人。
  拓跋仪是有苦自己知,虽恨不得向燕飞全盘倾诉,却知这般做了,等于背叛拓跋珪,他该如何选择呢?
  叹道:“我只是在担心他,慕容宝并不易对付,何况慕容宝后面还有慕容垂,一旦让慕容垂收拾了慕容永兄弟,他便会亲自对付我们。照我看,现时在北方,包括我们在内,仍没有人是慕容垂的对手。”
  燕飞心忖这是因为你不晓得我们有纪千千这着神奇的棋子,不过也感到拓跋仪有点岔开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他肯定有些事发生在拓跋仪和拓跋珪之间,却亦知不宜在此刻追根究底。顺口问道:“乞伏国仁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拓跋仪抛开烦得令他失去所有人生乐趣的沉重心事,道:“苻坚死前,派他去平定其叔父步颓的叛乱,乞伏国仁知道大秦帝国灭亡在即,反与步颓联成一气,召集族人,组成了一支十多万人的部队,建立政权,自称大都督,设立武城、武阳、安国、武始、汉阳、天水、略阳、漒川、甘松、匡朋、白马、苑川等十二郡,在勇士川另建勇士城作国都。还击败和收服了南安豪强秘宣,又在六泉平定了三个鲜卑人的部落,成为姚苌在苻丕外关内最大的劲敌。”
  讶道:“你为何忽然提起他?”
  燕飞说出原委,道:“北方形势的混乱复杂,在所有人意想之外,将来我们纵能打垮慕容垂,仍有一段很艰辛遥远的路要走。”
  拓跋仪道:“苻坚被姚苌干掉后,北方自立为王或割地称霸者不胜枚数,不过较像点样儿的只有吕光、秃发乌孤、沮渠蒙逊、慕容德、李篙和冯跋等人。不过比之姚苌和慕容垂,这些人都差远了。”
  又欣然道:“我很高兴你仍视自己是拓跋鲜卑族的一分子。”
  燕飞道:“我从来没有否认是拓跋族的人,只因我讨厌战争和死亡,才来到边荒集过着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日子。不过纪千千把一切改变过来,为了她,我愿去做任何事。”
  拓跋仪心中难过得想仰天大叫三声,自己究竟该把拓跋珪的命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还是将自己好兄弟的心愿置于首席?如刺杀刘裕成功,反攻边荒集的大计不立即崩溃,也肯定会延误。
  在返回边荒的途上,他曾反复思量,却从没想过光复边荒集的军事行动如此迫在眉睫,且如此接近成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即使如实执行拓跋珪的密令,恐怕亦难有机会。假如成功的话,则会对反攻边荒集造成最沉重的打击,亦是他不想见到的。
  燕飞讶道:“你心中有甚么疑难呢?为何脸色忽明忽暗,变化剧烈?”
  拓跋仪差点忍不住向他吐露实情,勉强忍住道:“我在担心族主。”
  燕飞发觉他二度称拓跋珪作族主,而不是像以前般亲切地唤小珪,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道:“对小珪多点信心吧!胜败不是单讲实力,否则我便割不了竺法庆的首级。不要再想北方的事,现在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边荒集夺回手上,要慕容垂两面受敌,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
  孙恩站在岸旁,等待出现在大海束面的第一道曙光,心中充盈奇异的情绪。
  经过连续两天昼夜不停的赶路,他绕过建康,直抵大海之滨。
  三十多年来,还是首次有人令他负伤,且是不轻的内伤。幸好道家修行正是养生之道,黄天大法更是养生的极致,具有疗伤神效,两昼夜的边赶路边疗伤,他已把伤势稳定下来,接着便要看入关静养的工夫了。
  身负的伤势使他的心境生出变化,不单对自己作出深入的反省,更对自身和所处的人世有更透彻的明悟。
  从小他便爱一个人独处,思考眼前的天地。高山之巅、大海之滨,是他最喜欢留连的地方,只有当远近群山俯伏脚下,茫茫汪洋在眼前澎湃涨退,方可以牵动他某种没法说出来的伟大情怀。他热爱远古的历史和神话,令他能纵横于上下古今,视野超越时空,纵观文明的兴盛和衰落;他亦精研术数,希冀能掌握宇宙和命运的奥秘。
  可是再没有一件事,能比得上感应到仙门时的震撼,他首次体会到道佛的先贤穷毕生之力追求的甚 立地成佛、白日飞升,是千真万确的存在,而仙界则无处不在,只看你能否像三佩合一般打开那入口,开启那可以离开这被命运控制的世界的出路。
  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太令人猝不及防,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死燕飞,以致白白错失了穿越仙门千载一时的机会。
  他并没有后悔,因为他已掌握了开启仙门的法诀,虽然他仍有一段很远的路要走,但至少有一个明确努力的方向,生命亦因而充满了生趣和意义。
  除此之外,仙门对他最大的启示是证实身处的人间世只是一个幻象、一个迷失于悲欢离合的生死之局。在这个清醒的梦里,他可以放手而为,任意纵横。
  虽然燕飞不是凭自身的本领伤他,但他已燕飞为相类的难得对手,清楚只有借燕飞的激励,他方可以使黄天大法向最高境界进军。
  对燕飞他再没有丝毫敌意,且大生好感。可是他也晓得自己和燕飞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享受开启仙门遁往洞天福地旷古烁今的成果。他直觉感到,当他杀死燕飞的一刻,他的黄天大法始臻达真正完美的极致,真阳和真阴力足破空而去。只有燕飞这样的对手,才能激发他的斗志和潜能,使他在对决裹掌握生死之秘。
  命运注定,他们第三场的决战,是无可避免的。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水平尽处。
  凤凰湖以砖石构筑的主建筑物的议堂里,正举行计划反攻边荒集的流亡钟楼议会。主持者卓狂生和统帅刘裕对坐南北两端,两旁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包括刚回来的燕飞、拓跋仪和高彦。江文清、慕容战、姚猛、姬别、红子春、费二撇、程苍古等全体出席,到了江陵去的屠奉三由阴奇代表。列席者有十多人,令整个宽不到三丈,长只四丈的议堂闹哄哄的,气氛炽热。
  呼雷方容色苍白的坐在卓狂生右下首,虽然一副大病初愈、有气无力的模样,但比之心神受制时之吓人情况,已是天壤之别。燕飞刚才依波哈玛斯所教,在他耳边说出解咒的密语,果然立即奏效,呼雷方应声剧震,醒转过来,却完全忘记了发生过甚 事,至于毒香一事更是全无记忆,能记得的只是被姚兴遣高手围攻的情况。
  燕飞心知波哈玛斯在这方面对他使过手段,可是总不能因此掉头回白云山寻他晦气,只好一笑置之,呼雷方能“重新做人”,他已心满意足。
  卓狂生干咳两声,喧闹的人忙静下来,听他说话。
  卓狂生抚须先大笑三声,欣然道:“今次在凤凰湖,是我们继新娘河的第二次众义。”
  姚猛插口道:“人更多更齐了。”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多嘴!”
  实时惹起一阵哄笑。
  卓狂生道:“我们的大英雄小飞刚回来,便忙着为呼雷当家念咒驱心魔,我们尚未有机会听他力战孙恩的故事,请他先向议会作个详尽的报告如何?”
  站在燕飞身后的高彦靠到燕飞耳边道:“这疯子是假公济私,接着便是逼我当众说出与小白雁的闺房秘史了。”
  卓狂生道:“高小子你在说甚么?”
  高彦忙站直身体,尴尬道:“没甚么?闲聊几句也不成吗?”
  燕飞暗叹一口气,卓狂生是在逼自己说谎,而他不但不惯说谎,更不愿说谎。
  处于这两难的处境,他倏地涌起眼前一切都不是真实,而是幻象的荒谬感觉。这是晓得仙门之秘的严重后遗症,他仍在生死之局内,但又偏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这世界。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谬感觉,会令人难以投入。有千千在就好了,只有她才能令他全情投入,明知这人世只是一场游戏,或一个梦境,仍义无反顾,全心全意的投进去。
  深吸一口气后,燕飞淡淡道:“我在堂邑城遇上孙恩,舆他打了一场,因堂邑守军的包围和以火箭攻击我们所在的客栈,最后不了了之。然后我把他引得深进边荒,再决胜负,中间发生了点意外,我们两败俱伤,孙恩现在该已返回南海去。”
  刘裕讶道:“甚么意外?”
  燕飞道:“此事容后再说。”接着把潜入边荒,偷听到姚兴和慕容麟的对话详细道出。他既不愿当众说谎,只好避重就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呼雷方沙哑着声音道:“燕兄这样为小弟甘冒杀身之险,我呼雷方永远不会忘记。”
  慕容战道:“何用说客气话,我们大家本是兄弟。”
  众人起哄同意。
  程苍古老谋深算,道:“姚兴和慕容麟似乎已有应付我们的方法,他们凭甚么有这个把握呢?”
  姚猛兴奋的道:“照我猜他们会化被动为主动,只要摸清楚我们在此聚议,趁我们阵脚未稳之际,麾军来击,力图一举打垮我们,怎都比待在边荒集等死好一点。”
  红子春动容道:“姚小哥儿这番话很有见地,我们如失去凤凰湖基地,根本没法在边荒捱下去,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少许优势,又要拱手让出来。”
  慕容战道:“我怕他们的娘!呸!边荒是我们的地头,敌人休想能以奇兵突袭我们,只要他们在边荒集动一动尾巴,我们也能知他们想干甚 。他们肯来送死我们无任欢迎,劳师远征,对我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姬别同意道:“在我们进据这裹前,早把远及边荒集的情报网张开,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探子的耳目。”
  费二撇皱眉道:“然则姚兴和慕容麟有甚 必胜之计呢?可能因那时尚未晓得战马和粮船均已落入我们手上,现在知道了,吓个屁滚尿流也说不定。”
  他的话引得满堂笑声。
  江文清柔声道:“姚兴是姜族现在最骁勇善战的统帅,呼雷当家该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众人目光落在呼雷方身上。
  呼雷方点头道:“大小姐所言甚是,姚兴是个胸怀大志和有远见的人,且很讲情义,甚得部下爱戴。我一向尊敬他,直至他欺骗我,诈作答应退兵,事实上却是出卖我,陷我于不义。”
  江文清道:“所以姚兴这个人不简单。各位有否思考过,为何姚兴和慕容麟明知我们反攻在即,仍遣走赫连勃勃和他的手下呢?这样一来不是削弱了边荒集的防御力吗?”
  众人沉默下来,显然没有人可解开她的疑惑。
  燕飞一直在留意刘裕,他有点不同了,变得更有信心、更沉稳,且有点狠的味儿,从他聆听时双目不时闪动的凌厉神光,令他有这种感觉。
  只有他晓得刘裕的改变是环境逼成的,正如自己因纪千千,而不得不全情参与所有反攻边荒集的行动。
  卓狂生道:“听我们的刘爷说几句话如何?”
  议堂立即从议论纷纷变作鸦雀无声,既显示出刘裕在所有人心中的份量,更展示众人目前最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的领袖,否则将失去方向。
  刘裕先和燕飞交换个眼神,接着目光缓缓扫视众人,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为决定战争成败的定律。首先我们要明白敌人的心态,对慕容垂或姚苌来说,这场仗他们是输不起的。尤其是慕容垂,被我们夺回边荒集,回复边荒集的光辉,不单对他构成直接的威胁,更令他在千千跟前颜面无存,以他的心高气傲,是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这番话乍听似乎是废话,事实上极为关键。刘裕清楚道出目下的形势,一场恶战势不能免,只在乎打法。
  刘裕见没有人答话,续道:“姚苌和慕容垂不得不在边荒集携手合作,因为两方面都是纠缠在北方的战事裹,所以其军事目标,是希望与我们有决战的机会,希望借优势兵力一举击垮我们,一劳永逸,以后再不用为边荒集而烦恼,不用长期在边荒集驻重兵,徒耗人力物力。”
  燕飞自刘裕开始说话,便感到自己的神志从局外移回局内去,可见刘裕的话有强大的感染力。那种感受既古怪又新鲜。
  刘裕道:“各位对我的话有甚么意见?”
  庞义道:“请刘爷继续发表。”
  刘裕轻松的道:“我最爱设身处地以敌人的处境着想,假设我是姚兴或慕容麟,会怎么办呢?”
  人人屏息静气的听着,不但因刘裕是反攻边荒集的主帅,又刚领导荒人大破两湖和荆州的联军,更因他的话引人人胜,愈听他的分析,愈明白现在的境况。
  卓狂生笑道:“有刘爷为我们定计,肯定错不到哪里去,否则你射的”破龙箭“便该射到别处去,而不是”隐龙“的主桅,小白雁之恋的故事更没法发展下去。”
  众人纷纷附和。
  燕飞心忖如刘裕是烈火,卓狂生便是助燃的柴枝,在他独特的方法激励下,人人对刘裕信心倍添,更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阴奇兴致盎然的问道:“我耳朵痒哩!刘爷会怎么做呢?”
  刘裕若无其事的道:“我会放弃边荒集。”
  包括燕飞在内,众皆愕然。

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屠奉三的船避入大江支流,看着三艘战船耀武扬威的顺流而下,接着是另七艘战船,朝下游的建康驶去。
  看旗帜便知是杨全期指挥的先头部队,荆扬之战,将由这支水师开启战幔。
  他不用亲眼去看,已猜到建康水师在下游某处枕戈以待,杨全期能否直下建康,还要看双方在大江较量的结果如何。
  他的行程亦不得不因应形势而改变,须在此弃舟登陆,徒步赶往江陵,因为以桓玄的作风,会同时截断荆扬两州间的水路交通,大江更是被封锁的重点。
  自桓玄代替了桓冲,此一战是无可避免了。
  胜负谁属,仍是难言之数。
  关键处在乎北府兵的动向。
  刘裕充满自信的微微一笑,像一切已了然于胸,大大冲淡了议堂内紧凝的气氛。
  燕飞忽又感到生的乐趣,作为“局内人”因荣辱得失而来的苦与乐,尤其是他明白刘裕的心事,明白他心内的痛苦。看着曾与自己共患难度生死的好友,在苦难的磨励下逐渐成长,他的感觉是异常复杂的,因为他明白刘裕为此付出了代价。刘裕已一无所有,所以他无惧,他能争取的,就是朝最终极的目标迈进。因此他此刻施尽浑身解数,像谢玄于淝水之战般,带领荒人迈向胜利。
  当刘裕攻陷边荒集的一刻,他作为谢玄继承人的身分将告确立,不论南方北方,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能力。
  拓跋仪则是心中更矛盾,他身为荒人的一份子,特别感受到刘裕现时对荒人非凡的领袖魅力。所以拓跋珪对他的看法是绝对正确的,问题是自己怎可以做这个破坏反攻边荒集大计的罪人呢?目前情况清楚分明,刘裕已成了无可质疑的最高统帅,只有凭他高瞻远瞩,洞察无遗的军事天分,方能与比他们更强大的敌人周旋到底。
  像放弃边荒集如此高明的招数,他自问绝想不出来。
  若说击败两湖和荆州联军是靠了点运道,眼前此战便是在完全对等的条件下,双方实力、战略、计谋的正面交锋,其中没有侥幸胜利之因。
  荒人在这一刻,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需要刘裕这位临危受命的统帅。
  人人现出思索的神色,显示都在深思咀嚼刘裕石破天惊的判断。
  高彦深吸一口气道:“敌人是作个幌子诱我们上当吧!该不是真的放弃边荒集。”
  卓狂生苦笑道:“我看刘爷真的是要放弃边荒集。边荒集之所以兴盛,是因南北有来有往的贸易,假如敌人退至泗水,夹河建立军寨,等于中断了我们北面的水陆交通,我们只能在边荒集捱穷受饿,最后没有一个人会留下来,因为留下来再没有任何意义。他奶奶的,一座死集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姬别道:“若是如此,等于慕容垂和姚苌承认守不住边荒集,如此他们威信何在?”
  燕飞留神注意刘裕,后者正用心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冷静中带着旁观者清的神态。燕飞心中涌起微妙难言的感觉。刘裕虽成了荒人这场反攻战役的主帅,说到底他仍是外人,收复边荒集后也不会留在边荒长作荒人,而是返回广陵挣扎求存,淮水之南才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正是这种既投入又超然的心态,令他有别于在座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至少没有人想过有此弃集的高招。
  不过刘裕像所有荒人般,是不容有失的,失败代表一笔抹杀,把赚回来的全输出去,永没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眼前的刘裕显得如此异于往常,他正绞尽脑汁,务要夺回边荒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燕飞有点再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了。
  江文清加入道:“假如敌人真的撤退,我们该如何是好?”
  议堂静下来。
  所有目光尽投往刘裕,唯他马首是瞻。
  刘裕微笑道:“边荒集是守不住的,只要我们把她重重包围,在集外设寨立垒,一旦截断她的对外交通,在集内的敌人空有数万大军,也没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敌人在水上的力量远逊我们,一旦颖河被我们封锁,她最后的命脉也会被断掉。所以以姚兴的才智,绝不会让自己陷进如此绝局内。而他可采用的应付之策,一是主动出击,一是撤离边荒集,我们首先要判断敌人究竟会采取哪一种策略?请大家给点意见。”
  慕容战叹道:“他们若主动来攻,我们欢迎还来不及,由此推想,他们若如此做,是下下之策。”
  阴奇道:“这个很难说,人会因自视过高,又或轻敌而犯错。”
  呼雷方软弱的声音道:“姚兴不是这种人。”
  众人大感欣慰,呼雷方于此关键发言,表示他的智力回复正常,体力和武功,当然不是一蹴可就,要假以时日。
  卓狂生道:“如此便非常简单,姚兴既懂得用他的脑袋瓜子,该知我们战马齐备,兵精粮足,而因我们对边荒的熟悉,他的奇兵之计只是笑话。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撤离边荒集,化被动为主动,那时将轮到我们不知该否重返我们伟大的边荒集。”
  费二撇道:“姚兴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就是趁我们向边荒集大举进军之际,迎头和我们对撼。即使初战失利,仍可退守夜窝子,再决定是否应撤退。”
  议堂内大半人点头同意。
  刘裕向燕飞道:“你怎么看?”
  燕飞道:“情况形势的变化,是出乎慕容垂和姚苌的想像之外,也令他们在支援人手各方面出了大问题。首先是被我们先一步揭破弥勒教渗透边荒集的阴谋,有所准备,又知情逃亡,让敌人大失预算,未能将我们赶尽杀绝。”
  他不但总结了整个形势的来龙去脉,与刘裕的分析互为呼应,使人有种他的看法不但独到,且绝不会错到哪里去的感觉。
  燕飞续道:“弥勒教的崩溃和骚乱,严重打击敌人军心士气,也造成粮资各方面实质上的损失,更严重的是建康军因南方形势的恶化,被逼退出,更令姚兴和慕容垂失去南方的支援,只余下北方的粮线。要养活多达三万人的大军,把粮资从百里之外源源不绝的送来,即使在和平时期,也是非常吃力之事,何况现在慕容垂和姚苌均在多个战场展开军事行动?所以只要我们在这里摆出长期对峙的姿态,又采游击的战术,突袭对方运粮的队伍,换了姚苌或慕容垂亲自镇守边荒集,亦要不战自溃。”
  江文清点头道:“这是敌我两方都清楚明白的情况,姚兴等人该知没法守得住边荒集。”
  卓狂生道:“此正为边荒的作用,在淝水之战前,每次苻坚派人南下攻打晋室,谢玄都是采取同一策略,就是凭强大的水师,避重就轻,一方面令敌人没法正面交锋,另一方利用边荒资源无从补给的独特形势,断其粮道,结果每战必胜,苻坚的军队损兵折将而退。反之亦然,过往每趟南人北伐,均因粮资不继无功而还,总之,边荒特有的形势令南北势力,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燕飞道:“依照我当时听姚兴和慕容麟对话的语气,显示他们不但不会放弃边荒集,且还是成竹在胸,似有十足的把握应付我们。现在经我们的刘爷提点,终醒悟到他们的对策,是先放弃边荒集,始有机会保着边荒集。”
  姚猛倒抽一口凉气道:“对!如果我们趁他们撤退进占边荒集,形势将会倒转过来。”
  红子春皱眉道:“敌人虽然退往泗水,大大缩短了粮线,但总不能长期呆在那里。而我们则可以边荒集固垒稳守,粮食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当不会有问题,我们该比对方更能撑下去。”
  燕飞道:“赫连勃勃曾向我提议攻打边荒集的最佳策略,莫如截断对方北面的运粮线,当时我感觉他是不安好心,可见姚兴方面是有方法应付这种情况的。”
  慕容战道:“边荒是我们的地头,除了撤退这一招,绝没有方法应付我们游击突袭的战术。所以我认同刘爷的看法。”
  卓狂生呵呵笑道:“在我进来开议会前,从没想过可以对敌人的策略得出定论,现在则有非常良好的感觉,似变成敌人肚内的蛔虫,达到知己知彼的境地。
  各位!我们请刘爷说出他反攻边荒集的大计如何?“
  高彦首先鼓掌喝采,接着姚猛附和,然后是满堂的鼓掌声和喝采声。
  燕飞朝刘裕瞧去,刚好刘裕向他望来,两人眼神接触,同时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刘裕身子一起,众人立即静下来,屏息静气听他说话。
  刘裕走到堂中,道:“两军交战,双方的策略会因应形势而变化,假若我们现在大举反攻,肯定敌人无任欢迎,等待我们长途跋涉的去送死。可是若我们改采截断对方粮线的策略,敌人当立即撤退。所以赫连勃勃教燕兄攻击对方粮线,表面说得好听,实是包藏祸心,希望姚兴一方以焦土策略对付我们。赫连勃勃正是这么一个人,自己得不到的,也希望没有人能得到。我指的是边荒集。”
  卓狂生第一个作出反应,遽震色变失声道:“焦土战略?”
  刘裕本背着卓狂生,闻言旋风般转过来,沉声道:“这是最高明的策略,上上之计。既守不住边荒集,又被我们截断南方的联系,占领一个死集再没有任何意义,何不来个玉石俱焚,把边荒集夷为平地,捣毁所有楼房、烧掉所有东西,趁雪溶的当下焚毁周围的山林野原,把残渣倾进颖水,使河水泛滥,遇上春雨更可淹没全集。最后拆掉钟楼,携走象征我们边荒集的古钟作战利品,撤往北方,那慕容垂便可以在千千面前耀武扬威了。那时边荒将真的变成边荒,没有数年时间,我们休想能恢复边荒集的光辉。而我们可以不事生产支持这么久吗?何况其时北方形势已见分明,慕容垂爱什么时候来接收边荒集,我们就只好把成果拱手让人。这是敌人必胜的策略,所以姚兴和慕容麟胸有成竹,故而姚兴先一步把赫连勃勃遣走,因为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荒人,不怕我们的游击战术。”
  继卓狂生后,人人听得脸如死灰,就像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当头泼下,把热情冷却。
  燕飞感到自己完全投入到这种情绪去,如逼得敌人用上焦土策略,什么也都完了,不但没法进行营救纪千千的大计,拓跋珪将会被慕容垂歼灭,刘裕失去作为本钱的边荒集,荒人则变成无家可归。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司马道子坐在大厅一角沉思,听到脚步声方抬起头来,朝走过来的司马元显瞧去。
  司马元显神采飞扬的向司马道子请安,报告道:“孩儿幸不辱命,刘牢之已决定站在我们一方,王恭命不久矣。”
  司马道子道:“坐下!”
  司马元显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待他的指示。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道:“我刚接到消息,由殷仲堪指挥的先头部队,天明前将乘战船顺流而来。”
  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孩儿愿领军作战。”
  司马道子并没有受他的情绪感染,道:“爹当然会尽量给你历练的机会,我已派出王愉领水师固守上游,另以尚之把守石头城,只要刘牢之来助,当可以化解此次危机。”
  又问道:“北府兵对何谦之死有何反应?”
  司马元显道:“爹把所有罪状推到王国宝身上之策已经奏效,何谦的手下在刘牢之的安抚下平复下来,更重要的是刘牢之向何谦派系的人表示会继承何谦遣志,誓保我大晋,令北府兵再没有分裂之虞。”
  司马道子仍是神色凝重,点头道:“你干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司马元显少有得到父亲的赞赏,欣然道:“孩儿知道自己的不足处,会虚心学习的。”
  司马道子终露出笑容,哑然笑道:“教儿子是否必须外人帮手呢?以前我苦口婆心,好话说尽,骂也骂了不知多少遍,你仍是只顾惹是生非,花天酒地。可是只和燕飞等边荒强徒混了一晚,便像脱胎换骨般变了另一个人,我该不该感谢他们?”
  司马元显尴尬的道:“爹的教诲怎会没有用呢?燕飞他们最大的作用是启发了我,使我感到敌人是这般厉害,如果我仍不懂长进,早晚会再成为敌人的阶下之囚。”
  又道:“今次有北府兵站在我们一方,我们何不乘势直攻荆州,把桓家连根拔起?”
  司马道子道:“你确比以前懂得用脑筋,从我的语气听出我并无此意。如形势许可,爹肯放过桓玄吗?只可惜此为下下之计,上计则是兵不血刃的瓦解荆州的势力,利用桓玄与殷仲堪、杨全期等人之间的矛盾,分化他们。这是最高明的善后策略,一切待桓玄无功而退,爹自有主张,你不用为此费神。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训练出一支能代替北府兵的精锐部队。”
  司马元显道:“爹是否怕孙恩乘机作乱呢?”
  司马道子道:“孙恩当然是我考虑的一个因素,更重要是不让北府兵因桓家破灭而坐大,且桓家在荆州根深蒂固,占有上游之利,两湖帮更不得不与桓玄联手。妄图进军荆州,只会令建康陷于险境。所以我说是下下之策。”
  司马元显俊脸一红,羞惭道:“孩儿受教了!”
  司马道子又回复心事重重的神色,叹了一口气。
  司马元显再忍不住,讶道:“一切尽在爹的算计里,为何爹仍满怀心事呢?”
  司马道子往他瞧来,道:“我刚接到消息,一块火石从天而下,落在边荒的白云山区,把卧佛破寺化为飞灰,炸开一个宽广达半里的大坑洞。”
  司马元显色变道:“竟有此等异事?”
  司马道子叹道:“天降灾异,是不祥之兆。以往的君主,每逢遇上此等凶兆,必须下诏罪己,以安定人心。我们本也可以这般做,可是际此桓玄造反之时,这样做只会削弱晋室的威望,你说我现在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呢?”
  司马元显现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旋又神情一动,道:“可否以此作为宽恕桓玄的藉口呢?”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忽然拍几而起,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大笑道:“给你一言惊醒,此计妙绝,且令我分化之计更可以名正言顺的推行。桓玄进退不得之际,便是我大晋下诏罪己之时,危机自解,人心也会安定下来。”
  司马元显双目亮了起来,知道在他爹心中,自己再非犬子。

第十二章 反攻大计

  燕飞打破议堂内沉重至压得人似没法呼吸的气氛,道:“我当时听姚兴和慕容麟的对话,虽没有听到详情,可是从他们说话的语气调子,却感觉不到他们有退兵之意,且是非常乐观积极,表示等得不耐烦,望能一举击垮我们。”
  众人再见生机,现出像见到曙光充满希望的神色。
  刘裕道:“姚兴和慕容麟只是负责执行命令的人,姚苌和慕容垂方为最后的策略决定者。尤其是慕容垂,今次是不容有失,更不会轻敌,以他的经验和智慧,当想到每一种可能性,而不会重蹈覆辙。”
  燕飞呆了一呆,佩服的道:“明白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入。慕容垂肯定会拟定不同情况下的策略,让儿子去恪守遵从,当慕容麟发觉没法与我们的主力硬撼,见势不妙,便会用上焦土策略,不用作战,便可以令我们一败涂地,永无翻身的机会。”
  刘裕微笑道:“现在大家该了解情况。我敢说假如现今坐镇边荒集的是慕容垂,我们势将完蛋。幸好面对的是姚兴和慕容麟两个小角色,如此我们便可采取种种惑敌诱敌的手段,把完好的边荒集赢回来。”
  人人脸上挂上热切的期待,等候他的指示。刘裕一番透彻的分析,进一步奠定他作为临时最高统帅的地位,使所有人生出若没有他领导荒人,便像个空有发达的四肢、孔武有力的人,缺乏了个能指挥行动的脑袋,有气力而没法好好运用。
  拓跋仪更加感到矛盾,在此边荒集存亡悬于一线的紧张时刻,自己怎可以执行拓跋珪的暗杀密令呢?
  刘裕却让燕飞想到拓跋珪相似的处境,因慕容垂没法分身,所以分别派出大儿子慕容宝和次子慕容麟,分别对付拓跋珪和荒人,而慕容垂虽不能亲身参与任何一线的战事,但当然为两儿制定了最佳策略。现在刘裕看破了慕容垂的手段,但拓跋珪又如何呢?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了。
  此刻他再没有丝毫局外人的感觉,由此亦可见生死之间的吸引力是如何强大,令人心之所之,像被威力无穷的漩涡扯了进去般,再没法想象眼前人间世外的任何可能性。
  刘裕充满强大信心,掷地有声的语音在议堂内响起道:“只要我们能营造出大举进攻边荒集的气势,敌人会以为我们挟胜利的余威,鲁莽行动,特别是以慕容麟的心态,如他能在边荒集一事上立大功,而慕容宝则在盛乐吃大亏,说不定可取慕容宝而代之,成为慕容垂新的继承人。所以他肯定喜出望外,尽出主力来迎击我们,希冀以狮子搏兔的姿态,一举打垮我们。”
  卓狂生有点唇焦舌燥沙哑着声音,兴奋的道:“这个二度反攻边荒集的故事愈来愈精采,他奶奶的!可是敌人纵然士气低落,又缺粮食,可是兵员达三万之众。我们人数虽多,但到战场作战的却不到一万人,如正面交锋,吃亏的会是我们。”
  慕容战道:“你没听清楚刘爷的意思吗?我们只是虚张声势,装出大举进攻的模样,不是来真的。”
  姬别道:“即管使诈,也要有足够的人手,难道对方直捣凤凰湖而来,我们又再次四散逃亡吗?妇孺老弱们怎么办呢?”
  程苍古倚老卖老,喝道:“大家不要吵吵闹闹,听听刘爷说话。”
  堂内立刻一片肃静。
  拓跋仪举手道:“我有话想说。”
  燕飞心中一阵异样,他最清楚拓跋仪的才智,而他自会议开始后,似是满怀心事的样子,沉默得异乎寻常。
  他有甚么心事呢?
  慕容战露出注意的神色,在纪千千到边荒集前,拓跋仪一向是他的头号劲敌。
  刘裕朝拓跋仪瞧去,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但那是甚么感觉,偏没法说出来。总言之是不同以往,对方似是想向他传递某一无法宣诸于口的讯息。
  道:“我们是荒人,荒人有荒人的规矩,不论出席者或列席者都可以自由表达意见,最后再由议会成员举手决定,我这所谓统帅只是负责执行议会的决定。”
  姚猛鼓掌道:“说得好!”
  拓跋仪点头道:“我明白!不过我是要故意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因为我从小飞偷听到慕容麟和姚兴的对话中,想到一个可能性,并生出惧意,所以突然插嘴陈说,希望不会被各位忽略。”
  众人都给他引起兴趣,更没有人有丝毫不耐烦,因为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全体荒人的命运。胜败只是一线之隔,谁敢掉以轻心。
  亦可见燕飞这位超级探子带回来的情报,对整个反攻边荒集的策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卓狂生道:“拓跋当家请说话,我们每一个人都竖起耳朵静聆高见。”
  拓跋仪目光投往坐于刘裕右上首的燕飞道:“我想要小飞你一字不漏地,重述敌人要主动出击的那句话。”
  燕飞至少已把姚兴和慕容麟的对话转述了三遍,闻言静默片刻,回忆当时的情境,然后徐徐道:“话题是这样开始的,慕容麟先表示收到我们大破两湖、荆州联军的消息,虽害得他睡不着觉,但也感兴奋,因为不用干等下去。”
  拓跋仪道:“这显示他们等得不耐烦,因为粮食补给非常紧张,更影响了士气。”
  红子春附和道:“有道理!等待会蚕食人的热情和决心。”
  燕飞道:“接着姚兴指出我们的胜利,对他们是好坏参半。又认为我们虽擅玩弄阴谋手段,但始终是乌合之众,会被胜利冲昏头脑,妄然大举反攻边荒集。而他则会给我们一个惊奇,一下子把我们连根拔起。”
  拓跋仪道:“此正为关键所在,他说的惊奇是甚么呢?”
  众人开始听得出神。
  高彦抓头道:“他所谓甚么娘的惊奇,不是来突袭我们在此的基地吗?”
  刘裕表现出当主帅的豁达大度,淡淡道:“高小子说对了一半,我想续听拓跋当家的深入分析。”
  拓跋仪向燕飞道:“继续下一段话。”
  他和燕飞关系密切,说话不用兜圈子,也不用客气。
  燕飞思索片刻,道:“慕容麟同意姚兴的看法,认为我们能破两湖和荆州联军,在于刘牢之的倒戈,非是我们有本领。所以只要按照既定的计划,我们将永没有翻身的机会。最后一句话更奇怪,说若战马落在我们手上,他们可以夺回去。”
  拓跋仪道:“这正是关键所在,首先是姚兴和慕容麟都看不起我们。其次是我们击溃湖荆联军和进占凤凰湖,是慕容垂和姚苌不可能预见的情况。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故此姚兴现在必须凭他们的才智,变通既定的策略,来与我们周旋。“
  卓狂生拍掌道:“说得好!经刘爷和拓跋当家的分析,我们对局势已有全盘的了解,我们必须以诱敌之策去对付敌人,否则纵然大胜,亦只能得回个废墟。”
  慕容战向刘裕道:“刘爷为何说高少只说对了一半?”
  各人此时深切地体会到知己知彼的战略至理,拓跋仪的分析,更令他们明白敌人两个最高主帅的心态。
  刘裕欣然道:“敌人既猜我们会立即挥兵反攻,假如我们佯装如此,老姚等当然会以为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中,便会依计推行他们认为能把我们连根拔起的行动,而不会用上焦土策略。我们的目标,就是要令当他们发觉形势不妙时,只能在保命和摧毁边荒集两者间选择其一。”
  阴奇道:“敌人究竟想出了甚么大计来呢?”
  江文清叹道:“我想到了,启示来自刘爷,由他指高少的话说对一半推理出来。”
  高彦喜道:“我也不赖,至少说对了一半。哈!”
  卓狂生拍腿道:“我也想到了。对!如果敌人倾巢来攻,实是下策里的下策,由边荒集到这裹来,远达百里,我们可轻易截断他们的补给线,活活饿死他们。如此岂是智者所为。”
  红子春和姬别同声道:“我也明白哩!”
  方鸿生一脸迷茫的道:“我仍不明白!”
  刘裕笑道:“我再用同一招,就是站在姚兴和慕容麟的立场,设身处地着想。假如我是他们,我拥有着优势兵力,又有边荒集作强大的堡垒,且晓得敌人只有凤凰湖一个基地。现在敌人由基地劳师动众的来攻,我会怎么办呢?”
  燕飞心中欣慰,刘裕已从王淡真的打击恢复过来,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和荒人的未来奋战。
  最高明是他深明荒人的行事作风,处处迎合荒人的要求,而不是摆出我是最高统帅,我的话就是命令的姿态,清楚解说所有军事行动背后的谋略过程和动机,使人人清楚,也令荒人上下一心,将士效命。
  刘裕确非平凡之辈。
  卓狂生勉强把兴奋的情绪压下去,问道:“刘爷会如何对付我们呢?”
  众人心情紧张,他的话虽然说得有趣,却没人有笑的心情。
  刘裕道:“非常简单,我会以主力迎战,增加兵员固守和奇兵突袭双管齐下,一举把你们连根拔起。这几乎是必胜无败的战略,不可能有失。当然!这只是指你们草率反攻时,方可能发生的情况。”
  转向拓跋仪道:“拓跋当家还有别的看法吗?”
  拓跋仪道:“完全同意。”
  费二撇显然仍未掌握到刘裕的意思,道:“刘帅可否说得清楚点呢?”
  刘裕解释道:“首先说主力迎战。敌人最怕我们推进至边荒集外,立寨固守,然后采小队突击的策略,断其粮线,日夜骚扰,令其在缺粮下迅速崩溃。所以如我们朝边荒集推进,他们会以主力部队,三分二的兵力二万人,在集外迎击我们,逼我们决战。此为主力迎战,更逼我们不得不把所有兵员投进这场决战去。”
  呼雷方道:“以姚兴过往的战绩来看,的确会这样应付我们,他最擅长打硬仗。”
  刘裕道:“其次是据集固守,即可立于不败之地。战争失利时,他们便撤返边荒集,然后实施焦土政策,如果我们强行去阻拦,与送死无异,我们根本没有足够实力去攻打以夜窝子为阵地的敌人,只能坐看敌人肆意破坏,然后扬长而去。”
  庞义心悸地道:“确是绝招。”
  席敬道:“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和对方硬撼,只是对方的主力迎战一关我们已过不了。”
  刘裕道:“所以这场仗是斗智而非斗力。最后的奇兵突袭,是对方趁我们倾巢而出之际,以奇兵绕到我们后方,突击凤凰湖,消弭我们唯一的后援基地,断去我们的补给线,屠杀所有留下的老弱妇孺,这不是连根拔起,还有甚么算是连根拔起呢?”
  高彦道:“我可以保证这支兵成不了奇兵,绝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刘裕道:“我们既猜到敌人有此手段,奇兵当然成不了奇兵。不过别忘了对方也有人熟悉边荒,可以找到最隐秘的行军路线,于我们大举北上的当儿,说不定可以瞒过我们。这支部队贵精不贵多,有二千人已足够有余,我几可肯定是由宗政良率领,因为他是敌人的大将里,最熟悉边荒的人,且精通刺客隐蔽行藏之道,我们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让对方发现已泄露行藏。”
  卓狂生道:“现在一切清清楚楚,我们该以何法对付敌人?”
  姬别笑道:“当然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哈哈!”
  刘裕道:“说得好!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趁敌人主力离集的当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攻陷边荒集,断去对方主力军的后路,如此死马也可以当活马来治。”
  慕容战喝道:“高明!更是唯一办法。”
  程苍古眉头大皱的道:“可是只要敌人留下数千人死守夜窝子,我们虽全力攻集,恐怕仍在激战的当儿,敌人的主力部队已给我们来个回马枪。”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若真的以后备军对主力,吃亏的当然是我们。可是若我们以主力对主力,一旦拉开战局,敌人可说走便走吗?”
  今次连拓跋仪也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燕飞心中一动,拍腿道:“绝!”
  刘裕欣然道:“知我者莫若燕飞。”
  燕飞叹道:“厉害的是你。我是前晚在夜窝子看着古钟楼才想出此计,你却不用去看便能联想及此。小弟服哩!”
  卓狂生双目亮起来,道:“古钟楼!”
  高彦嚷起来道:“对!只要占据古钟楼,在上面升竖起我们千千的飞鸟旗,不但可以制造出控制边荒集的假象,还可以破坏敌人的指挥中心,敌人不乱作一团才怪。”
  红子春兴奋的道:“要攻陷钟楼,然后又稳守着她,根本不用人多,只须个个都是高手。而比武功,谁及得上我们的小飞呢?”
  姬别兴奋得脸都红起来,振臂道:“由我们边荒第一高手率领的高手军团,还可以先一步潜入边荒集夜窝子的外围秘处,时机到时突然发动,杀他奶奶的一个措手不及。”
  姚猛高呼道:“我们赢哩!”
  卓狂生唼唼连声道:“看!我们荒人的主帅,疯起来比任何人更疯,精明起来连我们都要害怕。”
  高彦不解道:“疯的是你,刘爷在哪件事上发疯呢?”
  江文清含笑道:“他肯为你追求小白雁使尽手法,不是陪你发疯是甚么呢?”
  满堂哄笑。
  高彦则耳朵都红了。
  卓狂生大喝道:“现在一切清楚分明,余下的就是人手调配,出动的时间和精微的部署,大家齐心合力,听刘爷的指示好吗?”
  众人轰然答应,情绪沸腾至顶点。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边荒集对他来说,虽只是艰难路途上的一个起点,却是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他从未试过这般用心地去计划一件事,现在则是肩负大任,没有另一个选择,因为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全神贯注地去为荒人作战,为的不单是自己,更为了燕飞。收复不了边荒集,燕飞将永远失去纪千千,自己已深受失去王淡真的折磨,怎可容最好的朋友遭遇同样的厄运。

第十三章 雪下生机

  “小姐在看甚么?看得那么出神的。”
  纪千千瞥小诗一眼,目光回到雪地上的小花朵处,喜孜孜的道:“你看到这朵小花吗?造化是多么奇妙?种子深藏在冰雪下的泥土里渡过整个严冬,可雪刚开始溶,她立即破土而出,盛放出美丽的花办,似要向这世界证明她掌握时机痛享生命的超凡本领,她是多么了不起!多么坚强!”
  小诗心中一痛,小姐热爱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生活,可是造化弄人,偏陷进失去自由且被严密管束的处境里,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
  一时间,小诗不知如何答她。
  纪千千似没察觉小诗的悲伤,目不转睛地瞧着营帐门外地上的小黄花,道:“我可以感同身受的体验到小花的喜悦,当从黑暗的泥底冒出地面,看到了这新奇的世界,那种焕然一新的动人感觉。诗诗!信任我吧!我绝不会骗你的,我们便是埋在冰雪下的种子,不论表面看来如何不可能,可是终有一天我们会从冰雪里茁长而出,回到地上美丽和广阔的天地去。”
  小诗呜咽道:“小姐!”
  纪千千爱怜地嗔怪道:“又哭了!你不信我的话吗?”
  她们居住的营帐以布幔和其它军营分隔开来,自成一个天地。除她们的营帐外,另外尚有三个营帐,住的是风娘和四位侍候她们的慕容鲜卑族年青女战士,人人身手不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们,更有实力看管她们,加上风娘,她们若想逃走,只这一关已没法闯过,何况还有团团把她们围在四周,数以千计的慕容垂精锐亲兵。
  慕容垂的皇帐就在隔邻。
  风娘来到两人身后,轻轻道:“今晚还要赶路,小姐和小诗姑娘何不入帐多休息一会?”
  纪千千拍拍小诗香肩,着她去休息,待她入帐后,问风娘道:“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风娘正要答她,听见留守入口战士的致敬声,忙道:“皇上来哩!小姐有甚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她。”
  刘裕朝燕飞歇息的帐幕走去,忙了近两个时辰,到太阳下山,方分配好工作。
  他整个军事计划最完美的地方,是不怕荒人里杂有敌人的奸细。
  荒人胡汉混杂,良莠不齐,是最易被敌人奸细混入的队伍,是防不胜防亦无从防范的。尤其今次敌人是姚兴,更难料其中是否有姜族的战士,仍然效忠于他,把消息暗传往敌方。
  但这次他的确是尽起全军,去反攻边荒集,妇孺和工匠则留在后方,只要内奸如实把情况报上姚兴,姚兴肯定中计。
  刘裕揭帐而入,燕飞已坐了起来,神采奕奕。
  刘裕在他身旁坐下,道:“我们十天后出发,希望老屠能如期赶回来,参与这场盛事。”
  燕飞点头表示知道。
  刘裕道:“睡得好吗?”
  燕飞道:“我睡了多久?”
  刘裕道:“如果进帐后你立即熟睡,已睡了足有两个时辰。”
  又笑道:“你多少天没合过眼?”
  燕飞伸个懒腰,道:“忘记哩!”
  刘裕道:“到现在我才有机会问你,与孙恩的一战究竟是怎么一番光景,又如何与赫连勃勃搭上的呢?”
  燕飞道:“赫连勃勃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所以被逼与我合作,可是我曾答应他不可以张扬他的事。至于与孙恩一战,更是曲折离奇,难以尽述,可以告诉你的是我遇上尼惠晖,原来她和孙恩嫌隙甚深,动起手来时,不但毁掉了三佩,我们还全部受伤,孙恩负伤离开,尼惠晖伤重而亡。”
  刘裕色变道:“怎会和三佩有关,难道宋悲风手上的心佩落入尼惠晖之手?”
  燕飞心中暗叹,自己究竟该否说实话?只恨告诉他实情于刘裕不但绝无好处,且是害了他。
  只好道:“不用担心,宋老哥没有事,他是得安玉晴之助,以银罐盛心佩,隔断了三佩的联系,而我则是感应到心佩,撇开孙恩去支持宋老哥时遇上尼惠晖。”
  刘裕一头雾水的道:“尼惠晖的手下呢?她没有和你算账吗?啊!明白了!你们定是因三佩混战起来,对吗?”
  燕飞不愿再说下去,含糊应道:“大概是这样子。唉!宋老哥和安玉晴究竟到了哪里去呢?”
  刘裕倒没有起疑,道:“宋悲风是老江湖,即使遇上孙恩或尼惠晖那等人物,仍有一拼之力,该不会出事。”
  燕飞忽然想起拓跋仪满怀心事的神态,心忖应否去找他谈话时,高彦兴奋的进来,坐下道:“和我们的刘爷说了吧?”
  说话时向燕飞猛打眼色。
  燕飞心不在焉的道:“说甚么?”
  高彦失声嚷道:“说甚么?亏你说得出口,还道大家是甚么娘的兄弟,他奶奶的朋友,你提议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吗?刚才你没有在议会提出来,我已不和你计较,现在竟敢装蒜,你对得住我高彦吗?”
  刘裕胡涂起来,皱眉道:“高小子你发甚么疯?”
  燕飞回到帐内的现实,苦笑道:“你这小子知否我刚睡醒不到一刻钟,哪来时间去想你的爱情绝症。”
  刘裕没好气道:“又是小白雁。不是给了你机会吗?你让小白雁溜走,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本事,怎能怪燕飞呢?”
  高彦理直气壮的道:“做好人要做到底,送佛更要送到西。我的小白雁之恋已打好坚实无比的良好基础,欠的只是开花结果的另一机会。无论如何老刘你一定要再帮我这个忙。”
  燕飞道:“一切待光复边荒集再说罢。”
  高彦气鼓鼓的道:“我何曾说过不待收复边荒集就行事呢?我很清楚,那时我们才有本钱和聂天还讨价还价。可是你至少要先和我们刘爷说好,我才可以继续快快乐乐的做人,耐心地等候良机。”
  刘裕讶道:“竟与聂天还有关,你是想用边荒集作聘礼向聂天还提亲?”
  高彦此时怎敢开罪刘裕,赔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子。小飞有个好提议,让我代表边荒集出使到两湖去和老聂谈生意,订立互不侵犯的协议。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该明白我到那里去是干甚么。”
  刘裕哑然笑道:“当然明白,你是不怀好意、暗怀鬼胎、谋的是老聂的小精灵徒弟。唉!真拿你这小子没辙,就算我肯答应你,大小姐和老屠肯让你去向老聂献殷勤吗?”
  高彦急起来,大力推燕飞一把,道:“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快帮我说服他。”
  燕飞无奈道:“我快给这小子缠得不想做人了,你老哥有甚么更好的办法?”
  刘裕苦笑以对,好一会后,点头对高彦道:“好吧!收复边荒集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高彦欢呼一声,跳起来一个觔斗翻出帐外去。
  
  (第二十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