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五卷

第一章 戏假情真

  “高彦快走!”
  尹清雅叱叫声中,夺门而出,利剑出鞘,化为数十道剑影,朝向雨田洒去,全是奋不顾身的进攻招数,一时剑啸横空,“嗤嗤”作响,尽显尹清雅的功架。
  以向雨田的身手,亦难对她水银泻地式的进击等闲视之,叹了一口气,一个旋身,面对尹清雅,双掌穿花蝴蝶般拍出,每一记均命中来剑,不论尹清雅如何变招改向,都闯不过他的双掌关。
  掌劲剑气,“劈劈啪啪”的响个不停,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尹清雅的剑气固是凌厉,最好看还是她迅如鬼魅的身法,似化为一个没有实质轻烟似的影子,每-刻均于不同的位置向这可怕的秘人高手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
  来到门外的高彦虽有拚死帮忙之心,却毫无插手的办法,只能干瞪眼睛。
  一轮急攻后,尹清雅全力出手抢攻下,终告力竭。
  “叮”!
  向雨田曲指重重敲在剑锋处。
  尹清雅惨哼一声,连人带剑向后跌退,高彦忙在后把她接着,岂知尹清雅余势未消,竟撞入高彦怀内,两人变作滚地葫芦,跌回屋内去,狼狈万状。
  尹清雅挣扎着站起来,急忿怨痛,差点哭出来道:“你为何还不走?”
  答她的不是高彦而是向雨田,这天才横逸的秘族年轻高手移到门口处,俯视倒作一团的两人,神态落寞的叹道:“若他肯舍你而去,就不是高小子了。”
  高彦比血气仍在翻腾的尹清雅早一步跳将起来,拦在尹清雅身前,摆出架式,挺胸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要便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怎可以恃强凌弱?”
  向雨田摇头叹道:“首先你的小白雁不但非是弱小,且是天分高绝的剑手,其次是你高少连挡我三招的功夫也欠奉,更不要说三百回合。”
  尹清雅终于在高彦身后站了起来,一手持剑,另一手却要搭在高彦肩上借力,这才勉强站稳。
  向雨田又摇头苦笑,有点自言自语的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
  高彦终于发觉向雨田神态有异,试探的问道:“你想怎么样呢?”
  向雨田朝他望去,双目杀机大盛,狠盯着高彦。
  高彦知他出手在即,更被他威势所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退了两步后便被尹清雅按住,喘息着在他耳旁道:“后面是墙,没得退哩!”
  向雨田眼裹神光敛去,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唉!”
  高彦道:“雅儿快走!我来挡他。”
  尹清雅跺足嗔道:“人家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我为何要听你的?”
  向雨田再苦笑道:“骂得好!确是最蠢的话。”
  尹清雅娇叱道:“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要动手便动手吧!我师傅会来找你算账的。”
  高彦大喝一声,要街上去和向雨田拚命,却被尹清雅在后面死命扯着,没法脱身。
  向雨田神情古怪地瞪着两人,忽然道:“我们闲聊几句如何?”
  高彦正要破口大骂,尹清雅抢着道:“你想聊甚么呢?”高彦感到尹清雅在他背上画了个“忍”字,想到尹雅正逐渐回复作战能力,连忙闭嘴。
  向雨田改为挨在门框处,道:“我最不好就是自作聪明,为了解你们荒人,到说书馆作了两晚座上客,听了两晚说书。”
  高彦和尹清雅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向雨田于此占尽上风优势的时刻,不立即动手杀人,还扯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去。
  向雨田往高彦瞧去颓然道:“在众多说书里,最吸引我的不是甚么《燕飞怒斩假弥勒》,更不是甚《一箭沉隐龙》,而是关于你高少的《小白雁之恋》。”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虽然仍不明白向雨田说这番话有何目的,但却感觉到至少在这一刻,向雨田对他们没有敌意,且有点却休战谈心的感觉。
  高彦稍减惊惶,脑筋回复灵活,心忖你肯只动口而不动手,当然最理想。顺着他口气道:“按道理,你该最关心燕飞的事,而不是我和雅儿的儿女私情。”
  向雨田双目射出伤感无奈的神色,有感而发的轻轻道:“在现实里,我向雨田还欠缺与人争雄斗胜的机会吗?与燕飞的一战更是势在必行,既然拥有了,就不会那么在意。可是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是注定了不能踏进情关的人,所以你们离奇曲折的恋情,分外吸引我,因为这是我唯一欠缺的。个中道理,颇为微妙,你们明白吗?”
  高彦露出同情的神色,点头道:“原来你在这方面有天生的缺陷,真看不出来。”
  向雨田没好气的道:“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竟敢当我是天阉?”
  尹清雅从高彦肩后探出头来,好奇的问高彦道:“甚么是”天阉“?”
  屋内的气氛奇怪之极,一心为杀人而来的可怕刺客,竟和刺杀的目标侃侃交谈,且话题触及私隐。
  向雨田怕高彦愈说愈不堪,代他答道:“天闱指天生不能和女子合体交欢的男人,明白吗?但我可保证我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如果高少你敢四处造谣,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尹清雅听他说得如此坦白,俏脸霞烧,躲往高彦背后去。
  高彦则呆看着向雨田,欲言又止,显是因向雨田说的话隐含不动手杀人之意,否则高彦哪有四处造谣的机会?但又不敢出言相询,怕向雨田忽又改变主意。
  向雨田又再摇头苦笑,叹道:“索性告诉你们吧!我的情况可以这么去形容,就是我现在正进行一种大幅延长寿命的功法,必须超脱人的七情六欲,否则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险。”
  尹清雅再次从高彦肩头探出红霞未消的俏脸,讶道:“天下间哪有延长寿元的武功?师傅说人可以活多久,是由老天爷决定的呢。”
  向雨田反问道:“所以你又怎知我不是注定得享长寿?”
  尹清雅登时语塞。
  高彦试探的道:“向兄是否决定放过我们?”
  向雨田不悦道:“我的说书尚有下文,你给点耐性可以吗?”
  尹清雅“噗哧”娇笑,道:“你的说书?你是否听得太多说书,着了迷,变成了个说书先生?”
  向雨田苦笑道:“我确是着了迷,当我听你们的《小白雁之恋》时,完全投入了进去,似化身为高少,和你这头小白雁谈起恋爱来,有如身历其境。他娘的!说书的威力确实惊人。”
  尹清雅两边脸蛋各升起一团红晕,“啐”的一声,又躲往高彦背后去。
  高彦露出警惕的神色,道:“你不是……唉!你不是……”
  向雨田没好气道:“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听故事听得太投入罢了。但我杀你的心仍算坚定,所以多次向你下手。唉!坦白说,我对你的杀机仍嫌不足,否则恐怕你已魂归地府。他娘的!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高彦和尹清雅都紧张起来,怕向雨田忽然又变回可怕无情的刺客,因为向雨田脸容忽晴忽黯,显是心中互相矛盾的想法在交战着。
  向雨田目光投往地上,射出温柔的神色,道:“刚才我全速追来,已下定决心,一见到你高少,立下杀手,只恨我未见到人,先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还忍不住偷听你们的私语,便如听一台活的说书。”
  接着往他们一望,双目神光闪闪,以带点兴奋的语调道:“你们晓得吗?那种感觉非常古怪,好像说书里的景况,忽然间和现实结合起来,变得真假难分,使我再没法狠起心肠向高少你痛下杀手。”
  高彦舒一口气欣然道:“听你老哥这么说,我感到欣慰莫名。说真的,大家又从没有TNND深仇大恨,你杀我,我杀你,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回复从容,微笑道:“你像是忘了我们正在开战,而我则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不妨再告诉你多点有关于我不杀你的理由,是由于我正修行的功法,是不容我滥杀的,更绝不可因杀你而种下后悔莫及的心魔。唉!我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和你打个商量,看如何有两全其美之法。”
  两人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向雨田淡淡道:“不用紧张,我没有伤害你们之心,但于情于理,我怎都该为慕容垂着想,这样如何?小白雁可以自由离开,高少则随我回去。放心吧!我绝不会把高少交给燕人,只会找个地方软禁高少你十天八天,待燕人完成北颖口的军事设施,就立即放了你。我向雨田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尹清雅倏地前移,挡在高彦身前,娇叱道:“不行!”
  向雨田苦恼的道::晅也不行吗?“转向高彦道:”劝劝你的小雅儿好吗?我没可能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制伏她。“
  高彦想起尹清雅的豪言壮语,就是即使以燕飞之能,想再次把她生擒活捉,也要下一辈子,因而明白到向雨田的苦恼是有道理的。不知如何,他没有丝毫怀疑向雨田的话,因为若向雨田存心要杀他,何用说这多废话?而且向雨田每字每句均透出真诚的意味,说出来的理由更是匪夷所思,正因如此,反令人更易相信。
  眼前形势显而易见,尹清雅虽有一拚之力,但必败无疑,如被向雨田重创,更划不来。为了尹清雅,他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高彦苦笑道:“雅儿……”
  尹清雅一振手上长剑,发出真气贯剑“嗡”的一声,斜斜向上指着向雨田,怒道:“高彦你闭嘴!他想把你拿下,无问过我的剑吧!”
  向雨田摊手道:“这是何苦来哉?”
  忽然现出倾听的神色,接着双目神光遽盛,瞪苦尹清雅,大喝道:“不要逼我!”
  尹清雅娇叱一声,手上长剑化作点点剑芒,迎向对手,却是众而不散,予人随时可扩展的感觉,比之刚才吃惊下出手,又有一番不同的威势。
  “锵”!
  向雨田长剑离鞘,平稳地一剑往尹清雅削去,毫无花巧,却有横扫千军的霸道气势。
  高彦心叫完了,向雨田显然动了真怒,故出手再不留情,如尹清雅有甚么闪失,他也不想活了。
  燕飞踏足曾与魔门三大高手血战的荒镇,三人的尸首已不翼而飞,令他生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切只属-场梦境的错觉。
  他重回此镇,是因想把三人好好埋葬,免他们曝尸街头,现在当然再不用劳烦他,由此可见魔门办事计划周详,故能于事后不留下任何痕迹,或可供人追查的线索。
  魔门最可怕处,是你根本不知谁是魔门中人,像李淑庄,谁猜得到她竟是魔门妖女。
  燕飞离开古镇,发觉连入口处的狗尸也消失无踪,心中也不由惊异魔门行事谨慎和小心的作风。并提醒自己谨记此点,如若掉以轻心,很可能会吃大亏。因为他晓得自己已变成魔门的头号敌人;魔门争霸路上最大的障碍。
  魔门会尽一切手段来毁灭他燕飞。他绝不可以轻敌。
  当他和魔门三大高手生死决战之时,会否另有魔门的高手躲在附近暗处,偷窥了整场血战呢?
  这个可能性极大。
  当时魔门三大高手予燕飞极大的威胁和压力,令他不得不全神应付,根本无暇分神去理会激战之外的任何事,如果魔门另有高手在旁观战,确可瞒过他。
  正是此人在事后扫除血战的痕迹,带走三人的遗体。
  对方该只一人,如果是一人以上,该避不过他的灵觉。而且此人极可能是属卫娥一系魔功心法的人,且其魔功不在卫娥之下,他之所以有此推想,是因当时只有卫娥能瞒过他的感应。
  假如他所料无误,那么魔门实在太可怕了。这位隐藏于暗处的敌人,或许负有偷袭的任务,但因卫娥三人败得太快,令此人无从援手,但却目睹整个过程。
  燕飞在荒野飞驰,心中思潮起伏。
  他实在无意与魔门为敌,可惜却身不由主,成为了魔门的敌人,关键处极可能因他与刘裕的关系。想到这里,他差点要改变方向到海盐去,为的是要警告刘裕,让刘裕晓得这群在暗处计算他的可怕敌人。
  当然他没法抽身,因为边荒集更需要他,要警告刘裕,他叮以藉屠奉三的通信网把消息传送给刘裕。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去警告李淑庄,为刘裕稍尽绵力。
  唉!他的烦恼确是有增无灭。
  脑海里同时升起另一个问题,墨夷明会否是自己的生父?此事他必须弄清楚,因为墨夷明的得意传人向雨田,正是他无可逃避的劲敌。这方面只有由心爱的千千为他想方设法,从风娘处为他旁敲侧击,套取秘密。
  另一个念头又涌上心来。
  他现在最厉害的看家本领就是“仙门剑诀”,可是他怎能向明瑶施展这霸道和无法控制的终极剑招呢?可是如果不用小三合,他实在没有击败万俟明瑶的把握。
  这是个令他非常头痛的难题。
  所以他必须在对上万俟明瑶前,把“日月丽天大法”进一步提升,突破以前的剑招,利用太阳太阴两种不同的真气,于原本的剑法上再作突破,创出新一代的“日月丽天大法”,这才有本钱与万俟明瑶周旋。
  他太明白明瑶了,这位曾今他颠倒迷醉的美丽秘女,可以变得绝对无情,只恨他却不能不顾念旧情。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
  燕飞暗吃一惊,晓得这是内伤发作的先兆,孙恩的黄天大法确实远在魔门三大高手之上,予他的伤害亦难以在短期内根除。
  燕飞再不敢胡思乱想,收拾心情,把所有驰想排出脑外,意念专一的朝建康奔去。

第二章 交换条件

  向雨田这一剑以拙对尹清雅的巧,实为在此时此地对付尹清雅的有效招数,欺对方功力远不及他,兼且尹清雅后方是高彦和墙壁,退无可退,更为要保护高彦,致避无可避。
  此横削的一剑,以简对繁,只要逼得尹清雅变招,他便可以使出卸劲的手法,把尹清雅带得横移开去,令高彦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下。
  岂知尹清雅一阵娇笑,倏地腾升而起,足尖闪电点往剑锋,原式不变的剑影扩散,只是改变了攻击的角度,从上而下兜头盖脸地往向雨田洒下去。
  不论身法剑武,均超乎尹清雅一向的水平,可知这美人儿为了高彦,奋不顾身下把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高彦人极机灵,立即沉腰坐马,一拳击出,发出一股劲风,直攻向雨田脆弱的下阴。
  向雨田喝了一声“好”,横扫的剑竞改为上挑,整个人往下一蹲,左手则凌空向高彦劈出一记隔空掌,动作如行云流水,不但没有丝毫临急变招的况味,且潇洒好看,彷佛他早已打算这般去做。
  凌空的尹清雅想不到向雨田毫无保留的一剑,竟可以说变便变,由横削之势改往她脚尖挑来,如给他挑中,不但会被他化解了攻势,还会被他送往别处,那高彦肯定小命难保。低骂了声“坏家伙”,双脚倏缩,凌空一个翻腾,剑光仍照向雨田头脸罩下去,尽显她在提气轻身上的功架。
  “砰!”
  高彦的拳风被向雨田分心劈出的隔空掌迎个正着,登时吃了大亏,被反震力带得重重撞往后方土墙上,震得他全身骨骼像散了开来似的,浑身酸痛、气血翻腾,能不倒下已撑得非常辛苦,更不用说攻敌了。
  向雨田哈哈笑道:“小雅儿中计哩!”
  说毕手中长剑化作白光,冲上而起,破入尹清雅的剑芒襄去。
  尹清雅大嗔道:“不许唤小雅儿:”口上虽不饶人,手底下却没有闲着,由繁化简,侧劈向雨田直搠而来的长剑,只要能借点力,她便可以升往屋梁处,那时只要双脚点往梁柱,她可以借力攻击屋内任何一个位置,令向雨田没法向高彦下手。
  向雨田大笑道:“过瘾过瘾!我现在颇有投进说书内那天地的动人感觉,且正直接干预《小白雁之恋》的发展。”
  “锵!”
  两剑相触,竟然凝定在半空。
  尹清雅的如意算盘登时打不响,原来向雨田的长剑生出磁石吸铁般的强大吸力,把她的素女剑“贴”个结实。尹清雅咒骂一声,一双美腿从空中翻下来,迅如电击般朝向雨田胸口踢去。
  高彦仍未回复过来,倚着墙急遽的喘息着时,倏地精神-振,喝道:一有人来哩!“
  向雨田从容道:“你的耳朵差得远哩。”
  接着往横闪开,正好避过尹清雅的连环踢腿,又一个旋身,带得尹清雅往入门处凌空冲去。
  两剑分离。
  尹清雅始知中了向雨田的奸计,急得哭出来道:“高彦!”
  向雨田长笑道:“太迟哩!”
  尹清雅心知糟糕,忙使个千斤坠,于离门尺许处降落地面,旋风般转身,跟着动作凝止,手上长剑没法攻过去。
  向雨田挟着高彦靠墙而立,利剑架在被吓得脸无人色的高彦的脖子处。
  破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先抢入屋内的是卓狂生,像头要拼命的猛虎,但当见到高彦受制于向雨田的情景,硬把冲势煞止,落在尹清雅身旁,狂喝道:“不要妄动!”
  接着王镇恶、姚猛和小杰同时挤入屋内,窗外则人影憧憧,杀气腾腾,高彦的一号行宫被荒人兄弟重重包围起来。
  向雨田一阵长笑,不但没有丝毫惧色,还似非常开怀得意,笑容灿烂。
  只要他把长剑一抹,保证高彦小命不保,大罗金仙也难救他一命。
  卓狂生急道:“大家万事可以商量。这样如何,只要你老哥放过高彦,我们任你自由离开。”
  向雨田摇头叹道:“卓馆主根本没有和我向雨田讲条件的资格,纵使我杀掉高小子,也有把握全身而退,镇恶兄当知我不是在吹牛皮。”
  小白雁哭道:“他……他这坏家伙要带走高彦,你们快想办法。”
  王镇恶最是冷静,移到小白雁另一边,讶道:“高少不是向兄杀人名单上的人吗?为何不是杀他而是要带他离开呢?”
  卓狂生等人人生出希望,以向雨田显露的身手,他确有杀人后突围而逃的本领,但若要掳人离开,却是绝无可能的。由此亦可见小白雁的灵慧,虽焦急得哭起来,仍不忘点醒众人其中关键处。王镇恶更精明,直接询问向雨田,一方面建立对话的气氛,更要冷却现时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
  向雨田叹道:“此事一言难尽。我向雨田到边荒后不知走了甚么怪运道,总难放手而为。少说废话,现在的情况清楚分明,只有你们听我说话的份儿,明白吗?”
  高彦被剑压着咽喉,没法说话,只懂呆看着真情流露,为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尹清雅。
  姚猛怒道:“我们是绝不容你把高少带走的,如你敢伤害高少……”
  向雨田截断他的话道:“你叫姚猛,对吗?现在高小子的命在我的手上,最好不要惹火我,明白吗?”
  小杰喝道:“是英雄好汉的,就不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快放开我老大,大家手下见个真章。”
  向雨田哑然笑道:“我从来不是甚么英雄好汉,更无意当傻瓜蠢蛋。你们清醒了吗?可以平心静气听我说几句话吗?”
  王镇恶喝道:“说吧!”
  屋内屋外倏地静至鸦雀无声,只有高彦急促的喘息声。
  小白雁以袖拭去热泪,现出坚决的神色。
  卓狂生摊手道:“好哩!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向兄有甚么好提议?”
  向雨田从容道:“我一直非常冷静。哈!算哩!不再和你们计较。让我先分析一下现时的情况。”
  王镇恶点头道:“我们洗耳恭听。”
  向雨田微笑道:“我这人最通情达理,说出来的条件保证你们乐于接受……”
  尹清雅跺足嗔道:“甚么通情达理?你这坏家伙说到底是要掳走高彦,我们绝不可以答应他。”
  卓狂生劝道:“先让他开出条件,看我们能否接受。”
  向雨田向卓狂生道:“还是卓馆主明白事理,因为你晓得你那台《小白雁之恋》的说书,其结局正控制在我的手上,事实上整个边荒集的命运亦被我掌握着,只要我横剑一抹,不但《小白雁之恋》要惨淡收场,你们荒人也失去重夺北颖口控制权的希望。所以我说你们只有顺从的份儿,因为人质在我手上。听清楚吗?我只说要你们顺从,并没有说要你们屈服,这两个辞语有天壤之别,由此可知我开出的条件,是你们可以接受的。”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此人的辞锋太厉害了,以最生动传神的方武将眼前的情况描述出来。
  卓狂生苦笑道:“好哩!算你占了上风,说出你的要求,看我们可否接受。”
  向雨田微笑道:“我可以不损高少分毫的释放他,但卓馆主必须代表钟楼议会,答应我几件事。”
  卓狂生皱眉道:“我虽然主持议会,却无权代表整个议会说话,为你转述当然没有问题。”
  向雨田淡淡道:“不可以便拉倒。”
  王镇恶慌忙道:“向兄息怒,何不先把你的提议说出来,让我们好好斟酌,看有没有谈得拢的可能性。”
  向雨田不悦道:“我没有说废话的闲情,请卓馆主表明立场,你是否可以代议会说话?”
  卓狂生无奈道:“好吧!我便代表议会和你谈条件。”
  尹清雅娇嗔道:“人家不是荒人,不受钟楼议会约束,即使他们答应让你带走高彦,我仍是不会容许的。”
  向雨田讶道:“所谓好死不如歹活,你如肯让高少随我走,高少至少有一丝生机,小雅儿为何仍要坚持己见,不怕我一怒之下干掉你的情郎吗?”
  尹清雅立即霞烧玉颊,令她看来更是娇艳动人,又急又怒的骂道:“叫你不要乱唤人家的名字,仍是死性不改,高彦更不是我的情郎,只是战友和伙伴,你胡言乱语干嘛?”
  众人都听得呆了起来,尹清雅明明在乎高彦,又为他洒下热泪,偏是仍不肯承认她与高彦天下皆知的恋情,确令人生出扑朔迷离的感觉。
  向雨田兴致盎然的问道:“只要你再说一句不让我带走高彦,我立即杀了他,你敢说这句话吗?”
  尹清雅大怒道:“你这死混蛋、坏家伙、直娘贼、只懂欺凌弱小之徒,竟敢威胁我?我……”
  卓狂生真怕她会一气之下,不顾一切的说出向雨田挑弄的那句话,忙打岔道:“先让向兄开出条件,再看我们能否接受。”
  尹清雅忽地嫣然一笑,道:“我们根本不用受他威胁,我已看穿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他是绝不会杀高彦的,只要我们现在发动攻击,我敢保证他只好释放高彦,抱头鼠窜,说不定我们还可狠揍他一顿来出气。”
  众人听得呆了起来,目光集中往向雨田去。
  向雨田两眼上翻,现出一个趣怪的表情,登时大幅冲淡了动辄以生死相搏的紧张气氛,也令卓狂生等一众荒人知道尹清雅说的话非是无的之矢。
  王镇恶打手势阻止欲发言的姚猛说话。
  此时的形势颇为微妙,谁也不晓得下一刻会有甚么变化。
  向雨田苦笑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我的娘!”
  王镇恶道:“向兄请说出你放人的条件吧!”
  这句话纯是试探性质,看向雨田是不是真的有放人的诚意,以作交换荒人答应他某些要求,如值得相信,当然最是理想。
  不过谁都不敢放松戒备,因向雨田此人不但行事令人难以揣测,且是正邪难分,每有出人意表的举动。
  向雨田却盯着尹清雅,沉声道:“如我干掉你的高小子,尹姑娘怎办好呢?”
  尹清雅若无其事的道:“顶多一命赔一命吧!你还可以要我怎样呢?”
  向雨田哈哈笑道:“精彩!确是精彩!这台说书确是精彩。哈!言归正传,我放了高少又如何?可是你们得答应我两件事。”
  尹清雅骂道:“恁多废话!快说出来。”
  向雨田苦笑道:“骂得好!我今天确是废话连篇,皆因心中不服气。大家请勿误会,我只是对老天爷不服气,却与你们无关。听着哩!第一个条件是只要我依足你们的规矩,我便可以在边荒集来去自如,你们不得干涉。”
  众人为之愕然,想不到向雨田第一个要求竟是如此。
  卓狂生沉吟片刻,苦恼的道:“如果你把我们的虚实告知燕人,我们岂非毫无军事机密可言?”
  向雨田哂道:“我若要为燕人做探子,你们的行动可瞒过我的耳目吗?唉!坦白告诉你吧!此处事了后,我会返回北颖口去,警告燕人,说你们会在三天内去攻打北颖口,至于燕人如何应付,是燕人的事,一概与本人无关。”
  姚猛在后面轻推卓狂生一下,着他答应。
  卓狂生点头道:“你说的合情合理,我便代表钟楼议会答应你这要求,只要你依足我们边荒集的规矩,老兄可以像其它来观光的客人般,随意活动。”
  王镇恶道:“请向兄赐示余下的另一个要求。”
  向雨田微笑道:“另一个要求更容易,就是燕飞回集后的三天内,须与我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战,时间地点由本人决定。”
  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卓狂生长笑道:“向兄的确有胆色,坦白说,你老兄肯和我们的小飞来一场单打独斗,我们是求之不得,怎会蠢得拒绝呢?成交!可以放人了吗?”
  “锵!”
  向雨田满脸笑容的还剑鞘内,同时放开了抓着高彦肩头令他失去气力的手。接着轻推高彦,经脉尚未回复过来的高彦被他推得脚步不稳的朝卓狂生等跌撞过去。
  王镇恶和姚猛正要抢前搀扶,却被卓狂生拦着,人影一闪,小白雁已一把扶着高彦,欢天喜地的嚷道:“你没事吧!我们成功哩!”
  高彦惊魂甫定,整个人栽进小白雁香怀内,惹得众荒人齐声喝采叫好。
  向雨田神态轻松的朝门口走去,卓狂生等忙让出去路。
  向雨田跨出门外,忽然停下,道:“王兄欲言又止,究竟有甚么想说的?”
  王镇恶道:“我只想问向兄,既完成不了杀人名额,如何向燕人交代?”
  向雨田仰望天空,淡然自若的道:“首先我要澄清的是我根本不用向燕人交代,只须向本族交代。哈!天下间怎会有一成不变的事,我更不是愚忠愚孝之徒,当然要审时度势,有所必为也有所不为,只要问心无愧便成。”
  忽又转过身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燕人的真正目标是拓跋珪,只要击败他,你们荒人还能起甚么作用?纵然你们夺回北颖口,亦只能苟延残喘多点日子,实无补于大局。”
  姚猛哂道:“凡轻视我们荒人的,终有一天会晓得错得多么厉害。”
  向雨田丝毫不以为忤,洒然笑道:“真的是这样子吗?”
  拍拍背挂的长剑,举步穿林而行,长笑道:“只要我击杀燕飞,边荒集将不战而溃,你们荒人的失败是注定了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背影消失林外。
  众人目光投向高彦,后者仍搭着尹清雅的香肩,一副诈伤纳福的姿态。
  卓狂生喝道:“你没有受伤吧?”
  高彦挺起胸膛,神气的道:“以我的武功,怎会那么容易受伤?”
  他说的话登时惹得嘘声四起。
  尹清雅低声骂道:“死小子!真不知羞耻。”
  高彦笑嘻嘻道:“我们打道回府再说如何?”
  尹清雅白他一眼,垂首不语。
  高彦跳将起来,翻了个觔斗,狂呼道:“今回真的成功哩!”

第三章 白雁南飞

  刘裕和屠奉三登上山峰,俯瞰远近,精神为之一振。在茫茫大海上,以长蛇为名的一列大小海岛,更像一朝西南方游去,半浮半沉的海龟,不惧风浪。
  屠奉三迎风嚷道:“这是最隐秘的海上基地,当形势有利于我们时,我们便从这裹反攻天师军,建立我们的军事王国。”
  刘裕皱眉道:“天师军属这区域的本土势力,该不会疏忽这列有军事战略价值的岛屿,如被他们发觉我们,我们的奇兵之计肯定要泡汤。”
  屠奉三胸有成竹道:“在平时的情况下,我们肯定难逃天师军的耳目,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徐道覆须集中全力应付远征军,对此远离陆岸的海岛群无暇理会。”
  接着指着“奇兵号”停泊的海湾道:“这是长蛇岛内最优良也是最隐蔽的海湾,水深湾阔,风平浪静,只要我们搭建临时码头,可容三十艘以上的大型战船停靠。最妙是其它船只如在群岛外路过,根本看不到海湾的情况。对方必须驶进群岛内,才有机会发现我们。”
  刘裕问道:“如果那种情况发生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屠奉三欣然道:“除非对方战船是数以百计的大举来犯,我们才没法应付,如果只是一、两条探子船,我们可以利用特殊的环境,在海陆配合下,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使消息没法泄漏半点儿出去。”
  刘裕同意道:“这确是最好的办法。不过这里与世隔绝,我们如何可以掌握外面发生的事,而能否掌握情报,正是我们今仗胜败的关键。”
  屠奉三道:“我们在海盐附近临海处,尚有另一个秘密基地,我会带你到那处去,看着时局的变化,远征军与天师军交战的发展,再决定何时出击,肯定可杀天师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裕皱眉问道:“这里交给何人主持?”
  屠奉三答道:“如一切顺利,原振莉会和大江帮所联合组成的海上雄师,会于数天内,由阴奇率领进驻此处。阴奇比我更熟悉这岛群,有他在此主持大局,刘爷可以放心。”
  刘裕笑道:“屠兄计划周详,我当然放心,我们何时起程往海盐附近的基地去呢?”
  屠奉三道:“当太阳移过中天,我们便坐”奇兵号“出发,借夜色的掩护,潜赴基地。”
  接着重重舒一口气,道:“直到今天站在这里,我方有闷气全消的畅快感觉,更感到以往的忍辱负重、辛苦经营是值得的。刘爷有没有海阔天高,任我遨翔的痛快?”
  刘裕心中涌起千百般感受,但旋即被广阔的天地取代,感到精神爽朗,过往所受的屈辱变得无关痛痒似的。
  屠奉三凝望海盐的方向,道:“海盐将会是我们争霸天下的起点,当海盐落入我们手上时,普天下的人当晓得”一箭沉隐龙“并非一个谣言,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刘爷的威力究竟如何庞大,现实里民众的反应,将会老老实实的向我们作出交代。”
  高彦推门进入客栈的厢房,尹清雅木呆呆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椅旁小几放着她的小包袱,她就那么一言不发,似乎不晓得高彦到来。
  高彦神气的道:“我已安排好,雅儿可以吃到边荒集最棒的烤羊腿。”
  尹清雅指指几子另一边的椅子,道:“你先坐下来再说。”
  高彦终于发觉尹清雅神态有异,知机地依她指示坐下。
  尹清雅淡淡道:“今次的议会比上一回短多了,只有半个许时辰。”
  高彦道:“他们仍在开会,只是格外开恩让我回来陪雅儿,现在我是自由身哩!可以陪雅儿直玩至天亮。”
  尹清雅微笑道:“你今次立下大功,他们有否表示赞赏你呢?”
  高彦欣然道:“即使燕飞斩杀竺法庆,逆转了整场战争,让我们最后重夺边荒集,也没有人当面赞他半句,何况是我高彦?为了边荒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尹清雅轻轻道:“我要走哩!”
  高彦失声道:“甚么?”
  尹清雅平静的道:“我肯陪你回边荒集,又等你到议会去作完报告后才走,对你算很好的哩!你不可贪得无厌,尽说些令人心烦的话,变成个婆婆***人,破坏了你在人家心中的印象。”
  高彦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柔声道:“在我心中,高彦不但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且是最有办法的人,懂得如何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多采多姿,更是刺激好玩。”
  接着抬头朝他一望,俏睑微红的道:“可以给人家一点时间吗?回两湖后我要独个儿静静的想想。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到两湖来找我。”
  高彦凄然道:“你走了,我的日子怎么过?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又没法和你通消息。”
  尹清雅道:“我当然有办法和你通信,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你是风媒来的嘛!当然该比其它人有耐性。人家肯说这番话,对你算非常好的哩!你不可再逼人家,明白吗?你这蠢蛋混蛋。”
  高彦道:“可是……”
  尹清雅盈盈起立,道:“你们荒人反攻北颖口在即,你必须全力投入这场战争去,为边荒集的存亡奋斗。现在对燕人的情况,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所以你已成了决定此战成败的关键。这是我离开的最佳时刻,你必须振作起来,不要垂头丧气似的。”
  高彦瘫痪在椅子里,欲语无言。
  尹清雅挟着小包袱,移到他身前,俯身审视他的眼睛,轻柔的道:“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说话。告诉你!雅儿并没有后悔今次边荒集之行,以后也不会忘记。这么说还不够吗?你想人家如何呢?”
  高彦指指自己的嘴唇。
  尹清雅现出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情,接着以迅似闪电的速度凑上香唇,蜻蜓点水的往他嘴上吻了一下,便往后疾退,开门关门,一阵风般的走了。
  建康。乌衣巷谢府。
  谢钟秀穿上远行的装束,进入忘官轩,来到谢道?身旁坐下,道:“钟秀准备好哩!可随时起行。”
  谢道韫道:“船来了吗?”
  谢钟秀答道:“来哩!正在南院码头等候我们。”
  谢道韫向伺候她的两个女婢道:“你们退下去。”
  两婢晓得她们姑侄有话要说,依言到门外等候。
  谢钟秀垂下螓首,似怕被谢道韫从她的表情窥破她的心事。
  谢道韫爱怜的道:“秀秀决定随我离开吗?”
  谢钟秀断然道:“建康再没有秀秀留恋之处,更希望永远不要回来。”
  谢道韫叹道:“希望秀秀不是一时冲动,说到底秀秀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怎会没有值得你留恋之处?秀秀和我不同,尚有大好的花样年华待你去品尝……”
  谢钟秀截断她的话嚷道:“姑姑!”
  谢道媪迎上她抬头望来的目光,问道:“秀秀有甚么心事呢?”
  谢钟秀避开她的眼神,垂首摇头道:“我没有心事,只是想换个环境,自爹过身后,我一直想离开乌衣巷,我怕留在这里。”
  谢道韫平静的道:“秀秀不要瞒我,这几天秀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甚么事呢?闷在心襄会生病的,何不说出来让姑姑为你解忧,姑姑会为你守秘密哩!”
  谢钟秀摇头道:“我真的没有心事。”
  谢道韫叹道:“那你为何哭呢?”
  谢钟秀凄然道:“我只是想起爹吧!”
  谢道韫移到她身旁,搂着她肩头道:“傻孩子,不要瞒姑姑好吗?你是否有心事,姑姑怎会不知道呢?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快告诉姑姑。”
  谢钟秀崩溃了似的哭倒在谢道韫怀里,梨花带雨的饮泣着道:“没有用的,我们谢家的女儿是否遭到了诅咒,注定了不能有好的结局?现在我只希望能远离建康,从此以后再不知道在建康发生的事,平平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谢道韫也忍不住泪流满脸,惨然道:“秀秀怎可以如此悲观消极?你的人生才刚起步,谁都预料不到将来有甚么变化,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谢钟秀哭成个泪人儿,摇头道:“我的问题是谁也没法解决的,爱上一个人却发觉我的爱只会毁掉他,还要严词拒绝他、侮辱他,苍天对我太残忍了。”
  谢道韫为之愕然,再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谢道韫问道:“秀秀爱上谁呢?”
  谢钟秀停止哭泣,轻轻道:“是谁已再不重要,一切已成为过去,希望以后再见不到他吧!”
  此时下人来报,行装已搬往船上去,随时可以起航。
  卓狂生进入厢房,高彦仍坐在椅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卓狂生在另一边坐下,奇道:“小白雁呢?”
  高彦轻松的道:“她走了!”
  卓狂生失声道:“甚么?”接着用神打量他,怀疑的道:“你是否伤心得疯了,所以再不懂得悲伤?”
  高彦没好气的道:“你才发疯。雅儿说得对,我和她都该独自冷静一下。唉!过去的一个多月都不知是怎样过的,脑袋似在发热发胀。睡觉时想她,吃饭时想她,那种感觉确是难以描述,说是快乐吗?其实是惨不堪言的折磨;痛苦吗?我又从未试过这般快乐。TNND,爱的滋味……唉!这就是爱的滋味了。”
  卓狂生试探的道:“小白雁回两湖去了,你真的不难过吗?”
  高彦道:“你不是劝我要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吗?现在我正是为她着想,让她有喘息回气的空间。一边是她的师傅,一边是她的情郎,她需要的是时间。”
  卓狂生拍腿道:“好小子!现在连我也被你对小白雁的爱感动,为了小白雁,你改变了,再不是以前只顾为自己着想的高彦,否则你不会放她走。”
  高彦神气的道:“更因为我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嘿!该说我对她小白雁有十足的信心,我们虽没有山盟海誓,且她由始至终都不肯承认爱上了我,但她的动作行为早把她的真正心意彻底出卖。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其中的精彩情况,哈!但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那属于老子我的私隐。”
  卓狂生哂道:“最精彩的一幕本馆主没看到吗?就是小白雁为高小子凄然落泪的那一场。我警告你,不要打完斋不要和尚,没有我的《小白雁之恋》,你哪来今天的风光?向雨田若不是迷上了《小白雁之恋》,早宰了你这小子。如此说,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高彦软化道:“待我有空和那种闲情才告诉恩公你好吗?你来找老子有甚事呢?商量好了反攻大计吗?”
  卓狂生微笑道:“小百雁走的正是时候,因为你高少又要再上战场,且要立即出发。”
  高彦一震道:“竟连睡一觉的时间也不给我吗?”
  卓狂生道:“一个时辰后我们起程,当然是由你带路,难道由你的救命恩人带路吗?哈!真爽,向雨田竞成了我的说书迷,可知我的《小白雁之恋》写得多么棒。”
  高彦没好气的道:“你令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最爱自吹自擂。他娘的!你们拟好了全盘的作战计划吗?”
  卓狂生道:“我们的战略,就是”速战速决“四字真言。趁敌人的援军未至,且是阵脚未稳,我们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敌人的阵地,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哈!这样说当然比较痛快点,卓某人写那本天书时,大概也会这般遣词用字,那样说的人痛快,听的人也痛快。”
  高彦一头雾水道:“我现在不是要听你谈说书,而是要晓得老子须负担的任务。”
  卓狂生道:“作战计划由战爷、仪爷、镇恶和刘先生四个脑袋去构想,你只要去报到便成。我还以为说服小白雁留下要费一番工夫,现在好哩!你回复自由了。”
  高彦骂道:“这样的自由不要也罢。唉!”
  卓狂生道:“为何又唉声叹气?”
  高彦道:“我现在是忧喜交集,忧的当然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可娶得小白雁。”
  卓狂生道:“一切自有老天爷安排,照我看你和小白雁的姻缘是注定了的,根本不用你担心,也不到你去担心。”
  高彦道:“老子并非听天由命的人,如果是这样,我早失去了小白雁。一切都是我争取回来的。小白雁走的时候,我立下决心,无尽力营救千千和小诗,做妥这件事后,再想小白雁,否则我会被良心谴责。”
  卓狂生道:“这样方是正确的态度,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如果边荒集完蛋,甚么也都完蛋了,你和小白雁的事也要泡汤。来吧!我的任务就是把你押往码头去。”
  高彦懒洋洋的站起来,伸个懒腰道:“你道向雨田会否助燕人抵抗我们?这家伙实在教人害怕。”
  卓狂生道:“如果向雨田可以随便大开杀戒,逞荒集现在便不是这个样子,放心吧!向雨田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燕飞,只有干掉燕飞,又或被燕飞干掉,他才可以脱身。”
  高彦朝房门举步,思索道:“向雨田有那么厉害吗?我敢肯定他会被燕飞干掉。”
  卓狂生站起来,先一步推开房门,道:“在边荒集,恐怕找不到一个会因此事而担心的人。向雨田会比孙恩更厉害吗?孙恩办不到的事,向雨田不可能办到。”
  高彦随他走出房门外,点头道:“对!向雨田绝对不是燕飞的敌手,他挑战燕飞,是自寻死路。”
  卓狂生搭着他肩头,沿客房外的长廊朝客栈的正门走去,压低声音道:“让我告诉你一个军事机密,本想用来对付秘人的火器,已大批的制造了出来,现正运上两艘战舰去,送往北颖口招呼燕人。而我们则轻骑直扑前线,攻燕人一个措手不及。你想想看吧!这边向雨田警告燕人,那边我们的大军已压境杀至。多么爽!”
  高彦欣然道:“老子负责带路,你负责掷火器,战爷他们负责冲锋陷阵,各司其职。哈!你和我都是死不得的,否则《小白雁之恋》如何可以百载千秋的流传下去?”
  两人齐声大笑,喝醉了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去了。
  
第四章 反击行动

  “奇兵号”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破浪航行,她并不是直线驶往目的地去,而是先绕往东面的大海,远离陆岸,确定没有被敌人发现行踪,方朝基地驶去。
  船在内河行进,即使像大河、大江那样辽阔的河道,要瞒过敌人的耳目,仍是非常困难的事。但在大海行驶,加上有像老手般那么熟水性的操舟高手在主持,几可肯定来无踪去无影。
  今次胜败的关键,正在于能否秘密行事。极可能直至此刻,天师军方面仍以为刘裕身在建康。
  桓玄在干甚么呢?
  刘裕一人独立在指挥台上,任由海风吹拂。屠奉三和宋悲风都留在舱房休息,他乐得一个人可以静心思索自己的处境。
  他绝少去想桓玄,因为每当想起桓玄,他就会联想到淡真和她的耻恨,接踵而来便是噬心的夙仇,这是他竭力避免的。
  唉!燕飞说得对,人是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的,那是任何人都负担不来的事。
  刘裕从未试过和桓玄正面交锋,但从屠奉三口中,却清楚桓玄不但是超卓的刀手,更是军事的长才,只看他能苦忍至今天,仍按耐着不收拾殷仲堪和杨全期,便知他深明兵法,绝不意气用事。
  远征军的败亡似是不可避免的事,从种种迹象作出推断,远征军事实上败局已成。而远征军最大的弱点,是分别有谢琰和刘牢之两个指挥中心,偏是两人间互相顾忌,只是这种情况,已令两人没法好好合作,发挥战力。
  刘牢之这卑鄙小人会扯谢琰的后腿,利用谢琰的顽固愚蠢,使谢琰和他旗下原属何谦系统的人全军覆没,如此北府兵将完全掌握在他手上。只是任刘牢之如何老谋深算,仍没想过有他刘裕在旁窥伺,等待收成的好机会。
  刘裕之所以会想起桓玄,是因为在击溃天师军后,他将会面对桓玄,这是注定了的事,谁也难以改变。
  屠奉三此时来到他身旁,皱眉道:“为甚么不趁机会好好休息,今晚我们会到海盐探察天师军和远征军交战的形势。”
  刘裕道:“只要我们能联络上魏泳之,便可以尽悉远征军的情况。”
  屠奉三道:“这个人仍可靠吗?”
  刘裕断然道:“绝对可靠,我是不会看错他的。”
  屠奉三道:“这个容易,当海盐陷落后,我们潜入海盐找他如何?”
  刘裕皱眉道:“恐怕我尚未踏入城门,便被人认了出来。”
  屠奉三笑道:“没有人要你以本来面目大摇大摆的入城,你不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吗?凡探子都懂易容改装的。”
  刘裕哑然笑道:“我真胡涂。”不由想起那晚与燕飞夜闯谢家,自己亦因过于紧张、沉不住气,致失去了方寸,忘掉自己具有探子的手段本领。
  唉!谢钟秀!
  忽然间,他的心湖浮现江文清的美丽倩影。
  边荒集,小建康的码头处泊了二十多艘货船,战马源源不绝的被送上货船去。
  这二十五艘货船是专作运马用的,设施齐备,保证马儿在船上舒舒服服,不用受风雪之苦。
  现在边荒集最不缺乏的便是战马,不但能够应付战场上的需要,且还可以大量的供应给南方。
  整个战略主要是王镇恶构思出来的,他的计议之所以能得到以慕容战为首的荒人极力支持,全因众人一致认同,按照他的谋划行事,确实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以己之长,制敌之短。
  今回反攻北颖口的荒人部队是贵精不贵多,主力军只是二千人,但这二千人却是荒人精锐里的精锐,不但骑射功夫了得,更有丰富的雪地作战经验,而王镇恶、慕容战和拓跋仪三人,也都是精于风雪战的统帅。
  先头部队首先出发,分为两队夹河推进,每队百骑,分由姚猛和小杰率领,探清楚前路的情况。
  接着分由拓跋仪和慕容战指挥,每支各千人的轻骑战士,会沿颖河北上,各分两路推进,好在敌人来袭时可以互相照应。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敌方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对荒人迎头痛击。据高彦的估计,敌方人数在三千许间,但以工事兵占多数,能投入战争的兵力该不过一千五百人。
  陆上的部队会不停地赶路,全速前进,在明天日出前,部队会停下来,此时由两艘双头舰领航的运马货船,会从水路赶上陆上部队,以新的战马,替换疲乏无力的战马。如果没有下大雪,天亮前他们离北颖口将不到二十里。
  货船会把疲惫的战马送回边荒集去,而由姬别和红子春分别指挥的两艘双头舰,船上盛载大批的凌厉火器,会随时配合陆上部队向敌人全面进攻,直捣敌人阵地。
  整个作战计划,正是针对敌人防御力薄弱、兵力不足和士气低落而设计。对方在风雪的摧残下,已变成疲弱之军,反之荒人则养精蓄锐,气势如虹。
  卓狂生和高彦来到慕容战、王镇恶、刘穆之、程苍古、费二撇、呼雷方、庞义和方鸿生等人身旁时,拓跋仪和他的一千骑士,已在对岸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行。
  另一边的一千骑兵,亦人人精神抖擞,只要慕容战一声令下,便可以翻上马背,沿河飞驰。
  他们大规模的行动,吸引了一众荒人来为他们送行打气,更有边荒游的团友当作一个余兴节目般来看热闹,挤得码头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非常壮观。
  庞义首先奇道:“咦!为何不见小白雁?她不来送情郎上战场吗?”
  费二撇促狭的道:“不是又给小白雁踢了屁股吧!串好你是坐船,如果是骑马的话屁股便要再遭折磨了。”
  众人一阵哄笑。
  卓狂生在高彦抗辩前,代他答道:“小白雁南飞了,高少正伤心欲绝,各位可否积点口德,放过我们情深一片的高少呢?”
  慕容战讶道:“我还以为小白雁永远都不走了。”
  高彦苦笑道:“你们说够了吗?现在不是去打仗吗?你们却偏像闲得发慌,专来管老子的家事。”
  众人又一阵大笑。
  高彦不满道:“要告诉你们的我全说出来了,老子刚去出生入死,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那边回来这边却要再到战场去,你们想累死老子吗?”
  程苍古笑道:“你高少身娇肉贵,我们怎会不为你着想呢?所以今回特许你以船代步,上船后睡他娘的几个时辰,等时候到了,镇恶和刘先生会唤醒你,凭仗你对北颖口地势环境的熟悉,拟定进攻的细则。你说哩!你不去怎成呢?我们不是为难你,而是尊重你。”
  高彦颓然道:“各位大哥有令,小弟还有甚么好说的?”
  转向刘穆之道:“先生也去打仗吗?”
  刘穆之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从未上过战场,所以不想错过机会。”
  慕容战欣然道:“是时候哩!”
  负责传信的战士闻言,立即拿起手上的号角,“嘟嘟嘟”的吹奏起来。
  对岸的骑队首先轰然呼喊,催骑而行。这边岸上的战士纷纷翻上马背,旁观者则欢呼喝采,以壮行色。
  慕容战大笑道:“今仗我们不但要夺回北颖口,还要宰了胡沛那狼心狗肺的混蛋,为祝老大报仇。”
  说毕踏镫上马,领头奔出。
  刘裕和屠奉三从丘顶望去,海盐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蹄音喊叫声,不住传来。城南码头处泊满了北府兵的水师船,超过了一百艘,帆桅上的旗帜在火光映照中飘扬,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除了耀武扬威外,还予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令人感到战争的残忍和冷酷。
  刘裕道:“海盐陷落了!”
  屠奉三沉声道:“该说是徐道覆把海盐拱手让予远征军,不过远征军肯定是空欢喜一场,因为那只是空城一座,无民无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恐怕没法混进城内找魏泳之。”
  刘裕皱眉思索。
  屠奉三讶道:“你在想甚么呢?”
  刘裕道:“我在想小飞和孙恩的一战胜负如何?他们的决战该有结果。真奇怪,当日天师军和燕人连手进犯边荒集,孙恩一副天师军总指挥的模样,不但挑战小飞,还亲自投入战争去,但自此则变得对天师军爱理不理似的。到天师军攻陷会稽,孙恩大事不管,只去追击道韫夫人,这摆明是向小飞下战书,似乎世间除小飞外,再没有事物能惹起他的兴趣,你说奇怪吗?”
  屠奉三点头道:“确实是非常奇怪。据我得来的情报,孙恩与燕飞第二回交手后,把军务交予徐道覆,教务则由卢循打理,他自己则独居翁州,不但不理天师军的事,且对世事不闻不问,连徐、卢两人也似不明白他的转变。”
  旋又不解道:“你似乎曾和我讨论过这问题,是否有新的想法呢?”
  刘裕道:“我是曾向你提及三佩合一的异事,以向你说明并没有甚么天降火石,我更非甚么真命天子,可是你不但不放在心上,还认为小弟我是应天运而崛起的人。”
  屠奉三叹道:“我并不是不把你告诉我的事放在心上,而是三佩合一这类异事太超越我的理解。唉!我是个正常的人,只希望身边所有发生的事合乎常理,如此才有安全的感觉。可是三佩合一摆明是超乎常理的事,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比鬼神之说更令人难以相信,所以很自然的把此事置诸脑后。你说吧!我们还可以如何呢?这是会令人想至发疯的事。”
  刘裕沉吟不语。
  屠奉三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想到甚么呢?为何看着海盐,却可联想到此事。”
  刘裕双目奇光闪闪,道:“据小飞所言,三佩合一可以开启仙门。”
  屠奉三道:“这正是我当时问你的问题,三佩既合壁,那仙门出现了吗?”
  刘裕道:“我也以同一问题问过小飞,当时他的神态颇为古怪,虽答我察觉不到仙门,但我总觉得他言有未尽。”
  屠奉三挥手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想说三佩合一时,仙门一点不假的开启了,燕飞亦察觉到仙门的存在,只不过为了某一原因,燕飞没有告诉你事实。”
  刘裕道:“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不止小飞感觉到仙门,孙恩也同时感觉到,正因如此,一直矢志成仙的孙恩对仙门以外的其它事全失去了兴趣。”
  屠奉三摇头道:“你的话只说对了一部份,孙恩至少对小飞仍有很大的兴趣。”
  刘裕道:“他对小飞有兴趣,可能仍与仙门有关系。”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道:“给你说得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事,还是少想为妙。”
  蹄声自远而近,一队北府兵的骑军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两人连忙离开藏身处。
  燕飞明白过来。
  离天亮尚有个许时辰,他立在秦淮河南岸一所民房瓦顶上,遥望对岸的夜景,左方是夹岸对峙的秦淮楼和淮月楼,接着是跨河而过的朱鹊桥。
  此时建康仍处于戒严的状态,城内一片死寂,乌灯瞎火,只有一队一队兵卫巡逻的足音蹄响,透出一种紧张的况味。
  虽说安玉晴是不拘俗礼的江湖儿女,可是于她夜息的时刻去吵醒她,终是不太恰当,所以他只好在这里静待黎明的来临。
  他想通的是魔门为何要派出高手于他赴孙恩之约途中截击他。
  魔门打的本是无懈可击的如意算盘,只是完全低估了他。不过也难怪他们失算,因为任他们在连手决战这方面如何经验丰富、老谋深算,仍谋算不到世间竟有“仙门剑诀”这超乎世间所有武学的可怕功法。
  孙恩曾两次和他交手,但仍没法杀死他,魔门的人正是怕历史重演,所以要助孙恩一臂之力。在他们的估计里,任他燕飞三头六臂,但在三大魔门顶尖高手的围攻下,能保命不死冒锋突围已非常了不起,且怎都会负上一定的伤势,如此他与孙恩交手时,必无法逃出生天。
  战果当然在魔门的料想之外,燕飞的确受了伤,但魔门三大高手却齐齐饮恨荒镇,损失惨重。
  魔门高手对燕飞造成的伤害是短暂的,在抵达洞庭西山前,他早复元过来,故能全力应付孙恩,也因而能力保不失,创下第三度于孙恩全力施展“黄天大法”下,全身而退的辉煌战果。
  但孙恩对他的伤害明显与魔门三大高手于他的伤害不同,比较起来,魔门三大高手只能造成他的“皮外伤”,而孙恩的伤害却是深入五脏六腑。这当然只是个比较,但说明了与孙恩的一战是损及根元,绝不易康复。
  在返回建康途上,他全力疗治伤势,可是到此刻仍不见丝毫起色,一天伤势未愈,他就没法再施展“仙门剑诀”,否则将与自尽无异。
  最令他震悚的是他失去了灵觉上的感应,像此刻他身在建康,却没法如以前般感应到归善寺内的安玉晴。换句话说,在内伤痊愈好前,他也没法和千千作心灵的联系通信,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他有点被废去了武功的感觉,如果魔门三大高手从地府复活出来再次围攻他,他必“死”无疑。
  这个想法令他不得不认真考虑魔门对他的威胁。只是李淑庄在获悉他往赴孙恩的生死约会,一晚工夫,便可以安排魔门三大高手于途上袭击他,便可得知魔门众人已在建康范围所在朋党比周,故可在这短的时间内作出调动。
  李淑庄当然晓得如果他能保命不死,必会全速赶返边荒集,而建康则是必经之路,归善寺也是他必到之地。
  魔门还会对他使甚么手段呢?
  自己应否先发制人,到淮月楼警告李淑庄?假设李淑庄就是那个于他与卫娥等决战时窥伺在旁的高手,又假设她看不破自己身负严重内伤,会否知难而退,又或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刺激的感觉,是险中求胜的一着,更令对方猜不到他受了伤。
  唯一令燕飞犹豫的地方,是他不晓得李淑庄的宿处,连她此刻是否在淮月楼也弄不清楚。
  想到这里,燕飞心生警觉,目光投去,刚好捕捉到一道人影,在淮月楼临河的平台上一闪而没,往大江的方向奔去。
  燕飞把心一横,展开身法,追蹑去了。
  
第五章 太阴无极

  燕飞的眼力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从体型判断出此人非是李淑庄,不过对方身手之高明,该不在卫娥等魔门高手之下,且其体型予燕飞有点刚柔难分、雄雌莫辨的感觉。
  难道竟是陈公公?
  心念起伏间,燕飞抵达淮月楼,朝楼侧的园林潜去,那个人正是从园林闪出来。
  燕飞并不晓得踏足之处是附属淮月楼,名著建康的园林“江湖地”,但仍感到此园布局奇巧,幽深宁远。
  如果刚才离开的人是陈公公,那他便极有可能是魔门的人,到这里是为见李淑庄,而燕飞定须弄清楚此点。
  燕飞迅如鬼魅的在园林内穿行,片晌抵达当晚李淑庄见刘裕的临河亭台,人声从亭岗上隐传下来。
  燕飞艺高人胆大,一点不因对方是魔门的高手有丝毫畏缩,从小岗最陡峭的北边腾升而上,落在一棵大树的权处,刚好把下方离他藏身处三十多步远的亭子尽收眼底。
  亭内有一男一女在对话,他们隔桌对坐,神态悠闲,如同一对偷情的男女,约在夜深人静之时。
  因角度的关系,燕飞只能看到男方高顽的背影,虽看不到女子的睑容,却从声音认出是李淑庄。
  此时李淑庄道:“事情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收到鬼影的飞鸽传书,我是不会相信孙恩和燕飞的决斗竟会在末分生死的情况下,各自离开。”
  男子道:“夫人所言甚是,皆因孙恩和燕飞之争,非是一般江湖较量,而是生死决战,只有胜的一方才能活着离开,以两人的功夫,亦不存在见势不对,脱身逃走的可能性,而偏偏双方都是全身而退,其中必有我们不明白的因由。”
  到现在亲耳听得,燕飞方晓得魔门有高手在暗中监察他和孙恩的决战,而此人外号“鬼影”,当是以轻功见长。不过任鬼影轻功如何了得,如果自己不是身负内伤,影响了灵觉,对方该瞒不过他。
  与李淑庄密谈的男子神态从容,说话条理分明,处处透出强大的自信,显是智勇双全之士,绝不简单,其身份地位,不会在李淑庄之下,至少大家可平起平坐。
  李淑庄轻叹道:“我多么希望能有好消息回禀先生,只可惜事与愿违。燕飞剑术之高,已不是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而是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男子淡淡道:“这是夫人第二次称赞燕飞的剑法,从而可知燕飞的剑术在夫人心中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奉先可否斗胆问夫人一件事,当他们交手时,夫人藏身何处呢?”
  燕飞心忖原来窥伺在旁的魔门高手,竟是李淑庄本人,暗赞这叫奉先的男子问得好,因为他亦想晓得答案。
  李淑庄道:“他们在镇内上街交手,我则置身于镇子另一端一座风水塔上,把交战的情况全看在眼里,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燕飞心中微笑,你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对我是有利无害。
  叫奉先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燕飞却生出不妥当的感觉,非是因他的笑声,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亭内的两人正提聚功力,这是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他虽然在灵应方面的能力因负伤而大幅减弱,但这种纯粹真气间的感应,足使他生出警觉。
  燕飞剎那间明白了,这叫奉先的男子高明至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并背着他向李淑庄打出手势,着她配合。
  燕飞暗叹一口气,无声无息的飞离藏身的大树,落往岗坡,再一个翻腾,没入冰凉的河水去。
  他敢保证亭内两人只能疑幻疑真:永远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旁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叫奉先的男子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令他对魔门的威胁更不敢掉以轻心。
  高彦醒转过来,见卓狂生正在床旁伏案挑灯夜战,埋首写他的天书,侧个身便想继续梦乡的旅程。
  岂知卓狂生喝道:“醒了便不要睡哩!镇恶来看过你两次,见你睡得香甜所以不敢叫醒你,快滚下床来。”
  高彦无奈在床上拥被坐起来,叹道:“你可不能将我的梦呓也写进书里去。”
  卓狂生搁笔往他望去,哂道:“你的梦呓有甚么值得写呢?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
  高彦好奇的道:“是哪几句呢?”
  卓狂生捧腹笑道:“既是梦呓,当然是含含糊糊的,不过有一句倒算清楚,就是“不要把我踢下床去”,可知你这小子作梦也满脑子脏思想。”
  高彦这才晓得被他耍弄了,不服气的反击道:“食色性也,没有才是不正常,看来你这家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故而可以如此般不眠不休的写说书,不过据我收回来的情报,有些人对你的说书批评得很厉害哩!还说你江郎才尽。”
  卓狂生哑然笑道:“自说书馆成立的第一天,便有人来狠批老子,其它说书者更一窝蜂的来指手画脚,老子的说书馆还不是客似云来?我卓狂生管他的娘。奈何不了我,便来侮辱我的人,早超出了抨弹的范畴,适足显示出本身人性的卑劣。TNND,老子第一台说书尚未说完,便有人说我江郎才尽,到现在我不知写到第几台说书了,还只懂旧调重弹,你可以看到这些小人是多么不长进,如何没格。边荒集是个百花齐放的地方,各种娱乐应有尽有,有谁不爱听老子的说书吗?尽可到别处去寻乐子,又没有人用刀剑架着他们的脖子到说书馆来。如果说书馆没有人光顾,不用二天便关门了,根本不用他们来对我痛讥极诋。明白吗?老子心里很清楚,我的说书馆不过是在众多娱乐里,所提供的一个选择,老子自娱娱人就是喜欢写,只要说书馆有人捧场,我就会写下去。如果我给人评头论足臭骂几句,便心灰意冷,放弃说书,向雨田昨天已把你这小子宰掉。”
  高彦苦笑道:“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却发这么大的牢骚。”
  卓狂生搁笔起身,微笑道:“这叫写得兴起,所以骂起来也特别流畅痛快。还不滚下床来,天快亮哩!你睡了足有七、八个时辰。”
  当第一线曙光出现天际,燕飞来到安玉晴寄居的静室外,心中一片平和。
  那种转变是突然而来的,在前一刻他心中还激荡着各种情绪,体内的伤势、魔门的威胁、伤愈前难以和纪千千互通心曲等等思虑的冲击。但当他感应到安玉晴的时候,种种烦恼立即一扫而空。
  明悟升上心头,他明白了。
  自安玉晴服下洞极丹,练成太阴真水,每次与她接触,不论是纯心灵的感应,又或是面对面,他都有种如抵桃花源忘掉外面世情险恶无忧无虑的平静感觉。
  这并不是偶然的,原因来自她至精至纯的太阴真水,与自己的太阳真火在交会时产生的作用和效应。
  燕飞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性。
  “燕飞!”
  室内传出安玉晴充盈着惊喜的呼唤。
  燕飞毫不犹豫地推门入室,偌大的静室,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蒲团,而安玉晴则盘膝坐于其上,秀眸闪闪发亮的看着燕飞。
  燕飞把门轻轻关上,于离她三尺许处盘膝坐F,微笑道:“安姑娘你好!我回来哩!”
  安玉晴用神地打量他,接着秀眉轻蹙,道:“燕兄受了伤!”
  燕飞从容道:“安姑娘想知道战果吗?”
  安玉晴微嗔道:“这还用问吗?”
  燕飞感到他和这美女之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点,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自己也弄不清楚。轻叹一口气,徐徐道:“表面看来,我和孙恩是两败俱伤,乎手作结,事实上却是我输了一筹,且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
  安玉晴道:“你是否指自己伤得比孙恩重,但我不明白你最后的一句话。”
  燕飞道:“如果今仗是要分出生死,肯定我不能活着回来见你。”又苦笑道:“或许仍可以回来,不过却是失去了躯壳的游魂野鬼。”
  安玉晴责道:“你这人哩!仍有心情开玩笑。”
  燕飞的心情轻松起来,负在肩上的重担子也像暂被印庄一旁,再不成其负担。道:“安姑娘是如何感觉到我受了伤的?”
  安玉晴俏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每次当我和燕兄见面,我的气场都会生出微妙的感应,彷佛天地融合、阴阳调和,一切圆满俱足。可是今次我见到燕兄,却感到有缺陷似的,所以直觉感到燕兄受伤了。”
  燕飞满意的点头,道:“我明白个中的感受,因为我也深有同感。例如现在我身负内伤,可是像这般与姑娘对坐着,却如枯朽的树木隐现生机,又或如干涸龟裂的土地遇上天雨,那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安玉晴的粉脸更红了,垂首道:“我的太阴气可否为燕兄疗伤呢?”
  燕飞也生出异样的感觉,道:“姑娘的太阴气已发挥苦效用,我们这么轻松的闲聊,效果会更佳,更不着形迹。我曾以为我的伤势永远也难以完全复元,但现在我当然再不会这么想。”
  安玉晴抬起螓首,回复平静,问道:“孙恩既然占了上风,怎会容许你活着离开?”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是孙恩已把太阳真火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至乎有能力把我的太阴真水收归己有,如果他成功了,便等若练成了“破碎虚空”,可惜他功亏一篑,反被我所伤,所以不得不让我离开。如若死拚到底,纵能杀我,那他打后的日子只能望仙门兴叹。”
  安玉晴道:“世间竞有如此功法吗?”
  燕飞欣然道:“我与孙恩此战,实得多于失。尤其是他“黄天大法”里“黄天无极”的招数,更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安玉晴道:“黄天无极?”
  燕飞道:“简而言之,黄天无极便是能无限量提取天地某一种神秘力量的功法,这功法能令孙恩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尘世的武功都奈何不了他,等于练成了半招“破碎虚空”,能击败他的唯一招数,就只有完整的“破碎虚空”。”
  安玉晴美眸亮起来,道:“我明白了,只要你能练成“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便可以施展出真正的“破碎虚空”,而因你能无限地提取天地的精华力量,所以理论上你也可以把仙门无限的扩大。”
  燕飞叹道:“孙恩是怎么办到的呢?我真是没有半点头绪。”
  安五晴一双眸神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异采,轻声的道:“孙恩晓得的东西,我也晓得,他既然可以练成“太阳无极”,怕我也该可以练成“太阴无极”吧!这方面可交由我去想出破谜的方法。”
  接着道:“可是你仍未解释,为何会认为自己已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呢?”
  燕飞苦笑道:“因为孙恩已看穿了我的看家本领“仙门剑诀”,更清楚我技止此矣,他再不会犯同一错误,我们之间虽有所谓一年之后再战缥缈峰之约,但大家都晓得此约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孙恩伤愈的一天,就是他来找我的时刻,即使我当时已复元,但如果我仍是这几个招武,定会败得很惨。”
  安玉晴不解道:“可是表面看来,你经脉虽出现疲弱壅塞的情况,但并不严重,数天内该可复元,为何你却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这么紧张?”
  燕飞解释道:“肉体的损伤,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可以这么说,一般世俗的武功,对我造成的损害只是短暂的,我的真阳真阴可天然的疗治任何伤势,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便成。可是孙恩的黄天大法,却能对我造成真正的伤害,直接影响我的元神,损害元气,而如何疗治无影无形的元神,我却是毫无入手的办法。直至此刻受姑娘元阴的启动引发,我的元阳始回复生机,也带动了太阴真水,形成阴阳循环互动,开始元气的疗治,至于何时能完全恢复过来,则仍属未知之数。”
  安玉晴恍然道:“这么说,孙恩的黄天大法,是有令你形神俱灭的能力?”
  又道:“你既有如此情况,孙恩的情况该不会比你好多少,恐怕没一年半载的工夫,他也没法来找你决战。所以我们须与时光竞赛,利用这段光阴钻研出能破孙恩“黄天无极”的功法。”
  燕飞道:“我还有另一个忧虑,由于姑娘身怀太阴真水的仙道奇功,会天然的吸引孙恩,而建康是往边荒的必经之地,如果孙恩生出感应,绝不会放过姑娘。”
  安玉晴一呆道:“对!如果他真有能吸取太阴真水据之焉已有的功法,找上我和找上你是没有分别的。”
  燕飞道:“唯一的方法,是请姑娘随我一道离开,大家可有个照应。”
  安五晴微笑道:“这真是个办法吗?”
  燕飞呆了一呆,一时间没法掌握到她这句话背后意之所指。
  安玉晴道:“我的确须随你离开建康,却不是一道走。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只有一个人独处,我才可以静心思索如何练成“太阴无极”的绝技。所以我会返回五采山,那是我爹娘隐居的地方,有我爹娘在,谅孙恩没胆到那里找我麻烦。”
  燕飞心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点头道:“这是个更好的办法。因为随我返边荒集后,将要面对无休止的对抗和斗争,会影响姑娘不染俗尘的仙心。”
  安玉晴“噗哧”娇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我只是个凡人,凡人怎会有仙心呢?你们荒人真夸大。好哩!我们是否该立即启程呢?”
  燕飞道:“我还要到大码头区一间马行交代点消息,不如大家顺道去吃早缮,我已有数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很厉害。”
  安玉晴讶道:“我还以为你已到了辟谷绝粒、服气炼形的境界,只需吸收天地精气便足够。”
  燕飞苦笑道:“这可能是因我的仙法尚未到家吧!除了隐隐感到阳神外,在其它方面我与普通人并没有分别,累了须休息,肚子饿时便想大吃一顿。”
  安玉晴欣然道:“横竖我口袋里有点钱,就让玉晴作个小东道,请你大吃一顿如何?”
  燕飞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受,且颇享受这种感觉,那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触,平凡却是实实在在,于此一刻,仙门离开他们非常遥远,至乎可以暂时忘却。
  他心中已因伤势有转机而回复了生机和斗志,他必须尽快复元,不但因要应付未来充满艰难的挑战,更重要的是须回复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的超凡能力,否则如纪千千误会他已命丧孙恩之手,便糟糕透顶了。
  
第六章 绝局求生

  离北颖口十五里处的颖水上游,荒人的水陆部队于东岸会师,运马的货船全泊往东岸临时搭建的七、八个简陋码头,战马纷纷登岸,替换疾走了一日一夜的疲乏马儿。
  东岸所有战略高地均被荒人战士占据,以应付任何不识相敢来惹他们的敌人。
  二千多名战士人人意气昂扬,虽然昨晚下过一场小雨雪,但此时云层稀薄、天朗气清,视野无阻。
  荒人大军的领袖们众集在柬岸一处高地上,研究进军的策略。
  由高彦绘制的敌方情势简图,摊开在众人脚下的雪地上,四角以石块压着。
  慕容战以主帅的身分发言道:“请高少说出敌人阵地的情况。”
  高彦见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登时神气起来,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敌方有六个以砖木建成的垒寨,分列两岸,每个相隔约千步的距离,但只完成了近半,根本没有甚防御力。不过如若真的让他们竣厂,只这六个垒寨,已可抵御我们千军万马的狂攻,再加上陷坑和箭楼,我们叮能永远不能把北颖口夺回来。”
  红子春问道:“建河垒的材料是否就地取材?”
  高彦摇头道:“肯定是从北方运去的,材料不但在附近堆积如山,更有二十多艘货船仍泊在泗水的渡头。”
  拓跋仪点头道:“理该如此,若我是慕容垂,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建起垒寨,如此才可保北颖口不失。”
  姬别道:“敌人有甚么护河的措施?”
  王镇恶代答道:“严格来说是没有的,燕人今次不但来得匆忙,且准备不足,力图在我们反攻前先建起六座营垒,岂知遇上早降的秋雪,不但援兵迟误了,且工程进展缓慢,今燕人大失预算。”
  高彦接口道:“燕人在垒寨下游处设置了八座箭楼,每座高两丈,还掘有陷坑,你们看看老于昼的图卷便清楚箭楼陷坑的位置,照我看那只是装模作样,哪抵得住我们大军的冲击?”
  刘穆之道:“在正常的情况下,于堡垒尚未完成前,燕人该布置战船护河,但高少看不到燕人的战船,可知燕人在经历多场战争后,战船损失惨重,无法再调配战船来守卫北颖口。”
  高彦提醒道:“燕人沿河设置了二十多台投石机,加上火箭,如果我们只从水路进攻,没有陆路的配合,吃亏的会是我们。”
  慕容战总结道:“现在敌人的情况已是清楚分明,虽说高彦看到的是两天前的情况,但两天内燕人可干的事非常有限。所以我们决定以快打快,以雷霆万钧的姿态一举攻克敌人,关键处在乎只攻东岸的策略,这是镇恶构想出来的。”
  转向王镇恶道:“你自己说吧!”
  王镇恶道:“高少带来了最清晰详尽的情报,让我们能完全掌握敌人的情况。首先,敌军因日以继夜的建设垒寨,又受风雪折磨,早形疲神困,战力大减,士气低落。纵然如此,但如我们向燕人发动全面进攻,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会激起燕人拚死反抗的斗志,那时我们即使能赢得此仗,伤亡亦必惨重,所以我把围城放生一偶的战术搬过来使用,先从水路发动猛攻,陆上部队则集中全力攻打东岸敌阵,尽量利用颖水的特殊形势,在实质上和心理上瓦解敌人的斗志。这是镇恶愚见,说出来供各位当家参详。”
  卓狂生长笑道:“这是最高明的策略,请战爷调兵遣将,儿郎们手痒哩!”
  众人轰然呼应。
  “砰!”
  拓跋圭一掌拍在座椅旁的小几上,发出震堂的响声,此时他双目含煞,闪闪生光,神态威猛。
  恭立在他身前的长孙道生和崔宏都不敢说话。
  拓跋圭大怒道:“万俟明瑶,你可是活得不耐烦!”
  刚有消息传来,一队从盛乐运马来的队伍,被秘人中途施袭,死伤近百人,五百匹上等战马被抢走,令拓跋圭暴跳如雷,立即召见崔宏和长孙道生两大得力将领。
  长孙道生道:“秘人摆明是要孤立平城和雁门,且看准冬雪将临,根本不怕我们的反击,所以敢这肆无忌惮。”
  拓跋圭双目杀机大盛,道:“秘人是不把我放在眼内。”接着出乎两将意料之外的哑然失笑,道:“我以马贼的战术对付苻坚,想不到现在竞有人反以马贼的战术对付我,这是否因果循环呢?”
  长孙道生和崔宏都不敢答他。
  拓跋圭扫视两人,沉声道:“假如我放弃平城和雁门,会有甚么后果?”
  两人交换个眼色,均感愕然,以拓跋圭的性格,怎肯半途而废,就这认输。
  崔宏恭敬答道:“如果我们放弃两城,等于把过去的努力付诸东流,失去了能统一北方的唯一机会,还要撤往塞北,重过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拓跋圭点头道:“说得好!在明年春暖花开之前,我们不论如何辛苦,也要保住平城和雁门,我真不明白,秘人纵然能截断盛乐到此的联系,但又有甚么作用呢?”
  长孙道生道:“以秘人的实力,没有可能截断我们和盛乐的联系,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军力,可保运输线的畅通。”
  又道:“道生愿负起搜捕秘人之责,只要给我兵马,而秘人仍盘桓不去,我有把握将他们连根拔起。”
  拓跋圭问道:“崔卿有何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想激怒族主。”
  拓跋圭讶道:“他们还嫌我不够生气吗?”
  崔宏道:“秘人一向自行其是,肯为慕容垂效力,是为了报恩,却非变作慕容垂的走狗,惟慕容垂之命是从。故此我认为秘族和慕容垂之间该有秘密协议,例如只要秘族完成某些目标,便可以功成身退,从此之后和慕容垂两不相干。”
  长孙道生冷然道:“假设协议的目标是秘人须助慕容垂统一北方又如何呢?”
  拓跋圭微笑道:“道生动气了!刚才我也大动肝火,恨不得见一个秘人杀一个,但经崔卿提醒,立即冷静下来。我的真正对手是慕容垂而非秘人,怎可因秘人而乱了全盘的策略。”
  长孙道生悲愤的道:“我们怎可容族人的血白流呢?我们和秘人的账,必须算个一清二楚,血债必须血偿。”
  崔宏道:“秘人先破坏我们的屯田,烧我们的粮仓,截断盛乐到这里的运输线,种种作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扰乱民心,削弱我军的斗志和士气,孤立我们,为寒冬过后慕容垂的反攻作准备。所以我们须冷静应付,绝不可以自乱阵脚,否则会堕入慕容垂的圈套。”
  长孙道生皱眉道:“如果我们任由秘人横行,岂非更令战士们士气低落吗?”
  拓跋圭插入道:“现在敌我形势明显,我们的军力只能保着两城,有点像当年苻坚与我们的情况,苻坚的兵力虽在我们百倍之上,却因我们打打逃逃的战略而有力难施。假如我们现在劳师动众,大举出动兵马搜捕秘人,表面看我们是掌握主动,事实上却是被秘人牵着鼻子走,到最后将是疲于奔命,更会导致士无斗志,岂是智者所为?”
  长孙道生道:“难道我们只能坐看秘人扬威耀武,张牙舞爪?”
  拓跋圭完全回复平时的从容冷静,沉声道:“道生的心情我是了解的。不过为了击败慕容垂,我们必须忍,直忍至最佳的时机出现,再以崔卿所提出‘擒贼先擒王’的策略,把秘族彻底收拾。此事如发生在慕容垂反攻之前,立可振奋民心士气,失变为得,更狠狠打击了慕容垂。”
  崔宏听得不住点头。
  长孙道生现出思索的神色,显是激动的心情逐渐乎复下来。
  拓跋圭叹道:“我担心只一件事。”
  崔宏和长孙道生均感愕然,静待他说出下文。
  拓跋圭缓缓道:“秘人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是因看中我们战线过长的弱点,故能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截断往盛乐和边荒集的交通。我担心的是秘人既然可看到我们的弱点,慕容垂当然也可看到,以慕容垂的性情,是绝不会错过的。”
  长孙道生和崔宏都有点欲语乏言的感觉,除非放弃平城和雁门,否则拓跋圭所说的情况是无法改变过来。
  拓跋圭稍顿后续道:“以往我们做得最出色的是情报工作,对燕人的动向了如指掌,但现在情况刚好倒转了过来,慕容垂通过秘人完全掌握我们的虚实布置,而我们则像被蒙了眼塞着耳朵,对两城范围外的事几近一无所知。一天这样的情况不能改善,一天我们便陷身等待宰割的劣局。”
  长孙道生点头道:“我仍是主张立即反击秘人,而这更成了我们和慕容垂斗争成败的关键。只有铲除秘人,我们才可把劣势完全扭转过来。”
  拓跋圭淡然道:“这个月来气温不住下降,五天后便是立冬日,可知接着将是严寒的冬天,我们与秘族的战争是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且须谋定后动,一击必中。秘人便像一条藏在草丛中择人而噬的凶猛毒蛇,我们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捏着它的要害,否则被它反咬一口,那便非常糟糕。”
  长孙道生道:“我们究竟在等待怎样的一个时机呢?”
  拓跋圭道:“就是荒人突破燕人的封锁,与我们重新建立联系的时候。”
  长孙道生哑口无言。
  拓跋圭苦笑道:“我们正陷于被动的处境,只能等待,只可苦忍。我比任何人更想把秘族杀个片甲不留,但更清楚秘人等于河湖里的食人恶鱼,如果你潜进水里追杀它们,只会被咬个遍体鳞伤,唯一方法是织网捕鱼,方可把它们赶尽杀绝。与他们只应斗智斗力,不可只凭勇武。”
  他连用了两个譬喻来形容秘人,可见他曾深入地去思索秘人的问题。
  此时窗外忽然雪花纷飞,像在提醒他们寒冬已君临大地。
  拓跋圭目光投往窗外白蒙蒙的天地,有感而发的叹道:“我从未想过在大胜后会陷身这种处境,我不但担心边荒集,更担心盛乐。”
  崔宏和长孙道生都深有同感。
  秘人插手这场战争内,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不但因秘人骁勇善战,能在恶劣的天气和环境发挥超人的战力,更因万俟明瑶高明的战略,今拓跋族空有优胜的兵力,仍没法消除秘人的威胁。
  只看秘人能先后袭击运金车队和运马队,便晓得在情报上,秘人是占尽上风。现在拓跋族能控制的只是据点内的情况,据点外的辽阔土地便是秘人的天下。
  边荒集固是形势恶劣,尤令人担心的是尚在重建中的盛乐,虽有长孙嵩等大将在主持,但不论防御力和兵力都非常薄弱,如慕容垂派军攻打,实是不堪一击的。
  唯一可庆幸的是燕人在参合陂一役中被烧毁了大批战船,目前燕人缺乏船只,难以从水路进军盛乐,陆路则为风雪所阻,否则拓跋圭只好回师死守盛乐。
  拓跋圭向长孙道生问道:“最近有没有赫连勃勃的消息?”
  长孙道生答道:“最新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事,据闻赫连勃勃因私吞了柔然人送予姚苌的一批上等战马,与姚苌关系决裂,势成水火。”
  又道:“幸好赫连勃勃自顾不暇,否则我们的处境会更恶劣。”
  拓跋圭皱眉道:“赫连勃勃真的自顾不暇吗?”
  崔宏道:“赫连勃勃该没有这般愚蠢吧!他曾背叛慕容垂,理应坐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图利。何况于雪地行军终是不宜,这点耐性他该是有的。”
  拓跋圭摇摇头,似是想把诸般烦恼藉这动作驱除。
  在这一刻,他想起楚无暇,近几天她的伤势大有进展,已可离开卧榻。此女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和她聊聊也属乐事,可解困忘忧。
  唉!
  只恨自己实在无法对她放下防范之心,不但因她过去的不良纪录,更因说到底燕飞是她的杀父仇人,令他不能不怀疑她对自己的动机。
  他是否误会了她呢?
  如果没有她奉献的大批黄金,他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因着边荒集的关系,这批黄金可发挥的作用是难以估计的,至少在目前,使他充满期待和希望。
  拓跋圭道:“边荒集那边有甚么新的消息?”
  长孙道生道:“我们派出二十多个探子到泅水探听情况,只有三人活着回来,据报燕人已进驻北颖口,截断边荒集往北的水路交通。由于燕人在泗水两岸巡骑四出,我们的人没法越过泗水去探察敌情。”
  拓跋圭苦笑道:“仍是这种坏消息。”
  又问道:“没有人自边荒集来吗?”
  长孙道生摇头表示没有。
  拓跋圭目光朝崔宏投去。
  崔宏道:“我手下的三百家将,已于昨晚抵达雁门,在张先生的安排下安顿好了。”
  拓跋圭哑然笑道:“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崔宏道:“希望燕兄可以早日赶来,我们便可以进行‘擒贼无擒王’的诱敌之计。”
  拓跋圭忧心仲仲的道:“燕飞能否来助我们,须看荒人能不能再创奇迹,把北颖口夺回手上,所以现在与慕容垂的斗争,已转移到边荒去。”
  崔宏道:“对此属下有卜足信心,关键在荒人不但人材济济,且士气如虹。边荒是他们的地盘,燕人和秘人都是劳师远征,高下自有很大的分别。”
  拓跋圭精神一振道:“真的是这样吗?”
  崔宏道:“这是我心中确切的想法,没有一字虚言。”
  拓跋圭目光再投往窗外,有点自言自语的道:“小飞啊!你究竟在何处呢?”
  长孙道生和崔宏部生出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拓跋圭展示人前总是他坚强的一面,信心十足,指挥若定。可是在敌人的庞大压力下,他终于显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才如此期待燕飞的来临。
  现在形势清楚分明,拓跋圭已和荒人的命运挂钩,任何一方灭亡,另一方的末日之期也不远了。

 

 

第七章 神火飞鸦

  高彦和卓狂生勒马高丘之上,在马背上远眺敌阵的情况,二百名荒人战士在丘顶和丘坡布阵。
  他们身处的高丘位于颖水西岸,离北颖口只有一里远,他们出现的作用只是牵制性质,令燕人摸不清楚他们的战略,如敌人出阵来攻,那会正中他们下怀,看情况留在原地拒敌,又或且战且走,分散敌人的兵力。
  太阳正往西山降去,在夕照下闪闪生辉的雪岸,分列着六座以木石筑建的方形堡垒,只完成了基本架构,尚差十多天的工夫,才有理想的防御力。
  沿河设置了十多座箭楼,与围绕阵地的两重战壕互为呼应,反比末完成的堡垒更具防御的力量。
  二千敌兵,正在阵地内布防,严阵以待,令北颖口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横跨颖水是两道临时的浮桥,把两岸的阵地连接起来,使燕人可因应情况发展通过浮桥支持己军。二十多台投石机,均布在阵地下游的高地处,以对付从水路攻来的荒人战船。
  在防守上,这是燕人最有效的布置了。但卓狂生和高彦都晓得燕人是外强中干,士气低落。只看他们以挑衅的高姿态占据此丘近两个时辰,燕人仍不敢离阵来攻,便知燕人失去了勇气。
  他们这支兵的作用,正是要向燕人施压,使疲乏的燕人没法放松下来,更摸不清他们的手段。
  卓狂生道:“王镇恶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议会提出‘士气高昂者胜’的战略,认为只要保持我们荒人的士气斗志,必可一战功成,故能赢得战爷和议会的信任,让他筹划全盘的策略,你看吧!他现在的手段正是长己志而寒敌胆,只看我们以微不足道的兵力,却牵制敌人三干兵虚虚实实的招数,便见功架。”
  高彦点头道:“事实上,我们刚到此高丘时,我怕得要命,怕敌人会出寨还击,到现在我才定下心来。哈!我这人是否特别胆小呢?”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但非是胆小,且胆色过人,否则你今次怎可能深入敌境,尽窥敌情?问题在你惯了躲藏,面对敌人当然不太习惯。不过你可以放心,为答谢你的功劳,议会不但给你一个低风险的肥缺,还由本馆主当你高少的贴身保镖,保证你不会没命。嘿!你可知他们为何指定要我保护你呢?”
  高彦讶道:“竟有个特别的理由吗?”
  卓狂生傲然道:“我们荒人战将如云,谋士如雨,每出一着的背后均有深意。之所以会由我保护你,因边荒集最在乎你的小命者正是本馆主,试想你这小子如一命呜呼,我的天书还如何写下去呢?”
  高彦哑然笑道:“你这疯子,哈!你肯定是疯子,为了写你的天书变成了疯子。”
  卓狂生微笑道:“能为一件事发疯不但是一种幸福,且如此方能有成就,便像你为小白雁发疯,故能打动小白雁的芳心,老子为写天书发疯,才能有呕心沥血的作品,只要方向正确,不发疯怎行?”
  高彦登时语塞,好半响方叹道:“你这疯子,总有点歪理,黑可说成白,鹿可当作是马。”
  卓狂生凝望敌阵,油然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都是道理,你将来和小白雁能否流芳百世,全赖我这个疯子是否肯继续发疯。”
  高彦岔开道:“以新马代旧马,这着的确很妙,是谁的主意呢?”
  卓狂生道:“此正是镇恶保持士气的-个办法,否则如座骑精疲力竭,坐在马背上的战士又有何士气可言?”
  高彦道:“我们究竟何时开始进攻?”
  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进攻的时刻,是至关键的一步。你想想吧!当黑夜降临,敌人不得不燃起火炬作照明之时,立成敌明我暗之局,令敌人根本弄不清楚我们有多少人,遂完全处于被动捱揍的局面。今仗我们是要向敌人还以颜色,绝不容敌人轻易脱身,宗政良和胡沛两人都要死,否则如何显出我们荒人的手段?”
  最后一抹彩霞消失在西山之后,大地暗沉下来,敌阵亮起火光。
  高彦松一口气道:“哈!敌明我暗。感觉上安全多了。”
  “咚!咚!咚!”
  颖水东岸,敌阵东面的平野处,传来一下接一下的战鼓响音,每一下部像直敲进听者的心坎襄去。
  高彦精神一振道:“是否要进攻呢?”
  卓狂生道:“怎会这快?鼓声一方面是要增添敌人的压力,另一方面是掩盖军马调动的声音,待我军进入攻击的位置后,战争可在任何一刻发生。”
  高彦朝颖水下游瞧去,两艘双头舰刚进入视野范围,往敌阵缓缓驶去。
  卓狂生审视敌势,沉声道:“我敢保证在敌阵内的燕人,大部分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为何要到这里苦守一个荒芜的水口,不但劳心劳力,还要捱夜受寒。反之我们荒人个个心申明白,不夺回北颖口,边荒集便要完蛋,更没法进行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只从这角度看,士气高下之别,已是清楚分明。”
  黑夜终于降临,夜空上现出点点星光,敌阵则火光遍野。
  忽然在东岸离敌阵的半里许处,亮起三盏红灯,诡异非常。
  卓狂生豪情盖天的道:“经过多场战役,我们荒人从乌合之众,变成有纪律有组织的雄师劲旅,更善以灯号指挥作战的黑夜战术,这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你这小子等着看吧!《荒军怒取北颖口》此一章节,肯定是天书里精彩的一章。”
  燕飞与安玉晴早缮后分手,安玉晴径自离开,燕飞则到马行去,方知江文清刚抵建康。燕飞暗忖魔门的事,还是由江文清亲自向刘裕传达为宜,又想知道边荒集的最新情况,遂使人设法联络江文清来相见。岂知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燕飞乘机休息,在马行一个小室行气运功进入物我两忘的至境。
  到燕飞睁开眼睛,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
  门开。
  江文清现身眼前,笑意盈盈的道:“真想不到呢?甫抵建康,竟然见到我们边荒集的大英雄,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人都在盼你回去。”
  接着在地席坐下,歉然道:“请恕文清迟来之罪,因不但要应付司马元显,还须应付他老奸巨猾的老爹,少点精神亦不行。噢!为甚么那样盯着文清呢?我只不过换上男装吧!人家以前也常爱这般打扮。”
  燕飞笑道:“大小姐勾起当年我对边荒公子的记忆,但并不只是你换上男装般的简单,而是大小姐完全回复了昔日的神采,便像边荒公子复活过来般。”
  江文清欣然道:“我确实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陷于迷失里,不知道应走的路,更弄不清楚方向。皆因我自小生活在我爹的庇荫裹,直至我爹被那奸贼害死,我不得不学习独立……唉!那滋味绝不好受。”
  燕飞问道:“在房外守护的是谁呢?”
  江文清讶道:“你不晓得吗?是蒯恩呵!他坚持随行,说怕有刺客。”
  燕飞点头道:“他是个有谋有勇的人,这么做是对的,建康表面看来和平安稳,暗里却是波涛汹涌,绝不可疏忽大意。”
  江文清皱眉道:“燕兄似是意有所指,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差点忘记问你,孙恩是否已授首在你的蝶恋花之下?”
  燕飞遂把与孙恩的决战和魔门的事巨捆无遗地说将出来,请江文清传告刘裕。
  江文清听得脸色忽明忽黯,一时说不出话来,显示燕飞透露的事,予她强烈的冲击。
  燕飞总结道:“如果我所料无误,陈公公该属魔门某一派系,他长期在司马道子旁作卧底内应,而魔门现在支持的大有可能是桓玄,令桓玄实力骤增,故千万不要轻视他。”
  江文清点头认同他的看法,燕飞并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凭有据,因为李淑庄与干归暗中勾结,是李淑庄亲口向刘裕承认的。
  燕飞道:“边荒集情况如何呢?”
  江文清不由想起生死未卜的高彦,黯然垂首,把边荒集水深火热的情况,尽情倾吐。
  战争由两艘双头舰拉开序幕,在夜色掩护下,两舰逆水朝敌阵推进,到离敌阵二千多步的距离,仍处于敌人投石机和箭矢射程外之际,数十道火光冲天而上,横过夜空,往敌阵投去,烟火留下的痕迹轨道蔚为奇观,灿烂夺目。
  这是由姬别率领兵器厂的巧匠、工匠,连日赶制出来他最拿手的火器“神火飞鸦”,针对敌人的情况而加以设计改良,其形如乌鸦,以绵纸封牢,内装火药,前后装上头尾和翅膀,加强在空中飞行的稳定性和痔续力,如鸟儿翔空。
  鸦身下面斜装四枝起飞的火箭,成为起飞的强大动力,足令火器飞行百多丈,到达目标时火药爆发,不单令目标物着火焚烧,更释放出以砒霜为主的毒气,可使敌人中毒昏迷,且烟雾迷漫,遮挡敌人视线,非常有效。
  在一般两军对垒的情况下,用火器攻击对方的作用有限,但当敌人固守一个特定的空间,又处于被动的局面,火器便吋如目下的情况般,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大部分“飞鸦”成功降落敌阵,一时爆炸声此起彼继,火光闪烁,一团团的浓烟随风飘散,往四面八方蔓延,如果吹的不是西北风,燕军情况会更恶劣,但现在毒烟亦已把下游前线的投石机阵完全笼罩。
  两座箭楼多处起火,敌人欲救无从。
  石弹从投石机不住弹射,但因燕人视野被烟雾所遮,不是过早投掷,便是失去准绳。
  燕军立即阵脚大乱,受不住毒烟的纷纷逃离岗位,弄至阵不成阵,一时丧失了反击的力量。
  两艘双头舰不住接近敌阵,又发射第二轮也是最后一批的神火飞鸦,深进敌阵,登时再有数座箭楼起火,燕人奔走呼喊。
  双头舰的荒人战士用罄火器,改以火箭对付敌人,他们均以湿布掩苦口鼻,不惧毒烟。
  高丘上的卓狂生、高彦和一众荒人战士,看着双头舰驶进被浓烟覆盖的颖水河段去,莫不看得眉飞色舞,呼喊助威。
  他们晓得胜利已入掌心之内,当双头舰撞断连接两岸的临时浮桥,便是陆上部队全面进击的时刻。
  他们在等待着。
  燕飞立在大江北岸,回首望往对岸灯火辉煌的伟大都城。
  任何都城终有一天会陷落在某一方之手,这是历史的必然性,每一个朝代终有一天难逃灭亡的命运,不论她曾怎样的兴盛强大。分久必合,盛极必衰。但建康曾经拥有像谢安、谢玄那种风流将相,已肯定可名垂千古,留下不减的美名。
  建康是除边荒集外最令燕飞感受深刻的地方,在秦淮河畔秦淮楼的雨枰台上,他遇上他的女神纪千千。
  在建康,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失落和灰黯的一段日子。他想起王淡真,她悲惨的命运和她与刘裕的关系。
  她是刘裕心里一道永不会痊愈的伤口,纵然刘裕将来成为南方之主,但关于王淡真的这段往事,会永远伴随着刘裕。
  燕飞转过身来,面对建康辉灿的灯火,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点明白之所以心里这么多愁思哀绪,部分原因肯定是因本身元气受损,令他定力大减,回到比较接近百日胎息前的精神状态。但他却颇为享受这种“人”的感觉,令他有“新奇”的感受。另一个原因是被驾舟送他过江的江文清触发,她变身回当年边荒公子的模样,唤起他对昔日的追忆。
  无可否认的,与安玉晴的离别亦引起他心中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和她还有相见之期吗?此为被孙恩所伤前绝不会出现的想法,但第三度决战后,孙恩令他生出危险的感觉。
  就在这神伤魂断的一刻,他心中现出警兆。
  燕飞缓缓转身,一名作文士打扮、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负手立在两丈开外,锐利的眼神像能洞穿他的虚实,正目光灼灼地打量自己。燕飞表面神色不变,却心中大懔,即使自己灵觉大减,但此人能潜至他身后两丈方被他察觉,可知此人武功是如何高明了得。
  那人呵呵笑道:“本人巴蜀谯奉先,拜会燕兄。”
  他一开腔,燕飞立即认出他是昨晚在淮月楼旁园林的小亭里,与李淑庄密会的魔门高手,不由心中叫苦,假如李淑庄和陈公公正藏身在他身后十多丈外的密林裹,等待机会连手攻击自己,在没法使出“仙门剑诀一的情况下,他将是凶多士口少。
  李淑庄和陈公公当然不会随便出手,因为会暴露他们的身分,但若谯奉先能缠死自己,又或证实他受了伤,他便非常危险了。
  燕飞诈作首次见他,皱眉道:“阁下与巴蜀谯家是甚么关系?”
  谯奉先神态冷静,一派高手风范,微笑道:“谯纵正是家兄。”
  接着双目神光大盛,淡淡道:“现在燕兄当知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谯家正全力支持南郡公,而燕兄却是南郡公的眼中刺。”
  燕飞暗叫厉害,此君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非是因他直接坦白,而是意在试探自己的情况,从他燕飞的反应作出判断,看他与孙恩是否两败俱伤之局,因这是他和孙恩同时活着的唯一解释。
  换句话说,谯奉先正因认为自己身负内伤,故特来捡便宜。他会否真的动手,还看他燕飞的反应和表现。
  只要燕飞能令他感到自己全无损伤,李淑庄和陈公公当不会冒泄露身分的危险出手,否则纵能脱身逃走,他伤愈前的日子绝不好过,因为魔门会竭尽全力来杀他。
  但如何办得到呢?
  燕飞从容道:“谯兄动手吧!燕飞领教高明。”
  谯奉先双目亮起紫蓝色的异芒,显示他正提众魔功,同一时间燕飞感到周遭本已清寒的空气骤往下降,对方的魔功已紧锁着他。
  这魔门高手仰天笑道:“果然我所料不差,燕飞你确实受了伤,且是难以痊愈的严重内伤,你再无法施展能夺人魂魄的霸道剑招,否则便不会于我来到你身后两丈方生出警觉,更不会只动口而不动手。”
  燕飞终于证实刚才的想法,李淑庄和陈公公正在旁窥伺,看此刻是不是杀他燕飞的好时机,而谯奉先这番话,不是说与燕飞听,而是向他们说的。
  燕飞静下心来,把一切杂念全排出脑外,立即感觉到谯奉先的魔功气场有一种游移不定、飘忽难测的特性。心呼好险,如果不是因安玉晴的真气阴中之阴,令自己受损的元气大有转机,肯定没法觉察对方奇异魔气的特性。
  此念刚起,燕飞心中已有定计。
  
第八章 北线之战

  六座垒寨,四座起火焚烧,箭楼则无一幸免地陷入焰火,送出大量的浓烟,燕人更无法在阵地有限的空间内,纷纷走出阵地,从箭壕爬往地面去。
  东西两岸是截然不同的情况。由于荒人部队集结于东岸的阵地外,所以燕军主帅宗政良把手上的主力部队一千二百人,全调往东岸布防,另加一千以工事兵为主的燕人,负责操作投石机和诸般支持的工作。
  余下的五百人,则守护西岸的阵地,他们不但非是上战场的战士,且不是鲜卑人,而是从民间强征而来的漠上,负责筑寨起楼的工事。
  荒人以两艘双头舰作先头部队冲锋陷阵,大出宗政良意料之外,从远距离以火器毒烟破阵,更令他猝不及防下几无还手之力。
  燕军最大的问题是连续多天抢建堡寨箭楼和挖壕,加上连场大雪,又被高彦闹了个天翻地覆,人疲马困,士气消沉,早失去应有的斗志和战力。
  当双头舰硬生生以铁铸船头撞断两道浮桥,切断东西岸的连系,然后毫不停留地往上游驶去,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首先受影响是西岸的汉工,人人争相逃离烟火笼罩的阵地,四散落荒逃走,致阵不成阵,全面崩溃。
  东岸逃者虽众,仍有近千战士依号角声的指示,离开灾场,到箭壕东面烟火之外的平野布阵迎敌,欲背水一战。
  此时由慕容战指挥、王镇恶为副,一千二百名荒人精锐战士组成的部队,分成左、中、右三军,已推进逼近至离燕人布阵处二千步许外,全是人强马壮的轻骑兵,静待出击的好时刻。
  看着敌人旌旗歪斜,军容不整,过半人连战马都走失了,慕容战双目闪闪生辉地扫视敌人,向身边的王镇恶笑道:“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令人明白掌握时机的重要性,今次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全赖高小子探清敌情,又有镇恶筹谋如此精彩的进攻策略。说实在的我很同情宗政良,今次他确是非战之罪,而是输在运气。”
  见王镇恶目不转晴地在敌人间来回搜索,问道:“你是否在寻找向雨田?”
  王镇恶叹道:“我的确在找寻他。坦白说,我对他的感觉颇为矛盾,既希望他在敌人队伍内,便可一并收拾他;又希望他置身事外,避过此劫。”
  慕容战点头道:“我明白镇恶的复杂心情,向雨田这家伙是令人又爱又恨。不过战场上没有人情可言,只有用尽一切方法去打击和杀伤对方。”
  接着喝道:“击鼓!”
  身后十名鼓乐手,齐声答应,战鼓声震天响起。
  战号声响彻颖水柬岸黑夜的原野,在慕容战的命令下,左方由姚猛率领的三百军,首先冲出,朝敌人杀奔过去,人人在马上弯弓搭箭,奋不顾身。
  接着由了宣指挥的右军二百人,亦策马前冲,朝敌人左翼杀去,一时蹄声轰隆,杀气腾天。
  燕军未待敌人杀至,已骚乱起来,部分人更抛掉兵器,往左右逃去,更有人为了逃生,不顾地冻天寒,掉头奔回阵地,跳进水里,好泅往对岸。
  慕容战见敌人未战先怯,哪还犹豫,一声令下,强大的中军向前推进,却不像左右两军般全力飞驰,迅如电闪,而是缓骑推进,两快一慢,平添不少威势和压力。
  敌人逃者更众,任主帅宗政良和副帅胡沛如何喝止,起不了丝毫作用。
  谁都晓得大势已去。
  燕军终于全线崩溃。
  燕飞最大的优势,是清楚谯奉先是何方神圣,更晓得对方的意图和手段,而谯奉先却对他是否负伤仍是抱怀疑态度,否则早召来李淑庄和陈公公全力攻杀他。
  高手过招,胜负在毫厘之差;智者较量,亦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落索。
  燕飞正凭这一点点的优势,拟定出绝局求生的策略计谋。他的阳神因安玉晴的元阴引发,萌动生机,亦使他回复了部分灵力,故能感应到谯奉先气劲的微妙情况,不但判断出谯奉先的武功不下于屈星甫等三大魔门高手任何一人,更从谯奉先真气游移的特性,知道此人善于转换真气,使他能作出违反一般物理、迅如鬼魅的动作身法。
  正因谯奉先以轻功身法见长,故可逼至近处方被燕飞察觉,且自恃一有不妥以似他的轻功实时可逃之夭夭,所以他不怕独自面对燕飞。
  燕飞生出另一种全盘掌握对手的美妙感觉,又大感新鲜过瘾,皆因自结下金丹后,他早不用如此弹思竭智的去“知敌”。
  微微一笑道:“谯兄爱怎么想便怎么想,谯兄的脑袋毕竟是谯兄的。不过请容燕某人提醒谯兄一件事,就是一旦动起手来,燕某人想留手也不可能,如果谯兄认为可凭你过人的身法,形势不对时,随时可以开溜,将是大错特错。”
  谯奉先双目瞳仁收缩,虽然容色没有变化,但燕飞已察觉他心中的震荡,不但因被自己看破轻功了得,更被勾起李淑庄描述自己如何大破魔门三大高手的记忆。
  谯奉先双目的紫蓝之色更盛,不眨眼地盯着燕飞,沉声道:“我岂有与燕兄为敌之意,只恨燕兄开罪了南郡公,假若燕兄许下誓言,永不踏过淮水半步,奉先可代南郡公作主,大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
  燕飞当然不会相信谯奉先的鬼话,说到底他仍是在试探自己,看他燕飞会否忍辱负重,从而判断自己的真正情况。
  燕飞仰天笑道:“谯兄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样子,亏你说得出这么幼稚的话来。我燕飞何等样人,怎会受人管束?谯兄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动手吧!”
  谯奉先皱眉道:“燕兄话虽说得漂亮,却全是废话,你我今战势不能免,不论燕兄有何奇功秘艺,本人将奉陪到底,看燕兄是否如你自己口中说的那么高明。”
  燕飞心明眼亮,掌握谯奉先到此刻仍没有退缩之意的背后原因,道理在谯奉先认为与李淑庄和陈公公连手之力,超过卫娥等三人连手之威。兼且谯奉先认定他因与孙恩决战身负内伤,所以不肯错过此难逢的机会。假设他燕飞仍这么忍气,几乎可肯定谯奉先会立即发动。
  燕飞苦笑道:“我只是好言相劝,皆因不想再大开杀戒?在不久之前,便有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肯听我的逆耳忠言,求死得死。如果现在只有谯兄一人,燕某人早立即动手,但谯兄不但有伙伴同行,且功夫皆为不下于谯兄的高手,所以燕某人方好言相劝,看看可否和气收场。”
  “锵”!
  蝶恋花出鞘,遥指谯奉先。
  谯奉先右手往身后一探,手上多出一枝长只尺半,竹节形的铁简,予人可硬可软,刚中带柔的奇异特性。如能以游移难测的身法配合,确实可以尽展铁简的功夫。
  真气从蝶恋花锋尖潮冲而去。
  谯奉先微一错愕,竟踏前半步,接着又后退两步。
  谯奉先终于色变。
  燕飞心中一阵痛快,在大敌当前,生与死的交接处,他的“日月丽天大法”又有创作,发挥出其独特异常之处。
  他首先以太阴真气远距攻敌,谯奉先立即落于被动,不得不全力运功抵抗,却被太阴真气至阴至柔的特性缠黏不放,彷佛娥般能生出空间凹陷塌缩的牵扯力。
  谯奉先控制不住的被太阴真气扯得往前倾半步,方能抵销那种奇怪力道。
  接着燕飞化进阳火为退阴苻,太阴真气天然转变为太阳真气,至寒转作至热,凹陷的空间变作扩展膨胀的爆炸力,谯奉先顿感有如狂风中孤立无依的小草般,硬被扫退,竟多退了一步半。
  但燕飞也试出谯奉先的功力尚在屈星甫之上,难怪敢单身来试探他的虚实。
  由于气机正紧锁着谯奉先,对方内外任何变化,尽在燕飞掌握内。
  谯奉先终于失去信心,再不敢肯定燕飞身负内伤。
  也难怪谯奉先心惧,燕飞的“仙门剑诀”固是旷古绝今的剑法,他因孙恩的“黄天大法”而受的伤势更是非一般的内伤,无形无相,表面绝看不出来。只有燕飞自己心里明白,一日元气未复,他一天没法施展“仙门剑诀”。
  纵然交手硬拚,谯奉先也无法看破燕飞的虚实,那根本完全超出他识见的范畴外。因此怎到他不色变吃惊呢?
  只要能吓退谯奉先,燕飞便可解决危机,否则他只好全力突围逃走,但以后将没有安乐的日子过。
  燕飞从容道:“这是给谯兄的最后一机会。”
  下则脚踏奇步,上则挥剑抖劈。
  谯奉先一时看呆了眼。
  原本干平无奇的招数,但落在燕飞手上,却成为浑然天成、妙至毫颠的绝艺。两人此时仍相距足有两丈之遥,但谯奉先竟清楚无误地感觉到,当燕飞剑劈肩颈的一刻,恰是他来至身前半丈之时,偏是他虽只是简单的一剑,但剑速却不住变化,忽快忽慢。这还不是谯奉先最顾忌的,最令他失去反击之心的是剑劲忽寒忽热、刚柔交替,令人不知如何运劲抵挡,如果稍有差池,后果肯定是他谯奉先伏尸燕飞剑下,更可虑者是燕飞接瞳而来的剑招,或许是李淑庄向他描述过燕飞如何杀死卫娥等三人的可怕剑招。
  谯奉先一声长笑,往后闪电飞退,声音遥传回来道:“请恕奉先失陪了!”
  燕飞立定,还剑鞘内,扬声道:“燕某人不送哩!”
  看着谯奉先没入林内的暗黑处,燕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两艘双头舰在红子春和姬别指挥下,撞断两道浮桥后,毫不停留地朝上游驶去,离开被浓烟罩着的敌阵,直过水口,抵达泗水后,船上点燃所有风灯,灯火通明的掉头驶回北颖口去,船上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射杀任何出现在射程内的敌人。
  对敌人来说,他们在此时此地如若死神的化身,更因他们故意张扬其事,骇得正沿岸北遁的敌人莫不往东西两方落荒逃走,令敌人没法聚众顽抗。
  双头舰驶过北颖口之际,战事已告结束,由宗政良和胡沛指挥的残余部队,被荒人战士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甫接触下,燕军已支撑不住,弃甲抛戈的亡命奔逃。此时拓跋仪率领的三百精锐,埋伏在敌阵上游离颖口东岸里许处的密林内,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目标是敌方主帅宗政良和胡沛。
  埋伏的地点是经过精密的思量,准确地捕捉敌人的心态。
  由于荒人的主力布署在颖水东岸,所以身为主帅的宗、胡两人,必在东岸阵地主持大局,当双头舰以火器毒烟攻陷敌阵,又撞断浮桥,切断两岸联系,宗、胡两人在别无选择下,只有出阵迎战。
  荒人的主力部队此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威势,麾军狂攻,击溃燕军。
  宗、胡两人见大势已去,好死不如歹活下,只好朝北沿颖水逃亡,但在两艘回航双头舰的威胁下,不得不改变逃走路线。在如此形势下,当不可投进颖水,泅往对岸,因为在水中将成舰上箭士的活靶,只好改往东逃,如此便被埋伏的荒人截个正着。
  整个计划由王镇恶构思出来,尽显“虎祖无犬孙”的事实。此战奠定了王镇恶在荒人心目中军事大家的地位。
  小杰有点紧张的道:“来了!”
  数十骑正亡命奔来,这批燕人逃兵该在接战前逃离战场,又有马脚代步,所以走在最前头。
  拓跋仪冷然道:“这些只是小卒喽啰,让他们走吧!”
  敌骑慌张地在密林外的乎野驰过,转眼远去,没入夜色苍茫的山野去。
  接着是徒步奔跑的敌人,大部分逃进荒人埋伏处左方的雪林内,他们没有马快之利,只好望借密林的掩护,逃过荒人的追杀。
  这片密林位于泗水南岸,北颖口之东,绵延数里,是藏身保命的好处所,也是埋伏袭敌的好地方。
  拓跋仪用足眼力,注视朝林区逃来的敌人,心想的竟是香素君。
  她曾要求参与今次的行动,却被他坚决拒绝。他有一种想法,是希望她能远离战场,不沾上战场上的血腥。想起她,再想起自己的处境,拓跋仪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
  在这战争的年代,每一刻形势都在变化中,令人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觉,未来变得不稳定和难以预料。
  只要拓跋珪一个命令传下来,他便要离开边荒集,对未来他再难以掌握。对每一个军人来说,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上司统帅手中。
  像眼前急急如丧家之犬亡命逃亡的敌人,他们便是因慕容垂的命令到这里来,遇上这般的厄运。
  小杰又道:“真的来哩!”
  在他开口前,拓跋仪早看到一批百多骑的敌人,正朝他们疾驰而至,队形散乱。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身穿统烦将服的敌将,其中一个是化了灰他们都可以确认的汉帮叛徒胡沛。另一人看其年纪外貌体型,可肯定是有“小后羿”之称、北方著名的箭手和刺客宗政良。
  拓跋仪下令道:“依原定计划进行,我们的目标是宗政良和胡沛,其它人都不用理。”
  命令传达下去,众战士弯弓搭箭,瞄准不住接近的敌人。
  小杰低声道:“想不到以箭法名震北方的宗政良,最后竟惨死在乱箭之下。哼!敢来惹我们荒人的,都没有好结果。”
  拓跋仪暗叹一口气,心忖如果奔来的骑士中有向雨田在,那就更理想了,可免去燕飞一番功夫。
  直至宗、胡两人进入二百步之内,拓跋仪一声暴喝,道:“第一轮箭!”
  近百支劲箭从林内暗黑处飞蝗般朝敌人投去。
  宗政良果然了得,在箭矢及体前,先一步滚落地面,险险避过。
  胡沛却没有他那般幸运,纵身跃离马背,却被拓跋仪及时射出的一箭命中心窝,抛后坠地,再爬不起来。
  箭矢无情,箭矢范围内的敌人被射得人仰马翻,无一幸免。
  宗政良在地上疾滚两丈后,从地上演起来,刚跃往半空,第二轮百多枝劲箭,在拓跋仪号令下索命鬼般追至,在这样的情况下,换了是燕飞,也难逃箭矢贯体的命运,何况是宗政良。
  惨叫声中,也不知宗政良中了多少箭,从空中掉下来,立毙当场。

第九章 抽丝剥茧

  刘裕回到基地时,夜空乌云低压,狂风呼号,眼看将有一场大雨。过去两天的天气颇不稳定,不时下场大雨小雨,却为他的探子任务提供了掩护。
  过去的两天,他和屠奉二、宋悲风各率三个兄弟,每组四个人,以屠奉三遇袭的海湾作起点,分二路由近而远的搜索天师军的藏兵基地,不住扩大搜索的范围,结果却是一无所得,今刘裕大感失望。
  难道他们猜错了?
  屠奉三和宋悲风依约定和他差不多同一时间回到基地。
  这个位于盐城之柬的基地,本身是个荒弃了的渔村,有十多间土石筑成的小屋,处于一道河旁,接连大海。奇兵号泊在河湾处,由这里驶往盐城,半天可达。
  三人聚在其中一间小屋交换情况。
  屠奉三苦笑道:“我本以为搜寻徐道覆的藏兵基地是手到擒来的事,因为按道理,他们的基地必是在水陆交通方便之地,离吴郡、嘉兴、海盐三城应不会过远。岂知走遍沿海区域,仍没有发现敌踪。”
  宋悲风道:“我专搜索通往此三城的河道,也像奉三般以为可轻易找到天师军藏身之所,可惜亦是徒劳无功。”
  刘裕凝望闪跳不停的烛火,沉吟道:“徐道覆熟悉这个区域的环境,而能否瞒过远征军的探了,正是此仗成败的关键,在如此情况下,他的藏军之地肯定是巧妙安排、精心筹划,考虑及所有破绽,非是我们可轻易识破的。”
  屠奉三点头道:“我也有同样的想法。照我的猜测,陆上的作战部队和海上舰队该是分开处理,反攻时方会师出击。”
  宋悲风点头道:“合理!要把一支庞大数量的舰艇船队藏起来,即使是长江和大河那样的河道,仍是非常困难。另一个可能性是把舰队藏在太湖内,但始终须离开太湖,当舰队进入河道,既容易被察觉,更易被伏击,是智者所不为。最理想莫如把舰队留在大海上,像我们这般把长蛇岛当作海上的隐蔽基地。”
  屠奉三欣然道:“对!正因我乘的那条船是从海路潜来,方会被天师军藏在海上的舰队发觉,故能偷袭我们杀个措手不及。”
  宋悲风大喜道:“你记得曾经过哪些岛屿吗?”
  屠奉三苦笑道:“大海茫茫,远远近近岛屿无数,根本无法分辨。何况知道天师军主力舰队藏身之处又如何呢?凭我们的实力,去惹他们等于以卵击石。”
  刘裕冷静的以目光扫视两人,最后落在屠奉三身上,问道:“当时攻击奉三的天师军战船,是哪类的战船?战力如何?”
  屠奉三答道:“攻击我们的有五艘战船,均属轻巧型的海船,两艘是头低尾高、前大后小的海鹊船,左右置浮板,长只五丈,颇易辨认。其余三艘是开浪船,船头尖突,长约七丈多。以其操控者的功力和船上的装备评之,均是第一流的战船。”
  刘裕点头道:“这证实了我的想法。天师军虽号称兵力达三十万之众,战船逾千艘,但其中大部分士兵均只是装备不齐的乱民,战船更不乏由普通渔舟加以改良而成。从当日天师军攻打边荒集的兵力看,天师军堪称精锐者不会超过十万之众,这还包括从边荒撤退后军力上的扩充。至于战船,粗略的估计,能见得人的有二、三百艘已相当不容易了。”
  宋悲风道:“我明白小裕的意思,今次徐道覆先纵后擒的反攻战略,成败的关键首要是保密,方能收奇兵之效。所以入选的战士,必须是天师军核心的精锐,且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不会泄漏机密。战船则是一流的战船,如果是使用由普通渔舟滥竽充数的劣等船,只会影响机动性和战力,反成为尾大不掉的负担。”
  屠奉三笑道:“刘爷又再次显示明帅之风,从茫无头绪的事理出头绪来,我们是成王还是败寇,就看今晚此一席话。”
  倏地屋外刮起阵阵大风,树摇叶响,窗门吹得砰?作声,接着大雨洒下,由疏转密,豪雨终君临大地。
  刘裕完全不为天威所动,沉声道:“我今次也是被逼出来的,以谢琰好大喜功的性情,这几天便会由水陆两路攻打会稽。当会稽落于远征军之手,徐道覆会于任何一刻展开反攻行动。现在可说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徐道覆的秘密基地,才能占夺先机,以有限的兵力去攻破强横的敌人。”
  宋悲风苦笑道:“我想不认外行也不行,你们说的话对我来说似在猜谜语,究竟天师军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呢?”
  刘裕油然道:“假设你是徐道覆,在海盐、会稽、吴郡和嘉兴四大重镇都落入远征车手上,形势告急下,你要扭转败局,会怎样做呢?记着谢琰的副手朱序是知兵的人,刘牢之更不用说,当然会千方百计防止天师军反扑成功。”
  宋悲风道:“我会竭尽全力保卫吴郡和嘉兴两城,只要保持运河畅通,建康的兵员物资就可以源源不绝的支持会稽,守稳会稽后,便可对会稽附近沿海城池用兵,如此功过半矣。”
  刘裕再问道:“吴郡和嘉兴两城的守军,可藉运河互相呼应,防守力当然远比海盐强大,老哥为何要舍易取难,何不先陷海盐,再攻两城?”
  宋悲风道:“道理简单明白,如先夺回海盐,不但会惹起远征军的警觉,且对占领会稽的远征军主力部队起不了作用。只有截断运河交通,方能令远征军陷于粮草不继的劣况。”
  屠奉三笑道:“如此徐道覆的反击战略,已是呼之欲出,就是出奇制胜,攻其不备,以隐了形的水陆部队,忽然发动猛攻,一举夺回吴郡和嘉兴两城,如此海盐将不攻自破,而会稽的远征军将变为孤军,任由天师军宰割。这是最简单的说法,以徐道覆的智谋,会以种种虚虚实实的手段,于吴郡和嘉兴的守军应接不暇时,才忽然发动。”
  宋悲风叹道:“二少爷确实比大少爷差远了,还以为自己破敌如神,犯了扩展过急的毛病而不自觉。现在远征军的战线太长了,致实力分散,反之天师军则集中起来,强弱之势不言可知。”
  刘裕冷然道:“所以天师军的秘密基地,肯定在吴郡和嘉兴之东,离海不远处,当他发动时,纵然两城守军立生警觉,但已来不及求援。”
  宋悲风摇头道:“我不明白为何是离海不远之处?徐道覆大可把水陆两军分开,各自行动。”
  刘裕微笑道:“宋大哥认为需多少兵力,方可攻陷吴郡或嘉兴?”
  宋悲风摸不着头脑的道:“这有甚么关系呢?”
  屠奉三精神一振,双目闪亮的道:“当然大有关系。要攻陷吴郡或嘉兴任何一城,首先要切断两城之间和其对外的联系,孤立它们,再以牵制其中一城,猛攻另一城的策略,方有成功的可能。一般来说,要攻陷一座有强大防御力的城池,攻城军的兵力至少要在守城军两倍或以上。以我的估计,徐道覆若要速战速决,兵力当不少于五万人,战船百艘。”
  刘裕沉声道:“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五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没有可能的。只是物资粮货来来往往,已难避探子的耳目。所以这批天师军的隐藏地点该是在海上某处的偏远岛屿,如此才可以瞒过远征军。”
  宋悲风一头雾水的道:“这么说,他们在陆上岂非没有甚秘密基地?”
  刘裕从容道:“这样的战术,更需一个陆上的基地,以建造攻城用的工具,当时机来临,天师军的战舰可在数天内把海上的兵员送往此基地,再分从水陆两路大举进攻。从策略上来说,这个计划是非常高明的。”
  屠奉三道:“正因之前我们错会了徐道覆的策略,所以没法找到敌人的秘密基地。此基地极可能离开海河有一段距离,甚至或在山区之内,不虞被人无意中撞破。”
  宋悲风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这个基地不该离岸过远,好方便调动军队。”
  屠奉三摩拳擦掌的道:“我真想再次出动,搜索天师军的秘巢。”
  刘裕道:“此事绝不可轻举妄动,如被对方晓得秘密外泄,我们渔翁得利的策略将难奏效。”
  屠奉三点头道:“让我们三人亲自当探子,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接着道:“这方面就如此决定。不过掌握敌人秘密基地的位置,只完成我们破天师军大计的一半,另一半是如何联络魏泳之,好弄清楚远征军的情况,让我们能在远征军崩溃时,招降败军。”
  刘裕道:“魏泳之曾和我拍文件过探察的任务,有几种联络的手法,只有我和他晓得。只要他身在盐城,我可在城外必经之路设下暗记,他看到后便可到某一指定地点,找到我的信函,再到这裹来见我。”
  屠奉三大喜道:“既有此法,一切好办。刘爷是主帅,当然不用奔波劳碌,此事交由手下儿郎去办,保证妥当。”
  此时屋外足音响起,三人停止说话。
  不一会老手推门进来,欣然道:“阴爷来哩!”
  三人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阴奇的到来,正代表一切依计而行。
  今次的行动他们是不容有失,任何的错失,会令他们功亏一篑,且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郝长亨进入大厅,聂天还正细看摊开在桌子上的图卷,看得津津入味,卷上画的是太湖一带的地理形势图。
  郝长亨心中涌起崇慕之情,更感到幸运,能追随像聂天还如此超卓的人物,实在是他的福气。他几乎从未见过聂天还吃败仗,唯一的挫折便是那次被燕飞赢了赌约。从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人物,成为一个帮会的龙头大哥;由一个黑道人物,成为雄霸一方的豪雄,聂天还本人便是个传奇。
  郝长亨尤为欣赏聂天还治民的手段,令两湖帮的利益与两湖的民众结合在一起,正是这种上下一心的和谐,使两湖帮势力不住膨胀,最后更击垮了宿敌大江帮。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雅儿方面有甚么最新的消息?”
  郝长亨来到聂天还身旁,恭敬的道:“长亨正是来向帮主报告,刚接到寿阳来的飞鸽传书,得知清雅已离开边荒集。”
  聂天还遽震道:“雅儿回来了!”
  郝长亨清楚感到正如聂天还所说的,他对尹清雅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只有尹清雅才可令聂天还失去冷静,令他后悔和反省。
  郝长亨苦笑道:“该是回来吧!”
  聂天还呆了一呆,接着点头道:“对!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回来。”又皱眉道:“为何不直接去问红子春?他该比我们的人知道多一点的。”
  郝长亨道:“红子春到北颖口去了,找不着他。”
  聂天还愕然道:“荒人反击慕容垂哩!咦!高彦是否也到北颖口去了。”
  郝长亨叹道:“我们派到边荒集的人,虽然是参加边荒游到边荒集去,但始终是外人,很难掌握所有情况。”
  聂天还目光回到桌上的图卷,道:“北府兵的远征军连夺三城,得却是失,已逐步走进徐道覆精心设计的陷阱。谢琰肯定是个‘白望’,愚蠢至此,但刘牢之该不致这么差,照你猜刘牢之是否真的被桓玄收买了呢?”
  郝长亨道:“不会吧!刘牢之曾背叛桓玄,照我看刘牢之只是要借天师军清除谢家在北府兵的影响力,和铲除原属何谦派系的将领。”
  聂天还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刘裕是否还有机会?”
  郝长亨想不到聂天还会忽然把话题转到刘裕身上,错愕的道:“刘裕手上无兵无将,可以起甚作用?且司马道子是永远不会信任刘裕的,顶多只让他作个先锋将。”
  聂天还摇头道:“你太低估刘裕了。”
  郝长亨感到有点无话可说,因为他真的不晓得在现今的情况下,刘裕可以有甚么作为。
  聂天还目光移离图卷,投往屋梁,负手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现在天下间能令我感到顾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燕飞,如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另一个人便是刘裕,我顾忌的是他对军民的号召力,只要予他一个机会,他可以立即冒出头来。”
  郝长亨心中佩服,正是聂天还这种知彼知己的态度,令他从不轻敌,致能屡战屡胜。
  道:“幸好刘裕尚未成气候,一旦北府兵败退,刘牢之又能保存实力,他将永远错失机会。”
  聂天还叹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桓玄和任青媞千方百计,想尽办法仍杀不掉他,却令我非常担心。”
  郝长亨一呆道:“任青媞?她是否真的要杀刘裕呢?”
  聂天还淡淡道:“在这里我顺道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被她迷惑,此女精于媚术,最懂如何勾引男人。论智计,她绝不在你我之下,以为可以驾驭她的男人,最后都不会有好的收场。”
  郝长亨老脸一红,尴尬的道:“长亨会谨记帮主的指示。”
  聂天还冷哼道:“甚么‘我疲倦了,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哼!这种鬼话我会相信吗?”
  郝长亨讶道:“今次任青?来投靠我们,竟是别有居心?”
  聂天还冷然道:“可以说是别有居心,却不一定要来害我们。现在南方形势混乱又复杂,她是借我们这棵大树来遮荫,一方面可以静观其变,另一方面是觅地潜修。她以为我看不破她吗?我只是不想揭破她吧!”
  郝长亨愕然道:“她竟是借我们的地方来练功,真教人想不到。”
  聂天还道:“她教你意外的事会陆续有来。此女不但媚骨天生,且是练武的好料子,每次我见到她,都感到她进步了。今回见到她,我这个感觉更强烈,她应是处于突破的边缘。如给她练成‘逍遥大法’,她将会变成另一个任遥,至乎犹有过之。”
  郝长亨胡涂起来,道:“我们这样收留她,究竟是凶还是吉呢?”
  聂天还道:“那就要看我们的表现,明白吗?”
  郝长亨醒悟过来,点头道:“我明白了,她是一头择木而栖的鸟儿。”
  聂天还道:“她确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恩物,桓玄没有选她,大出我意料之外,也打乱了我的部署。长亨你放心吧!我聂天还何等样人,岂会被女色所迷?除非她做到一件事,否则休想我信任她。”
  郝长亨好奇心大起,问道:“要她为帮主干甚么事呢?”
  聂天还淡淡道:“就是杀死刘裕。刘裕一去,我将成为她唯一的选择,如此她才肯对我死心塌地。”
  郝长亨叹道:“帮主高明!”
  此时手下急奔来报,在门外已高呼道:“报告帮主,小姐回来哩!小姐回来哩!”
  郝长亨尚未来得及反应,聂天还早旋风般转了出去。

第十章 心灵失应

  天穴被披上雪白的新衣,在灿烂的星空下,益显其秘不可测的特质,其存在已是个千古难解的奇谜。
  燕飞立在天穴边缘处,心中思潮起伏。每次看到天穴,他总是百感丛生,难以自己。天穴不但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他对人世的看法。
  三佩合璧后,他以前的世界像褪了色的记忆,遥远而欠真实,取而代之是现实和虚幻难以分辨的迷茫和失落。他再弄不清楚自己在此奇异天地间的位置。
  另一个问题在燕飞心中涌起。
  以三佩合一的惊人威力,仍只能开出仅容一人穿过的仙门,纵使他练成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使出大三合的招数,能让三佩合一的威力重现,已非常难得。若要开启可容三人通过的仙门,是否需要比三佩合一还要大上三倍的能量呢?
  这是否有可能?
  更难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纪千千和安玉晴抵受大三合的爆炸力,全然无损的通过仙门。接着而来的问题,是假设两女在没有结下金丹的情况下,即使能成功穿越仙门,仍难逃肉身灰飞烟灭的厄运。
  这些想法令他感到沮丧。
  自死而复生后,他仍有一般人喜怒哀乐的情绪,但心情从未试过如眼前般,觉得一切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低落,可知阳神的受损,可以直接影响他的清醒意识。
  黎明前他将会回到边荒集,而他更必须投进现实去,进行营救千千主婢的行动,所以他要振作起来,暂时把种种恼人的问题抛开,全力与敌周旋。
  一天处于这人间世,一天他仍要面对这人间世的烦恼。
  唉!
  万俟明瑶。
  倏地天穴另一边出现一道人影,以惊人的高速接近,直抵天穴边缘,隔着天穴朝他里过来。
  燕飞凝望天穴,似是毫无所觉。
  那人倏地蹲了下去,遥指燕飞隔穴叹道:“我的娘!原来你就是燕飞。TNND!我向雨田究竟走了甚么运道?拓跋汉就是燕飞,好朋友变了势不
  两立的死敌。我的娘,我早该猜到是你,天下间哪来这么多高手?“
  燕飞抬头往向雨田瞧去,微笑道:“我们真的是誓不两立吗?向兄说话的语气有点像荒人。”
  两人隔着辽阔的天穴说话,双方都没有故意提高声线,但每一字都清楚传送到对方耳内,彷如促膝谈心,更不觉有任何敌对的意味。
  向雨田苦笑道:“怕就是这样了。在兵刃相见前,我们先来个叙旧如何呢?”
  三人在大厅一角的几椅坐下,尹清雅居中,聂天还和郝长亨在左右傍着她,爱怜地看着她举杯喝茶。
  尹清雅仍是那么明媚动人、神采飞扬,没有露出日夜兼程赶路的丝毫疲态。
  聂天还见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试探的道:“雅儿再不怪师傅了吗?”
  尹清雅嘴角绽放出如花笑意,白他一眼道:“师傅这疼惜雅儿,雅儿怎会怪师傅呢?一又放下茶杯,喜孜孜的道:”师傅也给雅儿耍了哩!雅儿早猜到是高彦那小子在装神弄鬼,所以乘机溜到边荒集去,好为师傅探听敌情。“
  聂天还和郝长亨听得面面相觑,乏言以对,尹清雅把他们这两个两湖帮的头号和次席人物弄胡涂了。
  尹清雅玉颜含春的欣然道:“师傅通过桓玄那混账派人行刺高小子,是师傅为雅儿好,因你认为高彦是个混蛋,雅儿是明白的。”
  接着大发娇嗔道:“可是高彦偕燕飞到两湖来,还与师傅大战一场,师傅却一直瞒着雅儿。师傅你当雅儿是甚么呢?这便是师傅大大的不对!难道师傅以为我对高彦那小子看得比师傅更重要吗?我要师傅你还我一个公道。”
  以聂天还的老辣,也为之哑口无言,忙向郝长亨打个眼色,着能言善辩的郝长亨为他解围。
  郝长亨忙岔开话题,问道:“清雅你说到边荒集是要探听敌情,究竟探到了甚么重要情报呢?”
  尹清雅嘟起嘴儿道:“你们是想听实话还是好听的话呢?”
  聂天还现在最怕是尹清雅穷追猛打,只要她不“追究”自己的“过错”,一切好说。所以虽不把她的“情报”当作甚么一回事,仍装作非常看重她的收获般,道:“雅儿得到甚么新情报呢?师傅当然要听你说实话。”
  尹清雅不知想到甚地方去,竟然俏脸先微微一红,方道:“说实话前,先说好听的话,表面来看,边荒集是四面楚歌、危机处处,南北两条战线都不稳妥,其中又以北面的情况最危急。好听吧?”
  聂天还和郝长亨交换个眼色,均感惊异。直至此刻之前,在他们眼内尹清雅只是个爱撒娇、活在少女天地的女孩子,不知人间险恶,但这番话说来不单头头是道,更表现了她有能看穿表象的高明眼力。
  忽然间,聂郝两人均感到尹清雅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不明世情贪玩爱闹的小女孩,这感觉上相当古怪,他们既欣慰又带点失落,至乎不习惯和害怕。
  郝长亨道:“边荒集的北线出现了甚么问题呢?”
  尹清雅道:“慕容垂请出远在塞外长居沙漠的一个叫秘族的强悍民族,以对付拓跋圭和荒人,此族人数不多,但人人武功高强,立即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令拓跋圭和荒人都处于下风。说出来你们或许不相信,秘族只派了一个叫向雨田的人到边荒集去,就已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荒人完全拿他没法,由此你们可推测秘人的厉害。”
  聂天还点头道:“我们也收到有关向雨田的消息,却所知不详,只晓得荒人曾悬金百?缉捕他,此事后来似乎不了了之。”
  尹清雅皱眉道:“我们的探子是怎搞的,这般窝囊?”
  郝长亨干咳一声道:“逞荒集今时不同往日,外人要从荒人口中套取情报,再多钱也不行。是哩!难道连燕飞也奈何不了向雨田吗?”
  尹清雅嗔道:“燕飞那混蛋不知滚到哪襄去了?我也希望他早日回边荒集去,好狠揍向雨田一顿,姓向的家伙实在太可恶了。”
  聂天还道:“听说慕容垂派兵封锁了北颖口,截断逼荒集北面的水路交通,也切断了荒人和拓跋圭的联系,实情究竟如何呢?”
  尹清雅道:“我要说你们不想听的话哩!实情是慕容垂只是派一批战士工匠去送死,让荒人可以大显身手。”
  聂天还和郝长亨愕然以对。
  尹清雅不单有自己的看法,且言之有物,隐含深意。
  尹清雅道:“我离开边荒集时,荒人正挥军北上,倾力反击燕军,师傅
  该很快收到燕人全军覆没的消息哩!“
  聂天还皱眉道:“战场上变化万千,谁胜谁败,未到最后一刻,仍难以预料,雅儿怎可断定荒人必胜呢?”
  尹清雅道:“在解答师傅的疑问前,雅儿想先说出对荒人的一点看法。唉!该怎么说呢?我第一次到边荒集的时候,一切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我更有点看不起荒人,把他们全当作无法无天的强徒,整天为各自的利益而吵闹争夺,像一盘散沙,更是乌合之众。”
  郝长亨忍不住的心中暗叹一口气,因为尹清雅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本身也一直不太把荒人放在眼内,直至刘裕那枝特大火箭命中“隐龙”的主桅,才把他的想法彻底改变过来。
  尹清雅续道:“就以高彦那小子为例好吗?起始时雅儿一点不把他放在眼内,认为他除了哄女孩子外便一无是处,只是浪得虚名之辈。但事实刚好相反,在边荒集这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只有够实力的人方可以出人头地,全没有侥幸可言,所以能在边荒集打响名堂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这令边荒集能人尽其才,出现百花齐放的局面,故而一旦荒人团结在一起,荒人便成为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因为每一个人都能尽展所长,其环境可令荒人尽情发挥各自的长处,在公平竞争下,优胜劣败一目了然。”
  聂天还有点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想不到她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一番话。尹清雅对荒人的了解,比他和郝长亨更深入和透彻。
  尹清雅油然道:“燕军占据北颖口,令荒人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关键处是荒人对燕人的兵力和部署一无所知,不知如何反击。在这样的情况下,高彦的能力便显出来哩!只有这小子有资格和本领深入敌境,把燕人的情况摸个通透,再返回边荒集作报告,让荒人筹谋反击之计。时间是决定性的因素,如让燕人在北颖口建起有强大防御力的堡垒,援军又源源不绝的开至,不但荒人要完蛋,拓跋圭也完了,所以北颖口一战,胜负全系于高彦一人身上。”
  郝长亨讶道:“清雅为何可以对荒人的情况如此清楚呢?”
  尹清雅微耸香肩,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因为我陪了高小子到北颖口探听敌情嘛!”
  聂天还和郝长亨同时惊呼道:“甚么?”
  尹清雅重复一遍,得意的道:“正是高彦的表现,令我大开眼界,也改变了我对荒人的印象。雅儿说了这么多话,是希望师傅改变对荒人的看法,他们不但有本领,占尽地利人和,更是运势如虹。”
  聂天还沉默下来,双目精光闪闪地打量尹清雅,欲言又止。
  尹清雅道:“师傅是否想问雅儿和高彦那小子的情况呢?”
  聂天还颓然点头,道:“雅儿是否看上了那小子?”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雅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时很开心,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在必要时他毫不犹豫地肯为雅儿作任何牺牲——就是这么多。雅儿困哩!要上床睡觉了。”
  荣阳城。
  纪千千呆若木鸡的坐在厅内,眼神空空洞洞的,一副失去了灵魂、无知无觉的模样。
  自从成为慕容垂的“战俘”后,她即使在最艰难沮丧的时刻,仍未试过这般情绪低落,那是近乎窒息的绝望。不论她如何试图振作和坚强,提醒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但一阵阵失去了希望的情绪,正侵蚀着她的身心,令她觉得一切都完蛋了。
  在过去的两夜,每夜她都向燕飞发出心灵的呼唤,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
  她本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寻求与燕飞的心灵连结,但她太关心燕飞了,尤其与他交战的对手,是那有南方第一人之称的孙恩。
  原本她对燕飞有十足的信心,但在两次徒劳无功的心灵呼唤后,她的信心动摇了。
  心灵的呼唤,耗用了她大量的心力,也使她的精神和肉体均接近崩溃的状况。
  燕飞是否已败亡在孙恩之手?这个想法把她推进绝望的深渊,没有了燕飞,也就没有了一切。如果不是因为诗诗,恐怕她再没法支持下去,只有为燕飞殉情,才可以了结她的悲伤和痛苦。
  没有了燕飞,她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以前她一直深信燕飞可以把她和小诗从慕容垂的魔掌内解救出来,然后她可以回到边荒集那个令她梦萦魂牵的地方,与燕飞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闲来可在第一楼品尝雪涧香的滋味;兴起时,与燕飞把臂共游充满荒唐气息又是具有无限活力的夜窝子;无聊时,偕燕飞到颖水彼岸数数往来边荒的船只,在观远台欣赏边荒集日出日落的美景?还能去一探“边荒四景”襄尚未揭晓的第四景。
  但随着燕飞的离去,一切希望和期待都成了泡影。
  若她决心寻死,小诗肯定不会犹豫的追随她,死了便一了百了。
  或许她仍有一线希望。
  燕飞不是说过他绝死不掉吗?他已结下金丹,阳神是不死不灭的。纵使他的肉身被孙恩毁去,他的阳神也会来找自己,入梦来向她报告死讯。
  真的会这样子吗?
  她不知道。
  窗外,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另-场风雪又在酝酿中。与燕飞断去了联系,她感到无比的孤独。
  在以前,她非是没尝过寂寞的滋味,但今次是不同的,这是她生命中最难忍受的孤独和空虚。
  还记得首次在雨枰台和燕飞相遇,当时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完完全全的支配着她,她宛如在一个绝对黑暗的世界看到了幸福的曙光,看到了未来。
  每晚独自一个人拥被看着帐顶,她仍感到心满意足、心情平静,因为她晓得她并不是孤独的,在遥远的某一角落,燕飞亦像她思念他般记挂着她、关怀着她、明白她、了解她,期待着与她的重逢相聚。
  足音响起,风娘进入厅内,小诗随在她身后。
  纪千千垂下头去,不让风娘看到她的神情,她在这刻下了决心,不论妄用心力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待会夜深人静入睡之时,她要再次呼唤燕飞,以证实燕飞是生是死,如果燕飞再没有响应,她再不愿多活一刻。
  生命实在是沉重的负担,没有燕飞的生命,更是她负荷不来的惩罚。
  风娘来到她身旁,讶道:“小姐不舒服吗?”
  纪千千心中涌起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似是甚么都不再在意,包括风娘对她的怀疑。事实上她连假装若无其事的意念都没了,更挤不出一丝笑意好让风娘和小诗释疑,只有神态木讷的缓缓摇头。
  小诗“啊”的一声叫起来,道:“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呢!”
  纪千千缓缓站起来,目光扫过两人,却像视而不见,道:“我没事,你们不要多心。”
  风娘道:“让老身给小姐把脉吧!”
  纪千千终于迎上风娘关切的目光,平静的道:“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夜了!大娘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点上床休息。”
  小诗帮风娘说话道:“小姐啊!大娘是关心你哩!”
  纪千千叹道:“关心有甚么用呢?”
  留下呆立当场的风娘,径自朝卧室走去,小诗歉然看了风娘一眼,追在纪千千身后入房去了。
  
第十一章 天穴夜话

  向雨田现出回忆的神情,似重返至那段时空之内,回味无穷的道:“慕容文被人刺杀于长安最著名的花街,明瑶和我均猜到是你干的,更晓得你是特意暗助我们一臂之力,好引得苻坚旗下高手倾巢而出,离开长安去追捕你,使我们得到千载一时的良机,入宫救回明瑶的爹。事后明瑶虽然没说甚么,但我知道明瑶心中是感激你的,也对你改变了观感。唉!想不到你竞逃往边荒集去,还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为边荒集的头号人物,也变成明瑶和我的头号敌人。这是否叫造化弄人呢?”
  燕飞心中涌起古怪至极点的感觉,就像回到某一段早被遗忘的记忆裹的现实去,一切都复活了过来。
  向雨田拍腿道:“燕兄和我在此并不是偶然遇上的,燕兄可知我是凭甚么本领能于此时出现在此,恭候燕兄大驾呢?”
  燕飞晓得向雨田在向他出招,试探他的道行,目光投往蹲在三十多丈外、天穴另一边的向雨田,微笑道:“当年在长安,向兄总给我一种摸不着底儿的感觉,那时我仍不明白是甚缘故,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晓得哩!因为向兄已抵上窥天道的境界,也令我体认到不论正道魔道,到最后其实是殊途同归,都在寻找虚空破碎的极境,不知道我有否说错呢?”
  向雨田毫不掩饰震惊的神色,愕然道:“坦白说,当年在长安时的拓跋汉,虽是第一流的剑手和刺客,但仍不被我放在眼内,我欣赏的是燕兄的性格才情。但今次重遇燕兄,燕兄宛如脱胎换骨似的,从拓跋汉变成了另一个叫燕飞的人,使我再无法把这两个名字联想在一起。”
  燕飞哑然失笑道:“有这么严重吗?向兄说话的语调,令我有一家人的感觉,向兄愈来愈似我们荒人了。”
  向雨田也笑道:“这或许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了对付你们荒人,我不得不混进集内好深入地去了解你们荒人,也沾染了你们荒人的习气。好哩!言归正传,燕兄怎会晓得我与圣门有关系,又晓得破碎虚空的境界?”
  燕飞淡淡道:“令师墨夷明前辈近况如何呢?”
  说出这句话后,燕飞不由紧张起来。他现在几可断定自己长得一点也不似墨夷明,所以不论魔门中人,又或墨夷明的徒弟向雨田,都没把墨夷明和他燕飞联想起来,令他也对墨夷明是不是自己的生父,抱怀疑的态度。可是纵然如此,对墨夷明是否仍在人世,他是关注的。
  向雨田保持蹲着的姿势,双目闪闪生辉的隔远打量燕飞,沉声道:“燕兄对我的认识,远过于我对燕兄的认识。燕兄是如何晓得我恩师的名字?请燕兄坦然告之。”
  燕飞从容道:三冱并没有甚么秘密可言,我从佛门中人得悉令师的名字,更知道他最后藏身于贵族的势力范围内,从而推断出向兄的师承,就是如此。“
  向雨田兴致盎然的问道:“明瑶又如何呢?”
  燕飞摇头道:“你们不论武功心法,均迥然有异,可知来自不同的传承。我从没有想过你和明瑶出自同一渊源。”
  向雨田讶道:“你我从来没有交过手,你怎晓得我和明瑶各走不同的心法路子?”
  燕飞道:“这纯粹出于一种直觉的认知,没有甚么道理可言。”
  向雨田露出思考的神色,不住点头,似有所得,好半晌后再问道:“‘破碎虚空’又如何呢?这不单是我们圣门的最高机密,连圣门内知悉此事的人,也数不出多少个来,皆因牵涉到敝门的圣典,燕兄为何可随口说出来呢?”
  燕飞满怀感触的暗叹了一口气。他情愿自己不知道“破碎虚空”的秘密,更没有结下金丹,能安份守己做个正正常常的人,和纪千千执手偕老。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没有上窥至道,练成小二合,孙恩的一关他便过不了,也不能死后复苏,现在更必死于向雨田剑下。
  从认识向雨田的第一天开始,直至此时此地,他仍没法摸得清向雨田的深浅,可知向雨田确是魔门继墨夷明后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功不但在卫娥等三大魔门高手之上,更在李淑庄、谯奉先至乎陈公公之上。
  假如他阳神复元,能否把向雨田看通看透呢?他不知道。只知道如现在与向雨田决一死战,胜败谁属,实难以预料。
  燕飞心感难宣,报之以一个复杂难言、带点苦涩味道的笑容,平静的道:“此事三日难尽。贵门的宝典是否《天魔策》?”
  向雨田遽震道:“燕兄令我愈来愈惊异了。燕兄可知若依我圣门的规矩,任何人提起《天魔策》三字,我们会立即杀之以灭口?”
  燕飞懒洋洋的道:“那向兄现在是否准备要杀我灭口呢?”
  向雨田仰天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向雨田怎会是盲从死规矩的人?不瞒燕兄,我虽出自圣门,但从不把自己当作圣门的人,更没有兴趣宣扬圣统,甚么以圣恩泽披天下。我向雨田便是我向雨田,至要紧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追求我的梦想。这些话我从没有向人透露,包括明瑶在内,不知如何却会向你说出来,或许是我感到天下间只有燕兄一人能真的明白我。”
  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说得对,他燕飞明白向雨田,向雨田也明白他,因为大家都晓得虚空可以破碎的秘密,明白“破碎虚空”是甚么一回事。
  忽然间,他清楚掌握到向雨田的可怕处,他等若另一个孙恩,是属于那级数的人物。而世俗一般的道德标准,至或甚么江湖规矩,对向雨田根本不会起任何约束作用,因为向雨田早看破人间世只是某一层次的幻象,所以不会被这层次的现实拘囿。
  如他误以为向雨田因与他有一段交情,便破例留手,亦会是大错特错。而实际上,自向雨田出现的一刻,他们便开始交锋,只是向雨田到此刻仍没法掌握到他的破绽,故而尚未出手。
  事实上他也寻不到向雨田的弱点。
  在不能施展小三合的情况下,他可以击败眼前的劲敌吗?
  他绝对没有把握。
  燕飞微笑道:“向兄这句话错了,至少还有一个人,像我这般明白向兄。”
  向雨田凝视着他,好一会后正容道:“那人便是孙恩,对吗?”接着耸肩装出一个趣怪的表情,颇有点洋洋自得,又透出发自真心的亲切,笑道:“哈哈!看你的表情便知我猜对了。这并不难猜,因为孙恩如果尚未能进窥人天之道的境界,哪有作燕兄对手的资格?燕兄今次到南方去,是否与老孙进行第三度决战呢?今次是不是以老孙惨败收场?”
  燕飞仍是卓立天穴边缘处,没有移动分毫,但却是神态悠闲,似可以如此姿态直站至地老天荒。
  向雨田见燕飞迎上自己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答话的表示,以带点不悦的语调道:“燕兄为何忽然不说话了?”
  燕飞心中再叹息一声。
  向雨田虽是近乎孙恩般的难缠对手,但他却无法把向雨田视作如孙恩般势不两立的大敌,一来因曾与向雨田有一段交情,更因大家年纪相若,向雨田又是如此天才横逸,充满过人的魅力,他岂能无惺惺相惜之意?
  燕飞苦笑道:“今次我到南方去,确曾与孙恩第三度进行决战,结果并非如向兄所料的以孙恩惨败收场。勉强来说是大家见好即收,若说受伤,那孙恩的伤势要比我为轻。”
  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道:“燕兄的答案确出乎我意料之外,且我愈听愈胡涂。如果燕兄说双方两败俱伤,不得不中止决战,我反可以接受,但听燕兄说的话,似乎非是这种情况。哈!我们仍是在众旧的阶段,燕兄可否当我是个朋友,解开我的疑团呢?”
  向雨田没有变,仍是他燕飞当年在长安遇到的那个人,对事物充满了好奇心,爱寻根究底。亦只有向雨田在这种双方动手在即的情况下,还可以与好友谈心般聊兴不减。
  燕飞平静的道:“向兄可否先答我一个问题?”
  向雨田摊手道:“你问我答,我问你答,这叫礼尚往来,公平得很,燕兄问吧!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有些地方可能牵涉到师门方面,燕兄须为我保守秘密。”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这聪明的家伙,这么说,是逼我不得藏私了。”
  向雨田毫无愧色的道:“我确是用了点机心,皆因发觉燕兄大不简单,与孙恩的三次对战更是隐含玄机,故令我好奇心大起,不得不找些东西来与燕兄交换。且必须把握机会,否则如干掉了燕兄,我岂非永远解不开心中的谜团吗?”
  燕飞微笑道:“我只想问向兄一句话,我们是否非分出生死不可呢?”
  向雨田沉默下去,好一会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有在两个情况下,我才可以不动手:第一个情况是给你宰掉,当然一切休提;另一个情况是明瑶亲自下令我罢手。燕兄明白吗?”
  燕飞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了?”
  向雨田道:“这是我师傅临终时的遣命,他欠秘人的债,须由我去偿还,如此我便可以回复自由之身,可以随我的喜好爱干甚么便甚么,享受生命对我的赐予。你该明白明瑶是怎样的人,秘族的名誉凌驾于她个人的喜恶之上,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今次她应慕容垂的要求,倾力而来对付拓跋族和你们荒人,是为完成对慕容垂的承诺,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改变她的决定,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她。这亦是我还债的唯一机会,须为她瓦解荒人的抵抗力量,原本我答应为她杀三个荒人,便算还了欠秘族的债。可是我到边荒集后,心境起了变化,现在决定只杀一个人,便是你燕飞。杀了你边荒集将不战而溃,明瑶该没话可说了。唉!怎晓得燕飞便是拓跋汉,不过即使明瑶晓得此事,仍不会改变要我杀你的初衷,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答应过她的,是不会不算数的。”
  燕飞心境平和的聆听着,毫不惊异,且晓得墨夷明已经过世。从容道:“回复自由之身后,向兄会干甚么呢?”
  向雨田欣然道:“在正常的情况下,我绝不会答燕兄这个问题。不过现在确有别于正常的情况,首先是我要以秘密来向你交换秘密,其次是动起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甚么都无关痛痒了,对吗?”
  燕飞笑道:“向兄可知不论你说甚么,我也难辨真伪,何用泄出师门秘密呢?”
  向雨田道:“或许燕兄尚未能真正明白我这个人。当然!有时我也会说谎,但不会向我喜欢或欣赏的人说谎,更绝不向我尊敬的对手说谎。”
  燕飞道:“向兄肯说实话,当然最好!顺口问一句,如果我侥幸赢了向兄,向兄便没法达到明瑶的要求,情况又如何呢?”
  向雨田微笑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燕兄虽身具超出一般武学范畴的玄功秘技,但仍远未臻足以击败我的境界,至于我如何晓得,则很难向你解说清楚。坦白说,这也是我肯向你说实话的原因,因为燕兄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燕飞心中暗懔,若换了是别的高手,定会以为向雨田在虚言恫吓,但他却知道向雨田便像阳神未受损前的自己,能凭借纯精神的感应,掌握对手的实力。
  向雨田正因看通看透元气受损的自己,才可以说出此等豪言壮语。在精神力的比拼上,他燕飞已落在下风。
  燕飞没有因此生出丝毫惧意,更没为向雨田的轻视动气,非是因他能漠视生死胜败,而是向雨田尚差了一筹,未能看破他阳神的玄虚,只以为他功止此矣。
  燕飞以微笑回报,道:“算我多此一问。好哩!让我先听向兄的老实话。”
  向雨田沉吟片刻,点点头,然后道:“这还是我首次透露本身的秘密,纵然明瑶对我误会重重,我仍不肯向她泄露半句。忽然要说出来,感觉挺古怪的。”
  稍顿续道:“好在燕兄知道《天魔策》是甚么一回事,省去我不少唇舌。《天魔策》共分多卷,书虽成于秦汉之时,但其渊源可追溯至三皇五帝的远古时代,后来成为我圣门的宝典,创出不同的流派。每卷均有名称,各述一套武功诀法,其中又以《道心种魔大法》享有最崇高的地位,被敝门誉之为宝典中的宝典,秘不可测,牵涉到天地的奥秘。自古以来,敝门虽人材辈出,据传却从没有人能竟全功,包括无师在内。而为了不使其它人知道有这么一种功法,我们都惯了称此法为种玉功。”
  燕飞讶道:“只听名称,便知此功法诡奇怪异,难以常理测度。向兄回复自由身后,是否准备全情投入修行此法,再不理会其它事呢?”
  向雨田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修练此法,必须断去七情六欲,由魔入道,至于其中细节,恕不详说了,说出来对燕兄亦有害无益,燕兄也不会感兴趣。”
  接着舒一口气道:“说出来舒服多了。”
  燕飞道:“敢问向兄修此奇法,已练至何等阶段呢?”
  向雨田答道:“坦白说,开始修练《道心种魔大法》之时,我对书中所描述的,是半信半疑,岂知一发不可收拾,随着自身的体验和精气神上的变化,方知书中所言字字玄机,实有夺天地造化的奇效。不过我虽然自视颇高,但仍未狂妄至认为自己可超越所有古圣先贤,又或天分比我师傅更高。在弹思竭虑下,我终于从没办法中想出办法,就是要先大幅延长我的寿元,让我本身拥有比前人多上一倍或以上的时间,以勘破《道心种魔大法》的秘密。”
  燕飞心忖假如自己有办法教晓向雨田结下金丹养出阳神,向雨田肯定感激得放弃决战。
  他当然没有办法。
  燕飞道:“见有延长寿元的功法吗?”
  向雨田道:“若要答你这个问题,我便要说出另一个秘密,如此恐怕到天亮我们也无法动手分出生死。”
  燕飞道:“好吧!我收回这个问题如何?”
  向雨田道:“或许现在燕兄比较明白为何我必须离开秘族、离开明瑶,因为我追求的并不是人世间的胜负成败,而是要勘破天地宇宙的秘密。这样说表面听来似有点不自量力、大言不惭,可是我该怎么说呢?只有这样做方能令我感到有意义,生命始可充满惊喜。燕兄明白我的话吗?”
  燕飞淡淡道:“完全明白!”
  向雨田一呆道:“真的明白?”
  燕飞微笑道:“当向兄听过我即将说出来的一番话后,当晓得我这句话不是胡乱说出来的。”
  向雨田双目神光遽盛,沉声道:“向雨田洗耳恭听。”
  
第十二章 误会了他

  凯旋而回的边荒劲旅,从北门入集,正在夜窝子胡天胡帝的荒人蜂拥而出,万人空巷,挤在北门大道两旁,欢迎为边荒集而战的英雄们,为他们赢得漂亮辉煌的一战欢呼喝采,一时烟花不住的送上天上,爆开一朵又一朵的彩芒,鞭炮声响个不绝。
  荣归的战士四个一排,在主帅慕容战和一众领袖的带领下,昂然策马入集,两边的战士均手持高燃的火炬,使二千人组成的部队,变成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火龙,益添挟胜而还的气势和声威。
  古钟楼的圣钟被敲得震天价响,一下紧接一下,每一下钟响都敲进荒人的心坎里,令人人血液沸腾,不能自己。
  北颖口的敌堡箭楼已被夷为平地,经众荒人领袖商议后,均认为不宜派人留守,因为经此一役后,仍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者,只是自寻死路的蠢蛋,何况已进入冬季,风雪肆虐下,要再建造具备规模和防御力的堡寨将困难倍增,荒人有了今次的经验后,自可从容应付。
  慕容战和拓跋仪并骑而行,领头带着部队接受群众的欢迎,喊叫声潮水般起伏着,荒人的情绪陷于半疯狂的亢奋状态,感染了回来的战士,欢迎的和被欢迎的互相以夜窝族的和应方式尖声怪叫,更把激烈的气氛推上高潮。
  慕容战向身旁的拓跋仪笑道:“这就是战胜的动人滋味。”
  拓跋仪一边向夹道欢呼的群众挥手致意,答道:“今次虽是一场小战,规模远及不上两次反攻边荒集之战,却是意义重大,便像把紧扼咽喉的敌手斩断,令我们回复自由呼吸生存的活力。”
  慕容战策马而行,领着部队缓缓注入夜窝子,古钟广场出现前方,傲立广场核心处的钟楼仍不住传来祝贺的钟音。
  广场的欢迎阵势更不得了,以万计的人群拥往广场去,只留下仅容部队通过的空隙,让部队朝圣似的朝古钟楼推进,其它每一寸地方都挤满了激动欢呼的人,连青楼的姑娘也赶来加进欢迎的人潮去,其盛况可想而知。
  留守边荒集的呼雷方、程苍古和费二撇等议会成员,则众在观远台上,代表边荒集恭贺部队的归来。
  钟声倏止,但余音仍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际,好像钟音并没有停下来,还是一下一下的敲着。
  部队抵达钟楼之前。
  整个广场静了下来,只余火炬烧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部队战士齐声吆暍,登时又惹起震天喝采声,波浪般在广场来回激荡。
  程苍古在观远台上高举双手,众人立即乖乖的肃静起来。
  慕容战向着观远台大喝道:“我们幸不辱命,已把燕人在北颖口的布置夷为平地,斩杀其主帅,把燕人逐出边荒。”
  他的话再引起可令人耳聋的叫好和嘶喊。
  程苍古仰天长笑,连叫了三声“好”,然后道:“我代表边荒集向战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只要我们保持团结,人人为边荒集尽心尽力,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千千小姐和诗诗终有一天会回来。”
  今次没有人能再克制激动的情绪,欢呼、烟花和鞭炮声把一切淹没。
  祝捷的狂欢会展开了。
  燕飞淡淡道:“向兄可有想象过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吗?”
  他已决定要告诉向雨田关于大三合的事,非因向雨田拿《道心种魔大法》的秘密来与他交换,也不是因向雨田比起其它人更能接受此等异事,而是他对向雨田生出相惜之意。
  一旦动了手,就要比谁的剑快;谁的剑更锋利;谁更无情。
  向雨田不论其秘族的出身、墨夷明弟子的身分、其修练的魔功,都有种令人无法揣摩、诡异难明的感觉。加上其独特的性格,超乎常人的才智,可谓正邪难分。现在能打动他的,只有天地和生命之秘。或许他晓得“真实”的情况后,会如燕飞般感到人世间的斗争仇杀,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事实上关于追求人生的目标,这点向雨田颇为接近孙恩,唯一差别在孙恩已亲眼目睹大三合的发生,不像孙恩的师尊和尼惠晖的爹般,一直到瞑目之日仍只能疑幻疑真,含恨而逝。
  向雨田现出错愕的神色,见燕飞目光投往天穴,醒悟过来,一震道:“燕兄是指这个大坑穴?这不是由一块从天降下的庞大火石撞击而成的吗?说书是这般说的。唉!我被你弄胡涂了。”
  燕飞首次感到向雨田战意减弱,两人虽隔着天穴,但向雨田的精神一直锁紧着他,只要他稍现破绽,向雨田的剑肯定会越穴攻至。
  燕飞在采取守势,而向雨田则保持主动出击的姿态。
  燕飞报以微笑。
  向雨田苦笑道:“不要告诉我,这大坑穴是人力弄出来的,我绝不肯相信。”
  燕飞从容道:“向兄猜中了一半,天穴并不是纯由人力弄出来,却是由人而起。”
  向雨田双目神光闪闪,隔穴盯着燕飞,沉声道:“燕兄想说甚么呢?这个大穴与你和孙恩的决战有何关系?”
  燕飞轻松的道:“没有这个天穴,我和孙恩之战将会是直至一方败亡方会罢休,但正因此天穴,战果方会变得如此离奇,令向兄百思不得其解。”
  向雨田叹道:“燕兄不要卖关子了,小弟好奇得要命,爽快点把事实说出来好吗?大家总算朋友一场,当我在恳求你吧!”
  燕飞哑然笑道:“向兄的好奇心很大。好吧!你听过大三合吗?”
  向雨田一呆道:“大三合?我还是首次听到这个辞语,似乎属风水地学方面的用辞。”
  燕飞道:“大三合你未听过,天、地、心三佩又如何?”
  向雨田敛去丰富的表情,睑容立即变得充满冷酷的意味,缓缓道:“燕兄勿要愚弄我,天、地、心三佩我当然听过,那不过是道门中人骗人的玩意,你是否想告诉我,天、地、心三佩合璧后会出现大二合呢?”
  燕飞油然道:“天、地、心三佩并非骗人的玩意,阁下眼前的天穴便是证物。”
  向雨田凝视燕飞,一双虎目神光烁烁,然后目光投往天穴,再摇摇头,叹道:“如果不是由你燕飞口中说出来,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燕兄可否仔细点说出来?”
  燕飞道:“我不想再提细节,总言之在机缘巧合下,我和孙恩在争夺天、地、心三佩之际,误打误撞地破解了道门千古不解之谜,令从没有人能使其合而为一的三佩归一合壁,出现了大三合的异事。”
  向雨田抬起头来,双眼眨也不眨地凝望燕飞,道:“那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是否出现了?”
  燕飞道:“我不知道。”
  向雨田失声道:“甚么?”
  燕飞沉声道:“我真的不知道,孙恩也不知道,只晓得虚空被炸开了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向兄身前的天穴,便是爆炸的遗迹。”
  向雨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燕飞敢肯定这有天纵之资的年轻高手,毕生未试过如此震撼,此刻的他该是头皮发麻,心中一片空白,以致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亦要哑口无言。
  “咯!咯!咯!”
  郝长亨举手敲门。
  尹清雅的声音传出来道:“是郝大哥吗?进来吧!”
  郝长亨呆了一呆,推门进入小厅,尹清雅神采奕奕的坐在一角,正拿梳子梳理披肩的秀发,嘴角含笑,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态。
  郝长亨来到与她隔了一张几子的太师椅坐下,嗅到她浴后芳香的气息,心中涌起兄长对妹子般爱怜的感觉,笑道:“你怎知是我?”
  尹清雅哂道:“猜也猜到哩!师傅要你来做探子嘛!好探清楚我的情况。清雅有说错吗?”
  郝长亨有点尴尬的道:“说对了一半吧!我不可以关心你吗?一又岔开道:”为何把伺候你的珠儿、芳儿全赶了出去,你不用人伺候吗?“
  尹清雅漫不经意的道:“我要独自想点东西嘛!回到家真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放心吧!短期内我是不会离开的,你可以向你的帮主交代了。”
  郝长亨失声道:“那长期又如何?”
  尹清雅若无其事的道:“未来的事,谁算得准?人家肯乖上一段日子,算很懂事哩!”
  郝长亨拿她没办法,改变策略,道:“帮主和我都认为清雅言之成理,荒人最特别的地方,是大家都在公平竞争下,各凭实力比拼挣得个人的身份位置。像我便不同,是因帮主看得起我,而他之所以看得起我,可能只因他欣赏我某一方面的才干,故而提拔我,情况确有不同。”
  尹清雅放下梳子,平静的道:“郝大哥真的这么想吗?”
  郝长亨为之愕然。
  尹清雅叹道:“郝大哥这么说,是为了要与我同声同气,大家好说话。看大哥的表情,便知大哥是随口说说,并不认真。说实话吧!谁肯承认自己名实不符?但荒人却没有这方面的问题,高彦叮以成为首席风媒,是靠他的本领赚回来的,绝没有人怀疑,这是我今次到边荒集最深刻的感受,虽然明知说出来只是逆耳之言,但却不能不说,因为我担心师傅,也担心郝大哥。问吧!你们是否想问我是不是爱上高小子?是不是非他不嫁?”
  郝长亨仍是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噗哧”娇笑,道:“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令郝大哥难堪的,只是这番话一直憋在心内,憋得很辛苦,说出来后痛快多了。”
  又道:“这两天该有荒人大破燕军的消息传来,你们便知我不是长他们荒人的志气。”
  郝长亨长长吁出一口气,惊喜万分的叹道:“清雅真的开始懂事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人家甚么时候都懂事,只不过不说出来吧!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当作一回事。师傅很重视你的意见,你劝劝他吧!边荒集的确气数未尽,强如慕容垂每次去惹荒人都锻羽而归。何况荒人又没来惹我们,我们犯不着去惹他们。”
  郝长亨苦笑道:“不关重要的事帮主或许肯听我说,但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事,帮主自有主张,哪轮得到我多言?”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
  郝长亨投降道:“我试试看吧!咦!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尹清雅好奇的瞪大美目。
  郝长亨道:“由你去向帮主说,效果会比我去向他说更好。”
  尹清雅怀疑的道:“真的吗?”
  郝长亨笑道:“如你肯向帮主说心事话儿,帮主是求之不得,且会有最大的耐性。是哩!你和高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会肯让你回来的?”
  尹清雅露出甜甜的笑容,道:“我和高彦?教人怎么说呢?这小子确是不折不扣的混蛋、蠢蛋,唔——还有是坏蛋。”
  郝长亨失声道:“坏蛋?”
  尹清雅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郝长亨摊手无言。
  尹清雅现出沉醉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被边荒迷倒哩!”
  郝长亨未及反应,尹清雅叽叽呱呱兴奋的道:“到边荒后,时间飞快的过去,每一刻都有不同的变化,既步步惊心,又刺激好玩,高彦那小于的新玩意层出不穷,把燕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向雨田那家伙也相当不错,算他哩!”
  一时间,郝长亨亦乏言以对,他身负的重任,是要摸清楚尹清雅和高彦的关系,好让聂天还决定应付的策略,但他却给尹清雅弄胡涂了。
  尹清雅奇道:“郝大哥为何不说话?”
  郝长亨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你究竟和高彦有没有……嘿……有没有……”
  尹清雅两边五颊各飞起一朵红晕,今她更是娇艳欲滴,嘟起嘴儿道:“郝大哥不是好人,竞问人家这种问题?”
  郝长亨苦笑道:“是或不是,清雅只须答我-句,然后我可以向帮主交差,清雅也可以继续一个人回味边荒游的滋味了。”
  尹清雅气鼓鼓的道:“是又如何呢?”
  郝长亨默然片刻,忽然像豁了出去的断然道:“清雅该清楚你的郝大哥是站在你这一边的,郝大哥当然希望清雅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又叹道:“但帮主有帮主的想法,尤其他正与桓玄结成联盟,这方面不能不避忌。你也该清楚帮主的脾性,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唉!我不是没有为你们说过好话,只是帮主完全没有动摇。”
  尹清雅喜孜孜的道:“知道郝大哥对清雅这么好便成,其它的再不重要。”
  郝长亨讶然往她瞧去,尹清雅的反应确实出乎他意料外,她说的话,令他心中充满暖意,这一刻,他愿意为尹清雅的未来幸福作任何事,虽然他仍没法逼自己去喜欢高彦。
  尹清雅喜不自胜的道:“你去告诉师傅,雅儿是清清白白的,我本来并不打算解释这般羞人的事,但却不愿师傅误会高彦,他绝不是师傅想象中的那种人。他……嘿!他这人挺规矩的,对雅儿还很尊重,不敢……不敢有任何逾越,所以雅儿……雅儿……不说哩!郝大哥明白便成,就是这样子。”
  郝长亨发觉高彦在他心中的形象立时大有改善,皆因与他先前的想法截然相反,不由得对高彦大大改观。
  他开始有点欣赏高彦了。
  尹清雅忽然连耳根都红起来,害羞的垂首道:“那小子还说,如果得不到师傅的允许,他……他……噢!我记不起他怎么说哩!”
  郝长亨大奇道:“那小子竟会重视帮主的意向,真是天下奇闻。”
  尹清雅又羞又嗔的道:“真的是这样子,我亲耳听他说的。”
  若到此刻仍不明白尹清雅对高彦的心意,郝长亨便是大蠢蛋,更不配为两湖帮的第二号人物。
  郝长亨问道:“那清雅又如何呢?”
  尹清雅以微细的声音道:“郝大哥你就告诉师傅,一天他不点头,雅儿也会陪在他身边,孝顺他伺候他。快去!人家要睡觉了。”
  
第十三章 命中注定

  向雨田目光投往天穴,久久不能言语,然后艰难的道:“竟然是真的,这就是破碎虚空?”
  燕飞明白他的感受。
  此刻的向雨田是又喜又惊,既兴奋又失落,处于极端矛盾的情绪里。令他喜的是“破碎虚空”是真的,惊是因被“破碎虚空”的威力吓倒了,眼前的天穴是完全绝对地超出人类的能力,就像-个要攀上顶的人,攀至筋疲力尽之时,发现真正的顶耸峙上方,在没法攀登的高处。
  向雨田脸上血色尽褪,朝燕飞瞧去。
  不用他出言相询,燕飞也知道他想问甚么,道:“有关三佩的传说,记载于《太平洞极经》之内,说及三佩的秘密,不但指出三佩合一会打开仙
  门,现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口,还叙录了寻找三佩的方法,孙恩的师傅遂把《太平洞极经》毁掉,然后依法寻得三佩,可是穷其一生之力,仍没法令三佩合一,致三佩于他辞世后,成为女儿和众徒弟争夺的宝贝。向兄还认为三佩是道门骗人的玩意吗?“
  向雨田沉声问道:“大爆炸发生时,你和孙恩在哪里呢?”
  燕飞答道:“我们就在现时天穴核心处的附近,爆炸把我们送往天穴之外,同受重创。”
  向雨田呼出一口气,忽然回复了常态,叹道:“好小子!差点给你骗了。”
  燕飞心中剧震,不但明白了向雨田为何忽然认为他在说谎,更掌握到自己忽略了其中一个至重要的关键,现在被向雨田提醒了。
  燕飞按下内心的兴奋,道:“三佩合一后,天地陷进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里,偏是你可以清楚看到合壁的诡异情况,两股光芒万象的能量在交缠互动,然后倏地收缩至一点,就在这一刻,我感应到这一点存在着一个可容一人穿越的空门,而在这道仙门的另一边,存在另一个没有止境、奇异莫名的空间,就在我正犹豫该否通过仙门,去看看那边究竟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狱之时,大爆炸发生了,当我回复神智,便是向兄现在见到的景况。向兄仍在怀疑我骗你吗?”
  向雨田虎躯轻颤,发起呆来。好一会后才道:“孙恩错失良机,他不是一直在找寻破空而去的机会吗?”
  燕飞心中惊叹,他虽不住在解答向雨田的疑问,但也同时得益,被这聪明的家伙不住启发,令他能更进一步掌握“破碎虚空”的秘密。道:“这个问题最好由孙恩来回答,在我来说,当时我有动弹不得的感觉,或许是因我过度震骇,又或三佩合一产生出某种克制着我的力量,现在我回想起来,仍难分辨清楚。”
  向雨田皱眉苦思,又问道:“这么惊人的大爆炸,燕兄和孙恩怎可能存活下来呢?”
  燕飞一直隐瞒着关于尼惠晖当时亦在场的事,为的是不愿埋香穴中的她被打扰。以向雨田的性格,如晓得她葬身之处,说不定会把她挖出来,以证实爆炸的情况。燕飞透露的事,把向雨田的心神全吸引了,再没有兴趣去理其它事。
  燕飞道:“这牵涉到我和孙恩的功法,勉强可以这般说,就是三佩合一的力量,与我们有相克之处,亦有相生的地方,非尽是破坏和毁灭性的力量。对天穴的来龙去脉,我可以说的便是这多,至于是否事实,由向兄自己作出判断吧!”
  向雨田苦笑道:“这岂是可以胡诌得来的?何况我把《道心种魔大法》翻看到可以背出来。换了小弟是燕兄,大概也可以活下来,因为我己结下魔种,不过仍要错失千载一时的良机,因为我的魔种尚未成气候。唉!从我自身的体会,可知燕兄和孙恩该已结下道家传说中的内丹,与我的魔种异曲同功。”
  燕飞心里翻起巨浪,心忖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休想向雨田会泄露魔种的秘密,这代表“破碎虚空”是可透过不同的功法达致,此情况对他有很大的启示。
  向雨田叹道:“既是如此,你和孙恩还有甚么好打的?”
  燕飞点头道:“的确没有甚么好打的,但既然仍斗个不休,为的当然也是‘破碎虚空’,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向兄是否仍坚持要杀我呢?”
  向雨田探手后方,握着剑柄,缓缓道:“燕兄肯说出天穴的秘密,是一番好意,令我非常感激。唉!燕兄可知你想我放弃干戈的一番忠言,却是适得其反,令我更想回复自由,放手去做自己的事。只有杀了你,我才可以无牵无挂,再不用背负师门欠秘族的债,我和你的决战是注定了的,燕兄勿要怪我,要怪便怪老天爷吧!”
  向雨田腾身而起。
  崔宏和长孙道生从睡梦中被唤醒,奉召去见拓跋圭。
  拓跋圭神情肃穆的坐在大堂的一角,着两人左右坐下后,淡淡道:“我明天要大举搜捕秘人。”
  两人均感愕然,早前拓跋圭方准备以静制动,不会因秘人的挑衅而劳师动众,现在又忽然改变主意,且急切至等不及天明,令人大感疑惑。
  两人知他脾性,一时都不敢说话。
  拓跋圭忽然笑起来,开怀的道:“你们定是以为我疯了。”
  自秘人连番施袭后,他们已很久没有见过拓跋圭如斯开心的模样,两人你眼望我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拓跋圭轻松的道:“我刚见过由拓跋仪从边荒集遣来传口信的信使,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崔宏和长孙道生听得精神大振,晓得此消息当是非同小可,否则以拓跋圭的沉着冷静,是不会立即急召他们来见。同时隐隐感到他并不是真的要大举搜索秘人,因为那是不会有成效的。
  拓跋圭沉吟起来。
  两人更觉奇怪,甚么消息令拓跋圭要在心中思量后方可以道出来呢?
  拓跋圭道:“现在我说出来的话,只限于你们和张衮知道,其它人都要瞒着。”
  两人点头答应,心中更疑惑了。
  拓跋圭道:“边荒传来的口信,令我掌握了慕容垂的全盘战略大计,首先他派人封锁北颖口,截断我们和边荒集的联系,然后再集中力量打击我们。哼!慕容垂的手段确是了不起,只没有想过我可以掌握他最机密的事。他的败亡已注定了。”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也难怪他们,现在拓跋族的情报网已因秘人的骚扰破坏,陷于半瘫痪的状态,等于失去耳目之灵。边荒集显然处于更不堪的境地,为何偏是边荒集传来可令拓跋圭掌握慕容垂作战机密的情报呢?两人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圭道:“北颖口的事,由荒人自己去解决,我深信荒人有这个本领,你们数天内会收到捷报。”
  长孙道生愕然道:“我们?族主要到哪里去?”
  拓跋圭欣然道:“我们逐一来说,先说慕容垂的手段。慕容垂今次是把主力放在我们身上,一方面指使秘人来牵制我们,乘机重整阵脚,休养生息,等待明年春天的来临;另一方面则煽动赫连勃勃,利用统万接近盛乐的方便,突袭仍在重建中的盛乐,把我们的根本摧毁,孤立陷身长城内的我们。如他的奸谋得逞,我们将只余待宰的份儿。”
  崔和长孙道生同时色变,更感错愕。
  崔宏忍不住问道:“慕容垂煽动赫连勃勃一事该是极端秘密的事,两方均会尽力保密,因为泄漏出来便不灵光,消息更不可能传至道路已被燕人和风雪阻隔的边荒集,其中会否有诈呢?”
  长孙道生点头认同。
  拓跋圭现出一丝令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此消息千真万确,你们不用有丝毫怀疑,最精彩处是慕容垂和赫连勃勃绝不晓得我们得悉此事,所以赫连勃勃的突袭会变成送死,我还会设法令赫连勃勃以为慕容垂设计害他,慕容垂和赫连勃勃永远没法再合作。哈!确是精彩。”
  崔宏和长孙道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拓跋圭见状,微笑道:“你们要绝对地信任我的判断和决定。明天我们装作大举搜捕秘人,逼他们收敛,然后我会亲率二千精锐潜返盛乐,只要能瞒过秘人,胜利将在我手心之内。”
  崔宏欲言又止。
  拓跋圭从容道:“很快你们会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赫连勃勃由我去处理,你们只须守稳乎城和雁门,静待燕飞来临,有燕飞出手,秘人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余下的便是我们和慕容垂天下谁属的决战了。对我的决定,你们不可有丝毫怀疑,否则只会误事。明白吗?”
  他说的话透出强大无比的自信,更有一往无前的斗志和决心,具强大的感染力。
  崔宏和长孙道生轰然应诺。

  (第三十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