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黄易
                   第三十六卷

第一章 球内玄虚

  当向雨田从对面天穴的边沿处腾身而起,以燕飞的智慧眼力,一时也不由大感奇怪。因为除了忽然长出一双翅膀,否则向雨田一定会往天穴掉落下去,世上没有任何人可在一跃下越过三十多史的距离,能横跨半个天穴已可稳坐天下第一轻功高手的宝座。
  高手相争,特别像燕飞和向雨田这种级数的高手,最大的顾忌是绝不可以让对方看穿看破,如眼前的情况,如果向雨田被燕飞掌握到何时力尽?何时由上升变为下降?落往天穴哪一个地点?向雨田将尽失主动,战局的进行势被燕飞操纵。向雨田就地-跃,其中不能有丝毫含糊或存侥幸之心,否则一个失着,足可决定向雨田的败亡。
  向雨田斜飞往上,直抵离地面近三丈的高空,下临深达十多丈的天穴。燕飞看不破向雨田,纵然他阳神无损,恐怕仍未能看破、掌握身具魔种的向雨田的力量和意向,便像向雨田也看不破结下金丹的燕飞。
  此时燕飞的心神静如止水,无喜无惧。虽然不能使出“仙门剑决”,以小三合破对方的魔种,但他由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作后盾的日月丽天大法,仍今他有足以杀敌制胜的强大实力,问题在他如何把真火和真水融入剑招内。
  向雨田横渡至天穴三分一的上空处,开始下降。如果燕飞肯定向雨田力尽,此刻将是最佳的攻击时刻,只要投身天穴,他便可足踏实地的攻击从十多丈高空掉下来的向雨田,保证可杀得向雨田全无还手之力,直至向雨田落败身亡。
  但燕飞仍凝立不动,神态悠闲写意,似在欣赏向雨田表演杂耍。向雨田大喝一声“好!”,忽然手上多出了个链子铁球,右手持链子一端的铁环,把铁球在头顶上方挥动着,愈转愈快。这举动并没有令他往上回升,反加速下降。
  蝶恋花出鞘。向雨田这时降到与燕飞同一高度,倏地铁球往燕飞投至,扯得向雨田笔直地朝燕飞平飞而去。燕飞双手握着蝶恋花,高举过头,铁球迅速接近,不住扩大,变成充天塞地的黑球,声势惊人至极点。
  燕飞终于明白了魔种的厉害,与孙恩的黄天大法实有异曲同功的神妙处。向雨田藉挥动链子球,把真力借旋转注入铁球去,当真力蓄至颠,便把铁球射向燕飞,铁球再非一件普通的武器,而是向雨田集全身精气神的一击,紧锁燕飞,令他避无可避,只有全力还击。
  只看向雨田挥动铁球娴熟自如的手法,可推想这铁球在他手上会使得出神入化,奇招绝艺层出不穷,教人难以抵挡。更令燕飞骇异的是铁球出现在向雨田手上时,再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像活过来般,充满神奇又邪恶的意味;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惊人感觉,有如来自魔界的妖物。
  铁球眨眼间的工夫已逼至丈许开外,如迅雷轰至。燕飞一声艮笑,往后退开,蝶恋花画出一圈圈的剑劲,进阳火,太阴真气从剑锋喷射而出,形成-个接一个、以乍阴至纯、阴中之阴的真气凝然急旋的“气球”,迎上向雨田这威力无俦的一击。这是没有小三合威力的“仙踪乍现”,却是能把两种极端相反的真气发挥争极的招数。
  闷雷般的一声爆响,向雨田邪异舞动着的铁球,狠撞在燕飞剑锋射出的第一个气团上。气球碎裂。轰鸣声爆竹般连续爆响,向雨田的铁球势如破竹的连破七个气团,表面看是气势如虹,但燕飞已知向雨田铁球上的气劲,正不住被太阴真劲磨蚀消解,蕴含的力道被削弱近半,再不如先前之勇。燕飞由退改进,化进阳火为退阴符,太阳真火贯注蝶恋花,趁向雨田难以改势时,一剑直搠而去,蝶恋花像一道闪电般,以最精准的角度、惊人的高速、一往无前全没有留手的气势,命中铁球。
  气劲爆响,以剑锋和铁球为中心产生的惊人能量,刮得地面积雪向两旁卷旋开去,声势惊人至乎极点。燕飞浑体剧震,往后飘退,向雨田则闷哼一声,铁球弹上半空,保持旋转,脚下却一步一步的似有千斤之重般,贞退至天穴边沿处,刚才燕飞立足之地,方煞停卜来,形相动作都非常怪异,难以形容。
  比起来,向雨田退了只十步,而燕飞则飘退近五十步,看似落在下风,事实上向雨田是不能再退,否则就会掉往天穴,威势全失,变成只有捱揍之局。铁球落下,向雨田竟把铁球捧在胸口处,双目一眨不眨地瞪着远处以剑遥指着他的燕飞,沉声道“这是甚么功法?竞能把剑劲变成凝而个散的实物,且有七重之多,化去我这必杀的一击。
  燕飞表面虽不露半点痕迹,事实上心中却翻起狂涛骇浪,他本凭此奇招,多少可令向雨田受点伤,至不济也可以把他击落天穴,狠挫其气势。岂知向雨田不但丝毫无损,且立稳天穴边沿处,气势既没有受挫,精气神也没减弱,由此可见,他的魔种绝不在自己的金丹之下,向雨田肯定是孙恩或慕容垂外,有资格和他燕飞一决雌雄的强劲大敌。
  燕飞还剑鞘内,微笑道:“布下气环的是纯阴真气,反击向兄铁球的一剑用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纯阳真气,向兄分辨不出来吗?”
  向雨田哑然失笑道:“我怎会分辨不出来呢?只是我过于震惊,忍不住便说出口来。难怪燕兄的蝶恋花能独步天下,原来竟是一身兼具两种截然相反的功法,真教人难以置信。”
  燕飞好整以暇的道:“我满足了向兄的好奇心,现在轮到向兄回报我哩!”
  向雨田露出警惕的神色,道:“燕兄想问甚么?”
  燕飞徐徐道:“向兄在铁球内藏着甚么东西呢?”
  向雨田愕然道:“燕兄是第一个感应到铁球内藏乾坤的人。不过这个我问你答,你问我答的交易似乎有欠公平,因为如果我不揭露答案,任燕兄想象力如何丰富,亦休想猜中。可是燕兄兼具至阳至阴的剑术,我早心中有数,只不过是由燕兄亲口证实吧!”
  燕飞哂道:“不公平又如何呢?你不是有信心杀我吗?纵使你告诉我铁球内的秘密,人死了还如何泄露出去?”
  向雨田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燕飞讶道:“向兄不用勉强,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是否说出来并不打紧。
  向雨田苦笑道:“你现在想不听也不行,因为我是不安好心,既然给你晓得秘密,唯一保密之法便是杀了你来灭口。”
  燕飞欣然道:“那兄弟便要洗耳恭听。”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打量他,奇道:“我们已硬拼了一招,严格来说是小弟占了上风,至少我成功把你逼退,占据了你先前的位置,难道你到此刻仍认为自己有胜算吗?”
  燕飞微笑道:“我对口舌之争没有丝毫兴趣,请向兄先道出铁球内的秘密,再动手见个真章,如何?”
  向雨田长笑道:“让我先看看燕兄是否有资格分享我的秘密吧!”
  向雨田晃动了起来。动的先是铁球,向雨田双手松开,铁球往下急坠,到离地寸许的距离,铁球往右荡去,向雨田反向左移。接着铁球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有时更在他头顶来个急旋,而向雨田则似完全被铁球带动,以燕飞从未见过飘忽难测、快缓无定的奇异身法,朝燕飞逼去。燕飞凝立不动,进入止水不波的剑境。向雨田比他预料的更强横,只要一个错失,他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即使他阳神无损,能否击败身具魔种的向雨田,仍属未知之数。
  蝶恋花二度离鞘。
  拓跋珪进入房内,楚无暇拥被坐在床上,秀目闪闪生辉在黑暗里盯着他。
  拓跋珪在床沿坐下,讶道:“无暇没有睡吗?”
  楚无暇摇首道:“我刚起来,发生了甚么事?为何这么吵呢?”
  拓跋珪没有解释亲兵们正在准备行装,反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和波哈玛斯的恩怨是如何发生的?”
  楚无暇平静的道:“换了任何人来问我,我楚无暇绝不会透露半句话,只有族主是例外。当我见到这个波斯人,虽然我和他无怨无仇,且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但我却立即出手,毫不犹豫,族主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拓跋珪探手拍拍她睑颊,苦笑道:“恐怕波哈玛斯本身亦一头雾水,不知因何触犯了你这位怒美人,我又怎会明白呢?”
  楚无暇微笑道:“族主是明白的,只有族主方能明白我。当时波哈玛斯在修练一种奇功,且行功正至最紧张的关头,若他成功,中土将多出一个可怕的人,于是我出手对付他,而他则被逼应战,致其修行功亏一篑,我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来的;族主为何忽然提起来,今夜的行动竟与他有关系吗?”
  拓跋珪略一沉吟,道:“可以这么说,我必须立即赶返盛乐,以应付赫连勃勃的突袭。”
  楚无暇皱眉道:“我最清楚小勃儿的性格,照道理以他的为人,只会坐山观虎斗,而不会插手到族主和慕容垂的斗争里来。”
  拓跋珪欣然道:“差点忘了小勃儿是你爹的大弟子,无暇当然清楚他的为人行事。哈!道理是没有甚么道理,但此事却千真万确。”
  楚无暇道:“不对劲!此事是否有诈?旨在诱族主回防盛乐。”
  拓跋珪不悦道:“我说此事是千真万确,便是千真万确,如果小勃儿真的进犯盛乐,在没有防范下,盛乐肯定捱不过三天。”
  接着唇角飘出笑意,柔声道:“可是若小勃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当儿,却给我扯他的后腿,小勃儿的铁弗部匈奴,将永远不能翻身重来。”
  楚无暇沉默起来,嘟长了小嘴。
  拓跋珪发觉自己语气用重了,探手搂着她香肩,道:“小勃儿反复难靠,谁都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或许他认为我比慕容垂更可怕,对他的威胁更大,加上有波哈玛斯从中穿针引线,让慕容垂许他种种好处,打动了他,谁说得上来呢?”
  楚无暇伏入他怀裹,用力搂紧他的腰,舒服的吁出一口气,轻轻道:“在慕容垂或赫连勃勃身边,是不是布有族主的人呢?”
  拓跋珪抚摸着她香背,笑道:“无暇确是冰雪聪明,不过这些事你不用理会,你好好养伤,打垮小勃儿后我立即回来陪你。”
  楚无暇坚决的摇头道:“我的伤势已没有大碍,假设族主不带无暇去,会是大错特错。”
  拓跋珪兴致盎然的问道:“无暇去了可以起甚么作用呢?”
  楚无暇柔声道:“首先是因为我明白赫连勃勃,他如真的进攻盛乐,为的该非慕容垂给他的所谓好处,而是为了我楚无暇,为了佛藏,只有他知道那是多么惊人的财富。他更猜到我已把佛藏献与族主,由于搬运困难,兼有秘人拦路,起出的佛藏肯定仍在盛乐,而事实也是如此。”
  拓跋珪同意道:“我倒没有想及此点。对!如赫连勃勃以奇兵突袭的方式攻陷盛乐,佛藏将尽归他所有,所以当他从波哈玛斯处获悉无暇投靠了我,登时心动起来。”
  楚无暇从他怀内仰起如花俏脸,道:“其次,因着我和赫连勃勃的关系,在某些情况下,无暇说不定能发挥妙用。”
  拓跋珪细审她娇秀的玉容,摇头道:“我绝不会让你去冒险的,小勃儿有甚么斤两,我拓跋珪一清二楚,岂容他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楚无暇现出迷醉的神色,道:“我最喜欢听族主以这种小时一世的语气说话,也最喜欢看族土这种气概。”
  拓跋珪冷静的道:“无暇在迷惑我吗?”
  楚无暇伸展动人的肉体,闭上眼睛昵声道:“我不是迷惑族主,而是在引诱族主。族上不怕旅途寂寞吗?让无暇在温暖的帐内恭候族主、伺候族主,为族主分忧解疑,不是一椿乐事吗?”
  拓跋珪苦笑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是汉人既凄美又可怕的一句话,此正是我想你留在乎城的原因,你却以此作随行的一个理由,今我不知该如何答你。”
  楚无暇张开美目,亮闪闪地看着他,道:“无暇精善男女采补之道,不但不会令族主沉迷女色,还可令族主在战场上更威风八面。族主难以安眠,皆因心情紧张,未能放松自己,无暇心甘情愿为族主献上一切,令族主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拓跋珪叹息道:“告诉我,你对燕飞是否存有报复之心,我要听的是实话,千万勿要骗我。”
  楚无暇双目射出凄迷神色,道:“难怪族主一直对我有提防之心,原来仍在为我与燕飞的纠葛耿耿于怀。我要怎样说族主才能明白无暇呢?在战争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燕飞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为的并不是个人恩怨。族主于无暇最艰难的时刻,伸出援手,无暇心中是感激的,所以向族丰献上佛藏,无暇对族主再没有任何保留,族主仍在怀疑无暇吗?”
  拓跋珪对楚无暇这番肺腑之言似毫不受落,沉声道:“看着我!”
  楚无暇迎上他的眼神,一脸狐疑的神色。
  拓跋珪正容道:“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对燕飞杀父之仇再不放在心上。”
  楚无暇一字一字的徐徐道:“我楚无暇以祖宗的名字立誓,我心中绝无报复燕飞之念,如违此誓,教我不得好死,纵死也没有葬身之地,曝尸荒野。”
  拓跋珪把她拥入怀里,欣然道:“好吧!今次我就带你去。快起来收拾行装,我们将于天明前出发。”
  楚无暇反搂紧他,激动的道:“无暇终于拥有一个家哩!对族主的恩宠,无暇愿意以死作回报。”
  拓跋珪拥着她火辣的娇躯,心中却想着她刚才的眼神,对善于观察别人眼睛的他来说,楚无暇对燕飞杀父之仇并非全不介怀,但她既立下誓言,自己当然该信任她。
  他真的该信任她吗?
  
第二章 灵剑护主

  燕飞从未见过这种武功。
  对武者来说,不论刀枪剑戳,又或奇门兵器,都只是一种格斗的工具,高下之别,在乎使用者驾御兵器的火候和手段。
  可是眼前的向雨田,令他颇有点弄不清楚究竟是人为主,铁球为副,抑或铁球为主,人为副?弄不清楚谁方是被驾驭的“工具”。
  向雨田和他手上的铁球主从的界限模糊了,产生出一种互动的关系,铁球像变成有自己意志和思想的活物,即依从向雨田,又主宰着向雨田,有点类似他燕飞和蝶恋花的关系。
  这理该是一个错觉,可是燕飞偏感到事实如此,由此可知向雨田这套铁球奇技是如何了不起。
  向雨田和铁球融浑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影球影交织而成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破绽空隙可循的强大阵式,令人全然没法捉摸,飘忽难测的方式,忽左忽右、倏来忽往地朝燕飞接近。
  燕飞搜索枯肠,一时间仍没法从“日月丽天大法”的剑招里,找到一招半式,以应付向雨田这肯定处于自创、别出心裁的功法。
  如果他没法立即创出新招,勉强应付,将会应验向雨田的预言,见不到明天的朝阳。
  “锵!”
  蝶恋花出鞘,正竖身前,往上旋动,直冲头顶上去。
  进阳火。
  太阴真气以蝶恋花为核心,凝集扩展,形成一个不住加强的气场。
  这招可算是“无招之招”,偷师自卫娥奇异的气劲场,又比卫娥的气场精纯洗练,因为是由阴中之阴的先天气劲打造,与卫娥仍杂阴中之阳的气场当然不可以同日而语。最厉害还是太阴气聚而不散,除非向雨田踏入气场的范围,否则根本不晓得燕飞此招的妙用。
  天地间不论千门万类的真气,说到底仍是由阴阳二气所组成,所谓一阴一阳之为道,等如天气,寒暖潮湿,也不外乎水火二气相交,加上因人而异,致有千变万化。
  而火曰“炎上”,水为“润下”。此为水火的特性,燕飞蝶恋花由下而上的施发太阴真气,正是因为其“润下”的特性,让太阴真气一重一重的徐徐下降,把自身笼罩,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凹陷气场,布下陷阱,待向雨田上当。
  燕飞立足处的地上积雪卷旋而起,既壮观又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向雨田双目闪过惊异神色,蓦地大喝一声,人随球走,迅速逼近,攻击燕飞右肩。
  刹那之间向雨田投进太阴真气气场去,铁球竟抖动起来,球和手之间出现波动的形态,本来不可分割的整体感觉,终于出现不应有的破绽,变得人归人,铁球归铁球,再非浑然天成。
  燕飞一声长啸,化进阳火退阴符,高度集中的太阳真火贯注蝶恋花,先在他头顶回旋一匝,方收剑胸前,再两手握剑,朝铁球推去。
  最神妙的事发生了,整个太阴真气场被牵动诱导,化为一球气劲,随剑劲往向雨田印去,效果好的出乎燕飞料外。
  此招实受孙恩启发,当夜决战缥缈峰,孙恩以“黄天无极”向燕飞发动最猛的攻势,燕飞在败亡的边缘,悟出以太阳真水天然吸引太阳真
  火的特性,令孙恩的“黄天无极”偏移,破了孙恩的终极绝招。
  今次他先使出从卫娥偷学过来的气场,然后再利用至阳吸引至阴的特性,带动整个气场迎击向雨田,便如向雨田的“人球混一”,都是史无先例的奇招。
  “当!”
  燕飞全身遽震,五脏六腑像翻转过来似的,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至此方知向雨田的铁球,非只是一击之威那般简单,而是注入了多重气劲等于数个向雨田联手合击,如不是凹陷的气劲场先挫其锋锐,只此一击,足可要了他的小命。
  “蓬!”
  轮到化整个气场为一球的太阴气劲,撞上向雨田仍是气势如虹的铁球。
  向雨田的情况并不比燕飞好上多少,惨哼一声,连人带球硬被震退,直退回天穴边缘,每退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达尺许的足印。
  燕飞终于停定,心叫好险,蝶恋花遥指距离拉至十多丈远的对手。
  若稍有差池,此刻已分出胜负,向雨田魔功的厉害,确在他想象之外。
  向雨田又向他走回来,神态轻松的把铁球搭挂肩膀上,垂吊身后,摇头笑道:“燕兄果是名不虚传,教我大感意外,连续两次封挡我的必杀技,令我只好改变战略,再不和你比拼招数,而是和你比拼速度和反应,在这方面,我师尊曾说过,我该是天下第一的。”
  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在受了他一记“日移月动”后,竟仍然丝毫无损?同一时间他更掌握到对手的真正意图。
  向雨田并非如他所说的比拼速度、反应,而是要和燕飞比拼精神力,也是燕飞阳神受损后最弱的一环;最致命的破绽。
  向雨田故意装作轻松悠闲的朝燕飞走过来,正是要向燕飞逐渐提升精神上的压力,攫取燕飞的心神,从精神的层面上摧毁燕飞的防御、斗志和能力。
  一般的高手当然没有此本领,但是具魔种的向雨田,正拥有这种类似金丹秘不可测的超凡神力。
  早在向雨田起步之初,燕飞已感心神被制,幻觉丛生,不但没法把握向雨田逼来的速度,且还生出向雨田逐渐远去,于是是截然相反的错觉,而向雨田的话声却灌满耳鼓,震荡着他每一道经脉,令他有立足不稳,没法提劲的骇人体验。
  燕飞便像陷身一个噩梦里,浑身乏力,且首次拥起失败绝望的情绪。
  若他不能在向雨田发动攻击前回复过来,明年今日此时将是他的忌辰。
  他定要“醒转”过来,好应付向雨田这挟强大精神力的一击。
  燕飞心中一动,想到了能“醒转”过来的一个可行的办法。
  剑回鞘内。
  只有蝶恋花还鞘的清音,方可以把他散失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化解向雨田魔种的精神大法。
  “锵!”
  “锵!”
  逼近至五丈外的向雨田全身一震,愕然止步。
  怎会是两下清声而非是应有的一下鸣音?
  连燕飞也感意外。
  就在蝶恋花完全插入剑鞘前的刹那,燕飞的精神倏地扩展,直延伸往无限的远处,恰好感应到来自远方纪千千彷如杜鹃啼血的悲怆呼唤,就在这一刹那,燕飞与纪千千的心灵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但只有眨眼的工夫,然后两人的心灵倏地分离。
  虽只是电光石火的瞬间,但这对苦恋的男女已完全了解对方的情况,传递了心曲。
  于精神扩展的一刻,燕飞便像震断了向雨田加诸身上的所有精神力的绳缚,挣脱了向雨田精神上的克制,回复自由之身。
  燕飞的阳神复元了,就在此要命的时刻,究竟阳神的复苏是由纪千千的呼唤引发,还是在形式紧逼的生死关头重振威风?燕飞真的弄不清楚。
  燕飞完全回复过来,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幻觉消敛无踪,且因成功向纪千千报了平安,心情大佳,含笑看着眼前可怕的劲敌。
  向雨田一脸惊异神色,在五丈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色凝重地道:“燕飞你是否一直在装蒜?”
  燕飞明白向雨田的感受,现在的自己与阳神重新契合,再不像先前般能被向雨田控制和掌握,等于另一个人,当然教向雨田惊异莫名,以为他一直在弄虚作假。
  燕飞自然不会说破,全身气脉舒畅轻松,失而复得的动人感觉,令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咏唱,微笑道:“向兄不是要比拼速度和反应吗?
  为何半途而止呢?”
  向雨田忽然道:“燕兄不要再耍我了。告诉我,为何你的蝶恋花竟可自行发出鸣叫?”
  燕飞欣然道:“向兄的耳力教人惊异,竟可以听出蝶恋花是在触鞘前发出鸣声。哈!这该是一个秘密,向兄若想知道,好该用一个够分量的秘密来交换。”
  向雨田哑然笑道:“燕兄倒懂得斤斤计较,好吧!让我告诉你,我这链子铁球的故事。这个铁球是我亲自动手铸炼打造,本身虽非凡铁,但其真正用处却在于藏物,又可作武器,一举两得,我名之为‘铁舍利’,这个秘密够分量吗?”
  燕飞皱眉道:“铁壳内藏的是什么神妙的东西呢?为何竟以舍利为名?”
  向雨田苦笑道:“你好像比我更爱寻根究底,这个秘密焕秘密的交易暂时告吹哩!待我回去好好想想是否划算,再来找你如何?”
  燕飞讶道:“向兄肯不动手当然最理想。”
  向雨田叹道:“我只是暂时休战,号找个地方整理脑子内乱成一团的东西。我们的一战是在所难免。这样如何?今天子时已过,就再接着来的第二个子时初,我与你在边荒集古钟楼上的观远台决一生死。”
  燕飞淡淡道:“向兄想清楚点吧!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向兄的远大理想亦会随之云散烟消。”
  向雨田哈哈笑道:“燕飞你务要唬我,你有什么斤两,我大致上已摸通模透,只不过因想不通你的蝶恋花为何可以自行鸣叫,挫了锐气,方肯暂且休战,非代表我怕了你。”
  燕飞语重心长地道:“正是此事,恰是向兄败亡的因由,还请向兄三思。”
  向雨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大笑去了。
  燕飞盘坐天穴之旁,思索武学上的问题。
  他必须想出一套全新的“日月丽天大法”,以应付现时的局面。
  他的阳神真确的完全复元过来,他感觉得到。今次的阳神受损,对他是得多于失。以前他对阳神总是迷迷糊糊,因为阳神是无形无影,捉不着摸不到。可是在阳神受损的一段日子里,他清楚感到阳神有与无的分别,且是截然有异的分别。那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感觉,也影响着他的情绪。
  好像现在他阳神复元了,所有扰人的情绪立即不翼而飞,整个人充满生机和斗志,精神的境界更是圆满无瑕,一切自具自足。
  全赖安玉晴至阴之气的恩赐,启动了阳神的生机,一切出乎天然,不由人的意志和期望操控。
  另一得益是他被逼在没有阳神的“支援”下,纯以太阳太阴二气,融入“日月丽天大法”内,创出奇招,使他更有信心可在杀伤力奇重的“仙门剑诀”外,创造出新的“日月丽天大法”,让他更可随心所欲,而不须动辄以“小三合”来和敌人分出生死。
  现在他已有两招在手,就是“仙踪乍现”和“日移月动”,都是利用阳火阴水的特性,能人之所不能。
  而阳火阴水即可互利互补,也可以独立施用。
  纯阳之招又如何?
  纯阴之招又如何?
  阳主进,阴主退!以阳火作攻,阴水主守,岂非是天衣无缝,仿佛天成的进击和防守招数吗?
  像燕飞这般的高手,只要在脑海中思量,便知招式是否可应用在现实里,一出手便是无可挑剔的绝招,便如写书的大师,只要是想得到的物状画像,均可气韵生动地描绘出来,低手当然另当别论。
  燕飞又记起谢安赠他的《参同契》,书中对阴阳之道有淋漓尽致的论述,虽非直接与武学有关,但燕飞的武学却从中得益甚大,如果能把其中理论融汇于“日月丽天大法”之内,岂非更是如鱼得水?
  忽然间,燕飞颇有一理通百理明的痛快感觉。
  燕飞同时叹了一口气,心中苦笑。
  他的武功可说是被逼出来的,自刺杀慕容文后,他躲往边荒集隐姓埋名,终日沉迷于杯中之物,不思上进,可是自吞下丹劫后,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要挣扎求存,还要不住突破,现实的情况根本不容他偷闲躲懒。
  今夜他如此积极的力图把阳火真水融入剑法内,故是受向雨田的激发,更主要的目标是万俟明瑶。
  他是没可能很下心肠以“仙门剑诀”去伤害明瑶,唯一的方法便是完全掌握阳火阴水的特性,把“日月丽天大法”重新创造改良。如此对上她时,方有法可想,有法可施。
  他也不愿和向雨田分出生死,但只要能令他认败服输,便可以和气收场,至少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只要有可能,他会努力一试。
  燕飞的思路又回到剑招上,阴极阳盛、阳极阴生,用之于剑招上又如何?
  倏忽之间,整套全新的“日月丽天大法”跃然成形于他的脑海之内,那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他从未想过可以在离黎明不到一个时辰的短暂时光内,构思出一套全新的剑法,而这套剑法则建基于原来的“日月丽天大法”之上。
  无数的招式,闪过脑海。
  其中最终极的招数,当然是“日月丽天”,那就是同时同步施展“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令“大三合”发生,粉碎虚空,开启可容多人穿越的“仙门”。
  想到这里,燕飞晓得尚需突破一道难关,就是如何同时施展阳火和阴水,如能解决这个难题,即使再遇上孙恩,他将大增胜算。
  燕飞一跃而起,拍拍背上的蝶恋花,便像和最亲密的朋友和伙伴打个招呼,对他这宝贝剑,他已生出了血肉相连的深厚感情,没有她,燕飞肯定不能傲立于此,呼吸着雪野新鲜的空气。
  说到底,他还要多些向雨田,若不是向雨田,他大有可能错过了纪千千绝望里的呼唤,如纪千千因此误会他死了,殉情自杀,将铸成千古恨事。
  就为了这个原因,他已不能下手毁掉向雨田。
  燕飞一声长啸,朝边荒集飞奔回去。
  
第三章 重返边集

  刘裕和屠奉三坐在一座山峰上,呆看着第一线曙光出现在海面上。两人都有点不想说话,一方面是筋疲力尽,更大的原因是经过一晚的搜索后,却是一无所获。
  经过反复推敲和测算后,他们把须搜索的范围大大缩小,只对吴郡和嘉兴以东的沿海地区作地毡式的探查,岂料仍找不到敌方秘密基地的半点影子。
  能否找到徐道覆的反攻基地,是他们此仗成败的关键,更是刻不容缓,愈有时间部署,愈有胜算,所以两人连夜动身,且心中颇有十拿九稳的感觉,岂知事与愿违,到最后仍一无所得,怎教他们不意兴阑珊,大失所望。
  潮水哗啦啦的作响,一重一重的潮浪涌向陆岸浅滩,撞上礁石时更是浪花激溅,从高处望下去,非常壮观,可是两人都失去观赏的心情。
  刘裕呆看潮水暴涨的大海,心中最大的愿望,是忽然发现天师军的战船,正朝他们的秘密基地驶去,那他和屠奉三便可悄悄跟踪,找出徐道覆的巢穴,只可惜海面上没有半艘船儿的影子。
  这是否意味着将彻底的失败呢?
  刘裕还有一个想法,是给江文清一个惊喜。从阴奇处获悉江文清亲自领军南来,他期望见到她但也有点怕见到她,心情复杂矛盾,连他自己亦不明白这种心情。
  江文清白江海流败亡于聂天还手上后,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沉重的打击他是明白的,所以更渴望做出点成绩来,令她雀跃开怀,因此当遍寻而一无所得后,他尤为失落。
  屠奉三叹了一口气。
  刘裕苦笑道:“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基地呢?徐道覆反击的水陆部队,是藏于海上某一个岛屿处。”
  屠奉三断然摇头,道:“在兵法上这是最愚蠢的部署,而徐道覆绝非不懂兵法的蠢蛋,所以秘密基地肯定存在,只是我们一时间找不到吧!试想在远征军有心提防下,徐道覆的船队声势浩荡的从海上直驶往嘉兴和吴郡去,还如何收奇兵突袭,攻其无备之神效?只怕天师军也要输掉此仗。”
  刘裕找不到反驳他的话,陪他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我们是否仍要找下去呢?”
  屠奉三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坚定的道:“当然要继续找下去,我们还有退路吗?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回边荒集苟且偷生,等待桓玄来收拾我。”
  刘裕心中同意,屠奉三没有退路,他更没另一条路可走,不由重新扫视远近,忽然全身遽震,双目射出奇光。
  屠奉三讶然循他注视的方向瞧去,奇道:“你有甚么发现?我倒看不到甚么特别的地方。”
  刘裕深吸一口气,嚷道:“你再看清楚点,潮退和潮涨的分别。”
  屠奉三一震道:“我的娘!徐道覆这小子想得真绝。”
  在东北方三里许处的陆岸,潮水淹没了岸沿的石滩,还朝内陆涌进去,登时把一道流出大海的小河扩阔,从本仅可容一艘小艇经过的浅窄河道,变成可容一艘大舰通行的水道,其变化神妙非常。
  屠奉三精神大振的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若不是居高临下,肯定会错过这番景象。这道小河连接着一个小湖,址附近小河流集之处,天师军的秘密基地,肯定在深入内陆某一隐蔽地点,难怪我们找不到。”
  刘裕跳了起来,道:“去吧!”
  燕飞的回归,把荒人胜利的情绪推上颠峰,虽然刚在彻夜狂欢之后,仍于下午举行钟楼议会,以决定边荒集未来的动向。
  能出席会议的议会成员全体在场,列席的有刘穆之、王镇恶、丁宣、高彦、庞义、方鸿生和小杰。
  小杰还足首次得到列席的资格,皆因在此仗他立下大功,保住了高彦。
  卓狂生以主席的身分,先向燕飞简报了夺回北颖口的整个过程。最后道:“今次一战功成,有若拨开云雾见青天,今决议会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北上支持拓跋珪,以应付明春慕容垂的反击战,只要击垮慕容垂,我们便可把千千小姐和小诗姑娘迎回边荒集。他奶奶的,捱到今天真不容易。”
  众人并没有欢呼怪叫,皆因晓得此战并不容易,而且即使能打败从未吃过败仗、堪称无敌于北方的慕容垂,能否救回千千主婢,仍属未知之数。
  慕容战道:“今仗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关键处在高小广尽悉敌况,使我们能速战速决,把敌阵夷为平地。而高小于之能活着回来作报告,则在于向雨田这家伙肯剑下留人。唉!我的娘!向小于确教人又爱又恨,不知该当他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过纵然视他为死敌,他也是个有趣和可爱的敌人。”
  姬别道:“我们被逼答应他可让他在集内来去自如,又可向小飞你挑战,时间地点任他选择。唉!我们都不想你宰掉这家伙,但又知以他的功夫,你是没可能剑下留情的,真教人烦恼。”
  卓狂生提醒道:“这个家伙绝顶聪明,小飞千万勿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若存留手之心,说不定连你老哥也要吃亏。”
  燕飞尚未有机会报上此行的遭遇,因回集时人人宿醉未醒,问言笑道:“我和他交过手哩!”
  卓狂生失声惊呼,其它人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高彦色变道:“你不是已宰了他吧?”
  燕飞从容道:“你们放心,他仍活得好好的,还定明晚子时头,大家在上面的观远台决一生死。”
  拓跋仪问道:“你在何处碰上向雨田,交手的情况如何?”
  他问了众人都关注的问题,大家无不众精会神的聆听。
  燕飞道:“他在天穴截着我,和我过了三招,严格来说该是两招半,双方以平手作结,临走前他定下战期,就是如此这般。”
  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燕飞心中苦笑,若要他详细交代交手的过程,恐怕卓狂生的炒笔仍力有未逮,难以描述其中的微妙处。更何况他若真的说出来,便要泄露仙门之秘了,所以他只能含糊了事。
  王镇恶道:“燕兄有击败他的把握吗?”
  燕飞微笑道:“坦白说,虽然大家交过手,但直至此刻我仍未摸清楚他的功底。信心当然是有的,且是十足的信心,难处在于不足要杀他,而是要他甘心认败服输。我明白大家的心意,希望我不会今你们失望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燕飞一向谦虚,可以说出这番话,肯定非是虚造。
  呼雷方不解道:“连我们也不晓得小飞你何时回来,这家伙怎能在天穴截着你?他怎知你回集前会绕道往探天穴?”
  他说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燕飞苦笑道:“大家兄弟,我当然不会向你们说假话,但有些事真的很难解释,我和秘人的关系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我早在长安便认识向雨田。而向雨田此人更是大有来历,非是一般秘人。简而言之,他是某一神秘派系的衣砵传人,他的师傅在数十年前曾有一段叱咤风云的岁月,天下无人能制,最后为避敌隐居沙漠,受秘人的崇敬。”
  王镇恶遽震道:“向雨田竟是魔门传人!”
  燕飞点头道:“王兄既知道有魔门的存在,可省去我不少唇舌。”见除王镇恶外人人一头雾水,遂扼要的解释了魔门和墨夷明的来龙去脉,然后道:“魔门的心法武功,与流俗不同,向雨田修的更是魔门最高的心法,上窥天道,令他拥有超凡的灵觉天机,能人之所不能,故而能在天穴把我截着。”
  慕容战皱眉道:“想不到竟有如此诡异的江湖门派,如此是否代表魔门要与我们荒人为敌呢?”
  燕飞道:“魔门确实已蠢蠢欲动,目的是为了争天下,但我们却不可把向雨田与魔门一概而论,向雨田此人独立特行,不群不党,并不认同魔门的理念。只要我明晚能击败他,将可把他的问题彻底解决。”
  卓狂生道:“好了!对向雨田的讨论到此为止,现在轮到最重要的人事,就是如何营救千千土婢的问题。”
  众人同时起哄,个个摩拳擦掌,气氛热烈。
  程苍古道:“小飞有甚么好主意?”
  拓跋仪代答道:“我们先要解决秘族的问题,否则一切休提。”
  红子春点头同意道:“对!收拾了向雨田,并不等于收拾了秘族,和向雨田交手,可以明刀明枪,干净利落,但要对付-个以秘人组成的军团,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慕容战向燕飞问道:“南方的情况如何?你见过刘爷和老屠吗?”
  燕飞把南方的情况作了个详尽的报告,除了有关安玉晴和刘裕与谢锺秀的瓜葛外,其它都没有隐瞒,当说到斩杀魔门三大高手,众人轰然鼓噪喝采,最后述说与孙恩缥缈峰之战,众人更是听得喘不过气来。
  卓狂生长笑鼓掌道:“精彩精彩!小燕飞三战孙恩,竟又以两败俱伤平手作结,本馆主又多了说书的好题材。”
  接着讶道:“但看小飞你的神态模样,绝不似有伤在身。”
  燕飞漫不经意的道:“直到与向雨田交手时,我仍身负内伤,车好在接第三招也是这次交手最后一招前,忽然好了!”
  费二撇哑然失笑道:“燕爷在说笑吗?天底F哪有人靠动手过招来疗伤?”
  姚猛道:“你懂甚么?这叫燕飞神功,也就是能人所不能,故一剑即骇退向雨田,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走了,甚么约期再战只是场面话,我保证到时屁都不见他放半个。”
  众人哄然大笑。
  燕飞心中苦笑,事实上他是差些儿便输个一败涂地,当然他明白众人对他的信心,亦没有人担心他与向雨田的决战,只有他明白,向雨田是个在任何一方面均能与他匹敌的对手。
  道:“现在不论刘爷或北府兵,都陷身于与天师军的激战里,司马道子若能保着建康,可说是邀天之幸。在这样的情况下,桓玄肯定坐大,乘机扩展势力,我们如果疏忽了他,不用到明存,我们便已完蛋。”
  众人沉默下来。
  对荒人来说,最害怕的就是要打一场南北两条战线的战争,皆因兵力不足,力有未逮。
  程苍占叹道:“只要桓玄攻陷寿阳,等于北颖口被夺,我们的确肯定完蛋。”
  卓狂生道:“刘先生一直没有说话,是否有甚么好主意呢?”
  所有人的日光全集中到刘穆之身上,看这位智者有甚么奇谋妙策。
  刘穆之从容道:“我们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慕容战答道:“我不知该否以”兵“来形容我们的战十,坦白说我们并没有正式的军团,但作战的经验却比正式的军团更要丰富,人人自愿参与。在过去守护和反攻边荒集的战争里,我们边荒集更是全民皆兵,老弱妇孺都负超支持和后勤的工作。”
  拓跋仪续下去道:“如果目标明确清楚,例如是为千千小姐而战,在议会的号召下,夜窝族肯定人人奋不顾身,自愿齐赴战场。以此作计算,我们可动员的人手在一万到一万二千人间。”
  王镇恶动容道:“这是很强大的力量了。尤其是人人自愿参战,斗志和士气均胜敌一筹。”
  刘穆之微笑道:“就当我们能上战场的战士有一万人,只要再加训练,改良装备,便可真正成为一支有组织的劲旅。这方面由镇恶负一只如何?只要每天操练一个时辰,到明年春天,他们将变成能纵横天下的军团,且不会影响边荒集的生产。”
  卓狂生捋须笑道:“在北颖门之战前,恐怕仍有人会怀疑镇恶的能力,现在该没有人有异议了。对吗?谁反对呢?”
  慕容战喝道:“全体通过,就这么决定。”
  王镇恶慌忙起立,激动至眼也红了,躬身向议会表示感谢。
  众人都明白他的心情,王镇恶这个本来对前途绝望心死的人,终于在边荒集得到机会和希望,重燃死去了的壮志雄心。
  王镇恶坐下后,费二撇苦笑道:“刘先生该清楚现时边荒集的情况,虽说卖马和边荒游令边荒集经济大有起色,但离完全复苏,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只算是勉强撑得住。但若要装备一支万人的军队,却在在需财,只恨为了建造双头舰,已耗尽了我们的财力,我们实在无余力支持庞大的军事行动。”
  刘穆之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们多厂那丘车黄金义如何呢?”
  费二撇呆了一呆,拍额道:“我差点忘了,对!五车黄金!哈!一切问题当然迎刃而解。”
  众人齐声欢呼喝采,似是黄金已进了袋内去。
  刘穆之道:“现在我们首要之务,是保着南北的运输线,北线的问题暂且解决,而南线只要保住寿阳不失,我们的计划便可顺利进行。”
  呼雷方道:“寿阳的胡彬是自己人,也是明白人,很容易商量。”
  慕容战道:“我会亲赴寿阳,找胡彬讨论对策,让他晓得我们会全力支持他。”
  燕飞道:“胡彬始终是北府兵的将领、大晋的官员,他的意向会受我们刘爷的表现影响左右。”
  慕容战点头道:“我晓得如何拿捏的了。”
  高彦笑道:“有战爷出马,何用我们担心呢?”
  姬别道:“我们还要找孔老大说话。不过孔老大肯否全力支持我们,亦须看刘爷的表现。唉!希望刘爷确是真命天子,而非老卓硬捧出来的偶像。”
  卓狂生不悦道:“我怎么硬捧他出来呢?你们对我和对刘爷都要有信心,放长你的眼睛去看吧!”
  燕飞心中苦笑,他是在座唯一晓得根本没有真命天子这回事的人,但当然不会揭穿。
  道:“了却向雨田一事后,我要立即赶往平城,把黄金押运回边荒集,同时设法解决秘族的事,边荒集便交给各位打理了。”
  众人轰然答应。
  燕飞脑海浮现万俟明瑶诡秘动人的玉容,心中暗叹,避不了的事终要面对,当年热恋她时,怎想到有一天情侣会变成敌人?
  卓狂生喝道:“议会结束,小飞请留步,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是逃不了的。”
  燕飞再暗叹一口气,敌人固难处理,但有时朋友兄弟更不易应付,现在他的情况便是最好的例证。
  
第四章 因爱成恨
  
  刘裕和屠奉三两人坐在小河旁,你眼望我眼,都有一场欢喜一场空的感觉。此时他们循河道深入内陆三十多里,仍是一无所得,想象中的敌方秘密基地仍是没有踪影。
  屠奉三叹道:“我们还以为运气来了,岂知又猜错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刘裕目光巡视北面的一列山峦,随口问道:“山后是甚么地方?”
  屠奉三沉吟片刻,道:“你忘记了吗?那是附近最宽阔的河流吴淞江,且是最被我们怀疑的河道,只恨我们前前后后搜索了不下五、六遍,仍没有任何发现,最后只好对此河死心。”
  刘裕道:“我们是低估了徐道覆,只要他随便在附近深山找个藏军的秘处,除非我们能把两城以东方圆数百里之地翻转来搜索,否则便是我们眼前般的情况。”
  屠奉三摇头道:“我并没有低估徐道覆,因为要藏起一个部队,作攻城前的种种预备上夫,总有蛛丝马迹可寻,但照现在的情况看,这个秘密基地该颇具规模,不但可藏人,更可储起大量的粮货物资,一切能自给自足,不假外求,只要没有人离开基地,等若与世隔绝。可是当海上船队开来会合后,这个隐秘的基地立成攻打嘉兴、吴郡两城的强大后盾,不虞缺乏粮草、武器和攻城的器械。”
  刘裕仍在打量树木苍苍的山脉,道:“要在山区设立这么一个据点,绝不是一年半载办得到的事,难道徐道覆多年前已有这样的计划吗?”
  层奉三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在三个月前此区仍在晋室的控制了,要在官兵的眼皮广底下,经年累月大兴上木的建立这样一个深山穷谷中的寨垒,是没有可能的事。”
  刘裕道:“若真有这么一个寨垒,就肯定藏于此延线数十里的山区内,因为山的北面便是两城东最大的水道,四通八达,没有更为理想的地方了。”
  又叹道:“但要搜遍这道山脉,恐怕至少二、二十天的时间,等找到时我们已错失时机。”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我们的运数了,不!该是要看刘爷的运数,或许我们就这么跑上山去,刚好看到秘寨的大门。”
  刘裕颓然道:“不要耍我哩!甚么真命天子?现在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笑话。咦!”
  屠奉三一震往他瞧去,道:“你也听到古怪的声音?”
  刘裕目光投往山脉西面里许外一座高耸的山头处,道:“声音似是从山峰后方传过来的。”
  话犹未已,他们所怀疑的方向又传来另一下响声,微弱模糊,仅可耳闻,且须是两人灵敏的耳朵。
  屠奉三听得双眼发亮,道:“好像是大树倒卜的声音。”
  刘裕道:“不是这么巧吧?”
  屠奉三拍道:“肯定错不了,部说你是真命天子哩!”
  刘裕弹跳起来,想起了任青媞,记起她以寻宝游戏来比喻寻找真命天子的话,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为何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呢?
  屠奉三世兴奋地跳将起来,搂着他肩头道:“今次全托刘爷你的鸿福。”
  刘裕苦笑道:“找到敌人的贼巢再说如何?希望今回不是另一次的失望就好了。”
  燕飞走出钟楼,大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总算暂时应付了卓狂生这疯子,他不是不想说实话,而是不能尽说实话,故而在一些问题关节上给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胡混过去。
  高彦、庞义、方鸿生、姚猛和拓跋仪正在楼外等他,见他终于脱身,齐声怪叫欢呼,为他高兴。
  高彦笑道:“老卓写书写得疯了,小飞你勿要怪他,要怪便只好怪他的娘,生了这么一个疯子出来。”
  众人放声大笑,均有轻松写意的感觉。
  卓狂生出现在燕飞身后,笑骂道:“高小子你是否在说救命恩人的坏话?”
  姚猛故作惊奇的道:“卓馆主何时成了高小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是一向都在当高小子和小白雁间的淫媒吗?”
  他的话登时惹起震天笑声。
  此时古钟场空空荡荡,除他们外不见其它人。这是边荒集的特色之一,古钟场的日和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尤其昨夜荒人狂欢达旦,大多数人不是尚未酒醒,便是躲起来好好睡一觉。
  拓跋仪正要说话,见燕飞忽然神情有异,目光投往小建康的方向,忙循他的目光瞧去,大感愕然。
  向雨田潇洒自然地出现在广场边缘处,轻轻松松地朝他们走过去。
  方鸿生一呆道:“这家伙不是想提早送死的时间吧?”
  高彦警惕的道:“小心点!谁都不知他在打甚么鬼主意。”
  姚猛沉声道:“不如我们连手把他干掉,一了百了。”
  卓狂生骂道:“姚猛你真没种,这样的情节,写进我的天书去肯定令我们荒人遗臭万年。”
  姚猛苦笑道:“说说也不可以吗?”
  向雨田此时来至离他们百多步的距离,拱手敬礼道:“各位荒人大哥你们好!你们果然是信守承诺的人,且守诺守得过了分,我一路入集,竟没有人多看我半眼,认得小弟的还向我打招呼,令小弟也感到挺古怪的。”
  卓狂生捋须笑道:“原因是我们曾颁下指令,着所有荒人兄弟姊妹只可当你是另一个边荒游的客人,如果你今晚经过青楼的门外,给我们的莺莺燕燕硬架你入楼内风流,你千万勿要误会是个陷阱,因为她们只是把你当作一个肯花钱的恩客,向兄明白了没有?”
  向雨田一脸欢容的来到他们前方,扫视众人,最后日光落在卓托生身上,道:“想出这个指令的人大不简单,肯定是你们议会的第一谋士,我这叫见微知着,敢问究竟是谁呢?”
  卓狂生淡淡道:“向兄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向雨田哑然失笑道:“卓馆主是瞎担心哩!现在我仅余一个任务,就是击倒燕飞,然后立即有多远走多远,其它的小弟管他的娘。”
  方鸿生嗤之以鼻道:“你是否在作梦呢?击倒燕飞?哼!下一世恐怕也不行。”
  向雨田洒然耸肩,并没有反驳他,不但没露出半点介意的神色,还似是听到最好笑的事,这个反应却比甚么反击的话更有力。
  姚猛待要发言,被卓狂生打手势阻止,微笑道:“向兄今次入集,不止是只打个招呼吧!”
  向雨田目光转往含笑不语的燕飞,像想起甚么似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和燕兄单独说几句话,最好有坛雪涧香帮助谈兴。每次说书提到燕兄,总不会忘记赞许雪涧香-番,今次该不会令我失望吧!”
  “敬燕兄-杯;敬我最可怕的对手-杯。”
  “叮!”
  两个杯子在桌上轻触一记。
  向雨出举杯一饮而尽,接着急喘两口气,咋舌道:“果然名不虚传,雪涧香肯定是天下无敞的绝世佳酿,卓狂生并没有过度吹嘘。”
  接着目光往燕飞投去,微笑道:“酒好人更好,蝶恋花竟能在剑柄触鞘前的剎那自动鸣响,少点耳力也会以为只是一下清鸣而非连续两下,燕兄是怎样办到的?”
  燕飞没有直接答他,看着手上的空杯子道:“我有一个提议。”
  向雨田苦笑道:“我想先问燕兄一句,你仍爱明瑶吗?为何我和你见面后,你没有提起过她?”
  燕飞瞧着他皱眉道:“现在岂是说男女私情的时候?向兄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永不肯向命运屈服、不肯受任何羁绊的人,现在明知胜败生死难料,一旦失手所有目标理想将全化为乌有,向兄仍要讲甚么师门欠秘族的债吗?”
  向雨田目光灼灼的和燕飞对视片刻,平静的道:“燕兄你晓得吗?明瑶向你展示那个勾了你魂魄的笑容时,当时我正坐在她身旁。”
  燕飞微颤一下,呆瞪着他。
  向雨田叹道:“当时我和明瑶坐马车往皇宫去,且吵了起来,为的正是他奶奶的欠债还债的问题。我认为只要助她救回族长,便算还债,从此我可以回复自由之身,她却坚持我只是还了本,尚欠她利钱。他的娘!这是多么的不合理?我气得忍不住和她吵起来,我从未试过向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在此时,我们看到你站在街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街的一所青楼。”
  燕飞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回忆当时情景而波荡的情绪,沉声道:“说下去。”
  向雨田道:“那时我心中暗忖这个人虽打扮普通,又没有携带武器,但肯定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且有种非常引人的特质,是我平生未见过的。就在此时,明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掀开帘子,向你微笑,而你则被她的笑容完全打动了,像给人点了穴般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发呆,明瑶放下帘子时,我心中还在想,又有一个傻瓜有灾难哩!”
  燕飞心中一紧,正是那个笑容,令他陷进万俟明瑶的情劫里,其威力及得上丹劫,只是过程却漫长多了,似若历尽生死轮回,直到他遇上纪千千,方能勉强回复过来。听到向雨田重述当时的情况,透露他所不知的另外实情,确有欲语难言的感慨。
  向雨田愤然道:“我明知她是故意当着我面去勾引别的男人,但我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因为我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否则以我的性格,只要我认是对的,不管她怎么想,老子说还清了欠债便是还清了,要走便走,谁能管我?”
  燕飞拿起酒坛,为他注酒,问道:“你有甚么把柄落在她手上?”
  向雨田看着美酒注进杯子里,颓然道:“《道心种魔人法》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如何培育魔种,下卷则是由魔入道之法,但直争先师辞世,我才知道下卷的存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上卷而没有下卷。”
  燕飞为自己的杯广斟满了酒后,放下酒坛,道:“下卷在明瑶手上吗?”
  向雨田拿起酒杯,把雪涧香尽倾喉咙里去,把杯子重直按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目光往燕飞投去,狠狠道:“正是这样子。先师最清楚我的性格,所以临终时才告诉我有下卷这一回事,还说下卷交了给明瑶,待我清偿了欠秘族的债后,明瑶自然会把下卷归还给我,唉!现在你该明白我的为难处。”
  燕飞不解的道:“她不是要你为她杀三个人吗?现在你纵能杀我,仍欠她两条人命,她依然可以指你未偿还所有欠债。”
  向雨田回复平静,苦笑道:“我陪明瑶一起去见慕容垂,当时在场的尚有宗政良和胡沛,顺带说几句题外话,慕容垂确不愧胡族第一高手的称誉,不论才智武功,均有鬼神莫测之机,所以当我见到他,便认定他必胜无异,你们和拓跋珪绝对斗他不过。但到今天我再不敢那肯定,因为遇上了你,你肯定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们若对上了,会有一番恶战。”
  燕飞举酒一饮而尽,点头道:“多谢向兄提点。”
  向雨田露出回忆的神情,道:“那是明瑶第二次去见慕容垂,之前她和慕容垂已说过话。她当着慕容垂指定要我杀你,杀高小子只是胡沛的提议,至于第二个人,则是我胡绉出来,好吓唬你们荒人。明瑶更说明只要我杀了你,我欠她们的债便一笔勾销,下卷会物归原主。唉!所以高彦的小命是无关重要,只要我能干掉你,明瑶再无可推托。”
  燕飞苦笑道:“看来我的提议向兄是不会接受的了?”
  向雨田道:“今次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
  燕飞讶道:“向兄想问甚么呢?”
  向雨田道:“告诉我,慕容垂是不是晓得你就是杀死慕容文的刺客?”
  燕飞心中一颤,终于猜到向雨田的心事,点头道:“他肯定知道。”
  向雨田拍桌叹道:“就是这样!当明瑶指定要我杀你时,神态有点异常,那时我并不在意,直至见到燕飞就是拓跋汉,我才有点醒悟,现在终于由你亲自证实。明瑶啊!你的心究竟在打甚么主意呢?明知燕飞你就是你的情郎拓跋汉,竞指定要我杀他。”
  燕飞道:“我从来不是明瑶的情郎,她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向雨田沉声道:“你错了,明瑶以前的男人或许只是她的玩物,但你却异于她往日的情郎,因为你是第一个主动离开她的男人,这对她的骄傲是至严酷的打击。打从开始,我便知她勾引你是在玩火,既会烧伤你同时等于引火自焚,所以她逼我来杀你,因为我和你都是她最痛恨的人,燕兄明白吗?”
  燕飞摊靠椅背,无话可说。
  今次轮到向雨田拿酒为他添满杯子,再为自己注满一杯,然后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我们的同病相怜而饮的,我和你表面上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风光,事实上却是在明瑶纤掌内的两条可怜虫,明晚子时还要打生打死的。就为我们的处境喝一杯如何?”
  燕飞举杯和他相碰,把变成了苦涩的美酒直灌下肚。
  丝丝细雪,从天上洒下来,小酒馆内外都静悄悄的,这酒馆位于夜窝子内,因时间尚早,仍未开始营业,给燕飞借用来与向雨田谈话,雪涧香则是从红子春处张罗来的,新酿的雪涧香远及不丘这般火候十足。
  燕飞放下杯子,道:“我们真的非打不可吗?”
  向雨田道:“明瑶太明白我了,清楚我为了另一半的《道心种魔大法》,肯做任何事。我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吗?明晚不是燕兄死,就是我向雨田亡,这是命中注定的。”
  燕飞道:“我们其中之一的死亡,可以今明瑶感到快意吗?”
  向雨田道:v明瑶既指定要我杀你,早清楚后果,至于事后她会有甚么想法,是她的问题,与我们明晚的决斗根本没有关连。“燕飞凝准向雨田,一字一字的沉声道:“坦白告诉我,明瑶在你矢志求天道的心中,是否仍占有一个席位呢?”
  向雨田微一错愕,现出思索的神色,接着放下酒杯起身,摊手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我多年来一直禁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明晚我会准时到,燕兄千万勿要手下留情,否则死的肯定是你。为了下卷,我是会全力以赴的,希望燕兄清楚我为人行事的作风,不要有任何误会。我当你是朋友,才会说这番话,请哩!”
  说罢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
  燕飞坐着发呆,直到拓跋仪坐入向雨田刚才的位置,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第五章 秘密基地

  两道人影迅捷地过山穿林,最后奔下一道山坡,然后躲进一堆乱石后。
  他们正是刘裕和屠奉三,两人一洗颓丧之气,两双眼睛射出兴奋神色,并肩挨着其中一块巨石坐下,虽在一轮全力奔驰下颇感力竭,脸容仍难掩喜色。
  刘裕轻拍一下腿于,先出声道:“徐道覆那免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作贼巢,藏于深山之上,又以树木覆盖,难怪我们差点找不到。”
  屠奉三喘息着道:“他奶奶的!这座石堡肯定是早巳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旧堡修复扩建。如果我没有猜错,以前江边该设有码头,只是给老徐拆掉。”
  刘裕点头道:“对!且有道路从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边,不过现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盖了,但如果他们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时间,便可重新架设码头,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后面的山谷,让天师军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树,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顿又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大师军的哪个将领呢?”
  屠奉三沉吟道:“看形相该是天师军新崛起的大将张猛,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来主理这最重要的反击行动。”
  接着道:“我们终于掌握到敌人的布置部署,这更是胜败的关键,只要我们不让敌人晓得我们的存在,我们将有希望赢得最后的胜刊,故而保密是头等要务,我们不但要瞒过敌人,还要瞒苦己方的-些人,以免秘密外泄。”
  刘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人哥隐瞒此事?”
  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大哥,但他始终和谢家有主从之情,渊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他会忍不住向谢琰透露秘密,那我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刘裕道:“如果将来宋大哥发现我们欺骗他,他会有甚么感受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没有想过事后会如何的问题,只知道若赢不了此仗,我们便要完蛋。”
  刘裕道:“我信任宋大哥。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谢琰晓得天师军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术,只是把败亡的口产拖长,苟延残喘多一点时间,而我们则一败涂地,在权衡利害下,宋大哥会作出明智的选择。我们不但不应瞒他,还要唯恐他知得不够仔细,让他晓得我们是绝对信任他。”
  屠奉三叹道:“这是我和你不同之处,好吧!便依你之言,不过却非因为我觉得这是更聪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现在更认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刘爷你的运数。”
  刘裕笑道:“又在耍我了!甚么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两人对视而笑,他们此时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寻不擭的情况,确有天渊之别。
  屠奉三笑着道:“要回去了吗?”
  刘裕跳将起来,欣然道:“此处离敌巢不到二十里,仍属险地,愈早离开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刘爷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见面大礼,当然足愈早回去愈好。”
  刘裕想起江文清,心底里涌出难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从不肯放过说这种话的机会。”
  探手搭着屠奉三肩头,道:“回家哩!”
  拓跋仪开门见山的道:“这个关系重大的情报你是如何得来的?”
  燕飞心中大感为难,在他得知赫连勃勃将突袭盛乐一事上,想编出能令拓跋仪信服的谎话是不可能的,何况他根本不想向这位儿时好友说谎。苦笑道:“你可以撇开这个问题不问吗?”
  拓跋仪不悦道:“有甚么事须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问,族主也会问。”
  燕飞坦白答道:“小珪明白是甚么一回事,所以绝不会有延误军机的情况。”
  拓跋仪不解道:“你说得我更胡涂了,族主怎会明白呢?”
  燕飞把心一横,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不要真给弄胡涂了。唉!我不告诉你,实在是为你着想。”
  拓跋仪一头雾水的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有甚么难言之隐?”
  燕飞心忖我的难言之隐是愈来愈多,愈趋复杂,有时真的弄不清楚何时该说实话,像刚才便被卓狂生那疯子逼得很惨。道:“我们在慕容垂身旁有个超级的探子。”
  拓跋仪愕然道:“竟有此事?这有甚么问题?为何不可以说出来,你怕我会泄秘吗?你当我是哪种人呢?”
  燕飞苦笑道:“你先不要发脾气,我们这位超级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仪失声道:“甚么?你是在开玩笑吗?消息如何传递出来呢?且当时你正身在南方。”
  燕飞如释重负的道:“关键处正在这里,隔了万水下山也不是问题,我和千千是以心来传递信息的。”
  拓跋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
  燕飞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仪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燕飞道:“事实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时在北颖口前截着慕容垂掳走千千主婢的船队,义能潜入荣阳见上千千一面。在建康假死百天后,我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仪显然一时闪仍没法接受,问道:“族主……族主他……”
  燕飞道:“他接受了。来!喝杯酒定惊!”
  举起酒坛,为他斟酒。
  拓跋仪瘫痪在椅内,吁一口气道:“这是否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燕飞义为自己倒酒,叹道:“坦白说,我怎知道呢?或许是老天爷有眼,可怜我们拓跋族国破家亡,为我们做点好事。”
  接着举杯道:“为我族的复国希望喝一杯。”
  拓跋仪和他碰杯,两人把酒一饮而尽。
  燕飞放下酒杯,问道:“你的荒游之恋又如何呢?”
  拓跋仪平静的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飞失声道:“甚么?”
  拓跋仪重复道:“素君怀了我的孩子。”
  燕飞道:“恭喜你!”
  拓跋仪摇头苦笑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甚么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尽父亲的责任。”
  燕飞讶然看着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担心?为何这么悲观呢?”
  拓跋仪道:“我顶多只是想法现实。一旦慕容垂大军发动,我便要到战场去,生死难卜,孩子出世时,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数。”
  燕飞心忖那自已是否过分乐观了?
  拓跋仪道:“我不想素君留在边荒集,可是现在天下间有哪处是安乐之土”
  燕飞点头道:“北方早巳乱成一团,南方则是大乱即至,看来仍是边荒集太平一点。”
  拓跋仪道:“经过两次失陷,谁还敢保证边荒集的安全?边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可在任何一刻烧到这里来,我又可能不在这里,怎放得下心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个好地方,看似危险,事实上却颇为安全。”
  拓跋仪讶道:“竟有这么一个地方?”
  燕飞道:“你听过崔宏吗?”
  拓跋仪道:“当然听过,你亲自向族七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飞道:“他的崔家堡位于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训练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规模宏大,有强大的防御力,四周尽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没有大城,虽位处燕人势力范围内,却能自给自足,保持独立,际此慕容垂无暇他顾之时,当是安置素君的理想处所。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里去,如此你便可以放下心事。孩子出世时,你到那里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仪心动道:“待我无去和素君商量,再给你一个确实的答复。”
  此时高彦走进来,坐到两人之间,兴奋的道:“向雨田那家伙竞到北大街的千里马驿馆要了间厢房,入房后便没再出来,这小子的确胆大包天。”
  燕飞道:“他是绝不会闹事的,胆子大或小并没有关系。”
  高彦道:“你这么相信他?此人行事难测,有他在集内,我再没有安全的感觉。”
  拓跋仪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飞身旁。”起身拍拍高彦肩头,径自离开。
  高彦目光落在雪涧香上,立即发亮,毫不客气的整坛捧起来,摇晃着道:“还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坛。来!我们喝一杯,借点酒意说起话来也爽一点。”
  燕飞皱眉道:“你不是又要说你的小白雁吧?”
  高彦双目一瞪,理所当然的道:“不谈小白雁还有甚么好谈的,你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一个的惨度余生吗?”
  燕飞只好苦笑以对。
  刘裕和屠奉三回到秘巢,天刚入黑,老手在村外截着两人,道:“魏泳之来了,正在屋内等候刘爷。”
  两人闻言大喜,想不到他来得这般快。
  老手续道:“阴爷和宋爷到长蛇岛去迎接大小姐,如果、切顺利,他们该于明早回来。”
  屠奉三拍拍刘裕肩头,低声道:“小心点!”
  刘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对魏泳之说话要有保留,点头答应。
  然后依老手指示,往魏泳之所在的小屋举步,心中不由想起何无忌。
  何无忌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他,刘裕虽然不满,但却没有恨他,因为他了解他的处境;明白他的为难处。在某一程度上,何无忌仍对他存有情义,至少何无忌没有出卖他,否则今夜魏泳之便不能在屋内等候他。何无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团内是核心分子,清楚他与魏泳之的关系,只要向刘牢之透露魏泳之和他的关系,魏泳之肯定没命。
  刘裕跨过门坎,苦候他的魏泳之忙从椅子站起来,喜道:“真想不到你竟会到前线来。”
  刘裕扑前执着他的手,关切的道:“你瘦了!”
  魏泳之苦笑道:“就只是气也要气瘦了,更何况过去三天加起来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钢铁打成的。闲话休提,今次小刘爷到这襄来,是否准备放手大干?”
  刘裕拉着他到一角坐下,才放开他的手,微笑道:“泳之认为我有机会吗?”
  魏泳之笑道:“如果换了小刘爷你是另一个人,我会劝你立即有多远跑多远,但小刘爷你怎同呢?你敢到这里来,肯定有全盘计划。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军内佩服你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认为你是第二个玄帅,只有你才可以领导我们走向胜利。哈!情况如何呢?”
  刘裕从容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泳之大喜道:“究竟还欠甚么呢?”
  刘裕欣然道:“当然是欠了你哩!”
  魏泳之喜动颜色的道:“有甚么事,小刘爷尽管吩咐下来,我魏泳之纵使肝脑涂地,也必为小刘爷办妥。”
  刘裕失笑道:“不用那么严重,大家兄弟,我怎会要你丈壮烈捐躯?先让我向你说出我们的大计。”
  魏泳之忙道:“千万勿要向我说出整盘计划,只须让我晓得该知道和该做的事便成。刘牢之那奸贼把我看得很紧,却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我曾追随孙爷。”
  刘裕面色一沉,问道:“孙爷情况如何?”
  魏泳之道:“没有人清楚,想得好点便是刘牢之把孙爷调往偏远的城镇,将他投闲置散。”
  刘裕沉吟片刻,问道:“远征军现时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魏泳之道:“表面看,远征军是气势如虹,先是势如破竹的连夺吴郡、嘉兴两城,控制了通往会稽的运河,然后水陆两军会师,攻下海盐,声势一时无两,但知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师军的主力大军仍避免与我们交锋,但我们却折损近二千人,伤者近五千之众,这绝对不是好的战绩。归根究底,都是谢琰好大喜功,催军过急,把战线扩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没有驾驭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本领。”
  刘裕皱眉道:“朱序没有给他忠告吗?”
  魏泳之破口骂道:“谢琰怎会听别人的话?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坚的朱序,认为他有失名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又当足自己是玄帅,以为天师车慑于他的威望,望风披靡,更听不入逆耳忠言。”
  刘裕道:“刘牢之的看法,该不到谢琰忽略吧!”
  魏泳之颓然道:“刘牢之对谢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见的一回事,只有谢琰一个人不晓得,表面上刘牢之对谢琰毕恭毕敬,事实上刘牢之心中在转甚么念头,没有人知道。”
  刘裕问道:“谢琰何时进攻会稽?”
  魏泳之道:“该是二、三天内的事。哪有人这么蠢的,阵脚未稳,便深入敌人势力最强大的腹地?现时会稽一带的民众若不是天师军的信徒,便是天师军的支持者,夺得几座城池义如何?天师军全面反攻时谢琰便知道个中滋味,最教人不忿的是他要讨死没有人阻止他,但他不应找其它人陪葬。”
  刘裕道:“像你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不多呢?”
  魏泳之苦笑道:“军令如山,我怎敢和其它人讨论?如被告发,我会被定以扰乱军心之罪,肯定给当场处决,刘牢之岂肯错过机会?”
  又叹道:“我可以为小刘爷你做甚么呢?”
  刘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见个面。”
  魏泳之脸露难色,道:“恐怕非常困难,朱序随谢琰去了会稽,我本身又属刘牢之旗下的将领,实在没法接触到朱序。”
  刘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见未序一面,如何依计而行,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魏泳之讶道:“见朱序有甚么用呢?他对谢家有感恩之心,纵然他不喜谢琰,但亦不会背弃他。”
  又道:“你有甚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让我看有没有变通之法?”
  刘裕道:“我要在谢琰全线溃败之时,接收他的败兵,重整阵脚后,再把远征军输了出去的全赢回来。”
  魏泳之吓了一跳,道:“你比我还看得灰黯,远征军虽不能取胜,但也不该如此轻易崩溃吧?”
  刘裕道:“时间会证实我的顶测。”
  魏泳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向你的同乡人手。”
  刘裕一呆道:“刘毅?”
  魏泳之点头道:“他现在是海盐的主将,又是谢琰的心腹,该比我有办法。”
  刘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一个提议

  第一眼看到长大后的万俟明瑶,燕飞便感到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完全是一种直接的感受,没有甚么道理可言。或许是因她的冷漠、耐人寻味、离世的美丽。他不知道当时是否对她一见钟情,但他被复仇火焰占据了的心,却像冲进了一道清凉的泉水,他的心神不自觉的全被她吸引,令他想亲近她、了解她、触摸她,体验把她拥入自己强而有力的臂弯内的深刻感受。
  他从未试过这种一见动心的滋味,也勾起久被埋藏于深心内一段美丽的回忆,虽然一时间他仍未能确定这位掀起帘子,骄傲地向他展示绝世容色的美女,曾一度足他和拓跋珪少年时代无可代替的梦中女神。
  她一双眼睛闪烁着挑战的神色,似带点不屑,又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以怜悯的慈悲心,俯视凡间与她全不匹配的卑微男子。澄碧的眸神,似能透视燕飞的肺腑。
  燕飞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脊梁骨发麻,浑忘了一切,当然更没有注意车厢内尚有另一个人。
  然后她笑了,那是贪玩爱闹、一种开玩笑恶作剧似的神情,宛若阳光破开冷漠骄傲形成的层层乌云,慢慢化为炽热的火球,令燕飞生出触电般的感受。
  车窗的帘子垂下,隔断了燕飞的目光,却没法切断把两人连系在一起的情丝。
  如果万俟明瑶没有牵引起他深心中少年时代那段回亿,以燕飞的性格,不论如何惊艳震撼,仍会任由机会悄悄从指隙间溜走,可是命运却不容许他作爱情的逃兵,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身边的庞义道:“当我们把千千和小诗迎回边荒集时,第一楼该已完工哩!”
  燕飞正在对街遥观重建中的第一楼的雄姿,眼睛看着重重迭迭,深具某种力学原理的建筑架构,心中想的却不是纪千千而是与自己关系复杂、恩怨交织的梦俟明瑶,心叫惭愧。
  另一边的高彦道:“新的第一楼会比以前更壮觐、规模更宏大,是老庞呕心沥血之作。哈!老子最明白庞老板的心情,他这般落力……”
  庞义喝止道:“高彦!”
  高彦笑嘻嘻道:“不说了!不说了!”
  燕飞是另一个明白庞义心意的人,町能比高彦更明白庞义,皆因遭遇接近。分别在他自己可把思念之情化为力量,尽全力去营救千千和小诗;庞义则把心神放在第一楼的重建厂去,以此渲泄心巾对小诗的思念。
  可是小诗对庞义的心意义如何呢?自己叮否通过和千千的心灵联系,为他尽点心力?
  高彦道:“小飞为何不说话?”
  当载着万俟明瑶的车队离开苻坚的长安宫,燕飞正立于宫外大街之上,当她的座驾驶经他面前,他作出秘人问好独特的敬澧。
  万俟明瑶没有再掀帘看他,但他却清楚感觉到万俟明瑶心中的震荡,令他明白到秘人今次来大秦的京师,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他更晓得触犯了秘人的禁忌。万俟明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人灭口,一是见他。
  庞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小飞有甚么心事呢?”
  燕飞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深吸一口初冬清寒的空气,道:“当日你不是造了一张桌子给千千吗?桌子还在吗?”
  庞义道:“桌子仍然完好,只是被搬到小建康去,现在收藏在大江帮的忠义堂内,待第一楼建成后便搬回来。”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了似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离开那片沙漠襄的绿洲后,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遇上今他曾梦萦魂牵的秘族少女,岂知却相遇于长安闹市的街头。这不是命中注定,是甚么呢?
  命运并没有放过他,且不肯罢休,明夜的决战如果像向雨出所猜测的,便是由万俟明瑶一手安排。
  一个疑问浮上燕飞心头。
  万俟明瑶是否晓得墨夷明和他的真正关系?他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他们之所以能抵达那片正举行狂欢节的绿洲,是万俟明瑶主动的诱导他和拓跋珪两人。
  高彦道:“你看够了吗?是否想起以前的事呢?唉!如果我每天都能带雅儿到这里来喝雪涧香,人生可说无憾了。”
  燕飞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庞义处,淡淡道:“你们到灯铺等我,我去打个转后再去找你们。”
  庞义讶道:“你要到哪里去?”
  燕飞已迈步远去,声音传回来道:“我要找个老朋友聊天,说些心腹话。”
  屠奉三听得眉头大皱,道:“没有朱序的配合,当谢琰的部队全线溃败时,将没有人会到海盐来,我们收编谢琰手上的北府兵一事,势成泡影,而我们亦要输掉此仗。”
  刘裕沉吟道:“我定要设法见朱序一面。当年他在边荒集苻坚的百万大军里,我仍有办法见到他,今次也不会例外。”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行藏绝不可以曝光,否则会破坏我们整个计划,我们今次胜败的关键就在”出奇制胜“这四个字上,若徐道覆晓得你在附近活动,定会起戒心,我们再无”奇“可言。你没想过向刘毅入手吗?始终你们尚未真正的翻了脸。”
  刘裕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刘毅,但真的不想和这种卑鄙小人虚与委蛇。”
  屠奉二点头道:“我明白,但问题是刘毅或许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你想到另一个人选吗?”
  刘裕苦恼的道:“刘毅表面上虽仍视我作领袖,事实上却在暗中排斥我、利用我至乎害我,置我于不义。他奶奶的,何谦刚遇难时,他对我该有几分真心,后来羽翼渐长,兼之又在建康混得春风得意,且得谢琰宠信,遂不把我放在眼内,我这样去找他,只会引起他的警觉。”
  屠奉三晒道:“引起他的警觉又如何?他可以做甚么呢?现在北府兵的情况套句江湖术语,叫做”局“,有若陷进老干的天仙局,肯定会输掉身家。”
  接着续道:“只要见他的时间拿捏得宜,这种小人最擅长见风转舵,我敢保证他会向你屈服,当然还要使点手段。”
  刘裕讶道:“甚么手段?”
  屠奉三道:“就是朝廷任命你为海盐太守的授命书,如此你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海盐,那时还到刘毅不乖乖听话?”
  刘裕皱眉道:“司马道子怎肯给我这样的一张夺城通行证,岂非摆明不给谢琰和刘牢之面子吗?”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那时嘉兴和吴郡早失陷天师军之手,会稽则乱成一团,刘牢之则违令撤返广陵,哪由得司马道子说不,他想见到天师军兵临建康吗?”
  刘裕道:“你猜刘牢之有这么大的胆子?”
  层奉三道:“刘牢之并不是蠢人,他绝不会留在这襄作真正蠢蛋谢琰的陪葬品,如我所料无误,助谢琰攻陷会稽后,第一个开溜的肯定是刘牢之,他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大摇大摆的班师回广陵,美其名助守京师如何?天师军从海路直捣京师的叮能性是不可以抹杀的,如此他可一石二乌,既保存实力,另一方面又可借天师军之手毁掉谢家最后一个对北府兵有影响力的人,除掉何谦派系的将领。”
  接着又道:“此时桓玄该已减掉杨全期和殷仲堪,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道子敢对刘牢之哼一声吗?”
  刘裕道:“到了那种田地,我们才去求司马道子这样的一张授命书,会否错失时机呢?授命书到手时,海盐早落入徐道覆之手。”
  屠奉二道:“我们当然不町以等到那个时候,先来一张假的授命书如何?这是我以前为桓玄想出来的手段,就是以假圣旨软硬兼施的扰乱建康外围城池的守将,阴奇便是伪冒圣旨的高手,你先拿假圣旨去见刘毅,日后再求得真圣旨,如此假假真真,兼且在兵荒马乱之时,没有人能察破的。”
  刘裕点头道:“好吧!我便试试看。”
  屠奉三道:“徐道覆肯定会先攻吴郡和嘉兴,切断远征军和建康的连系,然后再攻打海盐,这才轮到谢琰主力部队所在的会稽,我们就在吴郡、嘉兴告急之时,到海盐找刘毅。但绝不可通过魏泳之联络刘毅,因魏泳之始终属刘牢之的系统,会令刘毅生出不必要的怀疑,误了大事。”
  刘裕道:“那我们找谁去呢?”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如何?”
  燕飞立在门外,低声道:“向兄在吗?”
  房门拉开,向雨田笑容满脸的出现眼前,欣然道:“我早猜燕兄会来,不过若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请进来。”
  燕飞经过让往一边的向雨田,跨槛入房,这是内寝外厅的豪华客房,或许因旅馆的住客都到了夜窝子凑热闹,四周冷清清的,邻房均不闻人息,偌大的旅馆,似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向雨田道:“燕兄请坐!”
  燕飞举步走到置于厅中的圆桌,拉开椅子坐下,向雨田坐列他对面去。
  燕飞道:“向兄晓得我为了何事来找你吗?”
  向雨田从容道:“当然是为了明瑶。我对人性有独到的看法,在天穴旁的交谈里,你没有主动提起明瑶,反令我觉得你是余情未了,所以须克制自己。”
  燕飞苦笑道:“你倒看得很准,但为何你义想找我呢?”
  向雨田摊手道:“我想找你,是想进一步了解你、掌握你,以增加明晚的胜算:不过你放心,到明晚子时前,我们仍然是朋友。”
  燕飞道:“这一战真的无可避免吗?”
  向雨田叹道:“我也希望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惜我一向白以为不错的脑袋却是空白一片,问题在如果我杀不了你,根本无颜回去兑明瑶,我的《道心种魔大法》肯定泡汤,以明瑶的决断和一向狠辣的作风,会在晓得我失败后,立即把宝卷烧掉,我想强抢也不行,何况强抢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知她会把宝卷藏到哪里去。唉!一是你杀我,-是我杀你。我还要提醒燕兄,如果你留手的话,我会利用你这愚蠢的破绽,把你杀掉。”
  燕飞淡淡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明瑶肯定随身携带,贴身收藏。”
  向雨田笑道:“这就是你昨晚末说出门的提议哩!他奶奶的,先不说明瑶本身的武功,只是贴身保护她的八大秘卫,已不容易对付。何况我怎可向自己族人下杀手?你的武功虽已达超凡人圣的境界,但要生擒活捉明瑶是没有可能的。纵然你能胜过明瑶,你肯辣手摧花吗?不生擒她义如何为我取回宝卷?横想竖想,仍是没有法子。”
  燕飞道:“我装死又如何呢?”
  向雨田愕然道:“你装死?”
  燕飞道:“对!我装作被你杀掉,如此你便可向明瑶交差,取回宝卷。”
  向雨田现出感动神色,沉吟片晌,摇头道:“还是不行,今次我是为你着想,你是不能死的,装死也不行,因为边荒集会立告崩溃,荒人的信心将云散烟消。唉!让我们面对现实吧!明瑶绝不是容易就被欺骗的人,明晚我们全力出手,如我落败身亡,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一点也不会怪你。做了冤魂,我仍会当你是朋友。”
  燕飞微笑道:“别人装死或许骗不过人,但我装死却绝对可以骗过任何人,因为我是真的死掉。”
  向雨田愕然望着他,双目神光转盛。
  燕飞道:“向兄想到甚么呢?”
  向雨田不能相信的道:“燕兄是否练成了道家传说中的元神?噢!我的娘!我终于想通了,昨晚是你的元神附在剑上发出呜响,他奶奶的!燕飞你真的很棒。”
  燕飞道:“我并不是胡诌的,首次决战孙恩于镇荒岗上,我便被孙恩击毙,隐伏一旁的尼惠晖抢走我的尸体,带往远处埋葬,但一段时间后我便复活过来,破上而出。”
  向雨田兴奋的道:“听过听过,这台说书叫《燕飞怒拼慕容垂》,但却说你只是假死过去,最后凭一口未断的真气,重续心脉,且从此拥有超越常人的灵觉。”
  接着露出感动的神色,道:“老燕你真够朋友,但我向雨田是何等样人,怎能害你牺牲整个边荒集的利益?哈!我的脑筋回复灵活哩!哈!一定有办法可想,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燕飞欣然道:“你清楚明瑶的情况,当比我想得更周详,”
  向雨田苦恼的道:“坦白告诉我,如果我和你合作去诓骗明瑶,算不算出卖自己的族人?”
  燕飞道:“让我们这么想如何?明天晚上,我们在所有荒人和游客的眼睛监视下,公平的来一场决战,大家全力以赴,如果你能杀死我,你便完成任务,但假设你不幸落败,你的任务便失败了,但你确已尽力而为,履行了你对明瑶的承诺,所以你并没有对不起明瑶,更没有对不起你的族人。”
  向雨田一呆遭:“你真有把握击败我吗?”
  燕飞道:“像你老哥如此可怕的对手,我怎有必胜的把握呢?大家坦白点吧!你纵能胜过我,但肯定负伤,且是令你没法凭铁舍利远遁,绝对不轻的伤势,难逃被愤怒的荒人乱刀分尸的结局。以向兄一向的作风,岂会做这种蠢事?当然是趁仍有能力离开之际,知难而退。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和我的斗争仍未停止,只不过把战场转移往北方。对吗?”
  向雨田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是没可能向你全力出手的,因我根本没有杀你的心:”
  燕飞道:“向兄是何等样人,只要想想杀了我肯定可以得到宝卷,自然不会剑下留情。我的想法是这样,只有当你全力出手,仍没法干掉我,才会在杀我一事上死心,掉过头来乖乖与我合作,那是唯一能取回宝卷的方法。说不定你还焉族人做了好事,只有你我合作,方叮把族人的伤亡减到最低,当我们能令明瑶也知难而退时,大家都有个好的收场。唉!他奶奶的!我可以杀死明瑶吗?”
  向雨田点头道:“对!如果我真的没法杀死你,便等于我落败身亡,但我并没有死,只是在不分胜负的情况下开溜,明瑶便不会怪我,而我们之间的斗争还会继续下去。哈!待我想想。”
  接着向燕飞瞧去,道:“还有其它事吗?”
  燕飞道:“当然还有其它事,只有向兄才能解我心中的疑团。”
  向雨田起立道:“让我们找个好地方把酒深谈,我喝酒的兴致又来哩!哈!雪涧香的滋味真教人怀念。”
  燕飞起立道:“今天那坛雪涧香是最后一坛够火候的雪涧香,怕向兄要失望了。”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肩头,笑道:“有燕兄陪我喝酒便成,管他是甚么娘的酒。”
  两人对视大笑,出门去了。

 

 

第七章 离间之计

  丝丝雪絮从天飘降,向雨田放任的躺在桥上,伸展四肢,状甚写意。
  燕飞坐在桥缘处,凝望桥下雪花中的小湖,想起当日纪千千初抵边荒集,自己领她到此观赏“萍桥危立”的美景。那晚可否算是他和纪千千的定情之夜呢?
  向雨田舒服的道:“这个地方真好,像有某种魔力似的。”
  燕飞提起身边装着烧刀子的酒坛,往他抛过去,笑道:“喝两口酒后,你将感到一切会更好,”
  向雨田坐将起来,一把接着酒坛,捏碎封蜡,拔开壶塞,大喝了几口。
  笑道:“燕兄是否想灌醉我,教我醉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飞目光往他投去,道:“当年你和明瑶离开秦宫,看到我在宫外以秘族的手礼向你们问好,明瑶的反应如何?”
  向雨田再灌了两口酒,把酒坛抛给燕飞,虽没有把坛口塞着,却没有半滴酒溅出来,现出沉湎回忆的神情,道:“当时我看不到明瑶的表情,只知她和我同样的震撼,有种被揭穿身分,一切努力尽付东流的火败感觉,但她和我有一个分别,就是她在那一刻认出你是谁。”
  燕飞接过酒坛,顺道喝了三大口,另一手又接着向雨田以指劲射给他的坛塞,封好坛子,把酒随手放到一旁,道:“你认不出我吗?”
  向雨田道:“对当年你和拓跋珪参加我们狂欢节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已非常模糊,一时怎记得起来?何况你的外表变了这么多。但明瑶显然对当年的你有颇深的印象,所以当你展示只有我们秘人晓得的礼数时,地便把你认出来。”
  燕飞道:“当时她有甚么反应?”
  向雨田道:“先说我有甚么反应吧!我向明瑶请缨去杀你灭口,明瑶却反问我晓得你是谁吗?”
  燕飞现出震动的神色。
  向雨田讶道:“这句话有问题吗?”
  燕飞叹道:“接着地怎么说?”
  向雨田道:“我当然问她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可看穿我们真正的身分,又懂我们秘族问好的手礼?她却没有直接答我,只说这事她要亲自处理,又保证你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到后来我晓得你就是曾参加我们狂欢节的两个拓跋族少年之一,便再没有深究她当时说的这句话。现在给你提醒,这句话确有点问题,像我该晓得你是谁般,且是似乎我该与你有点关系。”
  燕飞道:“我懂得秘语,你不觉得奇怪吗?”
  向雨田道:“奇怪!非常奇怪!不过却非没有可能,柔然族便有人精通秘语,你属拓跋族的王室,懂得秘语亦不稀奇。你不是曾告诉我这是你娘教晓你的吗?”
  燕飞道:“你们秘族的狂欢节是绝不容外人参加的,为何独对我们两人破例?”
  向雨田沉吟道:“肯定得族长点头,其它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包括当时的明瑶在内?唔!愈想愈令人感到古怪。”
  燕飞道:“当时尊师在场吗?”
  向雨田的眼神像两枝利箭般朝他射去,奇光迭闪,沉声道:“我们的交谈愈来愈有趣哩!燕兄是否晓得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呢?光师从不参加我们的狂欢节,独有那次是例外,就在那一晚,他从众多本族青年里,挑选了我作他的传人。”
  燕飞暗叹一口气,道:“令师长相如何?”
  向雨田露出震动的神色,呆瞪燕飞半晌,道:“燕兄问这句话定有原因,但我无法回答燕兄,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先师的真面目。”
  燕飞失声道:“甚么?”
  向雨田现出缅怀的神色,徐徐道:“那晚是我首次遇上先师,我虽晓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但因他隐居在沙漠边缘的山区,所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以重纱覆脸,直至我把他埋葬,也依他遗示没有揭开他的脸纱,据他所言,他是因练圣舍利时出了点岔子,毁了自己的容颜。”
  燕飞愕然道:“圣舍利是甚么东西?”
  向雨田苦笑道:“连不应对你说的都说了,燕兄须为我守口如瓶。圣舍利就是藏在铁球内的宝贝,可令人得益无穷,也可令人万劫不复,内中蕴藏着本门历代宗主临终前注入的精气神,充盈能令人功力增强的元气精华,也充斥各种死气、杂气和邪气。我师兄便是因误吸邪气发了疯,变成了花妖。但如果没有圣舍利之助,我亦没法在短短七年间,练成魔种。”
  燕飞难以置信的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
  向雨田哂道:“你死了都可以再活过来,还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接着恳切的道:“燕兄为何忽然问起先师的长相?唉!让我用另外一种方式问吧!燕兄和无师是否有点渊源关系?那晚燕兄两人能参加我们的狂欢节,会否是由先师提议,再经族长允许呢?噢!你当然也只是止于猜测而矣!对吗?”
  燕飞苦笑道:“对!我纯是凭空猜想,却非没有根据,根据就是本该不会发生的事,却真的发生了。”
  向雨田皱眉道:“你究竟想说甚么,我现在有点胡涂哩!”
  燕飞微笑起身道:“明晚如果你使尽浑身解数,仍没法干掉我,不得不与我合作时,我再告诉你答案如何?”
  宜昌桓府。
  谯奉先来到恒玄身后,施礼问安。
  桓玄旋风般转过身来,欣然道:“先生今回到建康去,可有好消息带回来?”
  谯奉先从容道:“一切仍在发展中,但形势却对我们愈来有利,我更收到一个秘密消息,显示连司马道子世不看好北府兵与天师军之战。”
  桓玄听到司马道子之名,冷哼一声,双日杀机大盛,然后才像记起谯奉先说的话,问道:“司马道子曾向人表示对谢琰和刘牢之没有信心吗?”
  谯奉无恭敬的道:“奉先一向不轻信别人说的话,可以是一时意气之言,也可以是一不对心的缦语,但其行动却无法瞒过有心人。”
  桓玄大感兴趣的道:“先生从司马道广的甚么行动,看出他心法呢?”
  谯奉先沉声道:“刘裕和屠奉三已秘密潜往与天师军开战的前线,数天之后,大江帮更有数艘双头战船从边荒驶伞,逗留了一天,到晚上趁黑开走,直出大海。”
  桓玄一震道:“这么说,刘裕已投靠司马道子,甘心作他的走狗,否则司马道子怎会容大江帮的战船公然驶经建康?”
  接着双目精光闪闪地盯着谯奉先,道:“这些事理该属最高机密,先生到建康只是二、三天的时间,怎能如此了如指掌?”
  谯奉先蓄意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在建康有个眼线,令我们对建康的情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愈少人晓得眼线是谁,对我们愈有利。”
  桓玄大讶道:“先生说的究竟是何人?”
  谯奉先微笑道:“南郡公听过建康的清谈女王吗?”
  桓玄愕然道:“先牛的眼线竟是淮月楼的李淑庄,教我人感意外,此女不但名动建康,且富可敌国,是绝不容易收买的人,怎么先生到建康打了个转,便让她甘于当我们的眼线?”
  谯奉光不慌不忙的道:“南郡公明察,李淑庄不单是个不容易收买的人,且是个无法收买的人,而她之肯向南郡公投诚,道理非常简单,就是她看好南郡公,加上我们谯家和她的关系,所以我才能打动地。”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李淑庄凭甚么看好我?”
  谯奉光对答如流的道:“因为她熟知建康的高门大族,明白他们是甚么料子,了解他们的需要,更清楚他们只肯接受家世不卜于他们的人,现在当今之世,除南郡公外,谁还有此声威?”
  桓玄的心情似乎忽然好起来,欣然道:“她会否看错我呢?我和建康的世家子弟根本是同类人,分别只在我手上握有力足统一南方的兵权。”
  谯奉无当然明白他的心意,晓得他是对艳名盖建康的李淑庄生出兴趣,所以故意表示质疑她的用心,从而从自己口中套多点关于她的事。恭敬答道:“淑庄认为南郡公的家世比南郡公手上的千军万马,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只要南那公能利用建康高门对寒门的恐惧,最后的胜利,肯定属于南郡公。”
  桓玄动容道:“这是个有脑广的女人。”
  谯奉先道:“淑庄着奉光请示南郡公,该否把刘裕的行踪举止,密告徐道覆?”
  桓玄兴致盎然的道:“真是个心思细密的女人,我非常欣赏她这个主意,如果能让徐道覆晓得刘裕藏身的地点和图谋,效果会更理想。”
  谯奉先恭敬应道:“我一定知会淑庄照南郡公的意思去办。”
  稍顿又道:“可是刘裕和屠奉三到前线去干甚么?司马道子父子两都守口如瓶,连身边亲近的人也不肯透露。”
  桓玄思索道:“这么说,淑庄确是神通广大,连司马道子父子之旁,也有她的人。”
  谯奉先心叫厉害,桓玄的才智是不可以低估的,忙道:“南郡公明察,淑庄是建康最有办法的人。”
  桓玄目光灼灼地打量谯奉先,道:“你们谯家和淑庄有甚么渊源关系?”
  谯奉先毫不犹豫的答道:“淑庄是敝兄一个拜把兄弟的弟了,此人叫陆容光,本领高强,可惜练功出了岔子,不到五十岁便一命呜呼,但淑庄已尽得其真传。后来淑庄到建康闯出名堂,使人来找我们,请我们供应她优质的五石散,这样的关系开始于五年前,维持车今,大家从没有过争执,关系非常良好。”
  桓玄显然对谯奉先的“坦诚相告”非常满意,连说了二声“好”。然后道:“刘裕一事更须通知聂天还,只要聂天还晓得江文清已离开边荒集,重返南方,定寝食难安,必会想点办法。”
  谯奉先现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道:“南郡公这一石二鸟之计,确是妙绝。不过聂天还是聪明人,不会卷进北府兵与天师军的斗争中,只会浑水摸鱼,尽量占便宜。”
  桓玄皱眉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聂天还可以占甚么便宜呢?”
  谯奉先道:“江文清的根基在边荒集,聂天还若要歼灭大江帮的残余力量,必须断其后路,方可把大江帮连根拔起,在这样的思虑下,寿阳便成为必争之地。而在正常的情况来说,如要攻打寿阳,定会惹来北府兵的反噬,不过这是非常时期,北府兵无力他顾,聂天还怎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
  稍顿续道:“攻打寿阳且可收另一奇效,就是予借口刘牢之从前线撤返广陵,任由谢琰这蠢材孤军作战,自生自灭。另-方面则叮加重对刘牢之的压力,逼他向我们屈服。聂天还只是南郡公的一只有用的棋广,只有这样方可以物尽其用。”
  桓玄再次动容道:“先生的提议非常透辟,不过我和聂天还表面上是伙伴的关系,我是没法命令他去做某一件事的。”
  谯奉先阴冷的笑道:“对聂天还,我们何不来个欲擒先纵之策?”
  桓玄双目放光,道:“甚么欲擒先纵之法?”
  谯奉先胸有成竹的道:“方法很简单,除掉殷仲堪和杨全期后,南郡公力主放过边荒集,改而全力封锁大江,攻占建康大江以西的所有城池和战略据点,如此聂天还必不同意,只好自己去攻打寿阳,南郡公便町坐着等收成了。”
  桓玄皱眉道:“聂天还是老江湖,如他看破我们欲擒先纵之计,说不定会生出异心。”
  谯奉先冷笑道:“聂天还岂是肯臣服他人之人?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南郡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南郡公。此羞最妙处是他明知足计,也要一头栽进去,且绝不敢开罪南郡公。”
  桓玄道:“可是我曾答应他,先灭边荒集再攻建康,这么的出尔反尔,不太好吧!”
  谯奉先从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南郡公答应的是助聂天还铲除大江帮的余孽,现在大江帮已到了江南去,攻打边荒集再没有意义,反是建康成了刘裕和大江帮的根据地,只有攻占建康,方叮把大江帮彻底消灭。形势转变,策略亦好应随之转变,南郡公只要坚持此点,聂天还可以说甚么呢?他可以硬派南郡公的不是吗?”
  桓玄仍在犹豫,道:“虽说是互相利用,可是总算配合无问,一旦破坏了合作的和气,想修补便非常困难。”
  谯奉先沉声道:“聂天还此人野心极大,早晚会露出真面口,若待他成了气候,再想收拾他更不容易。南郡公不用担心他敢反目决裂,现在是我们的形势比他强,他若要对付逼荒集,唯一的方法是攻占寿阳,断去边荒集南来的水道,而要守得住寿阳,必须得到我们全力的支持,难道每一船的粮资,都要山长水远的从两湖运往寿阳吗?奉先此着是坐山观虎斗之计,由聂天还牵制荒人和北府兵,让他们三败俱伤,而建康则因我们封锁大江,致民心不稳,日趋赢弱,如此当我们大军沿水道东进,建康军将望风而破,再由淑庄发动建康高门全力支持南郡公,那九五之尊的宝座,除南郡公外,谁敢坐上去呢?”
  桓玄终于意动,沉吟不语。
  谯奉先心中暗喜,但亦知此时不宜说话,保持缄默,等待桓玄的决定。
  桓玄忽然道:“刘裕这么到前线去,可以起甚么作用?”
  谯奉先道:“事实证明了刘裕是有勇有谋的人,加上个屠奉三,更是如虎添翼,又有大江帮和荒人的支持,肯定有他们的打算。不过只要我们让徐道覆晓得刘裕潜往前线图谋不轨,任刘裕有三头六臂,也要落得垂死挣扎的下场。哼!刘裕算甚么东西?反对南郡公的人,没有一个会长命。”
  又垂手恭敬的道:“为了助南郡公打天下,这几年我们谯家积极备战,建船储粮,现在已组成一支战船队,由六十艘善于冲敌的海鳅船作骨干,人员训练有素。另有精兵一万五千人,只要南郡公一句话,我们誓死为南郡公效命。”
  桓玄点头笑道:“有你们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好吧!聂天还的事就这决定,但一切更待收拾了殷杨两人再说。”
  谯奉先忙跪下应命。
  桓玄哑然笑道:“先生请起!我还未是皇帝,不用行大礼。”
  谯奉先叩谢后方肯站起来。
  桓玄漫不经意的道:“我对淑庄非常欣赏,可否设法让我见她一面呢?”
  谯奉先压低声音道:“奉先亦曾向她提议过,来宜昌叩儿南郡公,她却说现时仍不宜离开建康,将来南郡公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任何时刻到淮月楼去,她必倒屣相迎,悉心伺候。”
  桓玄呆了一呆,接着仰天笑道:“好一个使人心动的美人儿。”
  
第八章 不堪回首

  今次返回边荒集,他首次有回家的感觉。
  从小他便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回到娘亲身旁,即算是回家,娘在哪,那处便是他的家。
  他从没有想过,在娘辞世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晓得父亲是谁。能参加秘人的狂欢节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他爹墨夷明的精心安排,好能与亲儿欢叙一夜。
  那年他和拓跋珪都是十二岁,但已是身手了得、高出同辈的孩子,且两人胆大包天,竟深入柔然族的势力范围,去偷柔然人的战马,岂知被牧犬的吠叫声惊动柔然人,惹得柔然族的战士群起追之,两人骑着偷来的无鞍战马,从黑夜逃至天亮,仍无法撇下数十追骑,慌不择路下,去到沙漠边缘处的砾石区,马儿已撑不下去,口吐白沫。
  拓跋珪领头冲入一座疏树林,勒马停下,跃往地上,随后的燕飞立即放缓马速,以鲜卑话嚷道:“这里不是躲藏的地方。”
  拓跋珪一把抓着他马儿的缰绳,喘息着道:“快下马!马儿撑不住哩!”
  燕飞跳下马来,回首扫视疏林外起伏的丘原,在火毒的阳光下,无尽的大地直伸延往天际,腾升的热气令他的视野模模糊糊的,拓跋珪来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极目搜索迫兵的影踪,道:“撇掉柔然人了吗?”
  燕飞惶惑的道:“我们昨夜数度以为撇闪了敌人,但每次都是错的,希望今次是例外吧!”
  拓跋珪回头瞥两匹战马-眼,狠狠道:“马儿再走不动了,为今之计,就是忍痛放弃马儿,然后找两株枝叶茂密的树躲起来,柔然族那些家伙既得回战马,又因见不到我们,以为我们逃进沙漠去,自然就收队携马回家,我们便可以过关。”
  燕飞一震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愕然道:“你明白了甚么?”
  燕飞心惊胆跳的颤声道:“我明白为何见不到追兵的踪影,柔然人是故意逼我们朝这个方向逃遁,因他们晓得这边是沙漠,我们根本无路可逃,现在他们正把包围网缩小,从另一边向我们逼来,今次我们死定了。”
  拓跋珪倒抽一口凉气,道:“你说得对,定是如此,只有我想出来的办法行得通。”
  燕飞摇头道:“敌人追了整夜,肯定一肚子气,兼且天气这么热,就算人捱得住,坐骑也撑不住,怎肯就此罢休?一定会趁马儿休息时搜遍整座树林,说不定他们还有猎犬猎鹰随行,你的办法怎行得通?”
  拓跋珪不自觉地诋诋干涸的嘴唇,抬头朝天张望,焦急的道:“那怎办好呢?”
  燕飞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真的逃进沙漠去。”
  拓跋珪失声道:“甚么?那是一条死路,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一个时辰也撑不下去。”
  燕飞道:“撑不住也要撑,被柔然人拿着,将是生不如死。”
  拓跋珪正要说话,鼓掌声在两人身后惊心动魄的响起,两人骇得魂飞魄散,手颤脚软的转过身,一时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外形古怪的人由远而近,似乎是在缓缓踱步,但转眼问已抵达两人身前。此人身材高顽,身穿粗麻长袍,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出尘姿态,可是却带着压低至眉的大竹笠,还垂下重纱,把脸孔掩盖。
  两人你眼望我眼,一时失去了方寸。
  “锵!”
  拓跋珪定过神来,拔出马刀,指着怪人,还以肩头轻撞燕飞一下,着他拔刀。
  怪人负手身后,似不晓得拓跋珪亮出叮杀人的凶器,正深深的打量燕飞,柔声道:“孩子!你今年几岁?”
  他说的是鲜卑语,说得字正腔圆,还带点拓跋族独有的腔调,令燕飞生出亲切的感觉,不知如何,他直觉的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忙伸手拦着跃跃欲试的拓跋珪,老老实实的答道:“小子今年十三岁,他和我同年。”
  怪人忽然转过身去,仰首望天,身躯似在轻微的颤动,像在压抑某一种激动的情绪,声音嘶哑的叹道:“嘴乖聪明的孩子。”
  燕飞和拓跋珪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但再没有那么害怕。
  忽然一个黑忽忽的东西从怪人处抛起来,往燕飞投去,燕飞一把接着,原来是个盛满清水的羊皮水袋。
  怪人沉声道:“让我指点一条生路给你们走。”接着探手指着西北方,柔声道:“循这方向走上四个时辰,会抵达一个美丽的绿洲,保证你们死不了。只有逃进这片沙漠,你们才可以撇掉柔然人,因为这是秘族人的沙漠,柔然人等闲不会闯进秘人的地域。”
  两人尚未有机会详问,蹄音传至,大骇回头下,只见丘原远方尘头大起,且有数处之多,分由不同方向接近。
  怪人厉喝道:“快走!我为你们阻止追兵。”
  拓跋珪看看燕飞手上的水袋,又望望燕飞,接着两人齐声发喊,朝沙漠的方向亡命奔逃。
  “你在想甚么呢?”
  高彦的声音在燕飞耳鼓响起,惊醒了他的回忆。
  燕飞回到现实,耳内立即填满猜拳斗酒的嘈吵声,感受苦正东居地下大堂热烈的气氛。同席的慕容战、卓狂生、庞义、姚猛、呼雷方、拓跋仪、高彦、小杰、方鸿生、姬别等全定神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们的桌子位于大堂一角,邻近的三桌挤满夜窝族的兄弟,全是为了亲近他们心中的大英雄燕飞乘兴而来。
  高彦恃熟卖熟、老气横秋的道:“不是兄弟说你,今次小飞你回来边荒集后,不时神思恍惚,对着第一楼可以发呆,现在大碗酒大块肉的尽欢时刻,亦可以魂游天外。哈!你知道我们刚才谈论甚么吗?”
  卓狂生打出阻止燕飞说话的手势,道:“小飞不要说出来!想知道个中原因的,请于明日之后任何一晚,莅临敝馆听新鲜登场的最新章目《决战古钟楼》,便可以得个清楚明白,且保证会击节赞赏,大家兄弟,我给你们一个半价优惠,在座听者有份。”
  姬别哂道:“看!老卓是穷得发疯了,整脑子只是生意和赚钱,比老红这奸商更奸。小飞不用理他,你有甚么心事,尽管向我们倾诉,这世间还有甚么比两次失掉边荒集更大的事,说出来后你的心会舒服很多。”
  燕飞苦笑无言。
  慕容战道:“听说你刚才溜了去见向家伙,那小子有甚么话说?”
  庞义道:“你是否劝他滚回沙漠去,免得被你宰掉呢?”
  接着姚猛、小杰和邻桌的兄弟们,一人一句,吵得喧声震天。
  呼雷方喝道:“大家闭嘴,这么吵!教小飞如何倾吐心事?”
  倏又静下来。
  燕飞道:“我确实有点心事,但只与明晚的决战有少许关系,没甚么大不了的,有劳各位关心。”
  慕容战皱眉道:“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说出来好让我们为你分忧。”
  卓狂生笑道:“你们不逼他说出来,便是帮了他最大的忙。哈!”
  高彦抗议道:“你可以告诉卓疯子,为何不可以告诉我们?”
  燕飞道:“此事我真不知从何说起,简单点说,就是我年少时曾和秘人有一段渊源,与万俟明瑶和向雨田都是旧识。“众皆愕然,包括卓狂生在内。
  因怕被娘亲责骂,燕飞和拓跋珪离开绿洲返回部落后,谎称贪玩迷路,没向人透露半句有关秘族的事,所以连拓跋仪也不晓得两人有此奇遇。秘族的狂欢节成了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
  姚猛瞪着卓狂生道:“看你的表情,便知道你并不知。”
  卓狂生摊手道:“他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接着埋怨燕飞道:“小飞你真不够朋友,如此曲折离奇的事竞把我瞒着,还被乳臭未干的小广嘲笑。”
  慕容战举手道:“不要闹哩!大家听小飞说。”
  高彦仍忍不住道:“万俟明瑶不会是你的初恋情人吧?怎可能这般曲折离奇呢?比老卓的说书更夸张。”
  燕飞苦笑道:“你猜中了!”
  众人再次愣住。
  卓狂生一拍额头,道:“我的娘!这事如何解决?”
  此时燕飞忽生感应,朝大门处瞧去。
  众人目光随他转移,好半晌后,向雨田大摇大摆地进入正东居,目光落在他们一桌处,含笑举步走去。
  整个大堂静了下来,人人交头接耳,交换情报,以掌握来者是何方神圣。
  向雨田直抵他们的桌子,抱拳道:“各位好!向雨田恃来问安。”
  卓狂生喝道:“向兄请坐!大家喝一杯。”
  向雨田摇手道:“卓馆主不用客气,我到此来是要找燕飞,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慕容战笑道:“有甚么事比喝酒更重要?让我先敬向兄一杯。”
  众人同时起哄,更有人搬来椅子,安插向雨田坐在燕飞身旁。
  向雨田却不肯坐下,只接过高彦递给他斟满烈酒的杯子,举杯道:“就让我向雨田敬各位一杯,祝边荒集永远兴旺,财源广进。嘿!这两句话似不该由我的口中说出来,不过既然说了,也收不回来。大家喝一杯。”
  四席合共五十多人,加上整座大堂的其它荒人游客,齐齐响应,举杯痛饮。一时间,再没有人分得清楚敌友的关系,明晚的决战,像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刘裕坐在河旁一块人石上,呆看着暗沉的夜空。
  为何有些人总比其它人幸运,就算跌倒了也可以爬起来,即使经历天打雷劈的厄运,仍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刘裕便没有这种运道,淡真之死是一种“绝运”,因为是无法弥补的终生遗憾。像现在他更要去和讨厌的刘毅交手,还要争取他的支持,这是多违背他心意、多么没趣的事。可是他没有另一个选择,无可奈何下,只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为了淡真,个人的好恶又算甚?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便要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谢玄,而谢玄更多了他所没有的负担,就是谢氏世家的家风和传承,令谢玄没法取司马氏而代之。一直以来,他不佩服谢玄的就只有这方面,此刻却有舌同情和谅解。
  自和司马道子妥协后,他明白了首要之务是求存,违背心愿只是等闲之事。为了淡真,为了边荒集,为了所有支持他的人,个人的好恶只好抛在一旁。
  要说服刘毅这自负和有野心的人,站到自己的一方来并不简单,日后要压抑他更不容易,想到要和这卑鄙小人;这在自己危难时算计他和牺牲他的无义之徒,将会有一段没完没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刘裕便要大叹倒霉。
  屠奉三来到他身旁坐下,道:“睡不着吗?”
  刘裕点头道:“我想起两个人,有点不舒服。”
  屠奉三讶道:“哪两个人?”
  刘裕道:“陈公公和李淑庄。”
  层奉三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他们,只是想也没有用。到今天我们仍弄不清楚陈公公是否天师军在朝廷的奸细。但我们已尽了人事,希望司马道子能为我们守秘。”
  刘裕叹道:“司马道于是不会防陈公公的,我们的难处是没法明言陈公公最是可疑。”
  稍顿续道:“至于李淑庄,更是来历不明,令人难以看透,这两个人极可能会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假如他们其中之一通知徐道覆我们潜往前线来,以徐道覆的才智,大有可能猜到我们的图谋。”
  屠奉三冷笑道:“猜到又如何呢?只要徐道覆找不到我们,便没法奈我们的何,他的反击计划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若因我们而改变,只是自乱阵脚,非智者所为。”
  刘裕道:“我们能避过全力找寻我们的天师军吗?”
  屠奉三沉吟片刻,终于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既熟悉这区域的环境,附近的民众又大多是他们的支持者,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大小船只过千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定可找到这襄来。”
  刘裕道:“我们定要改变策略,如被徐道覆掌握到我们的行踪,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
  屠奉三道:“明早大小姐到来后,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只要能找到一个比长蛇岛更理想的地方,把船队藏起来,我们便像在战场上隐了形,立于不败之地。”
  刘裕道:“我愈想愈不妥当。”
  屠奉三道:“不会那么严重吧?”
  刘裕道:“告诉我,长蛇岛是否你心目中在附近最理想隐藏船队的地点?”
  屠奉三遽震道:“对!我们想得到,徐道覆肯定也想得到。”
  刘裕道:“我们现在立即坐奇兵号赶往长蛇岛,还要毁去所有我们曾在这个鱼村逗留的痕迹。”
  屠奉三跳将起来,道:“我立即去办。”
  屠奉三去后,刘裕顿感浑身舒泰轻松,这才晓得此事等于刺心的利刃,但因危机若隐若现,有点雾里看花,未能看得清楚,兼且这几天忙于找寻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无暇分心去想,所以直到此刻静卜心来,方认真思量应付之法。
  忽然他想起边荒集。
  与身处之地比较,边荒集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刺激有趣,充满了动人的活力。刘裕暗叹一口气,离开边荒集愈来愈远了,在往后一段很长的日子,假如他没有战死沙场,仍不知何时才叮以再次踏足边荒集,与自己的荒人兄弟尽兴欢叙。
  老手此时来到他身旁,恭敬的道:“刘爷的顾虑很有道理,事实上我一直感到长蛇群岛太接近会稽,不太妥当。”
  刘裕皱眉道:“何不早点说出来?”
  老手压低声音道:“因是屠爷的主意,我当然信任他的决定。”
  刘裕摇头道:“这岂是做兄弟之道?有甚么想法,放胆说出来,因你也会有份一起没命。”
  老手道:“我有一个提议。在长蛇岛以东六十多里,还有一系列的无名岛屿,我们可以躲往那里去。再留下探子藏身长蛇岛内,待天师军的战船来搜查过后,我们便可重返长蛇岛去。”
  刘裕拍腿道:“好提议!简单而有效,这叫一人不抵二人智。”
  老手得刘裕采用他的办法,大喜去了。
  半个时辰后,奇兵号驶离渔村,进入大海。

第九章 因爱成恨

  边荒集。小建康。
  向雨田和燕飞两人坐在位于最上游一座小码头临河尽端边缘处,听着河水温柔地拍打码头F方夯进水襄的木桩。
  在这灯火不及的地方,夜窝产的喧闹声只像蜜蜂在远处飞过的嗡嗡声音,并没有破坏这区域的宁静。
  向雨田忽然笑了起来,以和燕飞商量的语调道:“我装死又如何呢?”
  燕飞淡淡道:“你没有把握杀我吗?”
  向雨田也是奇怪,沉默下去,好一会才道:“自我练成魔种后,只有两个人是我看不透的,一位是先师,另一位是你老哥。”
  燕飞目注河水,漫不经意的问道:“慕容垂又如何?”
  向雨田仰望暗沉的夜空,道:“慕容垂也是可怕的对手,但我却能把握他的厉害,晓得若是生死决斗,要看谁伤得重一点,谁先捱不下去。”
  接着往他一瞧,微笑道:“昨夜和你交手,我打开始蛤便控制着战局,有把握在卜招之内取你之命,直到你的蝶恋花鸣响示威,一剎那间,整个战局逆转过来,我再没法掌握你,且生出被你愚弄入局的感觉,严格来说,我已输了半招,气势因迷失而受到重挫,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发动可全面压制我的反击,但在心理上我确已处于下风。”
  燕飞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仍要约期再战?”
  向雨田道:“我可以有别的选择吗?得不回宝卷,不如轰轰烈烈战死,何况我收拾心情,重整阵脚后,说不定可以在决战巾胜出,哈!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燕飞迎上他的目光,道:“你装死怎行呢?万一明瑶把宝卷烧掉以祭你的亡魂,岂非弄巧反拙?”
  向雨田冷笑道:“宝卷关系重大,她怎舍得烧掉?我死义如何呢?她绝不会掉半滴眼泪。”
  燕飞讶道:“你似乎对明瑶非常不满。”
  向雨田默然片刻,轻轻的问道:“告诉我!你和先师是甚么关系?明瑶是否晓得你和先师的关系?”
  燕飞知道无法瞒过他,叹道:“你不可待到明晚决战再问吗?”
  向雨田道:“你不说出来,我也猜到了。只有在一个情况下,你和拓跋珪才可参加我们的狂欢节,就是先师向族长提出要求,而这要求必须合情合理,且能打动族主,原因是你老哥就是先师的亲儿,这也解释了为何你想知道先师的长相。明瑶是晓得此事的人,否则在长安不杀掉你才怪。告诉我,你怎会懂得秘语呢?”
  燕飞苦笑道:“知道我是谁对你并没有好处,明晚你还如何全力出手?”
  向雨田哑然笑道:“燕飞你是否想气死我呢?口口声声着我全力出手,一副稳胜我的样子,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吗?我有一套借伤催发潜力的奇功,一怒之下说不定会与你拚个同归于尽,我才不信你分开变成两截后仍叮复活过来,要我全力出手,对你有甚么好处?我们若一起死掉,只会正中明瑶下怀。”
  燕飞淡淡道:“你会这么做吗?”
  向雨田颓然道:“当然不会,我岂是意气用事的傻瓜?又给你看穿了。”
  燕飞目光移往对岸,道:“明瑶对你是因爱成恨,可是我和她是在和平的气氛下分手,她为何恨我呢?”
  向南田道:“换了是昨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不想说她的坏话。但猜到你是先师的儿子后,我对她的看法有急遽的转变。她太狠心了,明明晓得我绝不吋以杀你,杀了你即使她把宝卷还我,我也永远练不成道心种魔大法,这一着对我是多么狠毒,多么残忍。我向雨田最敬爱的人是先师,却要我去杀光师的亲儿,你说我对明瑶能不心死吗?”
  稍顿续道:“在明瑶心中,你仍是在长安遇到的那个拓跋汉。唉!拓跋汉,”汉“指的该是你的汉人父亲吧!总言之她认定我必能杀死你,那她的毒计便可得逞,又可以毁了我一生,破坏我的梦想。女人狠起心来,比男人更要狠心。她是要彻底毁掉我。”
  燕飞无言以对。
  向雨田续道:“在我决定投进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练前,曾在她与法之间的取舍有过激烈的内心挣扎,二者间我只可选取其一,而师尊则予我决定的自由,因为他晓得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你当然知道答案,我并没有选她,还自此避往秘地潜修,与她再没有往来,对她不闻不问。接着发生了敝师兄出卖族主的事,师尊亦因此心结难解,练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则对练功仍是如痴如醉,没有理会明瑶。到她来邀我帮她到长安营救族主,我方惊觉我梦寐以求的宝卷,正在她的手上,唉!我的情况大致如此,明瑶确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来给我评评道理吧!”
  燕飞叹道:“以明瑶高傲自负的性格,你肯定伤透了她的心。但你仍是深爱着明瑶,对吗?”
  向雨田点头道:“该是如此,因我确实-心为她办事还债,从没想过以巧取强夺的方法把宝卷弄回来,只希望她心甘情愿的把宝卷归还我。以我的性格,肯这样子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我心存歉疚,不想再伤害她。所以纵然她对待我多么不合理、不公平,我仍容忍她,尽量去满足她。直到今夜此刻,我仍没法对地狠下心肠。”
  又苦笑道:“你的出现,曾给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瑶她能从此收心养性,把对我的爱转移到你身上,可是你也知道了,你只是她另一个玩物,她并没有真的爱上你,或许这说并不能切中事实,该是你无法弥补她心中的创伤,即是说你仍未能代替我。唉!他奶奶的,可能是那时的你在很多方面都在她之下,以她的骄傲,是不容她爱上一个及不上我向雨田的人,可是你又拥有吸引她的过人魅力,令她感到矛盾、痛苦和不安,以致对你时冷时热、喜怒无常,有时更故意羞辱你、打击你,意图逼你露出缺点,只是没有想过你竟会断然离她而去,还干下轰动长安的惊人之举,于不可能的情况下刺杀慕容文,这令她对你又恨又爱,且触及她因我而来的旧伤疤。唉!我的娘!你若没有爱上纪千千或会好一点,可是你和纪千千的恋情天下皆知,明瑶会怎么想呢?当然认定你是继我向雨田之后她生命里的另一个负心汉,至乎比我更可恶,竟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在明瑶心中,如果我是万恶不赦,你燕飞也一样罪该万死。哈……”
  向雨田以笑声结束这一番吐衷情的长话,笑声透出心寒无奈的意味,教闻者心酸,更显示他对万俟明瑶非是无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伤。
  燕飞像听到的只是别人的事般平静,道:“向兄有没有深思过,令师竟把关系到你这唯一传人毕生成就的宝卷,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上,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呢?”
  向雨田哂道:“令师?你不可以唤师尊一声”爹“吗?是否很不习惯呢?你的意思是师尊让明瑶保有宝卷,不止是逼我还债那么简单,但我真的想不到还有甚么含意?”
  燕飞苦笑道:“”爹“!唉!我真的不习惯,自懂事以来,我便只有娘没有爹,每次我见到我娘愁怀难舒,我便在心中咒骂遗弃了我娘的那个男人,你没试过其中的滋味,很难明白我的感受。我娘在弥留之际,我晓得她最想见的人便是他,我恨不得能立即把他押来见我娘,逼他在我娘身旁忏悔认错,但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我娘就在我面前念恨而逝。”
  向雨田剧震道:“我明白了!唉!事实上我一直不明白师尊为何要这样做,他临终的遗命我敢不执行吗?偏是要把我的命根子交给明瑶。”
  燕飞微笑道:“你今天叹息之多,恐怕将以往的叹息加起来还没这么多。”
  向雨田瞥他一眼,摇头道:“亏你还可以笑出来。”
  接着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师尊真的有这样的意思吗?就是要我重新考虑我的选择?我还有可能走回头路吗?那是没有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燕飞道:“令师也许亦知道你不会改变意向,但这是他至死难解的一个心结,也是对你的一个警告,如果你继续坚持,最终会步上他的后尘,就是抛妻弃儿,既伤害了最心爱的人,另一方面亦全无所得,两头皆空。他把宝卷交给明瑶,若你能令她心甘情愿把宝卷还你,那至少你已为抛弃她做了足够的补偿。”
  向雨田叹道:“是师尊没想过,明瑶竟想出这么一条毒计出来。”
  接着勉强振起精神,道:“过去的算了,后悔于事无补,只是白折磨自己。好哩!你认为我装死是否行得通呢?”
  燕飞斩钉截铁的道:“绝行不通。”
  向雨田不满道:“不要这么武断好吗?”
  燕飞道:“我是为你着想,你已失去了明瑶,如再失去宝卷,做人还有甚么意思?所以此事不容有失,例如你完全错估了明瑶的反应,不但为你的死伤心欲绝,还把宝卷烧了祭你……”
  向雨田打个寒颤道:“不要说哩!不要再说!你说得对,此事是不容有失。”
  燕飞道:“只有我死了,明瑶才会以为图谋得遂,先把宝卷还你,再告诉你已成功杀掉令师的唯一亲儿,看着你一场欢喜一场空。这是唯一的办法,且是万无一失。”
  向雨田双眼开始发亮,沉吟道:“对!明晚我和你来个不分胜负,事后我可向明瑶辩说我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你,但必会负上重伤,难以借链子球逃离边荒集,然后我当着她与你再次决战,把你干掉。嘿!想想世毛骨悚然,如果你真的死掉,岂非糟糕至极点?”
  燕飞道:“你会比孙恩更厉害吗?”
  向雨田欣然点头,道:“对!孙恩杀不死你,我亦该没有今你形神俱灭的本事,只要不损伤你的身体便成。如此绝计,肯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得出来也办不到,哈!”
  燕飞道:“明瑶现在身在何处?”
  向雨田道:“我亦不知她现在甚么地方,但当然有办法找她。”看了看燕飞的神情,皱眉道:“你不是怀疑她此刻在边荒集吧!这是不可能的,在她心中,我和你加起来都及不上秘族对她的重要性。从小开蛤,她便被培养为族长的继承人,她绝不会为了我们,置族人的生死安危不顾,抛下一切到边荒集来。这更不符她和慕容垂协议,她只负责对付拓跋珪,你老哥则由我伺候。”
  燕飞道:“你肯定边荒集只有你一个秘人?”
  向雨田信心十足的道:“当然肯定,若有其它秘人在,怎瞒得过我?”
  又道:“但慕容垂一方会派探子到边荒集来收集情报,通过慕容垂,明瑶可以掌握在集内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我们的所谓决战当然瞒不过她。”
  燕飞提醒他道:“明天你记得全力出手,绝对不要留情,我们不但要骗慕容垂的人,还要骗过我的荒人兄弟,这才叮骗过明瑶。
  向雨田苦笑道:“难道我见你捱不住仍痛下杀手吗?你的要求似乎过份了点。”
  燕飞道:“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是借你来练一种特别的剑法,天下间能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不出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明白吗?只要你想想我是打不死的,便可以放心出手。”
  向雨田不是滋味的道:“你可以掌握我的深浅吗?”
  燕飞没好气道:“若我能把你看通看透,你根本就没资格成为我练成剑法的对手。”
  向雨田容色稍缓,道:“这两句话我比较听得入耳,坦白说,有时你说的话确令我装得满肚子窝囊气。不要怪我婆妈,天下间哪有一种练功方法,是在与相持的对手作生死决战时进行的?一个不好,就要赔掉老命。”
  燕飞从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昨晚挡你的三招,全是临时创出来的,没有你,肯定练不成这三招。”
  向雨田动容道:“你不是说笑吧?”
  燕飞正容道:“当然不是说笑。我必须在-夜间悟通整套剑法,而你是我速成的唯一快捷方式,明白吗?”
  向雨田问道:“那明晚决战时,我该在何时收手,鸣金收兵呢?”
  燕飞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你感到结果将是两败俱伤,不得不收手,否则将难全身而退的一刻,如此才能使人信服,不会怀疑。”
  向雨田有点恨得牙痒痒的道:“给你说得我不但心痒,更是乎痒。你只尝过我链子球的滋味,却未试过我的剑法,而使剑才是我武技的精华所在。”
  燕飞笑道:“放手而为吧!如此才刺激有趣,坦白说,你我难得遇上对手,不尽兴一场,如何得住老天爷?”
  向雨田摇头失笑道:“真怕收不住手,斩下你的人头,看你还如何复活?”
  燕飞道:“那我只好怨自己学艺不精,你亦不用心中内疚,向明瑶讨回宝卷后,放情大笑三声,然后去好好修练你的种魔大法。”
  向雨田一震道:“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你,我对得住天地良心,不论明瑶说甚也不能再影响我。”
  燕飞欣然道:“垣才是最正确的态度,我们更不用约定日后该这样做或那样办,一切顺乎自然,只要你保持不杀人作风便成。”
  向雨田道:“我倒另有主意,我可以藉辞修练某一种武功,告诉明瑶练成后便可杀死你,那当她日后无法奈何你时,就会央我出来对付你,如此我便暂时不用卷入你们和她的斗争里,静待和你再决雌雄的一刻。”
  燕飞赞道:“聪明的家伙。”
  向雨田愕然道:“这正是你爹向我说的第一句话。”
  燕飞呆了来,心中百感交集。冥冥之中,像有一道命运的丝线,把他、向雨田和万俟明瑶紧缚在一起。
  向雨田喟然道:“今晚的感觉真古怪,我很少当别人是朋友,但和你的关系却非常离奇,似是最亲密的人,但偏偏明晚却要与你生死相搏,但大家又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今我愈想愈胡涂,愈想愈有趣,但又有一种高度的危机感,怕玩火玩过了头。”
  燕飞道:“多想无益,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来找我了,害我要不停向自己的兄弟交代。”
  向雨田笑道:“其中一个要你交代的人,肯定是卓狂生。”
  言罢跳了起来,拍拍背上长剑,道:“我这把家伙名”思古“,是我亲自铸造打炼的神兵利器,当年硬闯秦宫,没有人是我三合之将,希望燕兄不会令我失望吧!我已决定全力出手,因你胸有成竹,隐操胜券的言语神态,令我很不服气。”
  燕飞笑道:“我成功了,我是故意激起向兄的求胜之心的。”
  向雨田苦笑着去了。

第十章 雪中送炭

  向雨田回到小建康的旅馆,王镇恶正在大门外等候他,神情肃穆。向雨田笑道:“难怪刚才见不到王兄参加燕飞的洗尘宴,原来到了这裹来,抱歉让王兄久候了,不知有何赐教?”
  王镇恶随他往住房举步,道:“我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咦!向兄神态看来非常轻松。”
  向雨田领着他沿廊道而行,笑道:“不论是对阵沙场,又或两人对垒,事前必须尽量放松自己,方能以最佳状态出战。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燕飞,他根本不把明晚一战放在心头。”
  王镇恶大讶道:“你真的去见过燕飞?”
  向雨田来到客房前,推门而入,道:“王兄请进来。”
  两人坐好后,向雨田点头道:“王兄说得对,燕飞的确是个难以形容的人,到现在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
  王镇恶锲而不舍的问道:“向兄刚才因何事找燕飞呢?”
  向雨田终于亲身体验到燕飞向他的荒人兄弟砌辞解释的为难处,王镇恶虽然不算是兄弟,但至少是半个朋友,不能请他闭嘴了事。苦笑道:“我和燕飞是认识的,那时他有另一个名字,这算不上甚么秘密,王兄今回来找我,有甚么事呢?”
  王镇恶问道:“明晚你和燕飞的决战可以取消吗?”
  向雨田笑道:“认识归认识,但我和燕飞,一个代表秘族,一个代表荒人,为的并不是个人恩怨,决战是势在必行,王兄可以省回要说的话。”
  王镇恶道:“首先我要对向兄表明,我今次来见向兄只有善意而无用心不良的企图。事实上我们荒人对向兄亦只有好感而没有恶感,且非常佩服向兄的手段、才智和武功。但燕飞也是荒人最尊敬的人,我们实在不愿看到你们任何一方有甚么闪失。”
  向雨田哑然笑道:“王兄虽然说得客气,但骨子里却透出着要我量力和知难而退的意思。告诉我,在王兄和你的荒人兄弟心中,是否没有人想过燕飞会输呢?”
  王镇恶对向雨田的坦白大感难以招架,只好道:“荒人对燕飞的信心,并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而是他总能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创出令人意外的奇迹,至乎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在荒人心中,燕飞已非凡人,而是像神一般拥有超凡的力量。试问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有输的可能?”
  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问道:“王兄你本身又有何看法?是否也认为我向雨田赢面极低,至或必败无疑?”
  王镇恶苦笑道:“我确实有受荒人对燕飞的信心感染,但仍可保持理智,就事论事。以向兄的性格作风,如果可以的话,昨晚便该不让燕飞活着回来,却义约期明晚再战,可知向兄在毅燕飞的行动上,遇上困难。”
  向雨田耸肩道:“但也可以是我已摸清楚燕飞的斤两,认为若能在荒人围观的情况下,斩杀燕飞才能得到最佳的效应,所以我没有宰掉燕飞,燕飞也没有宰掉我,暂时休战。”
  王镇恶讶道:“向兄这番话绝非由衷之言,因为要得到最佳效应,把燕飞首级高悬集内任何一处便成,何用于集内再决一生死,成功后还要躲避荒人的追击,岂是智者之选?”
  向雨田摊手叹道:“给你看破了,我真的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王镇恶欣然道:“我是首次感到向兄当我是朋友,所以感到为难。我有个提议,只要向兄肯点头,我可以设法让向兄风风光光的下台,不用冒这个险,向兄不是最珍惜生命吗?人死了便一切皆空。我不是认定向兄必败无疑,这方面当然只有向兄清楚自己胜出的机会。”
  向雨田点头道:“你很够朋友,不过其中的情况异常复杂,我是不得不战,燕飞也没有别的选择。好哩!这方面工兄再不要浪费唇舌,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王镇恶仍不死心,问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向雨田断然道:“绝对没有。”
  王镇恶失望的道:“这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王镇恶奇道:“向兄为何叹气?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向雨田有感而发的道:“边荒集是个奇妙的地方,很合我的喜好,离奇的玩意到处都是,集内在一片萎靡颓废、醉生梦死的氛围中,偏又充满追求自由的活力,人人都可放手干自己所喜欢的事,只要依足规矩,便没有人干涉。我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变我,但我刚才竟感到对你有点心软,由此我便知道自己有些儿被改变了,边荒集的感染力真厉害。”
  王镇恶道:“你仍认为我在这里是等死吗?”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须看明晚的战果,只要燕飞真的死不了,那输的将是我们秘族和慕容垂。边荒集是个教人惊异的地方,仿佛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王兄再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王镇恶知他在下逐客令,识趣的告辞离开。
  刘裕、屠奉三和老手三人站在指挥台上,观看漆黑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
  天上洒下丝丝细雨,星月无光,老手凭他的夜航奇技,在船上没有一点灯火照明下,“奇兵号”昂然在海面靠岸满帆疾驶。
  他们离岸足有二十里许远,更远处数十点灯光时现时隐,却看不清楚是属哪类型的船只。
  老手沉声道:“肯定不是渔舟,渔家也有联群结队左捕鱼的,但绝不会数十艘船一起出动,致分薄了鱼获。更不会只在船尾挂上一盏风灯,而该是灯火通明,不会如此鬼鬼祟祟。”
  刘裕道:“也不会是北府兵的战船队,因为没有隐蔽行藏的必要。唯一可能性,那就是天师军的船队。”
  屠奉三沉声道:“他们若是到长蛇岛去,就是要偷袭我们。”
  刘裕冷静的道:“依时间看,该是文清的船队引起了徐道覆的警觉,因而发现了我们的海上基地。”
  接着问老手道:“我们可否赶过他们,先一步到长蛇岛去?”
  老手傲然道:“垣个完全不成问题,依现在我们和敌人在船速上的差距,我有把握比敌人早半个时辰到达长蛇岛:问题在敌人可能不止一支船队,而是有数支之多。”
  刘裕道:“这已不在我们现时考虑的范围内,一切要靠你哩!”
  老手一声领命去了。
  屠奉三道:“我们是有点低估了徐道覆,如非刘爷你忽然心血来潮,连夜赶回长蛇岛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裕道:“或许我确实是真命天子,又或许只是我们命不该绝,不论如何,只要我们尚有一分气力,就会拼下去,直至取得最后胜利。”
  “呵!”
  纪千千醒转过来,第一个感觉是浑身舒泰,气脉畅顺,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且有点忘记了自己是谁。
  “小姐醒了!”
  纪千千心忖这个声音很熟悉,记起是风娘的声音时,有人扑往她身上,哭了起来。纪千千张开眼睛,入目是哭成泪人儿的小诗,自己仍躺在床上,风娘立在床旁,一脸关切的神色,也带着点疑惑。
  房内点亮了油灯,窗外黑沉沉的。
  纪千千搂着伏在身上泣不成声的小诗,坐起身来,讶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仍未天亮吗?”
  小诗想答她,但又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痛哭,却是欢喜多于悲伤。从她哭得红肿的眼皮来看,她该曾哭过多次。
  风娘坐到床沿,轻抚小诗背脊,爱怜的道:“不要哭哩!小姐没事了,小诗姐该笑才对。”
  又答纪千千道:“这是第二夜,小姐睡了足有一日-夜,一直发着高烧,却没有病状,呼吸慢、长和细,似是练功的状况,所以我-直劝小诗姐不用忧心,也没有找大夫来看小姐。小姐现在感觉如何?”
  纪千千的回忆倒流入脑海襄,想起昏睡前那美妙的-刻,当时她在心灵内呼唤燕飞,正撑不下去时,她再次听到燕飞爱剑的呜叫声,便如那次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萍桥危立”听到的一样,分别在今次呜音来自心灵的至深处,彷如暮鼓晨钟,震荡着她每一道经脉,融融浑浑,在她和燕飞连结起来的心灵空间内来回激荡,余音不绝。
  在剑鸣的一剎那,她的心灵与燕飞浑然合一,无需任何语言便完全彻底地掌握了燕飞的处境和状况,得知燕飞不但仍在人世,还晓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部好。
  然后她便失去知觉,直至此刻。
  纪千千道:“我没事哩!”
  小诗从她怀裹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哭着道:“小姐真的没事吗?吓死小诗了。”
  纪千千心叫不炒,如慕容垂曾来看过她,凭慕容垂的精明,说不定会看出一些端的,再不会像以前般对自己全无戒心。微笑道:“我真的没事!”
  转向风娘道:“我现在感觉很好,肚子还有点饿呢。”
  风娘拍拍小诗肩头道:“小诗姐没听到吗?小姐肚子饿哩!”
  小诗慌忙起立,又再深深的看了纪千千两眼,出房去了。
  剩下纪千千和风娘两人,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风娘轻轻道:“皇上前天离开荣阳,到现在仍未回来。”
  纪千千更生出心虚的感觉,晓得风娘看破她的心事,不过她的心已安定了下来,因为任风娘如何聪明,深通人情世故,也万想不到自己竞拥有与燕飞心灵相通的奇异能力,只会猜自己是在秘密练某一种奇功,日的就是要逃走。风娘这两句话,更令她生出希望,风娘似是站在她和小诗的一方,至少同情她们。
  纪千千道:“风娘……我……”
  风娘微笑道:“小姐没事便好哩!不愿说的便不说吧!最好是当作没事发生。没有人知道此事,老身也不会告诉皇上。”
  纪千千感激的道:“风娘……”
  风娘阻止她说下去,道:“有些事最好是不要说出来,小姐的眼睛回复了神采,比以前更明亮,小姐再见皇上时,须留意一下。我去看看小诗姐,她一直没合过眼,我怕她会累病了。”
  说罢离开房间。
  纪千千闭上眼睛,忽然间,她心中重燃起希望的火焰,自被掳北来之后,她从未有一刻感到前路如此光明,不但因燕飞尚在人世,令她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因风娘态度上的转变,等若雪中送炭,使她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仍感到温暖。
  燕飞想想也感荒谬。
  由最初他费尽唇舌,不惜泄露仙门的秘密,力图劝向雨田打消决战的念头,到刚才干方百计激起向雨田争胜之心,其中只隔了一个白昼。
  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的心情亦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解开了不少自懂事以来便长绕心头的疑团。
  他明白向雨田,可算是向雨田的真正知己。向雨田虽然是货真价实的正宗魔门传人,且是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但却不像谯奉先、李淑庄等魔门中人,他完全不受魔门的传承囿限,不但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理念和追求目标,还是个热爱自由的人。
  向雨田最大的优点是肯坦诚面对自己、认识自己,所以他放过高彦,因为明白杀死高彦会为他带来歉疚终生的后果。
  因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故此直到今天,他仍感到对不起万俟明瑶。
  燕飞逼他全力出手决斗,正是要他向万俟明瑶清偿欠债,只有向雨田清楚自己已为万俟明瑶尽了最后的一分力,依然无功而还,他的心结方能解开,安安乐乐的与燕飞合作,设法取回《道心种魔大法》的下卷。
  燕飞这么做亦是为了万俟明瑶,当她明白向雨田确实为她尽了全力,而不是打开始便背叛她,她的心会舒服多了。
  向雨田虽然聪明绝顶,但聪明人往往对与己身有关的事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故此并不明白燕飞的真正心意。
  向雨田像万俟明瑶般高傲自负,最受不得激将法,尤其受不了来自有足够资格作他的对手的人的轻蔑。
  他有把握击败向雨田,但又不重创他,达致他要求的战果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向雨田并未练成“魔种无极”,不像孙恩今他完全掌握不到能击败他的方法。
  如果他真能令向雨田知难而退,退而合作,他还要感谢向雨田,因为没有他昨夜的一战,他是没有可能悟通整套全新的剑法。而明天的决战,将是他试剑的最好机会。
  他同意向雨田对万俟明瑶的看法。
  万俟明瑶心高气傲,向雨田的离弃深深伤害了她,亦非常不服气,故她不停地在找寻另一个在各方面都不逊色于向雨田的情人,但每一次她都失败了,于是她不住的抛弃情人,斩断情丝,直至在长安遇上燕飞。
  燕飞到今天才明白向雨田为何对他那友善,因燕飞曾是他的希望,向雨田比任何人更希望万俟明瑶有个好归宿。
  但燕飞当时却有个缺陷,就是武功尚差万俟明瑶两筹,当然更比不上向雨田。
  命运就是如此,假如燕飞当年有现在的本领,命运会循另一个方向进行,燕飞也不会有后来的奇遇,而该是随万俟明瑶返回沙漠,过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可是造化弄人,事实并非如此,万俟明瑶始终无法完全接受燕飞,今他们的热恋变成一种苦难,同时更折磨着燕飞、万俟明瑶和向雨田,三个人都是受害者。
  那今燕飞不堪回首,只想忘记的一天终于来临,万俟明瑶一时愤恨下辱骂他及小上向雨田,更表示她爱的是向雨田。
  或许她只是一时的气话,但已严重地伤害了燕飞。
  就在那个神伤魂断的晚上,燕飞在没有一句道别话下悄悄离开,结束了他和万俟明瑶纠缠数月的苦恋。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燕飞站起来,准备离开码头,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生出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应。
  
第十一章 魔门鬼影

  燕飞大感惊懔。
  窥视他的人藏身颖水对岸的黑暗中,一座姜燕联军遗留下来的箭楼之上,感应一闪即逝,以他的灵锐,也有是否错觉的怀疑。
  这个人该是自他和向雨田到这里说话后,因怕惹起两人警觉,故潜往对岸遥遥监视他们,即使被发现,也因有河道阻隔,可以从容逸走。
  他并不担心对方偷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他和向雨田交谈时都以真气蓄聚声音,只送往对方耳内,不虞外泄。
  他担心的是对方具有极高明的潜踪匿迹之术,竞可瞒过他的灵觉,可知非是一般凡俗的心法。直至他起立打算离开,对方心灵始露出一丝空隙,让燕飞感应到他的存在。
  天下间竟有如斯功法。
  对方轻功极端高明不在话下,最教人惊异是其能把心灵隐蔽的功夫,天下确是无奇不有,想到这里,心十一动,记起李淑庄曾提起过的魔门高手鬼影,人如其名,只听外号便知此人必是精通遁术的高手,所以才被派往监察他和孙恩在缥缈峰的战况。只从鬼影准确地掌握两人不分胜负的离开,而他和孙恩均没有察觉,便知此人名不虚传。
  这时燕飞可肯定正隐伏于对岸的正是鬼影,不由心中杀机大盛,心忖此人从太湖一直追踪着自己到这里来,有如附骨之蛆,不干掉他,以后如何过日子。
  心中一动,诈作回集去了。
  刘裕和屠奉三极目前望,黑暗的海面上另一艘没有任何灯火的船,正从远处全速驶近,与他们一样靠岸而行,但离岸比“奇兵号”沓上数里。
  刘裕发出命令道:“亮灯号打招呼!”
  屠奉三皱眉道:“如果不是大小姐的座驾舟,我们岂非暴露行藏?”
  刘裕沉声道:“你认为机会大吗?”
  屠奉三点头道:“确有很大的可能性。”
  刘裕道:“只要有三分的机率,我便会试试看,因为失之交臂的后果会非常严重,天师军的战船队正在后方赶来。”
  灯火闪亮,打出荒人问好的灯号,黄色和绿色的灯光交替闪烁,如是者共闪十六次,又回复先前的乌灯瞎火。
  刘裕和屠奉三紧张起来,如果来船是天师军又或北府兵的战船,都会令他们惹上麻烦。
  起初对方似乎没有反应,蓦地来船同时亮起红、白、蓝三色灯号,达三息之久,倏又敛没。
  “奇兵号”上的兄弟齐声欢呼。“刘裕欣然道:“逗一苦押对了,果然是我们的大小姐。”
  屠奉三如释重负的道:“大小姐安然无恙,证实了我们占上先机,抢在敌人的前头。”
  老手不待刘裕吩咐,改变航向,朝江文清的双头舰驶去。
  两船不住接近。
  刘裕一颗心忐忑跃动,心情有点像浪迹天涯的游子,流浪多年,尝尽人世间种种沧桑后,回到一直盼望他回家的小情人身旁,准备向旧情人忏悔过去的胡作非为,请求她的原谅。
  燕飞潜入向雨田隔邻的客房,盘膝坐下,功聚双耳,听觉提至极限,以他的功力,纵然对方以气功蓄敛声音,仍难避过他的听觉。
  要瞒过身具魔种的向雨田并非易事,但燕飞因有与孙恩玩这个特别游戏的经验,懂得如何收藏心灵的信息,兼且这是人多气杂的旅馆,远比在空旷无人的荒野容易。
  那个他认为是叫鬼影的魔门高手,于上游渡河,接着便朝小建康的方向潜去。在暗里监视的燕飞见到他迅捷的身法,也要自认逊色,此人身法之高明,是他从未见过的,明明见着他在腾跃闪动,也有疑幻疑真的感觉,尤其对方允分利用了黑暗和建筑物的掩护,身形有若失去了实质,确不负“鬼影”之名。
  要追蹑这样的一个人,以燕飞之能,亦自问办不到,幸好他猜到鬼影该是到旅馆找向雨田,遂先一步到旅馆去。
  向雨田房内全无声息,换了一般高手,会以为房内没有人,但燕飞却凭直觉晓得向雨田在房内。
  待了半晌,终于有动静了。
  向雨田房外传来弹甲的声响,共四下,前三下是连续的,最后一下隔了三息之久。
  向雨田的叹气声在房内响起,有气无力的道:“早猜到你们会来找我。”
  正在窃听的燕飞更肯定对方是魔门高手鬼影,否则向雨田不会有这句话。无意间他学懂了魔门相认身分的信号。
  向雨田声音转细,显是运功蓄敛音浪,道:“唉!今次更头痛,原来是你老人家。”
  燕飞心中奇怪,以向雨田的武功,是不用怕任何人的,为何见到鬼影会叫头痛。
  向雨田说了句更奇怪的话,道:“写吧!”
  燕飞大惑不解时,向雨田嚷起来道:“我的娘,我和燕飞交谈时,你竟在对岸!”
  直到此刻,燕飞仍没有听到鬼影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向雨田便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燕飞醒悟过来,鬼影原来是个哑巴,所以向雨田着他把话“写”出来。
  通常哑巴也是聋子,但鬼影显然听得到向雨田的声音,否则向雨田也须把要说的话写出来,让鬼影看。
  房内沉静下来,但燕飞知道对话仍在进行着,只因鬼影书写需时罢了。
  向雨田忽道:“这句要再写过,我掌握不到。”
  燕飞一时间胡涂起来,不明白向雨田为何有掌握不到的情况,难道鬼影写出来的字太潦草,难以辨识?旋又明白过来,鬼影该是在向雨田摊开的手板上写字,方会发生这种情况。
  好一会后,向雨田叹道:“你是否逼我杀了你呢?”
  燕飞被向雨田这句话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为何忽然要喊打喊毅。
  一阵沉默后,向雨田问道:“你晓得燕飞是谁吗?”
  燕飞愈听愈胡涂。
  向雨田忽又笑起来,语气轻松多了,道:“差点给你唬倒,我心中一直在想,又黑又暗,加上我们说话时仰天望湖,又或侧头说话,就算你的眼睛比我更锐利,亦难尽见我们嘴皮子的动作。哼!竟敢来骗我向雨田,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哩!”
  燕飞恍然大悟,鬼影不但是哑巴,且是聋子,不过他却有能读懂唇语的超人本领。向雨田说得对,当时又黑又暗,鬼影却躲在离地十多丈的箭楼上,隔了一条宽阔的颖水,任他眼力如何厉害,只能掌握他们小部分的谈话。所以向雨田试探清楚后,如释重负,要骗向雨田,实是非常困难。
  燕飞心叫好险,幸好他和向雨田谈话的环境特别,否则如被鬼影“读”得他们所有对话,后果真的不堪想象,只要他向万俟明瑶透露,他们的大计便要胎死腹中。如果万俟明瑶一怒之下烧掉宝卷,就更糟糕。
  不过即使鬼影对他们的交谈一知半解,仍是严重的事,故而向雨田心中不住转苦杀人灭口的念头,只因念着大家同属魔门,以致犹豫难决,否则以向雨田的性格,早向鬼影动粗。
  向雨田的声音又传来道:“鬼影你虽然来见过先师,但不等于你是先师的朋友,先师便曾说过,圣门中人一切以利益先行。你对我有利,便是伙伴朋友;不合我的利益,便是敌人,没有甚么人情可说的。你要我为圣门出力,但我却认为圣门现在做的事根本只是缘木求鱼,尽做着最愚蠢的事。这是个大乱的时代,没有人有能力逆转整个局势。你来劝我,我却要反劝你们,省点气力吧!现在仍不是时候。这是我对你们最后一次好言相劝,由今夜开始,以后再不要来烦我,你当我很有空吗?如敢再来烦我,休怪我向雨田反脸无情。”
  房内沉寂下去。
  阴奇腾空而起,落往奇兵号。
  刘裕大讶道:“大小姐呢?”
  阴奇笑道:“这是我和大小姐分手前,告诉大小姐我猜刘爷会说的第一句话,果然给我猜个正着。”
  刘裕老脸一红,道:“冱个不难猜吧!你是去迎接大小姐,却不见你和她一起来,不问这句问哪一句呢?”
  两船并排在海浪上推进,海风刮来,吹得众人衣袂飞扬。
  屠奉三笑而不语,阴奇拿江文清来开玩笑,正代表荒人希望刘裕和江文清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亦代表众兄弟对江文清的拥戴和爱护。
  阴奇与江文清关系极佳,更是大力撮合两人。
  阴奇笑嘻嘻道:“刘爷也可以问”宋爷到哪里去了?为何见不到宋爷。“对吗?”
  刘裕招架不来,苦笑道:“好吧!为何不见大小姐和宋大哥一起随你来呢?”
  阴奇正容道:“大小姐率船队在来此的海途上,发觉被天师军的战船跟踪,虽撇掉敌人,但已知不炒,所以到达长蛇岛后,立即开往离岸更远的岛屿躲避,并着我回来告诉你们。”
  屠奉三道:“大小姐这个决定很高明,天师军的战船队正蜂拥而来。”
  阴奇神情古怪的道:“今次我见到大小姐,她给我焕然一新的感觉,又或可以这样说,她又变回当日的边荒公子了。”
  刘裕心中欣慰,晓得在此关键时刻,江文清终于回复了信心和斗志。
  屠奉三大喝道:“改变航向。阴奇你来领路。”
  两船的兄弟同声叱喝,战船偏离陆岸,往大海的东南方乘风破浪去了。
  向雨田叹道:“我们错失了杀他的唯-机会,但我真的没法狠下心肠,我快变成个心软的娘儿哩!”
  燕飞明白过来,鬼影离开了,向雨田这句话不是说给鬼影听的,而是说给他燕飞听。不由心中苦笑,向雨田的魔种确实不在他的金丹之下,明晚将是非常艰苦的一战。
  向雨田续道:“我们刚才在码头处的对话,即使有人在旁边听着,也只会听得一头雾水,何况是只靠眼睛去读人说话的鬼影,所以我反不担心他会泄露我们的秘密,问题只在他已对我们生疑,而鬼影是天生有缺陷的人,怀疑心会比一般人更重。唉!他娘的!明天想不全力出乎也不成。让我告诉你吧!鬼影曾到沙漠去找你爹,央他出山。你爹拒绝了他,但亦请他到长安探听族长的情况,所以鬼影是认识明瑶的,我今晚开罪了他,他是不会罢休的。”
  燕飞道:“我杀了他如何?”
  向雨田道:“你爹曾向我说过,天下间只有鬼影是他完全没有把握能杀死的人,因为没有人可追上他。他若躲了起来,更是任何人也无计可施的事,包括你和我在内。”
  稍顿续道:“如果高彦是边荒集最出色的风媒,鬼影便是圣门最高明潜踪匿迹的超卓探子。明天你真的有把握吗?在鬼影的监察下,我稍有保留也会露出破绽,若被他看破我们弄虚作假,我们的大计将要泡汤。”
  燕飞道:“兄弟!全力出手吧!千万不要有任何保留,只要你想着宝卷,自然会尽力而为。我走哩!好好睡一觉。”
  聂天还像从沉思里醒转过来般,瞥了正跨槛进入小厅的郝长亨一眼,道:“长亨坐!”
  郝长亨走到他身旁坐下,识趣的没有说话。
  聂天还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好一会,才找到话儿似的问道:“多年以来,我们一直与桓家为敌,但我们仍能不住壮大,长亨可知是甚么道理呢?”
  郝长享忙道:“全赖帮主英明领导,我帮上卜又齐心抗敌,故能保不失。”
  聂天还道:“长亨尚未能说出其中关键的因素。”
  接着双目闪闪生辉,续道:“直到今天,我们的实力仍是难与雄霸荆州的桓家相比,但桓家仍没法奈何我们,桓玄更改弦易辙,与我们结盟合作,许以种种利益,实因我们两湖帮的独特形势。”
  郝长亨直至此刻,乃不晓得聂天还找他来有甚么吩咐,只好恭敬的听着。
  聂天还忽然岔开道:“刚才我去看雅儿,她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笑容,该是在作好梦。唉!这孩子。”
  郝长亨心忖自己亦准备上床睡觉,却被聂天还召来,肯定聂天还有心事。
  聂天还又返回先前的话题,道:“一直以来,我们采取的是与民共利的策略,故影响力能深入社会的各个阶层,与民众的利益结合,但我们从不称王占城,亦没有予敌可攻打的固定基地,等于整个两湖都是我们的基地,所以即使以桓家的强大实力,亦对我们无从人手,奈何不了我们。”
  郝长亨点头道:“确是如此,每次敌人大举来犯,我们便坐上战船,遁入两湖,从有影变成无形,再觑准敌人强弱择肥而噬之,令敌人每次都损兵折将而回。”
  聂天还沉声道:“长亨可有想过,我们这种无影无形的策略,将随我们的出击而彻底改变过来呢?”
  郝长亨愕然道:“帮主的意思……”
  聂天还道:“我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半途而废,只是在思索形势发展的每-种可能性。桓玄这小子秘密与谯家结盟,惹起了我的警觉。如果桓玄与我们合作竟是引蛇出洞的阴谋诡计,那桓玄实比死鬼桓冲更高明厉害,我们怎也要防他一手。”
  郝长亨点头道:“桓玄从来都不是可靠的伙伴。”
  聂天还微笑道:“昨晚我忘记问你一件事,当雅儿为高彦说话时,当时她是怎样的一副神态,以你对她的认识,她是说真话还是为高彦撒谎呢?”
  郝长亨大感头痛,现在轮到他选择该说真话还是假话,真话当然是尹清雅为高彦说假话,但若如实说出来,等于出卖尹清雅,只好中间着墨,道:“清雅说自己与高彦没有那种关系,肯定是真的,她……”
  聂天还不耐烦地截断他道:“只听长亨这两句话,便知你像雅儿为高彦说好话般在为雅儿开脱。我要听的是最坦白的话,因为我想晓得雅儿是否对高彦情根深种。”
  郝长亨颓然道:“清雅的确是爱上了高彦,否则怎会焉高彦说好话呢?”
  聂天还全身一震,再说不出话来。
  郝长亨心忖聂天还心中早有想法,只不过想经由自己去进一步证实,待要为尹清雅美言几句,聂天还像失去谈话的兴趣,挥手苦他离开。
  
第十二章 沙漠真情

  拓跋珪策骑驰上坡顶,勒马停下,双戟交叉挂在背上,从肩后左右斜伸出来,配合他高挺的体型、雄伟的容颜衬着披肩的长发,坐在轩昂的骏马上,确有不可一世,君临大地的霸主气势。
  楚无暇紧随他快马加鞭的奔上山坡,来到他马旁。她把秀发束成数十条发辫,自由写意的垂往两肩和香背,突出了她修美的颈项,强调了她美丽的轮廓,加上她动人的体态,与拓跋珪并骑而立,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亲随,散往四方,监察远近的动静。
  参合湖宁静地躺在长坡的尽处,反映着天上星月的光辉。
  比之当日参合陂之战时的情景,又是另一番面貌,这夜天气极佳,弯月斜挂夜空,大地铺着白雪,掩盖了几个活埋了数万燕兵的万人冢,纯净的白雪,把一切丑恶净化了。
  拓跋双目闪闪生光,居高临下扫视这把他命运扭转的战场,耳际似是响起千军万马撕杀的声音,震彻云宵,脑海浮现着燕人被活埋时的惨厉绝望的脸容。
  他的两千兵马,经一天一夜不停的赶路,此时停歇下来扎营休息,他却无法入睡,忍不住到来凭吊战场。
  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清楚,参合陂之战是他平生功业的转折点,如果输掉此仗,他将永无翻身的希望。
  但他赢了,且是大获全胜。
  拓跋珪探手往下,轻抚挂在马旁的长矛,此矛重三十斤,长一丈,是他在马上作战的最佳伴侣。若论骑射功夫和马上作战的能力,他自十六岁后便赶过拓跋仪,成族中之冠,即使强如燕飞,在这方面也要逊他一筹。这当然是指以前的燕飞。
  他忽然往楚无暇瞧去,刚好捕捉到她别头凝视着他的眼神,楚无暇被他看得娇躯微颤,竟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眼光,垂下头去。
  拓跋珪也心神一震,因为他还是首次看到这美女娇羞的神情,当他出奇不意望进她秀眸里去,看到的是她心迷神醉的思绪,便像把她的心削了开来,掌握到她的真心。
  拓跋珪微笑道:“无暇害羞哩!”
  楚无暇耳朵都红透了,嗔道:“族主在使奸,明明看着那个湖,忽然却看人家。”
  拓跋珪心忖我不但在看湖,还想着湖旁积雪和泥上下的“东西”,唉!如有选择,谁愿把大批活人埋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当年汉人的秦将白起把敌人埋掉的心情,因为那亦是他的亲身体验。
  白起把秦国与敌人的兵力对比扭转过来,导致秦国从此变成一强独大;他亦把与燕人的兵力对比拉近,否则冬天还未来临,他早被逐回盛乐等死。
  他不知道白起是不是没有选择,但他清楚自己确是没有另-个选择。
  忽然间,他只想远离此地,且永远不再回来。
  拓跋珪平静的道:“我们回营地去。”
  楚无暇以带点撒娇的语气,轻轻道:“我累哩!”
  拓跋珪没好气的道:“我刚才早劝你留在营地休息,你却坚持要随我来,现在又是你先喊累。”
  楚无暇白了令他心跳的一眼,然后轻巧的从她的马背翻到他的马上去,娇躯偎入他怀里,拓跋珪自然而然的腾出一手搂紧她。
  楚无暇呻吟一声,闭上美目,浑体娇软无力。
  拓跋珪一手按在她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小腹,另一手控缰驰下长坡,楚无暇的座骑懂性的追在身后。
  拓跋珪生出拥着一团烈焰的感觉。
  那天亦非常的炎热,沙漠的热浪蒸烤着他和燕飞,身上的水分不住蒸发消失,体内的血液也似因缺水而过于浓稠致无法流动,脚踩在滚烫的沙上传来钻心的痛楚,虽没有脱靴察看,但凭感觉便知脚板起满了水泡,水泡爆破后的感觉更令他们苦不堪言。
  拓跋珪强忍着隐隐作痛几近干裂的喉咙,感到呼出来吸进去全是烈火。
  四周是一个接一个的沙丘,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没有尽头,荒芜的情景令人被失去所有希望的沮丧彻底支配。
  走了近五个时辰,那怪人说的绿洲仍没有出现,太阳早移往丙面,但其威力却是有增无减。
  拓跋珪叹道:“我们是否做了傻瓜?”
  燕飞苦笑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拓珪蹲了下来,道:“我想过自己会被人杀死,会被饿狼咬死,甚至是自尽而死,却从没有想过就要渴死。这算哪门子的命运?”
  燕飞学他般蹲下来,取出水袋,摇晃了一下,道:“只剩下两口水,要不要现在喝了它?”
  拓跋珪点头道:“再不喝,可能捱不到太阳下山。”
  燕飞拔开塞子,珍而重之的举起水袋喝了半口,然后递给拓跋珪,后者一把接过,饮干了水袋余下的水,接着一震道:“小汉!”
  燕飞微笑道:“大家兄弟,谁喝多点谁喝少点有甚么问题。”
  拓跋珪心中一阵激动,哽咽着道:“你真是我最好的兄弟,自己喝一小口,却让我喝一大口,如果我这次死不掉,我永远会记着这件事。”
  燕飞道:“我们一定死不了。我们在这里等待太阳下山,老天收火后,我们掉头回去,天明前该可离开这鬼地方。”
  拓跋珪沮丧的道:“对于沙漠我比你所知道的要多一点,白天和黑夜是两个极端,如白天是火,晚上便是冰,一热一冷,我们撑得住吗?我和你都是衣衫单薄。唉!”
  燕飞断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继续往前走。”
  拓跋珪失声道:“你还信那怪人害人的谎话吗?我们给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燕飞垂头道:“我们一定不可以就这么放弃。”
  拓跋珪明白燕飞正想念他娘,探手抓着燕飞道:“相信我,我拓跋珪是永远不会放弃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奋斗下去。你和我都不会死。”
  燕飞轻轻道:“我相信他。”
  拓跋珪不悦道:“害我们到这种田地,还要相信?快五个时辰哩!由日出上到日落,仍见不到绿洲的影儿。”
  燕飞道:“或许我们是走错了方向,或许四个时辰是以那人的脚程计算,又或许是过这沙丘区拖慢了我们的速度。”
  拓跋珪皱眉道:“你凭甚么这般相信他呢?”
  燕飞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者是因他看我时的表情,不像是骗人的。”
  拓跋珪失声道:“你怎能看破那层厚厚的脸纱?不要自己骗自己哩!咦!是甚么声音?”
  两人精神大振,循声望去。
  在最接近他们西面的一座沙丘,传来一下接一下的“沙沙”声。
  燕飞道:“没有可能的,是否我们临死前的幻觉?”
  拓跋珪道:“我们离死尚远,怎可能有幻觉呢?且是同时听到声音。”
  “沙沙”声忽然休止。
  两人你眼望我眼。
  拓跋珪压低声音道:“过去看看如何?”
  倏地一个庞然巨物现身在沙丘顶处,赫然是一头纯白色的骆驼。
  两人看得日瞪口呆,千思万想也想不到是头骆驼,但这还不是他们看呆了眼的原因,真正令他们惊异的,是骆驼背上的人。
  太阳此时刚落到沙丘顶后的位置,照射着他们的眼睛,令他们更感如幻似真,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幻象。
  骑在骆驼背上的人全身被纯白的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两人的眼睛在阳光刺激下,看不真切,骆驼背上的人就像一团闪烁着阳光的白影。
  那骆驼在两人眼睁睁下,驰下沙丘,朝他们缓缓而至,荒芜不堪的沙漠剎那间转化成另一个天地,既神秘又刺激,真实与虚幻的分野模糊了。
  忽地一连串有如天籁的声音传人两人耳鼓里,但拓跋珪却听不懂半句,只知耳中听到是人世间最悦耳动听甜美的少女声音。
  然后身旁的燕飞兴奋的响应着,说的也是拓跋珪听不懂的语言。
  在那一刻拓跋珪明白了,来的是秘族的少女,大漠最神秘民族的人。
  然后他看到一双眼睛,一双他永远忘不掉的美丽眼睛,一双惊人地吸引人、深嵌在弯弯的秀眉下,令人倾倒的明眸。
  离开长坡后,战马开始加速,亲卫从四方八面追至,聚集列他马后去。
  拓跋珪拥着怀内的美女,心中奇怪为何会在此等时刻,记起少年时那段既美丽又使人魂断神伤的沙漠旅程?或许是与秘族的斗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吧。
  万俟明瑶会否就是她呢?
  王镇恶步人大堂,直抵慕容战的桌子前,施礼后坐下。
  慕容战皱眉道:“睡不着便该到夜窝子凑热闹,保证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天明,然后会倒头大睡,天塌了下来仍不察觉。”
  王镇恶道:“战爷为何又不去乘兴呢?卓馆主他们仍在正东居喝酒。”
  慕容战笑道:“看来大家都没有睡觉的兴趣,只不过谁都没有把心事说出来,但事实上大家都在担心明晚古钟楼的决战,希望事情快点有结果,那一切可以继续如常进行,我们又可以计划将来了。”
  王镇恶苦笑道:“向雨田可以非常自豪了,竞能令本是对燕飞信心十足的人不再那么有信心。”
  慕容战道:“幸好燕飞本人仍是信心十足。”
  王镇恶道:“那是一种真正高手的自信,向雨田何尝不具有同样的本色?当你单独对着向雨田时,想象能有另一个人可击败他是没有可能的,面对燕飞时感觉亦是如此,他们都有一种能永保不败的气势和自信。”
  慕容战点头道:“你可能是集内唯一用心推敲他们两者高低强弱的人,这当然不会有任何结论,因为不论是燕飞或向雨田,均属无法去揣测的级数。亦正因如此,你才会忧心仲仲,跑来找我聊天。对吗?”
  王镇恶叹道:“我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燕飞胜出,也不愿见向雨田落败身亡。坦白告诉你,我曾去劝向雨田,却被他拒绝了,这一战已是无可避免。”
  慕容战道:“你说出了大部分荒人的想法,向雨田虽然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覆,但因他没杀过半个荒人,又因明明可杀死高彦的情况下,仍放过那小子,已赢得所有荒人的敬重和好感。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想见他血溅边荒集呢?”
  王镇恶沉吟片刻道:“你说燕飞对这场决战有甚么想法呢?”
  慕容战瞪着他,微笑道:“这才是镇恶夜访我的原因吧!”
  王镇恶道:“向雨田说了几句非常奇怪的话,他说其中的情况非常复杂,他是不得不战,燕飞亦没有选择。燕飞为何没有选择呢?”
  慕容战耸肩道:“我倒觉得合情合理,向雨田既不肯退让,燕飞当然要奋起应战,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王镇恶道:“难怪战爷会这么想,因为我说漏了一番话,向雨田之所以这么说,是我向他提出让他风风光光下台的建议,但向雨田的反应,却让我感到向雨田根本无心决战,反是燕飞选择了非战不可。”
  慕容战听得眉头大皱,疑惑的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由第一天认识燕飞开始,我便清楚他不是好勇斗狠的人。”
  王镇恶苦笑道:“或者是我误会了。”
  又道:“假设输的是燕飞呢?”
  慕容战叹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燕飞怎会输?唉!担心却又难免。就算明知反攻北颖口是有胜无败,但大家仍是战战兢兢的,这是人之常情。对明天一战,我们荒人的担心亦正是类似的心情。”
  王镇恶苦笑无语。
  慕容战道:“不要把话藏在心里,尽管说出来。”
  王镇恶道:“我想说的,战爷肯定听不入耳。”
  慕容战笑道:“那我更想听哩!”
  王镇恶道:“或许是我初来乍到,又或我对燕飞认识不深,但向雨田是极端聪明的人,又因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而他在与燕飞交手后仍敢挑战燕飞,且是公开在占钟楼进行决战,怎样也该有几分把握。所以我认为谁胜谁败,是五五之数。”
  慕容战一震道:“对!你这是理智的分析,不像我们盲目般深信燕飞必胜。”
  王镇恶道:“人最难接受的,就是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认定了的看法被证明是不对的,正如竺法庆被燕飞斩下首级,整个弥勒教立即崩溃,所有弥勒教徒都疯狂了,因为他们根本承受不起那种打击。燕飞于边荒集的精神作用亦是如此,如他明晚落败,边荒集将永难振作过来。”
  慕容战沉声道:“如燕飞胜了又如何呢?”
  王镇恶道:“边荒集的气势将攀上颠,边荒劲旅必成为无敌的雄师,即使强如慕容垂者,也有败北的可能。”
  慕容战道:“你说的话我完全同意,但我们还可以干甚么呢?”
  王镇恶道:“我本是想请战爷去探燕飞的口风,看可否取消决战,又或把决战改在私人的场合下进行,那样不论谁胜谁负,都可把损害减至最低。”
  慕容战叹道:“太迟了,现在整个边荒集都知道明晚子时,燕飞将在古钟楼之顶决战向雨田。我们荒人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接着目光投往屋梁,苦思不语。
  王镇恶道:“战爷在想甚么呢?”
  慕容战道:“我在想着向雨田的血解,不知是否受到你的影响,想到一旦向雨田施展这种能令他奔得快逾奔马催发潜力的奇功,燕飞不知能否应付得来?”
  王镇恶歉然道:“是我不好!”
  慕容战勉力振起精神道:“你是一番好意,处处为边荒集着想,怎可以怪你。唉!姓向的家伙那天竟是故意捱我一刀,我当时完全不晓得,只从这点,便知向雨田是如何高明。还是朔千黛在事后说破,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窝囊。这家伙的确令人又怕又爱。”
  王镇恶欲语无言。
  慕容战道:“好哩!假设燕飞败了,当然一切谋略泡汤。但若燕飞胜出,我们亦须周详的计划,借势进行。这方面由镇恶负责,希望你想出来的东西,不会白白浪费吧!”
  王镇恶答应后告辞离开。
  
第十三章 退隐之心

  太阳升离海平面,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两艘战船一先一后在无边无际的大海破浪航行,不见陆岸。
  老手指着前方,道:“这个岛群我在年少时来过一次,由三十多个露出海面的岛屿和沙洲组成,分东、西两群,束部鱼民称之为上七岛,西部叫下八岛,只有东部的上七岛适合船只停泊,下八岛太多暗礁了。上七岛中又以永兴岛最大最美,是南海诸岛中最大的岛屿。想不到大小姐也知道有这系列的海岛。”
  在指挥台上听他说话的刘裕、屠奉三和阴奇均感佩服,老手不单航海经验丰富,且对海上的形势了如指掌。
  阴奇忍不住赞道:“照我看没有甚么岛是你没有到过的,对吗?”
  老手双目射出热烈的神色,道:“自懂事以来,我便对海洋生出狂热,别人怕风浪,我却要有风浪才成。海面下的世界更令人着迷,是个色彩灿烂的世界,充满了千姿百态的奇异生命。闲时我也喜欢看海,对着大海我可以看个不停:水不生厌。”
  耳鼓传来老手说的话,感受苦老手对海洋的热爱,刘裕极日眺望老手指示出现前方的列岛,彷似深居海洋中凡人难以踏足的禁地,山崖险峻,层峦迭翠,在晨曦斜晖里,宛如仙境,飘浮于滔滔汪洋的深处,惊涛拍岸,岩礁堆雪,佳趣天成,令人叹为观止。
  忽然间刘裕心生奇想,如果能从此避居此岛,闲时登高望远,岂非可远离战火,再听不到战号战鼓惊心动魄的声音,只听浪涛松涛的自然天籁。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苦笑,这种宁静和平避世退隐的生活,只能在脑海中想想,他根本没有这种缘分和福气,老天爷早决定了他要走的艰苦道路,他亦没法子拒绝又或违抗老天爷的意旨。
  背负在他身上的,不但有淡真的耻恨,还有江文清的血仇,他只能尽全力与敌周旋,没有逃避退缩的可能,他更不容许自己做逃兵懦夫。
  想到即将见到江文清,他的一颗心灼热起来,想起她对自己的温柔多情,而自己仍三心两意,来自深心的愧疚便不由自主地涌起。
  燕飞说得对,他是不能永远活在痛苦和仇恨里,人世间尚有很多美丽的事物,只看个人有没有为自己的幸福快乐着想。
  在这一刻,他恨不得能长出翅膀,像掠过船首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理人间恩怨的海鸟般,朝美丽的海岛飞去。
  边荒集。
  东大街的老王馒头人头攒动,挤满了夜窝族的兄弟,人人兴高采烈,交头接耳,闹烘烘一片。
  卓狂生、姚猛、小杰、庞义、姬别、方鸿生、慕容战都是座上客,话题当然离不开今晚子时古钟楼的决战。
  程苍古和刘穆之并肩而来,前者甫进铺门便道:“今晚最佳的观战位置肯定是广场四周楼房的屋顶,为防止人多过重把屋顶压破,所以我和刘先生商量后,决定每个屋顶只许二十人观战,额满即止,各位有没有问题?”
  两名夜窝族兄弟慌忙让坐。
  姚猛看着两人坐下,笑道:“怎会有问题?只要老子有分到楼顶观战,甚么问题都没有。”
  众人齐声起哄,都是要为自己争取楼顶的席位,吵得喧声震耳。
  程苍古喝道:“给我静一点!”
  众人静了下来。
  程苍古道:“为了公平起见,钟楼议会的成员又或有资格列席者,当然可占最佳的席位,其它则让夜窝族的兄弟姊妹以拈筹的方式决定席位,拿得好筹的,可在楼顶观战。”
  众人又一阵鼓噪,没有人反对议会的成员有特权,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磨拳擦掌,希望能尽快拈筹,看谁是幸运儿。
  姚猛见自己有分,笑逐颜开,再不说话。
  有人道:“钟楼高起达十五丈,虽说观远台四周是石栏干,无阻视线,可是若站在广场上望上去,有些位置肯定是在目光之外,岂非看不到整场决战?像听说书般每到精彩处说书的人便变哑了,多么扫兴!照我看不如请我们的小飞和姓向的家伙,改在广场上决斗,方可全体尽兴。”
  姬别大声压下众人和议或反对的声音,嚷道:“在广场上便没有问题吗?只有前几排的人看得清楚,其它人只能看别人的屁股,何况现在边荒集自己人加上外人足有五万多之众,只有钟楼之顶才可以让所有人一起观战。”
  卓狂生笑道:“姬大少说的是现实的需要,但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决战地点的意义。古钟楼的观远台不但是边荒集的最高点,且是我们边荒集的圣地,只有这个地方,始配得起小飞的身分地位,你们明白吗?”
  另一人嚷道:“更是为方便你的说书,说起来也可以铿锵些儿。”
  众人大笑;程苍古道:“刘先生还有一个提议,就是数万人聚在一起,很容易出乱子,所以必须让每一个人晓得如何礼让、如何进退,更须找人维持秩序,这方面由刘先生全权处理,大家不得有任何异议。”
  各人纷纷同意,还称赞刘穆之想得周详。
  慕容战问道:“小飞呢?”
  卓狂生答道:“该仍在驿场元笼高卧,高彦已奉命去把他押来。”
  方鸿生皱眉道:“该让他老人家多点休息嘛!怎可以去吵醒他呢?”
  小杰笑道:“像小飞这种高手,是不用睡觉的。不过如有人到向雨田的旅馆敲锣打鼓,把向家伙吵醒,弄得他没精打采的,老子绝不反对。”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堂大笑,亦展示了众人的心情。
  红子春此时跨步进来,向程苍古道:“最新的赌盘是赔多少?”
  程苍古拈须微笑道:“你指的是哪个盘?”
  红子春道:“当然是最热的那个盘,就是赌燕飞在十招内干掉向雨田,没有其它赌盘比这盘更刺激了,因为尚是未知之数,难道蠢得去赌小飞输吗?”
  众人又再起哄,各陈己见,个个都是专家般的语气和模样。
  此时老王端来一盘迭得像小山、香气热气腾升的馒头,岂知尚未放下,早给抢掠-空,老王慌忙返回㘚房去再接再厉。
  小杰叫道:“小飞来哩!”
  一时间店内静至落针可闻,数十双眼睛投往大门去。
  燕飞在高彦、拓跋仪、呼雷方、费二撇和十多名兄弟簇拥下,悠然而至。
  卓狂生大喝道:“小飞状态如何?”
  燕飞轻松的答道:“待我以馒头祭过老子的五脏庙后,再告诉你答案。”
  众人爆起轰天笑声。

  (第三十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