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古龙
第十一章、忠肝铁胆

喝声之中,他已翻身跃起,正待狂奔而去。
白袍妇人大声道:“她已不在“帝王谷”了!”
金非顿住脚步,道:“她到那里去了?”
白袍妇人道:“她已嫁了丈夫,随她丈夫走了。”
金非大声道:“你为何不跟着她去,日后她若是受了别人欺负,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你放得下心么?”
白袍妇人目中泪珠,簌簌而落,显见心中亦是悲痛已极,口中却也大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非怒道:“你放心我却不放心,快将我女儿找来还我,她若是受了丝毫损伤,我便要……便要……”
白袍妇人一抹泪痕,厉声道:“你便要怎样?”
金非呆了半晌,仰天叹了口长气,缓缓道:“南燕,你我二十年不见,见面之后,你便要和我争吵么?”
白袍妇人垂首黯然半晌,缓缓道:“你放心,以她的武功智慧,绝不会吃人亏的,是以我没有跟她,却来寻飞雨。”
直到此刻,她心里似乎才想起别人的存在,目光扫过,歉然道:“飞雨,阿姨一时兴奋,竟忘了你了。”
她手掌微挥,便解开了萧飞雨的穴道,将她扶了起来,轻叹道:“傻孩子,你有什么事想不开,竟要偷偷逃了出来!”
萧飞雨半晌没有出声,白袍妇人轻抚着她的肩头,道:“还是回去吧,你爹爹……”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我不回去!”
白袍妇人皱眉道:“你不回去?难道……难道你要……”
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轻轻道:“难道你要跟着他?”
萧飞雨想也不想,大声道:“我要跟着舅舅和你。”
白袍妇人果了一呆,金非却已大笑道:“好极了,你就跟着我吧,我丢了个女儿,又得回一个,总算两不吃亏了!”
萧飞雨道:“阿姨,你答应我么?”
白袍妇人轻叹道:“阿姨自然答应,但……但你难道不想想你爹爹和妈妈,他们失去你,必定寂寞的很。”
金非大声道:“我们失去女儿,难道就不寂寞了么?”
白袍妇人叹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先回“帝王谷”去,告诉她爹爹一声,你也该去看看六哥和八姝。”
金非凄然长笑道:“八姝嫁给了萧王孙,我还去看她作什么,难道要我去叩谢萧王孙的大恩么?”
笑声顿住,面上变作黯然神色,接道:“老六更是从来不愿见我,他和我从小就是对头,我也不愿见他。”
白袍妇人道:“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生兄长,他表面虽然对你不好,其实心里总是关心你的。”
金非冷笑道:“我虽是他的兄弟,他却不止一次要杀了我,我处处提防着他,心里对他一直怕得要死。”
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接道:“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怕他了,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我武功已比以前强了十倍!”
萧飞雨眼波转动,道:“舅舅,你武功肯教我么?”
金非大笑道:“自然要教给你的,我若不肯教你武功,只怕你也不肯跟着我了,外甥女,你说是么?”
萧飞雨被他说破了心事,面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牵着白袍妇人的衣袖,道:“舅舅不肯入谷,我们走吧!”
白袍妇人道:“现在怎么能走?”
金非大声道:“现在为何不能走,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愿入谷,你还要入谷去么?”
白袍妇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纵不回去,但也不能将这几个受了伤的人留在这里。”
金非喝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的。”
他目中突又闪起杀机,缓缓道:“但我在这里还有个约会,等他来了,我们立刻就走……”
话声未了,突地大喝道:“来了!”
众人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自黑暗中飞奔而来,见到这里的情况,骤然顿住脚步。
夜色中只见他面如满月,颔下无须,身上衣衫,剪裁得极是精致,巧妙地掩饰了他略显臃肿的身躯。
他,骇然竟又是那“天巧星”孙玉佛!
展梦白一见此人,便觉怒从心起,只见他虽然满面惊诧,却仍强笑道:“金老前辈可寻着了入谷的道路么?”
金非面色阴沉,短短道:“没有!”
孙玉佛千灵百巧,虽不知道这白袍妇人便是金非的妻子,但已隐隐觉得此刻的情势有些不妙。
于是他面上笑容更是恭顺,道:“晚辈在那边转了一圈,也未发现入谷的道路,生怕前辈久等,便赶回来了。”
金非不动声色,故意长叹道:“我此刻心里已有些怀疑,不知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萧王孙似乎不像那么可恶的人。”
孙玉佛正色道:“此事千真万确,晚辈已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萧王孙的确侵犯了前辈的夫人与令妹。”
语声微顿,长叹又道:“晚辈闻得此事后,心里的确义愤难当,曾在象山之巅,要家师蓝大先生出来主持公道。”
展梦白大怒忖道:“原来此事又是他造的谣。”
金非静静地听他说话,也不插口。
只见孙玉佛摇了摇头,又叹道:“那知他不但不肯出手,反将我逐出门墙,晚辈悲愤之下,狂奔下山,想不到竟在山下遇着了前辈,更想不到前辈不但未死,反而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萧王孙看来必是恶贯满盈,苍天才教晚辈恰恰遇着前辈。”
金非道:“看来你当真是条好汉子。”
孙玉佛垂首道:“前辈过奖了。”
金非指了指萧飞雨,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孙玉佛抬头望了两眼,道:“在下眼疏的很。”
金非冷冷道:“她便是萧王孙的女儿。”
孙玉佛面色蓦地一变,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金非又指了指白袍妇人,道:“你可认得她是谁么?”
孙玉佛面无血色,道:“晚辈……晚辈……”
金非冷冷道:“她埂是我的妻子。”
孙玉佛强笑道:“夫人……夫人……你……!
金非突地暴喝一声,怒道:“好个造谣生事的奴才,竟敢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你还要命么?”
孙玉佛满头大汗道:“晚辈只怕是一时听错了……”突地掉转身形,拔足狂奔而出!
金非冷笑道:“你纵然胁生双翅,也逃不掉的。”
语声中他身子已贴地飞去,孙玉佛耳畔只听风声“嗖”地一响,“无肠君”金非已冷冷站在他面前?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膝盖颤抖,一步步向后退了过来,口中强笑道:“前辈既然不信,晚辈……”
金非怒喝道:“跪下来!”
孙玉佛当真聪明已极,明知自己动手也不行,果然“噗”地跪了下来,丝毫迟疑都没有。
金非厉声道:“你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孙玉佛汗流如雨,仍然跪在地上,颤声道:“晚辈……晚辈虽然错了,但……”突见金非身后急地掠来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带起一溜青蓝色的剑光,宛如惊虹掣电,经天而来,一闪便到了跟前!
孙玉佛目光动处,辨清了这条人影,精神立刻一震,突地大声道:“你要杀便将我和那边武当、少林的弟子一齐杀死,我绝不皱眉头。”
金非怔了一怔,突听身后冷冷道:“他动不了手的!”
金非霍然转身,只见一个清逸出尘的道人,冷冷站在他眼前,掌中长剑,碧如秋水。
那边倒悬着的蓝衫道人大喜呼道:“师傅真的来了。”
金非微微吃惊,道:“你就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么?”
玉玑真人目光森寒,缓缓抬起长剑,道:“请。”
白袍妇人急道:“真人请慢动手……”
展梦白也大喊道:“前辈,此事其中有了误会……”
两人同时大喊,语声相混,反而谁也听不清楚!
孙玉佛大声道:“前辈高徒已多重伤,再迟便来不及。”
玉玑真人眼见自己门下弟子身受酷刑,早已怒火填膺,眉宇间杀机闪动,冷冷道:“你还不动手?”
白袍妇人大声道:“真人,此事……”
“无肠君”金非厉叱道:“他不问皂白,便要动手,难道老子还怕他么?……
老杂毛,你小心了!”
暴喝声中,双掌齐出!
玉玑真人剑锋一展,身随剑走,自左至右,盘旋半圈,突地轻飘飘挥出一剑,寒光直削金非肩头。
金非的身子滑溜一转,突地到了他身后,双掌挥动之间,便已攻出七招,掌风激厉,令人心惊。
玉玑真人沉声道:“难怪如此张狂,果然武功不弱。”
回身一剑划破掌风,点点剑花,暴雨般洒了出来。
刹那之间,但见森寒的剑气,直冲霄汉,匹练般的剑光,漫天飞舞,一柄长剑,如有千锋。
“无肠君”金非身形闪动在剑气之间,身法之奇诡迅快,便是玉玑真人见了,也暗暗吃惊。
只见他招式开阔凌厉,身法却是飞灵闪变,也不知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却比任何门派的武功都要奇诡。
玉玑真人剑走轻灵,剑势绵密,已将武当“七十二式连环剑”,施展得有如天河之水,源源自来。
两人身法,俱都迅急无俦,刹那之间,数十招已过。
“无肠君”金非目中精光闪闪,招式间带着一种不司形容的悍野气,宛如荒山中的怪兽。
玉玑真人长衫飘飘,剑光霍霍,剑势虽连绵不绝,但身法却仍在潇洒俊逸中带着一种雍容华实的风度。
白袍妇人心里又急又怒,知道两人这一动手起来,谁也分不开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无论是谁伤了,俱是严重异常之事。
只见玉玑真人剑法越来越快,一剑未了,一剑跟出,到后来人剑几已合成一体,将金非团团围住。
“天巧星”孙玉佛目光乱转,乘着众人注意力全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巨斗吸引,悄悄溜走了过去。
“无肠君”金非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突地暴喝一声:“那里逃?”身子一斜,自剑法中冲了出来。
他心里已对孙玉佛愤恨已极,怎肯容他逃走。
那知玉玑真人长剑挥处,“笑指天光”,匹练般的剑光,便将他身形拦住,跟着又是三剑挥出!
“无肠君”金非怒喝道:“好杂毛,你竟敢拦我。”
他暴怒之下,左掌突地一翻,五指如钩,竟抓住了剑锋,左掌贴剑而出,直击玉玑真人胸膛。
玉玑真人,捏诀的右掌立刻迎出,接住了他的掌势。
只听“砰”地一声,双掌相击,两人身形俱都一震,向后跌倒,长剑“当”地落到了地上!
玉玑真人向后踉跄退了几步,斜斜倚到山壁上,面色变得纸一样苍白,显见已受内伤。
“无肠君”金非双足钉立,向后倒的身形,突地挺了起来,大笑道:“好杂毛,你……
”口一张开,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若是身子后退,便可将玉玑真人的掌力藉势消解几分,纵然仍不免受伤,却绝不致如此严重!
那知他偏要逞强,十足十接了这一掌,本已内腑震动,热血激翻,再加上他还要张口狂笑,自不免吐出血来。
白袍妇人大惊失色,奔过去扶住了他,颤声道:“快坐下来,运气调息,否则……伤就难治了。”
金非随手抹去唇边鲜血,大怒道:“谁要坐下去,来来来,老杂毛,有种的再来斗三百回合。”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地上那柄精光耀目的长剑,神色间充满了悲痛,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金非甩臂挣脱了白袍妇人的手掌,仰天长笑道:“我只道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武功有多惊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笑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呼道:“是谁在那里说话?”
语声苍老雄浑,彷佛是天凡大师的声音。
放眼望去,那“天巧星”孙玉佛已乘方才大乱时溜了,远处却有三条人影,随着语声而来。
其中两条人影,听得笑声,便加急而来,身法之快,有如乘风,另一条人影轻功虽也不凡,却远远落在后面。
金非狂笑道:“好极好极,又来了两个!”
他话才说完,那两条人影已到面前,一人灰袍,一人黄衫,赫然竟是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
数十丈的距离,他们仿佛一步便已跨来。
天凡大师望到玉玑真人的神情,面色立刻为之大变,目光凛然转向金非,道:“是你伤了他么?”
金非狂笑道:“除了老子之外,还有谁伤的了武当掌门?”
跟在天凡大师与萧王孙身后而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正是展梦白曾在少林寺见过的“傲仙宫”弟子。
他听了金非的话,几乎不柚信自己的耳朵,大名垂武林,长剑震江湖的玉玑真人,竟会伤在别人手下,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天凡大师面色更见凝重,双臂倏然注满真力。
“帝王谷主”双眉微皱,缓缓道:“阁下既能伤得了玉玑真人,必定大有来历,不知阁下能否将大名见告?”
金非笑声一顿,道:“你不识得我么?我便是……”
白袍妇人长叹截口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帝王谷主”从容沉静的神色,也不禁立刻为之大变。
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相交最是莫逆,也知道有关此事的一段隐秘,闻言变色道“他便是“无肠君”么?”
白袍妇人缓缓点了点头,幽幽地说不出话来。
天凡大师目光四转,看到玉玑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门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伤重难起的展梦白……
同时,他也看到了左右为难的萧王孙,满面惨绿的白袍妇人,以及睁大了眼睛的萧飞雨。
此刻,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变化发生的详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担子。
良久良久,这凡事为人着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轻轻跺了跺足,长叹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厉声道:“去什么?”
天凡大师面色突沉,如笼寒霜,一字字缓缓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变了主意,就来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变了主意,我难道就走不成了么?”
天凡大师长须震动,勉强控制着胸中怒火,缓缓道:“老僧话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妇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道:“你若不听天凡大师良言相劝,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为何要我听别人的话?”
白袍妇人惨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长剑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妇人掌中剑锋,已及咽喉,道:“你肯答应么?”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突又震耳地狂笑起来,道:“走就走,谁还愿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几步,走得远远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妇人双手捧着长剑,交给了天凡大师,轻轻拜倒了下去,道:“多谢大师成全之恩。”
天凡大师满面沉痛,道:“毋庸相谢,你快去吧!”
他若非为了这其中那一段复杂的情仇恩怨,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会放走金非的!
白袍妇人转身面向萧王孙,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满面沉痛,缓缓道:“你的话不说我也知道,他既然来了,你自应随着他去!”
白袍妇人目中流泪,道:“二十年来,多承谷主你……你……”突地双手掩面,转身狂奔而出。
萧飞雨忽然走到展梦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传武功,便该好生看顾着他老人家!”
展梦白叹道:“你真的要随他们去么?”
萧飞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随着金非与白袍妇人飞奔了去,谁也没有看到她目中涌泉般流下的泪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变,脚步微动,似要追去。
天凡大师亦自大惊道:“令嫒怎地走了,老僧去劝她回来。”
那知他脚步方动,“帝王谷主”却又突地拉住了他,长叹道:“这孩子天性好强,必是要去学金非的武功,让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这孩子本已太狂,再学上金非那种悍狂野的武功,唉……”长叹住口不语。
天凡大师叹道:“争强好胜之心,误尽了苍生。”转身走到玉玑真人面前,双手捧着那柄伏魔圣剑。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他,黯然叹道:“覆水难收,羞刀难入,此刻已被震飞,贫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师“嗤”地一声,正色道:“道兄数十年修为,难道也和萧贤侄女一般,放不开这争强好胜之心么?”
玉玑真人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双手接过了长剑,肃然道:“多承大师指教,黄道敢不从命!”
天凡大师展颜笑道:“道兄一念之间,便已大澈大悟,老衲当真钦佩的很!”肃然合十为礼。
那蓝衫少年却已走向展梦白,微笑道:“家师计算一年之约已将期满,特命小弟前来迎接兄台。”
展梦白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兄台太客气了。”心中却在暗暗好笑,那蓝大先生脾气当真是性烈如火。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虽然奉命而来,若非朝阳夫人指点,只怕永远无法寻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梦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阳夫人此刻在那里?”
蓝衫少年道:“夫人将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处,便飘然去了,但却留下了话,说她自会寻找兄台。”
原来这蓝衫少年人谷时展梦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将他自捷径中带出寻找,却先遇着了天凡大师。
“帝王谷主”熟悉山径,知道凶险多半出于隐秘之处,是以便一路寻来这里,否则此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刻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已将他们门下的弟子解下。
这四人虽已伤重垂危,但精神却极振奋,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他们遇险、受刑的经过。
“帝王谷主”长叹道:“名门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铁胆。”
他转向天凡、玉玑接道:“但两位的高足,俱已伤重,难以跋涉长途,不如先随在下入谷静责。”
天凡大师道:“正要打扰。”
“帝王谷主”目光转向展梦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梦白恭声道:“晚辈此刻便要随这位兄弟前去,免得误了与“蓝大先生”一年之约。”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你若不去,他只怕自己也要寻来了,只是……你已身受重伤,走得动么?”
展梦白笑道:“区区伤势,算得了什么?”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来你不但胆量如铁,就连身子也像是以纯钢精铁,千锤百炼铸成……”
展梦白正不知该如何谦谢,蓝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师等得心焦,晚辈们先告辞一步了!”
天凡大师笑道:“见着令师,莫忘了代老衲等问好。”
蓝衫少年含笑应了,扶抱着展梦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道:“小兄弟……”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叹道:“若是见着了飞雨,你……你……”他虽然大智大慧,但遇着骨肉亲情、仍是言难成句。
展梦白肃然道:“前辈心意,在下已知道,萧姑娘无论是否能练成绝技,在下都不会与她动手。”
“帝王谷主”长长叹息一阵,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终于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闲时莫忘了来看看我。”
直到蓝衫少年已扶着展梦白消失在东方鱼肚般的曙色中,天凡大师等人犹未移开目光,凝注着他走去的方向。
玉玑真人微喟道:“这少年果然是浊世难见的奇男子,难怪连蓝大先生也与他结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师道:“他已得萧兄的真传,若再加上蓝大先生的薰陶,十年之后,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敌手了。”
“帝王谷主”面带欣慰的笑容,道:“只怕还毋庸十年。”
武当门下那蓝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说它,就凭他那份胆量和勇气,已令弟子五体投地。”
“帝王谷主”缓缓道:“忠肝铁胆,义勇双全,只可惜飞雨……”突又长叹一声,改口道:“回谷去罢。”
于是微风便送去了这些江湖名侠,而迎接了黎明。
在山腰上的一道清澈溪流边,那蓝衫少年正为展梦白洗涤着伤口,包扎着伤势,敷上了 “傲仙宫”的灵药。
朝阳之下,展梦白似又容光焕发,含笑道:“兄台不嫌污秽,为小弟包扎,实令小弟感激不尽。”
虽是通常几句感激之言,但在他口中说来,却是那么轻松而自然,正如朝阳一般,令人倍觉亲切。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小弟名唤杨璇,但兄台日后莫再以兄台相称,直呼贱名便可以了。”
展梦白大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兄台”,却不要我称你为“兄台”,岂非太过自私了些么?”
蓝衫少年杨璇笑道:“兄台果然心直口快,热血过人,小弟常听家师谈起兄台,早已倾慕的很。”
展梦白大笑道:“又是两声兄台。”
两人柚对大笑间,展梦白不觉已对这精干的少年大生好感,将方才的惊险危难,全都忘得乾乾净净。
那知璇突然缓缓住了笑声,长叹道:“小弟家世孤苦,自惭形秽,否则……唉,只是高攀不上。”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下之意,显然有与展梦白结为兄弟之心,却又彷佛不敢说出口来。
展梦白双眉轩动,大声道:“英雄岂论出身低,你若看得起我,我便看得起你,再说此话,便该罚了。”
杨璇大喜道:“小弟若能与兄台这样的男子结为生死金兰之交,也不枉虚渡此一生了。”
展梦白朗声笑道:“有何不可,你我也不必学那般俗套,就在这里撮土为香,拜为兄弟如何?”
璇更是喜形于色,道:“兄台贵庚?”
展梦白笑道:“约莫二十左右,我也记不甚清了!”他脱略形迹,不拘小节,从来记不得这些身边琐事。
杨璇道:“小弟却已虚渡二十二了……”
展梦白伸手一拍他肩头,大笑道:“你既已二十二岁,便是我的大哥,再自称‘小弟’,便该罚了。”
当下两人便在溪旁撮土为香,结拜起来,展梦白孤身飘泊,此刻结了个金兰兄弟,不觉心中大畅。
杨璇目光转动,道:“你我虽不拘俗礼,但既已结拜兄弟,便该换个金兰之帖,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展梦白道:“大哥既要如此,小弟自然从命。”
杨璇含笑自怀中取出一只丝囊,囊中竟有数张纸笺,一截焦炭,他取出纸表微笑道:
“就用此物来写如何?”
展梦白大笑道:“想不到大哥身侧竟带着这些东西。”
璇道:“我孤身赶路,沿途若见着风物绝佳之处,便忍不住要念几句歪诗,这些就是我路上写诗之物。”
展梦白道:“想不到大哥你还是位雅人!”
于是两人便以炭为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家谱,璇写得极为仔细,展梦白自也不能过于潦草。
伤势包扎好了,杨璇又取出些乾粮野味,以及提神的药物,展梦白也不客气,立刻就着清水吃了!
他禀赋本强,近日内功大进,略略歇息了片刻,精神便已振作,立时便嚷着要动身就道。
昆仑山势雄陡,他们虽已下山甚远,但此刻道路仍十分险峻,展梦白虽有心狂奔,但杨璇却频频劝他慢走。
走了段路,只见前面一峰插天,分开两条道路,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上,另一条较为平坦,通向山下。
到了这里,杨璇突地停下脚步,望着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呆呆地出起绅来,面上却渐渐泛起悲愤之色。
展梦白目光转处,大奇唤道:“大哥……”
杨璇长长叹息了声,道:“我好恨呀……好恨!”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大哥,你恨什么?”
杨璇指向山上,恨声道:“你可知道“帝王谷主”萧王孙,为何不敢出来江湖行走,晚年潜伏谷中?”
展梦白摇了摇头,诧声道:“这其中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不成?”
杨璇长叹道:“自有隐!那萧谷主……”
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句,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大哥为何不说了?”
杨璇长长叹息道:“并非我有心不说了,只是我生怕说出之后……唉,二弟,你天性义烈,还是不听的好。”
展梦白道:“大哥你若不说,便是看不起我这弟兄。”
杨璇沉吟良久,方自叹道:“萧王孙终年潜伏,便是为了住在这山上的一间怪屋中的三个老人。”
展梦白轩眉道:“以萧谷主那样的武功,难道还会畏惧于人?这三个老人,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杨璇叹道:“这三个老人,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而且最善放蛊伤人,萧王孙便是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蛊毒。”
展梦白怒道:“有这等事么?”
杨璇接道:“萧王孙为了此事,终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没有一个大胆的少年,为他解忧。”
展梦白转动目光,道:“要怎样才能为他解忧?”
杨璇道:“若有一个胆大包天,心坚如铁的少年,不避万难,上此山去,寻着那三位老人,取回……”
他望了展梦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着急道:“取回什么?”
杨璇摇头道:“我说出之后,只怕你便要冲上山去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说,小弟不去便是。”
杨璇叹道:“并非我不愿说,只因此行太过凶险,上山之人,不但要艺高胆大,最主要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诱惑,一路之上,无论遇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他若能笔直寻着那间怪屋,便可见着那三个老人,问他们要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取回来给萧王孙服下,萧王孙的蛊毒便可破了。”
展梦白道:“这有什么困难?”
杨璇道:“那三个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会骗人,以萧王孙那样的人,都会上当,何况未满二十的少年?”
展梦白奇道:“为何指定未满二十的少年?”
杨璇道:“只因萧王孙昔年曾经与他们立下誓约,唯有未满二十的少年,才能为他上山取回解蛊之物。”
他长叹一声,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骗活,未满二十的少年,怎会不上他们的当?”
展梦白大声道:“这也未必见得,我偏要去试上一试。”
杨璇变色道:“你说过绝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梦白叹道:“萧谷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他却歉疚甚多,如今闻得此事,我若袖手旁观,岂非畜牲。”
杨璇大急道:“你万万不能去的。”
展梦白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璇叹道:“你表面看来,虽是刚强,其实心肠却极软,若被他们三言两语骗了,岂非……唉,枉送一条性命!”
展梦白大声道:“大哥只管放心,无论那三个老人怎样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上当,只当他们放屁就是了。”
杨璇道:“你真能如此么?”
展梦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无论如何,得将那条赤红的毒蛇要回来,任何事都挡不住我。”
杨璇道:“你的伤势……”
展梦白伸了伸胳膀,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宫伤药果然灵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没有事了。”
杨璇叹道:“只恨格于誓约,不能两人上山,否则你我两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小弟便会将那赤红的毒蛇带下山来了。”
杨璇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绝不回去!”
展梦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杨璇望着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峰后,面上突地泛起一丝阴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此山,还想下来么?”
他仰天舒适地吸了口气,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仙宫”,蓝天的衣钵就传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宫”的地位,岂能轻易让给你。”
他取出那份金兰帖,郑重地收藏起来,冷笑接道:“有了这份拜帖,谁也不会怀疑是我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时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戚之态,再鼓动蓝天上山来寻这三个怪物寻仇……”
他笑声越来越是得意,突又转念道:“不到黄昏,他便要死了,那时我再上山收回他的身,这件事岂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对了,就是这么办,只要我对那三个怪物恭恭敬敬,他们也绝不会为难我的。”
一面自怀中取出块乾粮,坐到石上咀嚼起来,那块平日看来极为粗的乾粮,今日他却咀嚼得津津有味。
展梦白心头却充满了对他这结义兄弟的感激,暗暗忖道:“想不到我与他结识不久,他便对我如此情重。”
放眼望去,只见道路盘旋而上,势甚陡急。
到后来但见怪石峥峙,寸草不生,山风更是强劲,但是他心头热血奔腾,却丝毫未觉寒意。
走了约莫顿饭时分,寸草不生的山道两旁,突地种满了花草,颜色红如鲜血,花瓣大如海碗,却看不出是何品种?
只见云生足底,花香扑面,两行其红如血的鲜花,笔直接上青天,遥遥望去,竟宛如神话中登天的仙径。
突见一面青石牌楼,矗立花丛之中。
牌楼之上,镌刻着三个劈巢大字:“莫入门!”
两旁一付似偈非偈,似联非联的短句:“快走回路,莫入此门!”

 

 

第十二章、昆仑双绝

展梦白冷笑一声,笔直冲过了牌楼,突见一个身材极为窈窕的红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鲜红,人也鲜红,山风过处,吹起她红衫红袖,又彷佛是图画中,天宫里的红衣女子。
展梦白不禁大奇,此时此地,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
他放开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脚步,那知道这红衣女子却宛如不觉,也不回头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刹那间展梦白便赶过了她,只见这红衣女子微一侧首,展梦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紧记着杨璇的言语:“一路上切莫回头!”是以他虽然满心好奇,也勉强忍住绝不回头。
走了几步,突听一个苍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传来,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梦白心头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红衣女子外,未见别的人影,这苍老的妇人又是从那里来的?
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但心念一转,立时又自忍住:“不要这又是诱人回头的花样,我莫要上了她的当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可怜。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顿足忖道:“无论如何,我展梦白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终于霍然转身,只见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红衣女子,骇然竟已踪影不见!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苍老的哀呼救命之声,骇然竟又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迟疑,飞身而去,红花丛畔,下临绝壑,那红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了下去,只有双手仍攀住绝壑边缘,砂石随手簌簌而落,落人无底的绝壑中,只要她再动一动,眼见便要粉身碎骨!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足钉立在花丛中,沉声道:“莫要动弹,我来救你了……”
缓缓俯下身去,张开双手,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吐气开声,闷哼一声,双臂注满真力,将她直提上来。
只见跟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梦白松了口气,道:“好了……”
那知他语声未落,突觉一股大力拉得他直冲向前,他大惊之下,却已再也站不稳身形。
前面已是无底绝壑,他踉跄几步,竟落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他全身拧转身形,突见一条绳索飞来,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松。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门,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动,少时自有人来救你……”
展梦白怒骂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而恩将仇报……”突觉身子一坠,那绳子又降下了数尺。
那红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骂一句,我便将绳子割断。”她直到此刻,仍未现过面目,但声音却苍老的很。
展梦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间,但盛气却丝毫不减,大怒道:“割断就割断,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将这条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之事来要胁于我,那你便大大错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觉很是勇敢么?哼哼,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梦白大怒道:“谁说的?”
红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难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来你只不过是想以死来逃避一切罢了!”
这女子尖锐的言语,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杨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
他只觉思潮奔涌,不能自己,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暗中自语道:“我实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转动间,突觉身子已凌空而起,耳畔听得那红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笑声未了,展梦白已跃上危岩,他双足踏上实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险,心房不禁砰砰跳动加剧。
那红衣女子冷冷望着他:“少年人,我总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饶,你敢为我去做件事么?”
展梦白只见她身材虽仍然窈窕,头上青丝也仍依然如昔,但面容却苍老的很,清秀的轮廓上,满怖着深深的皱纹。
他一眼望过,口中叹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会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饶,我心里却实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动了求生之念,这红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饶才肯放他,他也说不定会答应的。
红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肯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梦白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由这里笔直上山,有三间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间屋子,有一丛菊花,你敢去捣毁了它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去生事,莫说你要我将菊花捣碎,便是要我将房子拆了,也绝无间题。”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和他们有何仇恨,为何要去生事?”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哪怪屋中住了三个老人,最是狠毒凶恶,而且还喜放蛊伤人。”
红衣女子张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展梦白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去向他们取回一条颜色赤红的毒蛇,来救别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目光闪动,彷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梦白叹道:“这些旁门左道,也说不甚清,总之那毒蛇便是他们放蛊害人所用之物。”
红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大笑道:“真的有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去吧!”
她笑得彷佛甚是开心,展梦白不禁看的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必定将那丛菊花捣碎。”
红衣女子笑道:“好好,捣得越碎越好。”
展梦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转身奔出,心里犹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茫然奔行了一阵,抬目望处,只见白云飘渺里,前面已现出朦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头已至,他心神不觉大震,奋力掠去,接连几个起落之后,那朦胧的屋影,轮廓已变得甚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觉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实在太过奇怪,最右一栋房子,屋瓦墙壁,俱是鲜红颜色,屋顶光光,彷佛宝塔模样。
中间一栋屋子,什么都是圆的,圆屋顶,圆屋身,墙壁漆成红、黄两色,红一条,黄一条,像是个陀螺。
最奇怪的,是这两栋屋顶,俱都无门无窗,那奇异的红花,渐渐蔓延,几乎已生到墙壁然之上。
左面一栋房子,却是茅草搭成,深黄颜色。
这二栋屋子彼此相连,那两栋建造形式虽奇特,但却十分精致,只有这间茅屋,造得粗枝大叶,彷佛乡村农户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颜色深黄,显见都是十分难寻的然异种。
一片鲜红花海之中,多了这片菊圃,万红丛中,一点深黄,令人看来,自是分外触目!
展梦白想也不想,旧身跃了过去,拳打足,刹那间使将那百十盆珍贵的菊花,打得一塌糊涂。
他越打越是兴起,突地飞起一足,将一盆菊花连盆踢了起来,飞过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满面虬须,身穿麻衣,长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飞自茅屋然中奔了出来。
他身材虽呆笨,但身法之快,却急如鹰隼,霎眼间便到了展梦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疯了么?”
展梦白刷地后掠数丈,直楞楞地望着他,大奇忖道:“凭这这付样子,难道还能骗得到人么?”
只见那老人有如疯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你们……”
邢然话未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展梦白仍然直楞楞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跃起,一拳向展梦白击来,大声道:“疯小子,是谁教你来的?”
展梦白话也不说,闪身避过了这一拳,只觉这老人招式虽无奇诡怪异之处,但手势之快,却当真是令人目力难见!
那老人连续几拳攻出,突又顿住身形,大声道:“看你的拳路,和萧王孙与蓝天有什么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怎会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来是他们教你来的。”
展梦白亦自怨喝道:“谁说是他们教我来的!”
高大老人厉声道:“你还想赖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动,突听怪屋中有人轻轻道:“大哥且慢动手,待小弟再问问清楚。”
语声虽是平平和和,但中气却像绵绵密密,平和的语声遥遥传来,听来却彷佛是在耳畔。
高大老人虽然怒火冲天,但仍然硬生生顿住身形。
只见一个清瞿颀长的老人,随着语声,缓步而出。
这里的情况虽已大乱,这老人脚步却仍不慌不忙,看来竟彷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使得他走的快些。
山风过处,吹起了他身上极为整洁而合身的长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鬓发不住波动。
展梦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来这倒像个会骗人的角色。”
清瞿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瞿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瞿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菊圃,不动红花?”
一尚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瞿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瞿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瞿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瞿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子,自然听过!”
清瞿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小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声,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仑双绝难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梦白冷笑忖道:“装得倒是蛮像,怎柰我死也下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两人便是“昆仑双绝”,但今日也要将那条赤红毒蛇交出来给我。”
此话说出,清瞿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变。
那高大老人更是双睛皆赤,须发张,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你竟是为此来的。”
展梦白大声道:“正是为此来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为此来的,就莫想再活着回去了……”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缓步向展梦白行去!
那清瞿老人似也动了怒火,丝毫不加劝阻!
展梦白挺起胸膛,只见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个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缓缓抬起双臂,骨节一阵暴响,目光注定着展梦白,他双臂虽抬起,却仍未出手一击。
展梦白道:“快动手,看你年老,让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变成了赤红颜色,手足颜面的皮肤,也突地变为紫红,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烧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不禁微微一惊,振起双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让,准备和这老人全力一拚-突听远处一声轻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条红衣人影,惊鸿般飞掠而来。
清瞿老人变色道:“梅妹来了,此中必有误会。”语声中突地举起一方围着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掷出!
这巨石方圆数尺,高有尺余,重量均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掷出,其势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梦白大奇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这高大老人口中闷“哼”一声,振起双掌,迎面向这压顶而来的巨石击出!
只见“砰”地一声大震,碎石纷飞如雨,这块重达数百斤,坚逾钢铁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方震得粉碎!
清瞿老人长啸而起,袍袖展处,将漫天碎石,全部远远扫落,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梦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来。
高大老人双足已直没入土半尺,望着由天而落的红衣妇人,大怒问道:“你倒底怎么回事?”
红衣妇人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转向展梦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阳掌力”一聚便不得不发,是以先用巨石引了大哥的掌力,否则你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道:“六阳掌,难道他真的是“昆仑双绝”?”
红衣妇人叹道:“你年纪轻轻,也该认得出这“雷震开山,六阳神掌”,除了公孙天形,还有谁能练成这样的功力?”
展梦白目光转动,摇头道:“昆仑双绝,一形一影,乃是挛生兄弟,怎会是如此不同模样?”
红衣妇人道:“你再瞧清楚些。”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这两人虽是一个不修边幅,一个修饰整洁,一个脱略形骸,一个平和谨慎,甚至连两人的体型亦是一个魁伟威猛,一个精瞿颀长,但仔细望去,两人的眉目轮廓,却果然生得一样。
红衣妇人望着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梦白轩眉道:“他两人若是“昆仑双绝”,更不该施展那些旁门左道的阴谋诡计,放蛊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谁放蛊害人了?”
展梦白厉声道:“你放蛊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终生不敢在江湖走动,此刻还想赖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转,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萧王孙与我弟兄素来知交,老夫为何要害他,楞小子,你上了别人的当了!”
清瞿老人微笑道:“萧王孙不愿在江湖走动,乃是因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规矩,怎会是我兄弟害他。”
展梦白道:“在下终是难以尽信,那……”
清瞿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贵胄,为了朝代变换,是以隐姓潜伏在此谷中,立下门规,严禁后人在江湖走动,经过数代佣传,这规矩方自渐渐松了,江湖中才渐渐知道他们的身世隐,是以将此谷也改名唤做“帝王谷”,但历代合主,却还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梦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高大老人厉声道:“自然是你错了,你胡乱闯上出来,胡乱加人罪名,单说句错了,还是走不了的。”
展梦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当,你要怎样?”
高大老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真的不小……”
红衣妇人轻轻一叹,接道:“这少年与我有些渊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声道:“你叫人毁了我的菊花,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此刻最好少管闲事。”
语声微顿,转向展梦白,厉声道:“楞小子,你若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老夫,老夫少时再来找你算帐!”
展梦白道:“杀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红衣妇人转目瞧了清瞿老人一眼,道:“你也该走了!”
清瞿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动了真怒,便无人再可拦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红衣妇人嗔道:“你少管闲事。”
清瞿老人微笑转身,从容而去。
展梦白见他不但彷佛对这红衣妇人有些畏惧,而且还似十分亲,心里不禁又为之大奇。
这红衣妇人若是他的妻子,却为何又要自己来毁这里的菊花。
此时红衣妇人已将他拉开一旁,拍了拍围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来,慢慢说话。”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公孙地影脾气最是温和,你怎地连他的怒火也引起来了?”
展梦白道:“只因我问他要条鲜红的毒蛇……”
红衣妇人笑道:“这就是了,你司知道,这句话乃是他兄弟两人的大忌,多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句话上。”
展梦白大奇道:“为什么?”
红衣妇人道:“这些事你只要问问朝阳夫人便知道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认得她?”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丝囊,轻轻摇了摇,笑道:“这丝囊你可认得么?”
展梦白探手一摸怀间,失色道:“这丝囊便是“朝阳夫人”赠送于我的,怎地到了你手上?”
红衣妇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绝岩,这丝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见到这只丝囊,方才也未见得会救你。”
展梦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倾听,不再问了。
红衣妇人道:“我见到这丝囊,便知道你和“朝阳夫人”必定甚有渊源,又见到你直心热肠,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会咬牙不肯求饶,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没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没有逼你告饶,我见的人多了,却未见过像你这样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害死。”
展梦白道:“直到此刻,我还是有些不信。”
红衣妇人叹道:“你还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骗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这付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阳夫人”的相识,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呆了半晌,忽然长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回这里来。”
红衣妇人道:“你等我说完话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梦白却彷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语,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红衣妇人似要追赶,却终于又长叹着坐了下去。
展梦白满心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对他一片热情,与他结为兄弟,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寻着杨璇,问个清楚,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望见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楼。
那知青石牌楼外,竟似乎也有条人影飞掠而来。
展梦白脚步不停,迎面扑了过去,那人影见到展梦白,身子却突地一震,骤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这人正是杨璇,他计算时间,只当展梦白已死在“昆仑双绝”手中,是以特意赶来收的。
他一路盘算着,该如何说话,自然他得先说明自己是“傲仙宫”的弟子,那么“昆仑双绝”看在蓝天面上自不会为难于他。那么,他便可带着展梦白的身,回到“傲山宫”……
他正自想得高兴,却再也想不到展梦白竟活生生的奔下山来,他大惊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没有死!”
展梦白满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没有死。”
杨璇目光一转,面上立刻换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额,高呼道:“苍天有眼,毕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梦白见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杨璇一把捉住了展梦白的手掌,道:“为兄直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不顾一切地奔上山来……”
他双目泪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为兄拚命也要为你复仇,幸好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
话声未了,目中已有泪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极而泣。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忖道:“他若要害我,怎会上山救我,想来他也必定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杨璇以手拭泪,却从指缝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见展梦白面上的怒容已渐消失,杨璇心头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鲜红的毒蛇在那里,为兄……”
展梦白长叹道:“小弟未曾取到。”
杨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展梦白暗叹忖道:“他对我如此关切热情,若知道此事的真象,知道我险些错怪了他,只怕比我还要伤心。”
一念至此,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还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后,小弟若仍未下山……”
杨璇变色道:“你既下得山来,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梦白摇了摇头,突听身后似有呼唤之声传来,连忙一推杨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唤之声渐近,他等不及说完话,便转身迎去。
杨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脚下却已在向后转,身形闪动,飞也似的奔出了 “莫入门”。
他心里其实也充满了惊奇诧异,不知道展梦白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怀着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还好,第二日乾粮已将尽,幸好还有山泉可以饮用,第三日的日子却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展梦白却还没有下山。
他心头忐忑,忽忧忽喜,忽疑忽惧,反覆忖道:“过了三天他还未下山,想来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这与其说是他的猜测,倒不如说是他的愿望来得恰当些。
且说那展梦白听得身后有呼唤之声,连忙转身迎去,果然见到那红衣妇人飞掠而来。
展梦白驻足道:“前辈有何吩咐?”
红衣妇人道:“我本不愿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为了要找那骗你的人,是以也跟着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寻他,但却转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红衣妇人颔首叹道:“对了,他若骗了你,怎会还在山下等你?”
展梦白平生从未说谎,此刻为了他的结义兄弟,不得不说,但也说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那知这红衣妇人心里似乎也有满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态,反而在随声附合着他。
展梦白暗地喘了口气,连忙错开话题,道:“前辈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红衣妇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渐渐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发,缓缓走上了山坡。
展梦白也无言它跟着她,又过了半晌,突听她长长叹息着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么?”
展梦,日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红衣妇人接口叹道:“二十七年来,我未曾走出过那“莫入门”半步,不知道江湖间已变成了什么情况?”
展梦白道:“江湖之间,还不是充满了名利之争,恩怨仇杀!人面或有变迁,这些事却是千古不变的。”
红衣妇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朝阳夫人和烈火夫人近年来可还好么?她们可是已成婚了?”
展梦白摇头道:“没有。”
红衣妇人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们是不会得到如意的归宿的,唉,想来她们一定也寂寞的很。”
展梦白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随着她走回那零乱的菊圃,夕阳残照中,他不觉隐隐感受到这迟暮妇人心中的萧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灿烂的年华,但此刻这一切都已随着流水逝去了。
红衣妇人缓缓停下脚步,突地凄然笑道:“我只顾拖着你说话,却忘了早已该教你走了!”
展梦白道:“在下还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红衣妇人叹道:“他脾气之暴躁,早已名闻天下,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自有我来应付他。”
展梦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红衣妇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烦,谁也拦不住他,你何苦自寻烦恼,事情若是弄僵,说不定……”
展梦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纵然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失信于人,何况在下委实太过鲁莽,本就该罚的。”
红衣妇人诧声道:“原来你也会认错。”
展梦白道:“错了便是错了,为何不认,若是不敢认错,岂非是个懦夫,既已认错,便该认罚,便是刀斧加身,也该挺胸承当,岂可一走了之?”
红衣妇人目中渐渐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听一声传来,红衣妇人道:“他来了,我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她身形方自转去,那高大老人公孙天形已飞掠而来,上下瞧了展梦白几眼,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没有走。”
展梦白道:“要打要罚,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罚便罚的不轻,你受得了么?”
展梦白道:“只要罚的合理,在下绝不还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聪明的很,听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还手了,可是想老夫罚的轻些?”
展梦白怒道:“我若有愧于心,对方纵是村汉,也可随意罚我,我若无愧于心,谁也莫想令我束手听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双手捣毁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双手,难道你也不反抗吗?”
展梦白轩眉道:“花毁可以重生,手断却不能再长,这罚的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声一顿,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将我这些菊花全都重新种起,这罚的可算台情合理么?”
展梦白呆了呆,道:“还嫌轻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轻了?你可知老夫这些菊花,全是极品异种,若要重新种起,却也非简单之事哩!”
展梦白道:“你若能种,我便也能种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将这块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浅不得!”
他取了柄锄头,抛到展梦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后,由左至右,一块块它翻,莫要投机取巧,知道么?”
转身走回茅屋,大声道:“全翻好了时,再来唤我。”“砰”地关起门户,再也不理展梦白了。
展梦白抬头望了望天色,暗叹忖道:“这块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锄头,锄将下去。
他第一锄锄下去时,心头便不觉往下一沉——只因这泥土竟是出奇地坚硬,他纵然用力锄下,也不过只能锄落几寸,若要全部翻松,那里是短短一日间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挥起锄头,直锄到月沉星落,双臂却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却仍未将泥土翻松一半。
望着尚未完成的工作,长长叹了口气,倒在地上,方自阖起眼,便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人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骄阳满天,他身侧多了壶清水,两块山粮,但那三栋怪屋的门户,却仍是关得紧紧的。
他翻身跃起,伸了个懒腰,只觉双臂隐隐已有些酸疼,胡乱吃了些乾粮,便又开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时间远较第一日长,但所翻的泥土却似还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然泥土,还有一片。
他苦笑一声,突然发现这翻土的工作,竟比与武林高手动手相搏还要吃力,也突然发现然这罚的确是不轻。
等到第三日醒来时,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双臂酸疼,就连那些旧创,也隐隐发作然了起来。
于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艰苦,当真是一锄土,一滴汗,若是换了别人,纵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既不偷机,更不告饶,虽然无人监视,他也将泥土着着实实地翻下三尺,甚至还有多的。
翻到最后一块地时,已将黄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觉锄下的泥土,彷佛比石头还硬了!
这最后一方土,他竟翻了将近一个时辰,翻到下面,大功将成,突听“当”地一响,锄头彷佛触及金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