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
   —古龙
第五章、断肠石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自后必更谨慎小心,爱惜性命!”
灰袍老人黯然一笑,徐徐道:“我尽我所知,俱都告诉了你,不知你也肯为我做两件事么?”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万死不辞!”
灰袍老人仰望苍天,道:“你回到金山寺后,必须为我洗清弑杀师兄的冤名,莫要叫我含冤不白而死!”
展梦白道:“这件事大师不说,在下也会做的。”
灰袍老人黯然半晌,悠悠道:“第二件事,就容易得多了。”
展梦白道:“大师但请吩咐。”
灰袍老人目中突射出逼人的光芒,凝注着展梦白道:“等杀了那乘篮而下之人后,便立刻将我杀死!”
展梦白身子一震,大惊道:“大师!你……你……”
灰袍老人黯然笑道:“我秘密已有交待,冤名已可洗清,此身已无所留恋,是以才求你给我个痛快?”
展梦白颤声道:“大师这岂非是强人所难……”
灰袍老人怒道:“你难道忍心看我在这里多受活罪?”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只要能活着上去,纵然拚了性命,也要将大师救出此洞,绝不会让大师一人在此受苦!”
灰袍老人惨然一笑,道:“你且看看我这付样子,纵然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下去的了!”
展梦白心头只觉黯然欲涕,忽地垂下头去。
灰袍老人徐徐道:“我此刻除了口中尚能说话,眼中尚能视物,别的已和死人无异,你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让我死?”
展梦白霍然抬头,大声道:“但大师你……”
灰袍老人怪笑道:“我死在这里,丝毫不觉冤枉,只因自古以来,已有不知多少胜我十倍的英雄豪杰,葬身在此处,你只要看看石上字迹,便可知道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垂首看去。
只见那已被潭水冲激得有如乌玉般的山石上,果然字迹斑斑,有些字迹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但却骇然都是以指力划出来的,显见得留字之人,必定俱都是内家功力,声臻绝顶的武林高手!
只见中央一行字迹,入石竟有三分,写的是:“楚东纪松南,为宵小所害,毕命于此!”
展梦白心头一凛,他幼时似乎听人说过,这纪松南乃是五十年前的一代大侠,曾经在江湖中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轶事!
只是此人在壮年时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便起了种种传说,甚至有人说他已证道成仙,驾鹤西去,又有谁知道他竟是被人暗算,惨死于此!
展梦白瞧了这名字,心头不觉更是怆然。
只见四旁纵横错落,还刻有许多名姓,这些名姓展梦白有的彷佛听人说过,有的虽见听起,但想来必定也都是曾经震撼一时的英雄人物,自他们所留下的语句中看来,这些英雄竟都是被人暗害,惨死在此。
展梦白黯然忖道:“不知此地之人,又有谁会知道江湖中还有许多沉冤于此的烈士英灵?”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日一定要将这块满镌烈士英名的黑石取出,让天下人共悼这些死去的英魂!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突见那老人足下还有行字迹:“姓葛的,你害死了我,还是得不到,哈哈!”字迹之下,竟划着只掌生七指的手指,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神偷侠盗‘七指仙’白风人的表记!
展梦白也曾听到过有关此人种种神秘的传说,却再也猜不透这石上所刻没头没脑一句话的含意。
他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师可看到七指仙留下的话么?”
灰袍老人叹道:“我无事时,便垂首望着这些字迹,想到这些名侠,也遭受到与我同样的悲惨遭遇,心中也不知道是安慰或是难受!”
展梦白道:“大师既看到了,可知道他这句话的含意?”
灰袍老人叹道:“想必有个姓葛的,为了要得到七指仙一件宝物,而将他暗算而死!
”展梦白梢然道:“但那姓葛的却终于未得到那件宝物,想那七指仙死后写了这句话时,心中虽也充满了得意,却又是何等哀痛!”
话声未了,突听削壁之上,铮的一响。
空山传音,余韵不绝。
展梦白娈色低语道:“可是来了?”
灰袍老人也紧张了起来,沉声道:“你快些人水,听到有铁桶汲水之声,再上来取他性命。”
展梦白口中应声,身子已自石上滑了下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虽然在水中屏息半日,也绝无问题。
潭水之中,果然奇寒澈骨。
展梦白沉住了气,坠至潭底,潭水压力虽大,他也可抵御,只是那种黑暗的滋味,却令人难以忍受。
他轻飘飘在潭底走了几步,暗暗忖道:“别人能在水底睁眼视物,我为何不能,难道我不如别人么?”
一念至此,当下睁开眼来,先是一阵刺痛,继而视界模糊,终于也能模糊地看出水底景物。
这水底的景物,当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奇观。
但见四下也布满了嵯峨离奇的岩石,岩石间丛生着乱发一般的水草,小草间滑动着许多道不出名的怪鱼。
这些鱼不但形状不一,有的体如尖椎,有的形如短棍,有的肩如圆饼,颜色更是七彩纷呈,光怪陆离。
它们似乎都被这潭水中数百年来第一个来客所惊,纷纷自□石草丛中游了出来,四散而逃。
跟在这些鱼身后,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毒蛇,箭一般直窜而出,来势之迅急,竟比任何武林名侠的出手都要快上三分?
展梦白大惊之下,方待闪避,那知这些毒蛇快到他身前时,突的如触火焰,又箭一般退了回去。
它们去势之快,更是惊人,刹那间便没有踪影,只剩下那些海草在水中飘散,宛如风中少女的发丝似的。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黑沉沉的潭水下,竟有这种陆上人梦想不到的怪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喟叹之余,在潭底信步前行,又发现□石之间,还散怖着一些铁□的刀剑兵刃,和死人的自骨!
这些人想必是在落水之后,立刻便死了,甚至连半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尸身都饱了蛇吻。
展梦白默默地为这些无名英魂致哀了半晌,目光动处,突地又在那嵯峨的□石间发现了一件奇事!
只见左边的一方□石上,竟斜斜插着柄铁剑,别的刀剑俱落在水底,这柄剑却深插入石,剑身入石已有大半。
而且别的刀剑俱已朽□不堪,这柄剑虽也是黑黝黝地全无光采,但通体上下,却不见一丝铁□!
最妙的是,剑柄上还□着两片石块,青石夹着剑柄,展梦白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伸手去取石块。
困石的丝条,也已将朽腐,展梦白轻轻一动,石块就到了他手里,石上斑斑驳驳,似乎还有字迹。
但在水底之下,展梦白却看不清石上的字迹,心念数转间,突地想起这字迹虽不能眼见,但以手指摸触,岂非也可以分辨得出。
当下他手指便顺着字迹的笔划摸去,只觉上面写的是。“‘看到剑就拿走,摸着花就转手。’展梦白大奇忖道:“这第一句话意思自很明显,但第二句话的含意,却当真是令人难解。”
当下,再摸第二片石块,上面也有字迹:“剑无条件送你,也不要你多事多口,我生前白拿别人东西多了,好歹也要白送一次。”这块石上字迹较多,也较小,展梦白摸来自也较费时,石上虽见留名,但他已隐约猜到这柄剑可能便是‘七指仙’之物!
上面这些字迹,不但语气和水面石上‘七指仙’白风人所留的遗言极端相似,笔力也彷佛一样。
展梦白呆了半晌,忍不住放下石块,伸手拔剑。
他只当剑入岩石,必定甚难拔出,那知他手掌动处,剑锋也随之而动,那般坚硬的山石,竟随手而裂。
展梦白大惊之下,再一挥剑,剑锋过处,山石竟齐根一裂为二,他不禁暗惊忖道:“好锋利的宝剑?”
凝目望去,只见这柄剑通体黝黑,毫无光采,而且形状古怪,看来也丝毫没有起眼之处,只是在水中仍觉十分沉重。
展梦白暗暗忖道:“这柄剑想必是‘七指仙’临死前投入水中的,遇着山石,便穿石而入。”
他一生见过的名剑也不少,却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利器,入水之后,犹能穿石。
他呆了半晌,不禁暗暗忖道:“此剑如此锋利,莫非就是‘七指仙’临死犹不肯被‘姓葛的’得到的宝物么?”
他手握此剑之后,脚步便沉稳的多,思量着向前走去,突觉水中似乎传过来一阵黯哑的音波。
他心头一动:“是时候了!”当下不及再去思量别的,双臂前伸,向潭边的岩石滑了过去。
岩石间又有游鱼小蛇,惊动而出,展梦白却也已无暇细看,贴着岩石,悄悄的浮了上去。
此刻他深知事机危险,万万不可大意,梢一疏忽,便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是以,只让眼部出水,屏息而望。
只见削壁之上,果已垂下了一条长索,顶端飘汤在云雾间,见端却系着只足够容纳两人的篮子。
而那灰袍老人立足的山石之上,也多了一人。
此人身上穿着套黑亮的紧身衣裤,手上戴着双黑亮的鲨皮手套,头上也罩着具黑黝黝的头罩,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分皮肤,在凄迷的云雾中看,当真是奇诡恐怖已极,有如鬼魅一般。
他此刻手中果然提着两只铁桶汲水,口中却冷冷道:“我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你当真不肯招出来么?”
灰袍僧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那黑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好,大爷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只用‘哼’来答覆,算你有种。”
灰袍僧人道:“哼!”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如此逞能,不过只想自讨苦吃,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能挺到几时?”
就在他回首说话之间,展梦白己悄悄移到他身后,突然自水中跃起,挥起长剑,忽的削向黑衣人的脖子。
他在水中挥剑犹不觉此剑之重,此刻才发觉这柄黑黝黝的长剑实在重得惊人,用足真力,才能举起。
那黑衣人再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他人,丝毫未曾惊觉!
但见剑锋过处,那黑衣人的头颅,竟立刻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便是刀削豆腐,也无如此轻易。
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左掌已接过了那具木笼,身子跃上山石,伸臂抱着了黑衣人的身子。
鲜血如涌,溅上了他的衣衫,头颅‘噗’地落人水中。
他挥剑、杀人、接笼、上石、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见到头颅落水,便已全做完了,端的快如闪电。
就连那灰袍老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方自叹息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锋!”
语声顿处,突又像想起了什么,脱口道:“展公子,你掌中之剑,自何处来的?”
展梦白已将剑与木笼放在石上,开始动手剥尸身上的衣服,口中应道:“自潭水中得来。”
灰袍老人叹道:“好一柄剑……”
展梦白随口道:“大师可知道此剑的来历么?”
灰袍老人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口名剑,久已绝迹人间,纵是博学之人,也难一一道出来历。”
语声微顿,又自接口叹道:“苍天待你,亦不知是薄是厚,既教你遇着这许多福缘,却偏偏又叫你生在这自古未有的江湖动汤之时,莫非……莫非苍天便是因为这动汤的江湖,而造成你这样一个人物么?”
展梦白此刻换过了那套彷佛也是鲨皮制成的紧身衣裤,将那具□体投入了潭水之中。
他想到灰袍老人的言语,仅是黯然一笑,俯身取剑,回身挥剑,左手抱起老人的身子,挥剑削断了困住老人的铁□。
那十字铁架本是支在山石之上,老人的身子,便是紧紧被铁□困在铁架上,是以才能虚悬而立。
此刻铁□寸寸断落,老人的身子便软软倒入展梦白的怀抱中,彷佛烂醉如泥之人,全身无丝毫气力。
灰袍老人瞪目道:“你要怎么!为何还不杀了我?”
展梦白心头充满了悲痛与怜悯,口中却安慰道:“大师受的只是外伤,若能寻得拔毒生肌的灵药,必定能复原的。”
灰袍老人怒道:“你在骗鬼么,便是神仙下凡,也无这般灵药能救得了我,你……你还不动手?”
展梦白虽然知道这老人实已复原无望,生不如死,但终是硬不起这个心肠,动手杀他。
他只能硬起心肠,将这老人轻轻放落到石上,暗暗忖道:“无论他能活多久,我也要将他救出去。”
灰袍老人犹在哀求怒骂,展梦白心中叹息,只作不闻不问,他知道这老人四肢不能动弹,连自杀都不能够。
他俯身拾起了那木笼,只觉木质其是轻柔,上面嵌着两片珍贵的水晶,作为目光透射之用。
木笼上还雕有一只蜻蜓的图形,刀法情妙,栩栩如生。
展梦白乍看还只当这蜻蜓图形只不过是作为装饰之用,仔细一想,却发觉这图形乃是认人的标记。
要知人类面貌各异,自易分辨,但若是人人俱都穿了同样的衣服,戴起同样的面罩,若无标记,怎能分辨得出。
心念转动,他方待戴起木笼,突听灰袍老人道:“再见!”语声含混,彷佛口中有物。
展梦白心头一惊,俯身望去,只见灰袍老人竟已用牙齿咬住了剑尖,头颅乘势向前一送!
锋利的剑尖,立时自他日腔中穿入,后脑中穿出!
展梦白闪电般出手搭救,但灰袍老人却早已气绝而死,他受尽折磨,气血已枯,虽是利剑穿脉,鲜血也不过只有几滴而已。
这娈故使得展梦白心如刀割,泪珠夺眶而出。
他木立了良久,以自己脱下的衣衫,覆起了灰袍老人的尸身,流泪道:“大师安息吧,展梦白誓为大师复仇!”
突有清脆的铃声,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大惊转身,才发现竹篮上困有两只金铃,此刻铃声大震,想必是上面的人已在催促。
他勉强抑制了心中悲痛,将铁剑藏人紧身衣衫中,那两只铁桶,桶中水声倾覆,铁桶正飘浮在水面。
清脆的铃声中,竹篮已缓缓向上升起。
竹篮每升一寸,展梦白心头便紧张一分,只因他深知不久便将有一场斗智斗力,惊险绝伦的生死搏斗!
这场剧斗不但有关自身的生死之事,同时也关系着天下武林未来命运,这付沉重的担子,几乎已压得他透不过气。
只见四面云蒸雾涌,他身子也像腾云驾雾一般,下面的景物,越来越□糊,终于也全被云雾所掩。
那灰袍老人的尸身,早已看不到了——这老人竟以自己的生命,为武林换取了一只开启秘密之门的钥匙!
竹篮贴壁而升,约摸数十丈,山壁中突地伸出一柄钩镰长枪,枪钩搭上篮筐,竹篮向内汤去。
展梦白凝目望处,只见削立的山壁半腰,果然开有一个洞□,洞里架着绞盘,自是作为升降竹篮之用。
两个身穿黑衣,头戴木笼,与此刻的展梦白同样打扮的汉子,正立在洞口,转动着绞盘。
其中一人道:“下面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想上来了么?”
另一人却抱怨着道:“你身子怎的越来越重,咱们越来越瘦,你却越吃越肥,再过一阵,不如把你宰了吃了吧!”
展梦白心里有数,知道那铁剑的重量,委实惊人,他生怕开口露出了马脚,默默地爬出了竹篮。
只见这两人头上的木笼,一个刻的是青蛙,一个是蜘蛛,两人架好竹篮接过水桶,便转身而行。
这洞窟虽深远,但却仅容一人单独前行。
那‘蜘蛛’走在最前面,却回首道:“我说小蜻蜓呀,那老和尚这两天怎么样了,难道还挺得住么?”
展梦白不敢说话,仅只‘嗯’了一声他紧记着灰袍老人的吩咐,是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那‘蜘蛛’轻骂道:“怎么不回话呀,变成哑巴了么?”
展梦白正在思忖应对之策,‘青蛙’却已轻声道:“你莫怪他,上次我下去后,也有许久不想说话。”
‘蜘蛛’道:“为什么?”
‘青蛙’叹道:“那老和尚的样子,实在太惨了!”
‘蜘蛛’轻笑道:“看不出你心倒蛮好的,只可惜咱们身入此门,便已身不由主,而且……”
他语声突地变得极为严肃,接道:“你这话只能在我两人面前说说,若是被别人听到,哼哼,你还有命么?”
那‘青蛙’果然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展梦白暗叹忖道:“原来这些恶徒,也有几分人性的。”
抬目望处,崎岖狭窄的小道,突然开朗,前面现出道宽有五尺的铜门,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泽。
‘蜘蛛’走上前去,掀了掀铜门上所铸青兽的眼睛,铜门便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了开去。
到了这里,他两人非但再不说话,脚步竟也变得十分轻缓,铜门中亦是寂静如死,却有一片亮光自门内映出!
展梦白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此门,自己的生死安危,便已落人别人的掌握之中,随时随刻,俱有性命之危。
但他本就全身是胆,此刻更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当下微挺胸膛,大步走了进去。
‘蜘蛛’回手一掀,铜门便又阖起,展梦白目光已被眼前的景象所乱,竟未看到他掀的是什么地方。
只见铜门内乃是一片宽阔的洞窟,纵横几达二十丈,面积略呈圆形,四面还有二。三十道门户。
这些门户宽不过三尺,竟是青铜所铸,门上也镌有各种昆虫、野兽的花纹图案,看来彷佛是此间徒党的居住之地。
数十重门户围绕着那圆形的洞窟,顶做圆形,向上拱起,四壁满燃着酒壶大小的铜灯,照耀宛如白日。
圆形拱顶下,乃是九具高与人齐的铜炉,炉火熊熊,却无薰蒸之气,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
九具铜炉,排列亦作圆形,当中一块空地,打磨得平滑如镜,地上却支着数行□棚般的铜架。
架上垂下无数条极细的铜□,□上悬着无数只水晶瓶,瓶子里却装的是各种颜色的奇异液体,红、橙、黄、绿、青、蓝、紫、黑……深深浅浅,十色斑斓,被四下灯光一映,到处光影闪动,铜门上.铜炉上、铜架上,甚至连那平滑如镜的拱顶与石地上,都闪烁着十色的光影。
一眼望去,但见火焰飞耀,采影缤纷,也不知是到了神话中的仙境,抑或是地狱中的魔窖。
四下绝无一点声息,虽有三五个人在铜炉铜架间悄然穿行着,但彼此之间,却绝不开口说话。
到了这里,展梦白不由自主,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此刻他已猜出,那铜炉便是铸制‘情人箭’之用,铜架上所悬的水晶瓶中,装的也必定都是绝毒的药物。
他勉强稳定着心中的激动,跟在那两人身后,绕过铜炉,走向当中一扇有狼形花纹的门户。
这面狼形门户,宽度也有五尺,与入口的门户遥遥对立,却比别的门户宽了一倍。
‘蜘蛛’缓步走了过去,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便垂手肃立在一旁,过了半晌,铜门方开。
这一扇铜门中,亦是座圆形的洞窟,但比外面的却小的多了,洞中不但桌椅井然,一麈不染,而且陈设得华丽已极,周鼎汉玉,琳琅满目,宛如王侯将相所居,四壁又另有三重铜门,门上也镌有狼形花纹,那两人走入这里,更是屏息静气,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
展梦白心房却在‘砰砰’跳动,暗暗忖道:“住在这里的人,莫非就是那‘情人箭’的主人么?”
思忖之间,突见左侧的门户,悄悄滑开,门内垂着珠□,一个身材颀长的蒙面人,自□ 内大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长达足背的黑色丝袍,面覆丝巾,目光顾盼之间,比利剪锋利三分。
展梦白只觉热血沸腾,一颗心几乎已要跳到腔外,暗中反反覆覆的告诫自己:“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这蒙面人笔直走了过来,劈头第一句话便冷冷问道:“那老和尚还是不肯招么?
”展梦白垂首道:“是。”
蒙面人冷‘哼’一声,背负双手,往近走了几步,突然飞起一足,将‘蜘蛛’手中所提的铁桶,踢得脱手飞出,口中怒骂道:“催梦草不来,如何铸箭,要你这潭水又有何用?”
狠狠一跺足,来回走了两圈,突又长叹道:“上面只知逼我交箭,却不替我想想如何交法,唉,你们去吧!”
微一挥手,转身走了进去。
那‘蜘蛛’与‘青蛙’两人,始终连大气都见喘过,此刻如逢大赦,立刻悄悄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却既惊又叹,他喜的是这里果然是铸造‘情人箭’之地,他既能走入这里,便不难完全揭破情人箭秘密,叹的却是因为这黑袍蒙面人竟还不是‘情人箭’的首脑人物,他若要复仇,机会仍是渺茫的很。
三人心中心事不同,却俱是垂首走出了狼形门户。
‘蜘姝’附在展梦白耳畔,轻轻道:“头儿近口脾气越发急躁了,与他初来时彷佛娈了个人似的。”
‘青蛙’亦自低语道:“久居此间,终年不见天日,谁都难免变得如此,你我被逼至此,除了听天由命,还有什么?”
语声未了,突见一个头戴蛇形花纹木笼的人,蛇一般滑了过来,轻叱道:“你们在说什么?”
蜘蛛惶声垂首道:“没有什么。”
蛇面人冷冷道:“少说话,多做事,回房去歇着吧!”
三个人齐声应是,分道走了,展梦白心头惶然不知自己该走到那里,当下暗暗忖道:
“我虽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等探出隐秘,有了把握才能动手,兔得白白送了性命,但他此刻若是发现了我的破绽,我也只得一剑先砍杀了他,能拚得几个,便是几个了!”
思忖之间,他手指已触及了衣衫中的剑柄,只因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到那里歇息,也不能东张西望,随便乱走,而此刻他只要稍露破绽,行藏败露,在这四伏杀机的神秘洞窟中,他武功再高,也未见能冲出重围,纵能拚去对方几个,自己也难免要丧生此洞!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动处,突地发现左面一行铜门的尽端,乃是一面镌有蜻蜓花纹的门户?
此刻已再无时间让展梦白来多加思考,他只得毫不迟疑的向这重门户走了过去,伸手在那蜻蜓眼轻轻一转。
那蜻蜓之眼,果然也是活的,展梦白不禁暗道一声‘侥幸’,那浮雕的门户也悄然滑了开来。
他不敢回头,闪身而入,那扇铜门,不需人推,便又悄然在他身后关了起来,展梦白倚到铜门上,不禁喘了口气,还未及打量房中的陈设,突听身侧也有人叹口气,道:“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娇嫩,竟赫然是少女的口音,展梦白心头一震,嗖地窜到角落里,凝目望处……
只见这石室陈设也颇为精致,高几精橱,还有张雕花的床□,高堆着粉色的被波。
一个面容出奇苍白的少女,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此刻正自那柔软的被褥中缓缓坐了起来。
她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右手自颈后绕出,掠起了左鬓的长发,斜眼瞟着展梦白,赤裸的双肩,浑圆而小巧,在灯下致致生光。
展梦白却骇的呆了,许久都不能动弹。
只听这披发女子懒懒地笑道:“你回来了,还不脱衣裳?”
展梦白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又退后了些。
那少女又瞟了他几眼,腻声笑道:“你这天是怎么回事,在外面吓呆了么?好,我来替你脱?”
她突然自床上跳了下来,粉红色的灯光下,只见她身子竟赤裸得有如初生的婴儿,娇笑着走向展梦白。
展梦白又惊又怒,不假思考,双掌倏然挥出,雄浑的掌风,震得这赤裸的少女再也立足不稳,砰地跌回床上。
她惊呼一声,面色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不是小潘,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来到这里?”
展梦白嗖地窜过去,掀起棉被,盖起她身子,开声道:“姑娘切莫声张,否则你就没有命?”
那知这少女身子虽娇小,胆量却甚大,眨了眨眼睛,道:“是你没有命,还是我没有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松开双手。
那女子伸手一掠乱发,冷冷笑道:“你小子想来偷些野食么?嘿嘿,那你可就看错人了,姑娘我虽非三贞尢烈,但却也不能让你随便占了便宜。”
展梦白道:“你切莫误会,只要……”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竟已咯咯娇笑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娇笑着道:“但你也别怕,姑娘我反正也闷的慌,只要你脱了面罩,姑娘若是瞧得中意,也不妨让你……”
展梦白勃然大怒道:“放屁!”反手一掌,打在她脸上。
那知这女子还是不怕,突又自被中坐了起来,大骂道:“好小子,你偷摸着进来,还敢假正经……”
展梦白顺手又是一掌,将她打了个翻身。
谁知她硬的不成,又来软的,竟反身跳了起来,勾住展梦白的脖子,荡声道:“好人,莫打了,我答应你……”
她话犹未了,展梦白双臂一振,她便又直跌了出去,这女子虽然泼辣,但遇着这样的铁汉,也真的怕了,颤声道:“你!你要怎么?”
展梦白厉声道:“盖起被来!”
那少女果然乖乖地钻进被里,再也不敢放刁撒泼。
展梦白厉声又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字虚言,我要你活着比死还难受!”
披发少女颤声道:“大……大爷,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展梦白霍然掀起了头上面具,双目寒光暴射,那少女见到他面上的煞气,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只听展梦白沉声道:“这里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牙齿犹在咯咯地打颤,抓紧棉被,颤声道:“我也不知道,约摸有二三十人。
”展梦白道:“他们都是何来历,武功如何?”
那少女道:“他们有的本来是下五门的绿林,专施毒药暗器,有的却是江湖野药郎中,只会些粗浅把式。”
展梦白暗忖道:“是了,以这些人来配制‘情人箭’,当真是再好不过。”口中又道: “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惶声道:“我只是个可怜的良家妇人,被逼而来……”
展梦白冷笑道:“看你这付模样,也不像是臭家妇人,我且问你,他们将你逼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少女道:“那些人有的是因为无地容身,自愿来此,有的却也是被逼而来,这里的头子,为了要他们安心在这里炼箭,便从外面掳了些少女来,让他们……”
展梦白不愿再听下去,截口道:“知道了,这里头子是谁?”
那少女哀声道:“我们都是被逼来的,怎会知道这里头子是谁,大侠客,求求你,饶了我吧!”
展梦白冷笑道:“你若真的是良家妇人,他们便不会寻你来了,但你可放心,只要你莫多事,我也不伤你性命。”
那女子身子已缩到大床的角落里,此刻突又冷笑道:“对了,姑娘我本就不是良家妇人!”
展梦白双眉剑轩,大怒道:“你……”
那少女冷笑道:“住口,我身后的机簧,直达全窟的警铃,只要我手掌一动,你便没有命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
那少女咯咯笑道:“对了,乖乖地退回去,只要你听话些,什么事都可商量,说不定……”荡笑一声,眼波横飞。
展梦白大怒忖道:“我纵然死了,也不能听命于这淫贱的妇人?”
只觉胸中热血上涌,那里还再顾及别的。
那女人犹自得意,娇笑道:“小伙子,告诉我,你是……”
展梦白突地怒喝一声,飞扑而来。
那女子似乎不信世上竟真有如此不要命的,面色立刻吓得青了,左手猛按机簧,右手却自枕下抽出柄匕首。
展梦白一掌横切在她咽喉之上,她匕首也刺上展梦白胸腹,他激怒之下,竟忘了防护自己。
那少女气犹未绝,面上不禁露出惨笑,以为已手刃仇人,那知匕首刺出后,她手掌一震,刀锋竟断了!
她自不知展梦白胸前,藏着那柄占铁剑,心头大惊,气息已绝,她赤裸裸地来,终于也赤裸裸的去了?
展梦白翻下床□,突听铃声大震!
清脆的铃声,震散了四下的死寂,接着,惊呼声大作,脚步之声奔腾,都奔向这石室而来?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挺胸立在门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以一身之力,血战群魔!
那知铁时外面又已响起了一阵洪钟般的语声:“莫要动手,施放毒气,让那时活活在里面闷死!”
展梦白惊怒之下,奋力去扳那铜门,铜门却纹丝不动!
而此刻石室顶端的通气口中,却已飘散出一缕缕清淡的自色烟雾,带着种腐木般的臭气!
展梦白立刻屏住呼吸,心头却更是惊怒,他本愿血战而死,却再也不愿被人闷死在这里。
刹那之间,白雾已弥漫了整个石室。
展梦白双掌凝足真力,奋力击向铜门,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那铜门嗡然而响,却震它不开。
门外不时传来阵阵冷笑嘲骂,展梦白悲愤填膺,目光尽赤,一手撕裂胸前的衣襟,突地触及了那柄铁剑!
要知他初得铁剑,是以在惊怒之下,便未曾想起这柄利器,此刻心念乍动,立刻反手抽出铁剑。
他暗中再次凝集了全身真力,吐气开声,铁剑便带着一溜黑黝黝的光弧,划向那沉重的铜门!
只听一声闷哼,漆黑的铁剑,竟穿门而入,宛如刀削腐木一般,将铜门划开了一道缺口。
展梦白精神大震,挫腕收剑,跟着又是一剑挥出,脚下也飞起了一足,本已裂开的铜门,果然被他飞足踢穿一孔!
门外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展梦白旋剑护身,嗖的窜出,门外人只见一团黑黝黝的光华,裹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惊呼之声更乱。

 

 

第六章、雷霆剑

门外的圆形石窟中,本自有十余人在看热闹,这时却都骚动起来,有的已自身侧抽出了兵刃!
只见那头戴蛇形面具的黑衣人,当先窜出,目光四扫,突地厉声狂笑道:“好大胆的奸细,难为你是如何混入来的,只是你又何必苦苦混入这里送死!”惨厉的狂笑声中,满含轻蔑不屑之意!
展梦白面寒如水,那铁青的面容,在四下飞云变幻的十色光采中看来,更彷佛充满了可怖的杀机!
他咬紧牙关,突然一剑挥出,直取‘蛇面人’咽喉!
那‘蛇面人’似乎想不到他剑法竟有如此迅快,缩颈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口中厉叱道:“你们还等什么?”
四下的黑衣人,各持兵刃,围了过来!
展梦白挥剑大喝道:“若是被他们逼来的,快快站开一边,要送死的,便也快些过来!”
他身躯毕挺,目光中更带着种慑人的光芒,彷佛比剑光还要锐利,虽在四面包围之中,不带半分畏惧之色。
四面的黑衣人,脚步微一迟疑,终于飞身合扑上来!
当先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三截钩镰枪,一招‘玉女投梭’,带着风声刺向展梦白咽喉!
他自恃身法巧快,使的又是外门兵刃,是以求功心切,这一招直刺中宫,用的竟是险招!
展梦白身形笔立,直待枪尖堪堪到来,左手突地伸出,闪电般抢住了枪柄,随手一抖!
那黑衣人只觉虎口发麻,再也持枪不住,大惊之下,闪身后退,展梦白却已反过枪尖,脱手掷出!
只听‘嗖’地一响,银枪竟生生插入了这黑衣人的后背,他惨呼一声,踉跄冲出数步,噗地跌倒地上!
他一招尚未使完,便已毙命,四下更是惊乱?
只闻风声响动,左面一柄长剑,右面一把大刀,夹击而来,展梦白身子一俯,自刀剑下窜出,那柄剑变招甚快,剑锋一振,笔直刺了过来,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挥出,他剑锋还未到,展梦白剑锋却已刺入他胸膛,只见一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子也惨呼着倒入血泊中!
那持刀人看得心惊胆颤,似乎要转身逃走,展梦白却已飞身扑上,一掌还未拍下,只听身后又有风声袭来。
原来一人手持双刃,已悄悄掩到展梦白身后,‘立劈华山’刀锋递出,口中方自厉叱道:“看刀!”
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向前一溜,铁掌震散了持刀人内腑,铁剑却自胁下穿出,以攻作守,直刺身后人胸膛。
只听一声惨呼,面前的持刀人立时倒下,后面的持刀人已骇得撤身变招,双刃斜分,上削下砍!
展梦白不等他招式用老,铁剑急沉,忽削对方双腿。
那持刀人掌中双刃,招式也不弱,脚下连环退步,双刃平分削出,守中有攻,招法迅急!
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下而上,划弧而起,剑光有如泼墨长虹,凌空一颤,突又直劈而下!
那持刀人几曾见过如此迅快的剑招,大惊之下,翻腕架起了双刃,刀口向外,力贯双臂。
他本待拚却虎口震裂,先挡住这招再说,那知展梦白铁剑落下,这一双长刀竟断为四截?
持刀人心胆皆丧,眼见铁剑直落而下,那里还躲闪得及,竟被这一剑由头顶而下生生劈成两半!
还有两个黑衣人正待举刀攻来,眼见这一剑劈下,有如神斧开山,直吓得双膝发软,再难举步。
展梦白剑锋染血,浴血奋战,铁剑挥处,仰天而啸,只听‘跄琅’两声,那两个黑衣人掌中刀竟骇得跌落地上!
那‘蛇面人’早已撒出了一对光华闪闪的‘银光万字夺’,在一旁凝目看着展梦白的招式,要想看出破绽,再来动手!
那知展梦白铁剑仅仅施出一招,便已有四人毙命,这一招硬打硬砍,也根本不是剑法,却似是锤招!
‘蛇面人’本想再等一等,展梦白却已容不得他等了,手挥铁剑,迎面扑了过去,那知斜地里突地划来一柄长剑。
展梦白看也不看,铁剑横扫而出,对方那敢硬接,向后纵出数步,虽然避开剑招,却避不开铁剑带起的劲风,脚下方自拿桩站住,又被剑风震得踉跄后倒,连头上面具,都滚落开去,他身子也仰面跌至那铜架上,架上的晶瓶,早已被剑风震得叮当乱颤,此刻被这一震,瓶中的毒水,飞溅而出,竟溅在这黑衣人面上?
这黑衣人伸手一抹,突然嘶声惨呼起来,以手抓面,翻身跃起,狂奔了数步,砰地撞上铜鼎,又翻身跌倒,在地上连滚数滚,嘶声渐渐微弱,突地断绝,他身子也不再翻滚,仰面挺在地上,在十色的采光下,只见他五官面目,竟已完全溃烂,映着采光,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旁边的黑衣人未了,俱都将脸转开,不忍再看,就连他们自己,都见想到瓶中毒水有这般厉害!
那边展梦白目光已盯牢了那‘蛇面人’,突地斜斜一剑削出!
他知道这‘蛇面人’乃是众人之长,武功必定远较他人高强,是以剑上便更加了几分真力!
只见漆黑的剑光,宛如雷霆迸发,势不可当!
那‘蛇面人’情已怯,心已虚,那敢硬架,身形一拧,脚下连走七步,方且避开了这一剑!
展梦白冷‘哼’一声,铁剑有如浓笔泼墨,洒出了点点乌光,这一剑飞灵变幻,用的才是真正剑招!‘蛇面人’还是不敢硬拚硬拆,施展开腾挪闪躲的小巧身法,万字夺点、跺、钩、刺、专找空档!走了三五招后,展梦白便发现这‘蛇面人’武功果然比他人高的多了,身法之巧快,显见乃是武林一流高手!
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些黑衣人里,只怕唯有此人才真正是那‘情人箭’主人的直属门下弟子!
一念至此,他手下更不容情,将那刚猛威烈的拳式,化在剑招之中,那本已刚猛的招式得了铁剑之威,更见可怖!
但闻剑风霍霍,剑光丝丝,四下的黑衣人,有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全身冷飕飕的,没有一丝暖意!
‘蛇面人’掌心的冷汗,沿着夺柄滴滴流下。
这‘银光万字夺’的招式,本以锁人兵刃为主,但他此刻却半招也用不上,又勉强躲了两招,突见展梦白剑光中露出个空隙!
他大喜之下,双夺直穿而入,去点展梦白穴道。
那知展梦白这一招本是诱招,身子微缩,他双夺便够不上部位,而那刚烈的剑风,却已当头劈下!
‘蛇面人’临危变招,‘十字摆莲’,架起双夺!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方才那双刃客惨死之状,当下骇得心胆俱丧,撒手抛去了双夺,足跟用力,仰面翻身!
展梦白剑转轻灵,如影随形,跟踪而去!
‘蛇面人’只觉眼前乌光闪动,耳畔凉风飕飕,再也无法自恃身份,扑地翻身,‘就地十八滚’,滚入了铜鼎之后!
展梦白‘惊鸿乍展’引剑平削,只听‘噗’地一响,铜鼎之盖,竟被他铁剑一削为二,叮当落了下来!
‘蛇面人’、心惊胆落,肘、膝、腰、腿,一齐用力,颀长枯瘦的身子,‘嗖’地窜入了那铜架里!
若是换了别人,方才眼见那毒水之烈,此刻便该考虑考虑,但展梦白却毫不迟疑,挥剑扑上!
黑黝黝的剑光,化成一座墨晶光幢,光幢上带着一道道被采光映成的长虹,将护着展梦白的身子!
只听一阵‘叮当’,‘呛琅’之声,不绝于耳!
铜架声断,晶瓶飞落,毒水四溅。
‘蛇面人’亡命大呼道:“怯敌不攻,凌迟处死!”
凄厉的呼声响起,才似乎震起了四下黑衣人的胆色,除了还有三两人躲在角落之中,其余的已纷纷挣力而上!
但展梦白此刻杀机已重,只要剑锋过处,便有鲜血飞溅,‘蛇面人’突地双掌齐扬,掷了数只晶瓶过来!
展梦白长啸一声,凌空而起,铁剑又化长虹击下!
这一剑他全力施为,当真有如天威震怒,雷霆闪电,较‘蓝大先生’那天□下击,也无多逊色?
‘蛇面人’再也闪避不及,惨呼半晌,铁剑便已削入了胸膛,竟将他生生钉在地上,铁剑入石,几达一尺!
展梦白本要留下此人的活命,来逼口供,但他生性激烈,暴怒之下,便雷霆般挥出了怒剑!
三个黑衣人欺他掌中剑已嵌入石地,悄悄自身后卷了过去,三件兵刃,一齐急地攻出!
那知展梦白突又长啸,震腕拔剑,反腕挥剑,剑化狂飙,回旋横扫,三个黑衣人竟被他斩断两个!
这时,当中那最大的铜门突然敞开?
那黑袍人木然当门而立,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展梦白的后背,对四下的死尸与满地的鲜血,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展梦白只觉四下呼声突然死寂,他背后也似乎森森有些寒意,心念初动,霍然转身,目光便触及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既无惊恐之色,也无怜悯之意。
两人目光相对,就连展梦白这种人物,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宛如在荒坟地中突然见到僵□一般!
黑袍人冷冷瞧了展梦白半晌,缓缓开始移动脚步!
展梦白手掌情不自禁,紧紧握着铁柄。
那知黑袍人脚步却竟未向他走来,目光也自他面上移开,缓缓走向角落中仅存未死的六个黑衣人!
那六个黑衣人畏缩在角落中,早已骇得不能动弹,衣衫上。面罩上,甚至连足底都溅满了鲜血!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那黑袍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又自默然凝望半晌,突地冷冷道: “好,你们很好!”
六个黑衣人手掌重落,兵刃全都落到地上!
黑袍人冷冷道:“你们倒还有兴趣活下去么?”
六个黑衣人身子齐地一震,又俯身去拾刀剑!
展梦白心念动处,大喝一声:“旦慢!”
黑袍人霍然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目光再次相对,黑袍人缓缓道:“你要怎样?”
展梦白厉声道:“你为何要他们死?”
黑袍人道:“莫非你还有心要救他们?”
展梦白喝道:“正是!”
黑袍人冷笑一声,道:“这倒怪了,你杀死了将近二十人,却要救这六人,难道这六人与别人有何不同?”
展梦白不禁又呆了一呆,突听几声微弱的惨呼,那六人竟已有五人横刀而死,翻身跌倒!
只剩下一人手持长刀,立在地上,刀尖垂地,他身子簌簌发抖,刀尖也点得石地叮叮作响。
展梦白目□欲裂,厉声叱道:“你为何……”
黑袍人冷笑道:“我为何要留下他们,让你逼取口供。”
展梦白怒喝道:“逼取你的口供,也是一样!”
喝声之中,掌中铁剑也已随着挥出,他口中虽说要逼取人家的口供,但招式却如雷霆。
黑袍人冷笑道:“轻些,死人逼不出口供来的!”身子一缩,斗然退了七尺,手掌突然自胁下穿到后面。
也不知他用的是何手法,仅存的那黑衣人惊呼一声,长刀落地,竟被他生生抓了起来!
展梦白挥剑扑了过去,那知这黑袍人竟以掌中的黑衣人作为兵刃,横挡剑锋,展梦白大怒忖道:“你要借我的手来杀他,我偏要留他的活命。”手腕一挫,硬生生收住剑势,斜斜一剑,挥向黑袍人下盘!
黑袍人见他竟能将如此刚猛的剑招收发自如,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手掌重落,‘倒拔垂杨’,竟以那人的头猛砸剑锋!
展梦白大喝一声,剑招突变,竟以掌中如此沉重的铁剑,施展开轻灵连绵的招式,有如飞絮游丝,长河流水?
黑袍人手腕凝力,左劈右扫,将掌中之人当做铜牌,招式大开大阖,但却总是碰不到展梦白的剑锋?
展梦白却不知道,他剑锋纵未触及黑袍人掌中之人,但此人却早已骇破苦胆,被生生吓死了!
走了数招,突听那黑袍人轻叱一声,举手将掌中之人向展梦白直掷了过来,展梦白铁剑回旋,左手接住了这人身子,触手之处,这人的身子竟已变得冰冷,他这才知道此人已死了,不觉呆了一呆,那黑袍人却冷笑道:“失陪!”肩头微耸,嗖地向那中央铜门窜了过去!
展梦白怎肯容他逃走,目光动处,足尖一勾,挑起了地上平面鼎盖,掌中铁剑‘翻身卷袖’,长剑一挥,将那鼎直向黑袍人挑了过去,他此刻剑招虽尚未练到出神入化之境,但力道强弱大小,已可收发自如。
那黑袍人身形还未掠到门口,突觉头顶一阵强劲的风声过去,一块黑忽忽的影子凌空直击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倏然勒住身形。
只听‘当’地一声暴响,半只鼎盖,摔在石地上,震得火星四冒,展梦白却已抓住这一刹那,飞身仗剑而来!
黑衣人知道已走不脱了,暗中咬了咬牙,‘回首望月’,反身出掌,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他用来却另有妙境!
展梦白见他掌势灵幻,正不知道有多少厉害后着,当下也不敢大意,先以剑招封住了他的退路,不让他逃走,再作急攻,取他性命!
那知黑袍人倒退三步,突然垂下双手,道:“你杀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怒道:“你纵不动手,我也要杀你!”
他口中虽说的铁般厉害,其实以他的性情,这黑袍人若真的不动手,他还真的杀不下手去!
只听黑袍人冷冷笑道:“你手握利剑,我却是赤手空拳,这种手如何动法,你要杀尽管杀吧!”
展梦白怒道:“我若不用兵刃,又当如何?”
黑袍人缓缓道:“你若不用兵刃,我便好好与你拚上一拚,生死胜负,各凭武功,谁也怨不得谁。”
他冷‘哼’一声,又道:“但我劝你,还是不要抛剑的好!”
展梦白突地狂笑一声,反手将铁剑插入地上,剑身入石,直没至柄,黑袍人心头暗凛: “好剑!”
只见展梦白双臂震处,骨节格格作响,响声未了,那黑袍人已连绵攻出三招,掌影漫天而来!
展梦白震起双拳,震碎了漫天掌影,拗步旋身,绕到黑袍人左侧,连攻他胁下三处大穴?
那知这黑袍人身形兔伏,闪开三招,竟弯腰抢步去拔那柄铁剑,怎奈那铁剑深插入石,他一时怎拔得出来!
展梦白大怒喝道:“好无耻的奴才!”飞起一足踢去!
黑袍人哈哈笑道:“你不用剑,我来用剑,这道理岂非公平的很,有何无耻?”语声中他竟已拔出剑来,反手挥出!
展梦白暴怒之下,双掌齐出,连攻数招,他虽然明知这柄铁剑的厉害,但却丝毫不避剑锋!
那黑袍人再也想不到这柄铁剑竟有如此沉重,骤然之间,剑招竟施展不开,被展梦白的掌风攻来,更慌了手脚!
十招见过,黑袍人已手忙脚乱,铁剑更无法施展,只听‘当’地一响,这柄剑竟被展梦自拳风震落!
此刻展梦白满心俱是怒火,招式越来越见刚烈威猛!
他这种拳路,似乎要在愤怒之时才能发挥,他心头的怒火越盛,拳势的力量便越见惊人!
黑袍人见他文质彬彬,似乎像个白面书生,再也想不到他施展出的拳路,竟是如此霸道,当下只得以轻灵小巧的招式对敌。这黑袍人招式确有独到之处,身法更是奇诡难测,展梦白的拳路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下,他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抓个空隙,便乘隙抢攻!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气更盛,黑袍人却情已怯了!
只见两人的身形,在石室中四下游走,那黑袍人随时随刻都想冲入中央的石门,但每次都被展梦白拳风挡住!
但是他身形却已逼近了中央的铜门,足尖突然挑起了地上半截剑尖,向铜门门框上的浮雕兽尾上踢了过去?
只听‘当’地一响,,剑尖果然击在兽尾上,那浮雕的兽尾,竟突然向里面凹落了下去,四面的铜门,即一齐随之滑开。
原来那浮雕兽尾,竟是开关四面铜门总枢纽。
黑袍人掌势不停,口中大呼道:“姑娘们,快出来?”
展梦白微微一惊,侧目望去,只见那二十余道门户中,竟零星地走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们有的身穿白袍,有的身披轻纱,有的却仅只在身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床单,掩住了那玲珑的曲线。
她们的面色,俱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头上也都是按发蓬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见到石窟中的情景,却都大吃了一惊,有的踉跄后倒,有的掩口娇呼,还有的圆睁双目,竟骇的呆了!
黑袍人招式突地加紧,将展梦白缠住,口中大声道:“快到我房中去拍动狼尾,将毒气放出来!”
展梦白又是一惊,妙龄少女们却立在地上,动也不动!
黑袍人厉喝道:“有我缠住这时,你们怕什么?”
一个身材高挑,身上仅围着条床单的少女,突然挺身而出,道:“毒气攻出,岂非连咱们也一齐死了。”
黑袍人怨道:“傻丫头,只要这时倒下去,我不会去救你们么?”他显然自己早已服下解药!
那妙龄少女怔了半晌,目光四下扫动,突然冷笑道:“我姐姝们虽然也不是良家妇人,但自从被你们骗买来这里后,早已受的够了,我们也不愿一辈子这样过活,早已想出去逛逛了!”
黑袍人大怒道:“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你竟敢如此说法,莫非不要命了?”
那妙龄少女冷冷道:“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不必再怕你,这位相公你放心,咱们姐妹绝不害你?”
黑袍人急怒之下,吼一声,便待向她扑将过去。
但展梦白却挥拳挡祝了他的去路,他本是全力缠住展梦白,不让展梦白冲过去,此番却变成展梦白拦住他了!
此刻生死胜负之分也已变得明显的很!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是束手就缚,有问必答,展梦白或许还不伤你性命!”
黑袍人冷笑道:“展梦白,原来你便是展梦白!”
他突也狂笑三声,接口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今日纵破了此地,也不必得意,这只是你大运当头,又岂是你的本领!”
展梦白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心想我一生行事,俱都讲求真刀真枪,从未行险侥幸,几时仰仗过运气。
心念转动间,只听那黑袍人又道:“我此番说来,你心里只怕还在不服,只当这里人都是你真刀真枪杀死的,那有什么运气,嘿嘿,你若真的如此想法,便大大错了。”
要知展梦白心头起疑,攻势却已转弱,两人虽还在动手,但却已远下及方才激烈,是以他才能侃侃而言。
那黑袍人不等展梦白开口,接着又道:“第一,只因我等自恃这里极为隐□,是以未曾布下消息机关。”
‘第二,在这里炼箭之人,一入此窟,便被我搜去了身上的迷香兴暗器,免得他们乘隙背叛,或是吃酯争风,那知却便宜了你,这些下五门的贼子,武功虽不高,但迷香暗器,却各有独到手法,他们若有暗器在身,岂容你如此轻易杀死?’他招式越来越慢,口中却越说越快。
只见展梦白似乎也听得心动,拳风更渐和缓。他暗露喜色,片刻不停,接着又道:“第三 ‘情人箭’在,你只怕早已娈作刺□,而炼箭若不停,炉火若不灭,你若剑劈铜鼎,便躲不过炉中的毒烟毒火,何况,炉火若在,毒气便有储存,我方才在里面,便早已将毒气放出来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再令那些贱人去动手,此刻只怕你早已中毒毙命了!”
展梦白早听得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恍然暗忖道:“我本在奇怪,这时方才为何不放毒气,此刻却又着急求人去放,原来方才毒气不够,他赶着炼制不及,只得先出来了,而此刻他推算时间,毒气必已炼成,却偏偏又无法去放,唉,看来我当真侥幸的很,他所说的五点只要缺去一项,只怕我此刻便已亡命了!”
黑袍人偷眼望着他的面色,口中缓缓道:“你这不是运气是什么……”突然奋力击出三掌,身子却向后窜了出去!
展梦白冷笑忖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跑了,此番你纵然已说得我心动,我纵然会凭运气,却也不能放你逃走!”
身动念动,一念尚未转完,手掌已透到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身形纵然迅急,但是展梦白掌力却已够上部位,只要掌心向外一抖,黑袍人便再难逃走!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突听身后霹雳般一声大震,接着有人喝道:“小兄弟,你果然在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震,掌力顿时松□,黑袍人声‘嗖’地窜入了中央的铜门,不知如何掀动了枢钮,那铜门便‘嗖’地关上!
只听风声响动,满室生风,那大震之声的余韵,犹自嗡嗡不绝,一条高大的人影,掠空而来!
展梦白顾不得那逃走的黑袍人,霍然旋身望去,双肩已被一双巨掌捏住,耳侧也已充满了那豪迈而又熟悉的笑声。
他不用再看,便知道是蓝大先生来了!这世上除了蓝大先生外,谁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如此豪迈的笑声!
一时之间,他只觉胸中热血奔腾,喉头哽咽,抬目望去,蓝大先生满面笑容地立在他身后,神情风采依旧!
他此来为的本是要见蓝大先生,只是路途多难,困扰重重,他越是急着要见蓝大先生,耽误越多,而耽误越多,他心中便越为焦急。
直到他落人了炼魂潭,闯入了这炼箭窟,他心想只怕再难见着蓝大先生,那知却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地方见着了他……
这时展梦白心中的惊喜,当真是言语难以描述。
但在这惊喜之中,他却又未免有些遗憾:“蓝大先生你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却偏在这刹那里来了?”
蓝大先生若是早来一刻,黑袍人自无法逃走,蓝大先生若是迟来一刻,那黑袍人便已伤在展梦白掌下。
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看来走运的却该是那黑袍人哩!”
他这里惊喜交集,思潮反覆,忘了说话。
那边蓝大先生双手紧握着他肩头,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也过了良久,方才叹道: “小兄弟,老夫找得你好苦!”
展梦白眼中望着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耳中听到他如此亲切的话声,心里想及这一路上的险难,当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刹那间他胸中热血,不觉已冲上咽喉,哽咽道: “前辈,晚辈只当再难见着你了!”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你放心,老天毕竟还有些公道,不会叫你这种人死的!”
他松开双手,‘吧’地拍了拍展梦白肩头,倒退了几步,目光环顾一眼,指了指地上□ 身,又望了望展梦白。
展梦白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蓝大先生突地挑起大姆指,仰天狂笑道:“好,干得好,干的痛快,一年不见,想必小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展梦白赧然笑道:“这不过只是运气罢了,若不是……”当下将那黑袍人所说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运气,哈哈,不错,正是运气,若是黄衫人那酸老儿在这里,只怕便要劝你日后行事要小心些了,若是运气不来,又当如何,但老夫却要告诉你,尽管放开胆量,向前闯去就是了,运气若是来了,打都打不走的,想老夫当年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到今日却也活得好好的。”
展梦白暗笑忖道:“不错,若是萧老前辈在这里,他必定会那么劝我的。”他心里也明知那些话不错,但却觉得蓝大先生这些话更是男儿本色,他对萧王孙虽然敬仰,但却又觉蓝天□尤其可爱。
两人相对大笑,展梦白只觉心中万分舒畅,多时积郁,一扫而空,就连黑袍人逃走之事,都已不放在心上!
那些妙龄少女看得目定口呆,也不知这老少两人为什么事如此开心,看这两人年龄像是师徒,神情却像是兄弟!
笑了半晌,展梦白方自问道:“前辈能寻到此处,莫非是见着了我大哥么?他想必知道……”
蓝大先生瞪起眼睛,截口道:“谁是你的大哥?”
展梦白笑道:“便是杨……”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大哥,好一个大哥,你拜了他做大哥,当真算是你的运气到了!”
展梦白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对我,确是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
展梦白道:“道……”
蓝大先生怒道:“还难道什么?他三番两次地要害死你,你却还要口口声声唤他做大哥!”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只怕是误会了吧?”
蓝大先生摇头道:“你还不懂?你可要我说出来么?”
展梦白垂首道:“不必说了!”
他其实早已疑心,只是不忍也不愿往坏处去想,要知他虽然性烈如火,但存心却最是忠厚。
蓝大先生轩眉道:“为何不说,他第一次将你骗去‘昆仑双绝’之处,想借那两个老儿之手将你除去,第二次又寻来些‘催梦草’,偷偷要你服下,那知却偏偏解了你的火毒,于是他一计不成,再施二计,便将你骗来这里,那知你傻人却有傻福,连‘炼魂潭’水都淹不死你。”
展梦白长叹道:“前辈你怎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大笑道:“老夫自然已遇着他了,他虽然满腹鬼计,但老夫只要略施手法,便逼出了他的实话,否则老夫又怎能寻来这里!”
展梦白默然半晌,黯然道:“他此刻怎样了?”
蓝大先生怒道:“老样子,还不是被老夫一刀砍下了脑袋,难道老夫还要留下这样的弟子来败坏门风么?”
展梦白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但望前辈能容弟子将他□首掩埋,也不枉我与他结拜一场。”
蓝大先生凝注了他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小子,小兄弟……”语声未了,突听轰然一声大震!
这惊天动地般的大震之声,竟是自中央那铜门里传来,震得展、蓝两人,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展梦白这才想起那逃入铜门的黑衣人,蓝大先生即已喝道:“门里还有鬼!”转身飞奔而出。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他已自外面的铜门畔取来了那柄铁椎,原来他方才竟是以这柄铁椎破门而入的!
突见他手持铁椎,哈哈大笑道:“铜门虽厚,却也挡不住老夫这一椎,小兄弟,且看老夫进门捉鬼!”
他这干云的意气,也激起了展梦白胸中热血。
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也跃跃欲试,俯身拾起了铁剑,笑道:“何必前辈动手,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的。”
蓝大先生又瞪起眼睛,瞧瞧展梦白,又瞧瞧他掌中的铁剑,捋须笑道:“小兄弟,你也行么?”
展梦白道:“大约可以!”
蓝大先生大笑道:“好好,快让老夫看看你的手段!”
展梦白微微一笑,凝神聚气,前行数步,挥起掌中铁剑,劈向中央的铜门,铜门果然应手而裂。
蓝大先生也不禁瞧得微微变色,脱口道:“好剑!”
展梦白又是一剑,蓝大先生又是一声:“好剑!”突然大笑道:“果然好剑,小兄弟,站开一边,瞧老夫的。”
他箭步窜去,展梦白撤步闪身,只听风声聚起,激起了他头发衣袂,接着,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震!
那扇沉深的铜门,竟被蓝大先生铁椎击得粉碎!
展梦白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脱口大呼道:“好椎!”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椎虽不好,老夫的手却不错!”左手捋须,右手持椎,嗖地窜入了铜门!
那些妙龄少女只看得目眩齿颤,几乎要以为天神下凡,几个畏缩在一齐,耳朵早已震得麻了!
展梦白随后而入,只见房中的桌椅陈设,也已被震得东倒西歪,零乱不堪,但别的却似无异样。
蓝大先生指着里面的两煽铜门,笑道:“你管左面的,老夫管右面,看看到底是剑快还是椎快?”
展梦白笑道:“好!”嗖地窜过去,举手一剑,抽出来又一剑,他心中豪气涌生,也不禁动了好胜之心,是以话也不说,便窜过来!
眼见铜门已裂,立听震声已起,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边铜门已裂了,但他败也败得满心欢畅。
只见蓝大先生早已掠来,摇头叹道:“那边啥也没有。”
展梦白道:“瞧瞧这边。”
四个字方自说完,铜门已开,突觉一股白雾,扑鼻而来,自雾中也带着一种腐木的臭气!
蓝大先生皱眉道:“快退!”身子嗖地倒窜而出,又嗖地窜了回来,塞了粒丹药,在展梦白口中。
展梦白道:“外面的女子无辜,前辈何妨也赐给她们些解毒丸药,在下可以屏息许久,倒可不必用它。”
蓝大先生叹道:“你总是先想着别人再想自己。”
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而出,展梦白挥掌震去那毒雾,毒雾渐散,还未散尽,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回!
他身形倏忽来去,真个是比闪电还快,展梦白心头不禁赞叹,当下两人在迷蒙的雾中走入了那铜门!
但他两人入门方自数步,便再也走不过了!
原是门中已堆满了山石,压成一座石山!
展梦白怔了半晌,却已被蓝大先生拉了出来,两人退出外面石窟,展梦白叹道:“原来那房里还有条出口!”
蓝大先生道:“想必有人自那山石逃去,又断了通路。”
展梦白叹道:“他逃的好快!”
蓝大先生大声道:“这鬼地方当真耽不得了,快走吧!”
展梦白点了点头,那些妙龄少女却又涌了过来,一个个扑地跪倒,哀声道:“求求你们……”
蓝大先生皱眉道:“不要求了,咱们走了,少不得也要带你们走的,好教你们再出去迷人。”
那些妙龄少女连忙道:“没有迷人,我们没……”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们手拉着手,一个接一个跟着老夫走,知道么?”与展梦白当先走了出去。
穿过外面窄道,只见一条长索,自云雾间垂在洞口。
蓝大先生笑道:“小兄弟,爬绳子的把戏你玩过么?”
展梦白笑道:“弟子还可上去,但那些女子……”
蓝大先生笑道:“你可怜她们,便将她们一个个抱上去就是。”
展梦白怔了怔,呐呐道:“这个……这个……”
蓝大先生正色道:“你先抱重的,再抱轻的,切切要抱得紧些,若是掉下一个,岂非可惜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终于长叹一声,苦笑道:“其实本该老前辈……唉,前辈若不肯,弟子只有……”
蓝大先生突地伸手一拍他肩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莫要怕,咱们上去了,自有人设法下来接她们。”
展梦白大喜道:“什么人?”
蓝大先生笑道:“老夫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怕做事,除非万不得已,走路时总要带几个徒弟的。”
展梦白失笑道:“妙极妙极……前辈先请吧!”
蓝大先生笑道:“你先上,掉下来老夫还可接着。”
展梦白只得含笑窜了出去,伸手抓住了垂索,双手倒换,上升了数丈,下望云雾凄迷,心中不禁感慨丛生。
他暗自默祷道:“大师,前辈……你放心,弟子必会回来收殓大师你的尸骨的,也还要为石上的英名作祭!”
他身形巧快,快胜猿猴,片刻之间,便已升至崖边!
只听崖上有人唤道:“师傅,是你老人家么?”
展梦白道:“他老……”
他语声方出口,竟又被上面的呼声掩没。
只听崖上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大呼道:“蓝老儿,是你么,快些上来,老夫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展梦白心头大奇:“这是什么人?”肩头微耸,腾身而起,凌空一个转折,飘飘落在崖边!
他身子方自落地,竟又有人呼道:“小兄弟,怎会又是你?”
展梦白惊奇交集,凝目望去,云雾中只见山脊上除了四个蓝衣弟子外,竟还有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
这老人不间可知,自然便是铁驼!
展梦白不禁脱口道:“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铁驼道:“老夫被你耽误,再也追不着那时,便换家客栈问,想去找你聊聊,幸好那城里客栈不多,但老夫虽寻着了庙,却跑了和尚,你早已走了,只剩下那店小二在骂你,骂得狗血淋头。”
展梦白想到自己驰马冲出客栈的情况,不禁失笑道:“本该骂的,若是换了我,只怕骂的更厉害。”
铁驼大笑道:“你倒老实的很。”
展梦白笑道:“前辈是否问出弟子的去向,才赶来的?”
铁驼道:“不错,我赶来这里,未寻着你,却先见到他们,老夫一见他们衣衫便知道是蓝老儿的徒弟。”
展梦白笑道:“原来两位前辈本乃相识?”
铁驼笑道:“不但相识,老夫还想念他的很。”
话声未了,也听崖下应声大笑道:“驼老儿,你想我,我也在想你呀!”风声骤响,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上!
铁驼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老儿,手脚倒还蛮快的嘛,老夫还只当你已老掉牙了。”
蓝大先生笑道:“牙还在,可要我咬你一日试试?”
铁驼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好老儿,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贫嘴,老夫只当你这张嘴已烂光了哩!”
两人言来语去,嘻嘻哈哈,展梦白看在眼里,心里也甚是欢喜,心想他们老友重逢,真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只听铁驼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也该庆祝庆祝才是。”
蓝大先生颔首笑道:“多少?”
展梦白暗笑忖道:“最少也要喝上十斤。”
只听铁驼道:“三天!”
蓝大先生道:“好,三天就三天,你吃得消么?”
铁驼大怒道:“你胆敢瞧不起老夫,只怕先躺下的是你。”
展梦白暗笑忖道:“若是连喝三天,只怕这两人全都要醉得躺下了,还分什么先后?
”只听蓝大先生又道:“在那里?”
铁驼道:“寻个隐僻所在,你我好好的……”
展梦白越听越奇,忍下住陪笑道:“喝酒何必隐僻之地?”
铁驼道:“谁要喝酒?”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那……那……”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只当他要与我喝酒么?哈哈,这老儿数十年前败在老夫手下,如今心里还在不服,要好生寻我再打上一架。”
铁驼怒道:“当真是恶狗不忘千年臭,数十年之事,你居然还记得。”
蓝大先生笑道:“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来寻老夫?”
展梦白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这两人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有人想到他们见面就要打架?
蓝大先生又自笑道:“小兄弟,那日你看老夫打了一架,今日可还要看看,只是,这一次只怕不及那次精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