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古龙
第五章、孔雀

马并未伤人,车并末翻倒。这个乎平凡凡的外来客,也很快就在人丛中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个泡沫消失在大海中,本来是绝对引不起别人注意的。
傅红雪馒慢地抬起头,明月心正在看着他微笑,笑得很奇怪,也很甜6
他却像是突然被抽了一鞭子,突然转过身奔回车厢。
明月心不但看到了他的惊悸和痛苦,甚至也感到他内心深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本已如流水逝去的往事,本已轻烟般消散了的人,现在为什么又重回到他眼煎?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已的脸。
那个泥菩萨的面具已在掠出车厢时被摘了下来,她又让他看见了她的脸,
她忽然觉得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长得如此像那个女人。
她更恨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人如此深遂的痛苦。
人与人之问,为什么总是要彼此伤害?爱得越深,伤害得也越重,
她的指尖轻抚到眼脸,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了。
这是为了谁?
是为了人类的愚昧?还是为了这个孤独的陌生人?
她悄悄地擦干眼睛走入车厢时.脸上又戴上了那个总是笑口常开的面具/心里只希望自己也能像这无忧无虑的胖菩萨一样,能忘记世上所有的悲伤和病苦,哪怕只忘记片刻也好。
只可惜人不是神。
就算神佛,只怕也难免会有他们自己的痛苦.他们的笑脸,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给世人们看的。
她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傅红雪苍白的脑还在抽搐着,她勉强抑制了自已心里的刺痛,忽然道“刚才那个人你当然也看见过了吧。”
他当然看见过。
明月心道“可是你并没有注意到他,团为他实在太平凡“…/
平凡得就像是大海中曲一个泡沫,杂粮中的一颗豆子,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
可是等到海水灌入你的咽喉时,你就会突然发现,这个泡沫已变成了一根黑色酌手指从你的咽喉里刺入了体的心脏。
明月心叹息着,道“所以我一直认为这种人最可怕,若不是他刚才自己露出了行迹,也许你直到现在还不会注意他。”
傅红雪承认。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要故意露出行迹来呢?
明月心道“因为他要查探我们的行迹。”
拇指一定早已发现了对面马车里有人在窥望,所以故意打湿了他的裤脚,就在陪着笑擦裤脚时,已将消息通给了他。
他故意倒在马蹄下,只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么样做,车厢里的人才会出来。
明月心苦笑道“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出他的来历,他已看见了我们,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查出燕南飞在什么地方。”
傅红雪忽然问道:“黑手也和燕南飞有仇?”
明月心道“没有,饱们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杀人。”
傅红雪道:“他们只为什么杀人?”
明月心道“命令。”
只要命令到他们立刻就杀人,不管谁都杀1
傅红要道“他们也听人的命令?”
明月心道“只听一个人的。”
傅红雪道“谁?”
明月心道“公子羽。”
傅红雪的手握紧。
明月心道“就凭黑手他们五个人,还没有成立这种组织的力量。”
他们的组织里,几乎已将江湖中所有的刺客和凶手全都网罗,五行双杀和鬼外婆当然也是属于这个组织的。
这种人本身行动的收入已很高,要收买他们并不容易。
明月心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力量。”
傅红雪道:“公子羽?”
明月心道:“只有他”
傅红雪凝视着握刀的手,瞳孔已开始收组。
明月心也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以杀止杀,你刚才本该杀了那个人的。”
傅红雪冷笑。
明月心道“我知道你从不轻易拔刀,可是他巳值得你拔刀。”
傅红雪道“你认为他就是无名指?”
明月心馒馒地点了点头道“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孔雀。”
傅红雪道“孔雀7”
明月心道“兄整是种乌,很美丽的乌,尤其是它的翎…”/
傅红雪道“但你说的孔雀却不是鸟?”
明月心承认“我说的不是鸟,是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她的经孔也在收缩,馒馒地接着道:“我甚至认为他就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傅红雪道“为什么T”
明月心道“因为他有孔雀翎”
孔雀翎
她说到这三个宇时,眼睛竞突然露出种敬畏恐惧之色。
傅红雪的脸色居然也变了。
孔雀有翎正如羚羊有角.不但珍贵,而且美丽。
但他们说的孔雀翎,却不是孔雀的羽毛面是种暗器
一种神秘而美丽的暗器。
一种可怕的暗器。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美丽,也没有人能避开它,招架它
在暗器发射的那一瞬间那种神秘的辉煌和美丽.不但能令人完全晕眩,甚至能令人忘记死的可怕据说所有死在这种暗器下购人,脸上都带着种神秘而奇特的微笑。
所以有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心甘情愿地死在这暗器下的,就好像有些人明知蔷薇有刺,却还是要去采撷。
因为这种辉煌的美已非人力所能抗拒
“你当然也知道孔雀翎”
“我知道。”
“但你却绝不会知道,孔雀翅已不在‘孔雀山庄’里。”
傅红雪一向是个很难动声色的人,可是听了这句话,却显得大吃
他不但知道孔雀翎而且还到孔雀山庄去过。
当时他的心情,几乎就像是朝圣者到了圣地一样。
那时正是初秋,秋夜。
他从来也汉有看到过那么瑰丽,那么庄严的地方,在夜色中看来,孔雀山庄的美丽,几乎接近神话中的殿堂。
“这里一共有九重院落其大部分是在三百三十中前建造的,经历了无数代,才总算使这地方看来略具规模。”
接待他的人是“孔雀山庄”庄主的幼弟秋水渍。
秋水清是个说话很保守的人。其实这地方又何止略具规模而已,看来这简直已经是奇迹。
“这的确是奇迹,经过了多次战乱劫火,这地方居然还太平无
后院的照壁前,悬着十三盏彩灯。
辉煌的灯光,照着壁上一幅巨大的图画
数十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惶和恐惧。
因为一个白面书生手里的黄金圆筒里,已发出了彩虹般的光
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
“这已是多年前的往事,那时黑道上的三十六杀屋,为了要毁灭这地方,结下血盟,合力来攻,他们三十六人联手,据说已无故于天
可是这三十六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自从那役之后,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轻犯孔雀山庄,孔雀翎这三个字,也从此传遍天下!”
直到此刻,秋水清当时说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响动着。
他做梦也想不到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
“这就是个秘密。”明月心道“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
孔雀翎已被秋家的第十三代主人遗失在泰山之巅
“达秘密直到现在才渐渤有人知道,团为孔雀翎忽然又在江湖中出现了。’
只出现过两次只杀了两个人
被杀的当然都是名重一时的商手,杀人的都不是孔雀山庄的子
“只要孔雀翎存在一天,江湖中就没有人敢来经犯孔雀山庄,否则这地方就会被毁灭。”
“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名声,几十里的基业,五百条人命,其实都建筑在一个小小的兄雀领上”
可是现在孔雀翎竟己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手里
傅红雪忍不住问:“这个人就是孔雀?”
“是的I”
羚羊被捕杀,只因为羚羊有角,坟墓被挖掘,只因为墓中有殉葬的金银。
朴拙的弱者,总比较容易免于灾祸,丑陋的处女,总比较容易保持童贞。
所以也只有最平见,最无名的人,才能保有孔雀绷这样的武器I
“孔雀”明白这道理。
其实他本来并不是这种人,他本来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渴望着财富和名声。
自从他在那个懊热的夏夜里,看见他最钟情的少女被一个富家于弟压在草地上扭动喘息时,他就下了决心,要得到别人梦想不到的财富和名声。
他得到的东西远比他梦想中的更珍资他得到的是孔雀翎I
所以他的决心又变了,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不想像羚羊般被铺杀
他要杀人
每当他想到那个懊热的夏夜,想起那女孩在流着汗扭动喘息时的样子,他就要杀人。
今天他并没有杀人
他并非不想,而是不敢I
面对着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冷酷的人,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畏惧。
自从他有了孔雀翎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畏惧之他所畏惧的,并不是那视漆黑的刀,而是这个拿着刀的人,这个人虽然只中过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远比一柄出了鞘的刀还锋利。
看见这个人的眼神,他的心就开始在跳,直等他回到自己的屋于,他的心还在跳。
他心跳也不仅是因为紧张畏惧。
他兴奋I
因为他实在想试一试,试一试孔雀翔是不是能杀得了这个人。
可是他又偏偏没有这种勇气
一间很简单的屋子,只有一床一几,一桌一椅。
他进门立刻就倒了下去倒在床上,又冷又硬的床板,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裤挡里有样东西已连根竖起。
他实在太兴奋,因为他又想杀人.又想起了那个懊热的夏夜…。.
杀人的欲望竟会引起他性的冲动,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
最难受的是这种冲动只要一被引起来,就无法抑止I
他没有女人。
他从不信任女人,绝不让任何女人接近他,他解决这种事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人。
只可借现在他所想杀的人又偏偏是他不敢去杀的。
这春天的下午,竟突然变得夏夜般懊热他慢慢地伸出流着汗的
现在他只有用手去解决,然后他就伏在床边.不停地呕吐I
流着泪呕吐
黄昏、特近黄昏未到黄昏。
一个人悄悄地推开门,悄悄地走进来,身材虽然臃肿且笨拙,行动却轻捷如狸猫。
孔雀还是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这个人,他一直不喜欢这个愚蠢的胖予,现在心里更生出种说不出的痛恨。
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太监是个废物,是个猪
可是这条猪却偏偏不会被性欲折磨永远都不会尝试到那种被煎熬的痛苦。
看着这张胖胖的笑脸,他儿乎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破他的鼻子[
可是他只有忍住。
团为他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拇指。
拇指还在笑,悄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带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引他们出来的,你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
孔雀谈淡道“你看见了他们7”
拇指点点头,道“女的是明月心男的是膊红雪”
傅红雪
孔雀的乎又握紧。
他听过这名字,也知道这个人.更知道这个人手里的刀I
天下无双的侠刀
拇指道:“燕南飞还能活到现在,就因为傅红雪,所以……”
孔雀忽然跳起来,道“所以要杀燕南飞,一定要先杀傅红雪”
他的脸已固兴奋而发红装眼睛都已发红。
拇指吃惊地看着他,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如此兴奋激动。
—冷静的孔雀,平凡的孔雀无名的孔雀,杀人的孔雀。
拇指试探着问道“你很想杀傅红雪?”
孔雀笑了,淡谈道“我向喜欢杀人,傅红雪也是人。。
拇指道“但他却不是个普通人,要杀他并不是件容易事。。
孔雀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想自己动手。”
拇指道“你不动,还有谁敢动?”
孔雀又笑了笑道“我不动,只因为我不是名人也不想出名。”
拇指也笑了,睬着眼笑了:“你想叫杜雷先去拼命你好夜后面捡便宜?”
孔雀悠然道,“无论他们是谁死在谁手里,至少我都不会难受的。”明月心很难受,难受得就像是条已躲在完里很久都没有出来晒太阳的蜗牛,
她脸上戴的面具,还是去年底全时买的,做得虽然狠精巧,戴得太久了,脸上还是会发痒。
股上一痒起来,全身上下都不会觉得太舒服。
但她却并不用把这面具摘下来.现在她好像也很怕让傅红雪看见她的脸。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非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甚至连想都不愿击想。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斜阳正照在窗前的蔷薇上,雨后的蔷薇,颜色更艳丽。
燕南飞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燕公子醒过来没有?”
“没有。”直守在燕南飞身畔的,还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
“你喂他吃过药?”
“也没有。”小姑娘抿着嘴,忍佐笑“没有姑娘的吩咐,我连碰都不敢碰他。”
“为什么?”
“因为……”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我怕姑娘吃醋”
明月心狠狠地瞪了她—眼,转过身去问傅红雪:“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应该吃药的时候”
傅红雪面对着窗户,侵馒地点了点头。
斜阳满窗。
新糊的窗纸边窗框也是新漆的,亮得就像是镜子。
两扇窗中斜支起,下面的一边木框,倒映着一片蔷薇,上面的一边木框,却映着屋子里的倒影有那小始娘的影子,也有明月心的。
明月心正站在床头手里拿着解药的小瓶倒出了颗药,用温水化开。
她一举一动都很小心,仿佛生怕匙里的药会溅出一点,减弱了药
可是她并没有把这匙药给燕南飞吃下去
傅红雪还是背对着她们,她悄悄地膘了他一眼,忽然将一匙药全都倒在那小姑娘的袖子里,然后才扶起燕南飞,把空匙递上他的嘴。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找傅红雪来,为的本是要救燕南飞,可是一只空匙却救不了任何人的。
傅红雪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虽然没有回头,面前的窗框却亮如明镜,她的一举一动,他本都应该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月心又悄悄地瞟了他一眼,才侵慢地放下燕南飞,喃喃道“吃过了这次药再好好的睡一觉我想他明天早上就应该醒过来了。”
其实她心里当然也知道他绝不会醒的。
她虽然在叹息,那双姣洁如明月的跟睛,却已露出种诡谲的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在说:6傅大侠有信。”
信封和信纸都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昂贵的那一种
信写得很简短,宇写得很整齐“明日下午倪家废园,六角亭外,带你的刀来一个人,一把刀”
傅红雪几乎用不着再看下面的署名.就知道这封情一定是杜雷写的。
他看得出杜雷是个虽然极有规律,却又喜欢著侈眩耀的人。
他没有看错。
明月心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杜雷一定会找上你的,却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
博红雪用只没有握刀的手,折好这封信,才问道:“倪家度园任哪里?”
明月心道“就在对面。”
傅红雪道“很好。”
明月心道“很好?”
博红雪冷拎道“我是个跛子,我不喜欢在决战前走得太远I”
明月心道“你准备去?”
搏红雪道“当然。”
明月心道“一个人去?”
傅红雪道“一个人,一把刀”
明月心忽然冷笑,道“很好,好极了”
这是句很难让人听懂的话她的冷笑也很奇特,傅红雪也不懂,却没有问。
明月心道“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吃过早饭,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倪家废园,一定还有足够的时间,先去看看那里的地形。”
高手相争.先占地利,也是决定胜负的一个重要关键。
明月心道:“杜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已观察得很清楚,他却完全不了解你。’
能知己知彼当然比先占地利更重耍。
明月心道“所以这一战你实在已占尽了失机.到时候只一拔你的刀,江湖名人榜上,就只剩下十二个人了,就算你并不十分喜欢杀人这也应该算是件很愉快的事”
她忽然又冷笑,大声道“可是燕南飞呢?你有没有想到他Z”
傅红雪淡淡道:“要去决斗的人,并不是他.”
明月心道“要死的人却一定是他”
傅红雪道6定?”
明月心道:“孔雀和拇指现在一定巳知道他的下落,只要你定进倪家废园,他们就会闯进这屋子。”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一根根青筋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划出花脉般的条纹”明月心冷冷的盯着他冷冷的接着道“也许你以前救过他的命,可是这一次若是没有伤他也许反而活得长久些。
傅红雪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忽然问了旬不该问的话“你真的关心他?”
明月心道“当然。”
她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回答,回答得很坦然。
刚才把一匙救命的解药倒入小姑娘衣袖的人,好像跟她全无关
傅红雪并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算要看,也看不见。
她脸上还戴着那笑口常开的面具。
在这面具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又过了很久,傅红雪才缓缓道“难道我不该去T”
明月心道“你当然应该去。”
傅红雪道“可是…—/
明月心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在你还没有去之前,就应该先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傅红雪道“什么地方安全T”
明月心道“孔雀山庄”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闪避的暗器。
—比彩虹更辉煌美丽的光芒。
傅红雪慢慢的吐出口气,道“你说过,孔雀翎已不在孔雀山庄。”
明月心道“不错。”
傅红雪道“那么,孔雀山庄现在还有什么T”
明月心道“还有秋水清。”
、—‘个高大沉默的人。
——一个显赫的名字。
明为心道:“他虽然一向很保守,可是你送去的人,他是绝不会拒绝的!”
博红雪道“哦?”
明月心道“因为他欠你的”
傅红雪道“欠我什么?”
明月心道:“欠你一条命。”
她不让傅红雪否认,接着又道“你虽然一向很少救人,却救过他,而且救过他两次,一次在渭水之滨,一次在泰山之阴。”
博红雪不能否认,因为她知道的实在太多。
明月心道:“现在他已是孔雀山庄的庄主,他已有足够的力量还债。”
傅红雷道“但是他已没有孔雀翎。”
—孔雀翎若不存在,孔雀山庄也立刻会跟着被毁灭
明月心道6大家一直都认为,孔雀山庄的基业,完全是建筑在孔雀翎上的,直到现在,大家才知道秋水清这个人远比孔雀钢更可怕。”
傅红雪道“为什么?”
明月心道“孔雀翎已落人外姓手里,这消息在江湖中流传得很快,孔雀山庄的仇家却很多,这两年来,至少已有六批人去袭击过孔雀山庄。”
她慢馒地接着道“这六批人,一共有七十九个,每个人都是一流高手。”
傅红雪道:“结果呢T”
明月心道:“这七十九位高手.一人了孔雀山庄,诲,连点消息都没有了。”
傅红雪闭上了嘴。
明月心道:“最后一批人,是在去年重阳时去的,自从那一次之后,江湖中就没有人敢再安人孔雀山庄步。”
傅红雪还是闭着嘴。明月心用跟角膘着他,又道“孔雀山庄距离这里并不远,我们轻车快马赶去,明天正午之前,一定可以赶回来。”傅红雪既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过了很久,忽道:“不怕他们在路上拦截?”
明月心道:“江湖中有谁能拦得任你?”
博红雪道“至少有一个人。”
明月心道“谁?”
傅红雪道:“带着孔雀翎的孔雀。”
明月心道:“他绝不敢出手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明日心道“孔雀翎虽然是天下无双的暗器,他这人却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他怕你的刀比他的出手快”
无论多可怕的暗器,若不能出手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己。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
明月心道:“你若真的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里,现在就应该带我们去。”
傅红雪终于下了决心,道“我可以带你们去,但却有旬话要问伤。”
明月心道“你问吧。”
傅红雪冷冷道“你若真的关心他,为什么要把他的解药倒在别人衣袖里?”
问完了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好像早已算准了这句话是明月心无法回答的。
明月心果然征伎。
她的确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
她只能眼睁除地看着傅红雪走出去,他走得虽然慢,卸没有停下米”
只要—开始走,他就绝不会停下来。
四
斜阳渐渐淡了,淡如月亮。
淡淡的斜阳,正照在燕南飞脸上。
风自远山吹过来带着木叶的清香,从明月心站着的地方看出去,就可以看到青翠的远山。
但是她却征看着燕南飞。
中毒已深,一直昏迷不醒的燕南飞,居然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她居然一点也不奇怪。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道“我说过,我早就说过,要骗他并不容
明月心道“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我一定要试一试。’
燕南飞道“现在你已试过了?”
明月心道“我试过了。”
燕南飞道“你觉得怎么样?”
明月心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觉得要骗他实在很不容
燕南飞道“但我却还要试试”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燕南飞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
他们为什么要欺骗傅红雪?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夕阳西下。
傅红雪在夕阳下。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本就是完全孤独的。

第六章、决斗之前

傅红雪。
年龄约三十六七岁。
特征右足微跛,刀不离手。
武功无师承门派,自成一格用刀出手极快,江湖公认为天下第一快刀。
身世家世不详出生后即被昔年魔教之白凤公主收养,是以精通各种毒杀暗算之法.至今犹独身未婚,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性格孤僻冷酷,独来独住。
杜雷将写着这些资料的一张纸漫慢地推到“拇指”面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拇指道“你看过了?”
杜雷道“嗯。”
拇指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满意的,但是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弄到手的全部资料,对傅红雪这个人,谁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杜雷道“很好。”
拇指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这些资料对你有没有用?”
杜雷道:“没有。”
拇指道“一点用都没有?”
杜雷馒馒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踱着方步,忽又坐下,冷冷道“你的资料小遗漏了两点,是最重要的两点。”拇指道"哦?
杜雷道“他以前曾级被…个女人骗过。骗得很惨。。
拇指道“这女人是谁?”
杜雷道“足个叫翠浓的婊子。”
拇指又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越聪明的男人,越容易上婊子的当?”
孔雀忽然插口,冷笑道“因为聪明的男人只喜欢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却通常都是婊子。”
拇指笑了摇着头笑道“我知道你恨女人却想不到你恨得这么厉害。”
杜雷冷拎道“看来他一定也上过女人的当。”
孔雀脸色变了变,居然也笑了,改口问道“你说的第二点是什么T”
杜雷道“他有病。”
拇指道“什么病?”
杜雷道“羊癫疯。”
拇指的眼睛发亮了,道“他的病发作时,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会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打滚?”
杜雷道“羊癫疯只有一种”
拇指四道“一个有羊癫疯的被子,居然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快刀
杜雷道“他下过苦功,据说他每天至少要花四个时辰练刀,从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每天就至少要拔刀一万两干次。”
拇指。”
杜雷谈淡道“江湖名人榜上的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已花了整整五个月的功夫,去收集他们的资料,又花了五个月的功夫去研究。”
拇指道“你用在傅红雪身上的功夫一定比研究别人都多。”
杜雷承认。
拇指道“你研究出什么?”
杜雷道“他一向刀不离手,只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这把刀,至少已用了二十年,现在这把刀几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使用这把刀,几乎比别人使用自已的手指还要灵活如意。”
拇指道但我却知道,他用的那把刀并不十分好。”
杜雷道“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I”
—对傅红雪来说,那把刀,已经不仅是一把刀了,他的人与刀之间,已经有了种别人无法了解的感情。
杜雷虽然没有将这些说出来,可是他的意思拇指已了解。
孔雀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如果我们能拿到他的刀”。。”
杜雷道“没有人能家到他的刀。”
孔雀笑了笑,道:“每件事都有例外的。”
杜雷道:“这件事没有例外。”
孔雀也没有再争辩,却又问道“他的病通常都在什么时候发作?”
杜雷道“每当他的愤怒和悲哀到了不可忍受时,他的病就会发
孔雀道“如果你能在他病发时出手……”
杜雷沉下脸,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孔雀又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不肯做这种事的,但我们却不妨叫别人去做,如果我们能找个人先去气气他,让伯……”
杜雷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
孔雀在听着拇指也在听着。
杜雷道“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决斗,无论谁胜谁负,都和别人全无关系。”
拇指忽然问道“和公子也全无关系?”
杜雷扶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握紧。
拇指道“如果你还没有忘记公子,就至少应该做到一件事。’
杜雷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拇指道“让他等多等些时候等到他心烦意乱时你再去。”
他微笑着,又道“这一战你是胜是负,是活是死,我们都不关心,可是我们I也不想替你去收尸。”
正中,倪家废园。
阳光正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亭外有一个人,一把刀I
漆黑的刀
傅红雪馒馒的走过已被荒草掩没的小径,手里紧握着他的刀。
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剥落花树间的楼台却还未倒塌,在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
这地方当然也有它辉煌的过去,如今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凉?
一双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仿佛还在寻找昔日的旧梦。
只可借白杨依旧,风物却已全非了。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击过儿回7
白杨不问。
白杨无语
白杨无情。
傅红雪忽然觉得心在刺痛。
他早巳学会白杨的沉默,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学会白杨的无情
燕子飞去了.是从哪里飞来的燕子?庭园荒废了,是谁家的庭园?
傅红雪痴痴地站着,仿佛也志了自已的人在哪里7是从哪里来切T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忽然听见有人在笑。
笑声清说甜美如莺.是暮春,草已长,莺却没有飞。
莺声就在长草问。
长草问忽然有个女孩子站起来,看着傅红雪吃吃的笑。
她笑得很美人更美长长的头发乌黑柔软如丝缎。
她没有梳头,就这么样让一头丝般的黑发散下散落在双肩。
她也没有装扮只不过轻轻松极地穿了件长袍,既不像丝,也不像缎,却偏偏像是她的头发。
她看着傅红雪,眼睛里也充满笑意,忽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傅红雪不问。
“我在笑你。”她笑得更甜“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呆
傅红雪无语。
“你不问我是谁?”
“你是谁?”
傅红雪问了,他本来就想问的。
谁知他刚问出来,这头发长的女孩子就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我就在等着你问我这句话。”她跳起来的时候,凶得就像是条被惹恼了的小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是谁家的地T你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在这块地上定来走去7”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这地方是倪家的。”她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只要我高兴,我随时都可以赶你出去。”
傅红雪只有闭着嘴。
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晃来晃去,忽然遇见了主人,还有什么好说购。
倪二小姐用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忽然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甜。
“可是我当然不会赶你出去的,因为…—”她眨了眨眼“因为我喜欢你。”
傅红雪只有听着。
你可以不喜欢别人,却没法子不让别人喜欢你。
可是这位倪二小姐已经改变了主意“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是假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有赶你出去,只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你。”
傅红雪又忍不住间:“你知道我T”
“当然知道。”
“知道些什么?”
“我不但知道你的武功连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都知道”
她背着双手,得意扬扬地从长草间走出来,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傅红雪。
“别人都说你是个怪物,可是我倒觉得你非但不怪而且长得还蛮好看的。”
博红雪慢慢地转过身,定向阳光下的六角亭,忽又问道“这地方只剩下你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么样?”她眼珠子转动着“难道你还敢欺负我:”
“平时你也不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耽在这种鬼地方?”
傅红雪忽又回头,盯着她“现在你为什么还不走?”
倪二小姐又叫了起来“这是我的家,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为什么要受别人指挥?”
傅红雪只好又闭上了嘴。
倪二小姐狠狠的盯盯着他好像很凶的样子,却又忽然笑了:“其实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我们I现在就开始吵架,将来怎么得了。”
将来?
你--知不知有些人是没有将来的?
傅红雪慢漫地走上石堤,遥望着远方,虽然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还是苍白得可伯。
他只希望杜雷快来。
她却还是逗他“我知道你叫傅红雪,你至少也应该问问我的名
他不问,她只好自己说“我叫倪慧,智慧的慧也就足秀好慧中的慧。”她忽然跳过栏杆,站在傅红切面前“我爸爸替我取这名字,只因为我从小就很有智慧。”
傅红雪不理她。
“你不信?”她的子叉着腰,头顶几乎已碰到傅红雪的鼻子“我不但知道你是千什么来的,两且还能猜出你等的是什么人。”
“哦?”
“你一定是到这地方等着跟别人拼命的,我一看你神色就看得
“哦?”
“你有杀气I”
这今年纪小小的女孩子也懂得什么叫杀气?
“我也知道你等的人一定是杜雷。”倪慧说得很有把摄“因为附近几百里地之内,唯一够资格跟傅红雪斗一斗的人,就是杜雷。”
这女孩子知道的确实不少。
傅红雪看着她那双灵活的服,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就应快走”
他的声音虽冷,眼神却没有平时那么冷,连眼睛的轮廓都仿佛变得温柔了些。
倪慧又笑了,柔声道“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关心我?”
傅红雪立刻沉下脸道:“我要你走,只不过因为人看的”
倪慧撇了撇嘴,道“你就算要我走,也不必太急,杜雷反正不会这么早来的。”
傅红雪抬起头,日正中天。
倪慧道:“他一会让你等,等得心烦意乱时再来,你的心越烦躁,他的机会就越多。”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也是种战略,像你这样的人,本来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忽又摇头“你不会想到的,因为你是个君子,我却不是,所以我可以教给你一种法子,专门对付他这种小人的法子。”
什么法子?
傅红雪没有问,也没有拒绝听。
倪慧道“他要你等,你也可以要他等。”
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是个很古老的法子,很古老的法子通常都很有效。
倪慧道“我们可以逛一圈再来,我们甚至可以去下两盘棋,喝两杯酒,让他在这里等你,等得他急死为止。”
傅红雪没有反应。
倪慧道“我先带你到我们家藏酒的地窖去,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找到6两坛我姑姑出嫁时留下的女儿红。”
她的兴致很高,他还没有反应,她就去拉他的手—他握刀的
没有人能碰这只手。
她纤柔美丽的手指,刚刚碰到他的手,就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而强大的震荡。
这股震荡的力量,竟将她整个人都弹了出去。
她想站住,已站不稳终于一跤跌夜地上跌得很重I
这次她居然没有叫出来,因为她眼眶已红了,声音已哽咽:“我只不过想跟你交个朋友,想替你做点事而已,你何必这么样对付我。”
她揉着鼻子,好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她看来就像是个很小很小的女孩,既可怜又可爱。
傅红雪没有看她绝没有看,连一眼都没有看,只不过玲冷道:“起来,草里有蛇。”
倪慧更委屈“我全身骨头都快摔散了,你叫我怎么站得起来。”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的手去揉眼睛“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的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知道他自己刚才发出去的力量
那并不完全是从手上发出去的,他的手握着刀,刀上也同样有力量发出。
这柄刀在他手里,本身也仿佛有了生命。
有生命,就有力量。
生命的潜力。
这种力量的强大,几乎已和那种无坚不摧的“剑气”同样可怕。
他的确不该用这种力量来对付她的
倪慧倦曲在草地上索性用一双手蒙住脸。
她的手又自又小。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伸出的当然是那只没有握刀的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闪避。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
傅红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触过女孩子的手。
他克制自己的欲望,几乎比世上所有苦行僧都彻底。
但他却是个男人而且并不太老。
她顺从地站了起来,轻轻地砷吟着,他正想扶她站稳,想不到她整个人都已倒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更温暖,更柔软。
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她当然也可以感觉到。
奇怪的是,就在这同一瞬间,他忽然又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有股杀气。
就在这时,她已抽出了一把刀。一把七寸长的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
她的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却毒辣得象是条眼镜蛇。
只可惜她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傅红雪的人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也就征这同一刹那间,她已发觉自已这一刀刺空了,她的人已跃远
就像是那种随时都能从地上突然弹起的毒蛇,她的身子刚跃起,就已凌空翻身
翻、再一翻,她脚尖已挂位了六角亭的飞檐。
脚上有了着力处,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树梢。
她本来还想再逃远些的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追,她也就不再逃,用只脚站在根很柔软的树枝上,居然还能骂人。
她的轻功实在很高骂人的本事更高。
“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甩下你了,因为你根本不是男人,位不仅腿上有毛病,心里也有毛病。”
她骂得并不粗野,但每个宇都像是根针,刺人了傅红雪的心。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的红晕,手已握紧。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痛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烈。
他的痛苦本来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样,永远是鲜明的[
她的每一个笑因,每一滴眼泪,每点真债,每旬谎言,都已深烙在他心里。
他—直隐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见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隐藏在记忆中的痈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眼前。
那一刻中他所承受的打击,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从那次打击后,他的痛苦反而谈了,本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现在巳变得可以忍受。
人心里的痛苦,有时正像是腐烂的伤口样,你越不去动它它烂得越深沏:你若狠狠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它反面说不走会收口”
傅红雪始起头来时,已完全恢复冷静。
倪慧还在树枝上,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拔刀,只不过淡谈地说了二个宇“你走吧”
这次倪慧真听话,她走得真快。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红雪没有动,连姿势都没有动。
影子长了,更长。
傅红雪还是没有动。
入没有动,心也没有动。
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那么对他说来,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
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七年,那一次拔刀却偏偏既无意义,又无结果
他等了十七年只为了要杀一个人为他的父母家人复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时,他就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家人的后代,根本和这件事全无关系。
这已不仅是讽刺。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这种讽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恶毒。
但他却还是接受了,因为他不能不接受。
他从此学会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白这一点,也许就不会要他等了。你要我等你的时候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宝剑的双锋。
你要去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
有时你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
傅红雪轻轻吐出口气,只觉得心情十分平静。现在已是末时刻。
四这阴暗的屋予,正在一条阴暗的长巷尽头,本来的主人是个多病而吝啬的老人,据说一直等到他的尸体发臭时,才被人发觉。
孔雀租下了这屋予,倒不是因为吝啬。
他已有足够的力量去位最好的客栈可是他宁愿住在这里。
对他说来,“孔雀”这名字也是种讽刺。他的人绝不橡那种华丽高贵,喜欢炫耀的禽鸟,却像是只见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里唯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钉死.光线阴暗得也正象是蝙蝠的洞
拇指坐下来,喘着气,他永远不明白孔雀为什么喜欢住在这里。
孔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气的声音稍微小了些,才问道“杜雷呢T”
拇指道:“他还在等。”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正是未时。”
孔雀又道“他淮备再让博红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经告诉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时才去。”
孔雀嘴角露出恶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两个时辰,那种罪只伯很不好受。”
拇指却皱着眉,道“我只担心一件事。”孔雀道“什么事?”
拇指道“傅红雪虽然在等,杜雷日己也在等,我只担心他比傅红雪更受不了。”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红雪刀下,你有没有损失?”
拇指道“没有。”
孔雀道“那么伤有什么好担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孔雀在听。
拇指道“燕南飞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轻。”
孔雀道:“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T”
拇指道是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孔雀眼睛发亮,道“能够值五百两银子的消息,通常都狠可靠
拇指道:所以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杀了他。”
孔雀道“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正是未时刻。
午时己过去很久阳光却更强烈炽热,春已渐老,漫长的夏日即将到来。
傅红雪不喜欢夏天。
夏天是属于孩子们的白天赤裸着在池塘里打滚,在草地上翻跟斗,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着用井水浸过的甜瓜,听大人们姑阿姨换几颗棕子塘。
黄金般的夏日,黄金般的童年,永远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傅红雪却从来也没有道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夏天。
他记忆中的夏天,不是在流汗,就是在流血,不是躲在懊热的矮树林里苦练拔刀,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着拨刀1
拔刀
一遍又一遍,水无休止的拔刀
这简单的动作.竟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么时候?
—-刀的本身,就象征着死亡。
拔刀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
这次他的刀拔出来,死的是谁?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手冰冷,手苍白,刀漆黑。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杜雷的脚步声。
这时正是未时三刻。

 

 

第七章、决斗

后园的角落里有扇小门。
傅红雪是从这扇门进来的,杜雷也是。
他们没有越墙。
小径已被荒草掩没,若是从草地上一直走过来,距离就近得多。
但他们却宁愿沿着曲折的小径走。
他们都走得很慢,可是一开始走,就绝不会停下来。
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们仿佛有很多相同购地方。
但他们都绝不是同一类的人,你只看见他们的刀,就可以看得
杜雷的刀镶满珠宝,光华夺目
傅红雪的刀漆黑。
可是这两柄刀又仿佛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柄刀都是刀,都是杀人的刀
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个人都是人,都是杀人的人
申时还没有到,拔刀的时刻却已到了。
刀一拔出来,就只有死I
不是你死,就是我
杜雷的脚步终于停下来,面对着傅红雪,也面对着傅红雪手里的那柄天下无双的刀。
他一心要这个人死在他的刀下,可是在他心底深处,最尊敬的一个人也是他
傅红雪却仿佛还在遥望着远方,远方恰巧有一条乌云掩住了太p阳。
太阳不见了,可是太阳永还也不会死。
人呢?
杜雷终于开口“我姓杜,杜雷。”
博红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来迟了。”
傅红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是故意要你等的,要你等得心烦意乱,我才有机会杀你。”
傅红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我忘了一点。”
他笑得很苦涩:“我要你在等我的时候,我自己也同样在等1”
傅红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又冷笑,道“你什么事都知道?”
傅红雪道:“我至少还知道—件事。”
杜雷说“你说。”
搏红雪冷冷道“我一拔刀你就死。”
杜雷的手突然握紧,瞪孔突然收缩,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有1”
杜雷道“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拔刀?”
现在刚过未时三刻,乌云刚刚掩使日色,风中刚刚有了一点凉意,
这正是最适于杀人的时候。
明月就在明月楼明月就在明月巷。
拇指和孔雀走进明月巷的时候,估巧有一陈风迎面欧过来。
好凉快的风。
拇指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今天正是杀人的好天气,现在也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孔雀道“哦?”
拇指道“现在杀人之后,还可以从从容容的去洗个澡,再去舒舒服服的喝顿酒”
孔雀道“然后再去找个女人睡觉。”
拇指笑得眯起了服,道“有时我甚至会去找两三个女人。’
孔雀也笑了笑道“你说过明月心也是个婊子。”
拇指道:“她本来就是的”
孔雀道“今天晚上你想不想找她T”
拇指道“不想。”
孔雀道“为什么?”
拇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缓缓道“婊子也有很多种1”
孔雀道“她是哪一种T”
拇指道“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一种”
孔雀又问道:“为什么7”
拇指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见过的女人中,最可怕的一个就是她只要我一闭眼睛,她就会杀了我。”
孔雀道:“你若不闭上眼睛呢?”
拇指又
孔雀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
拇指道“可是这世上至少还有两个女人可以杀我。”
孔雀道:“她就是其中的一个T”
拇指叹息着点了点头。孔雀道“还有一个是谁?”拇指道“倪二小姐,倪慧。”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阵笑声,清脆的笑声,美如银拎.
巷子的两边有高墙,高墙的墙头有木叶。
春深,木叶也深。
笑声就是从木叶深处传出来的。
“死胖子,你怎么知道我听得见你说话?”
“我不知道”拇指立刻否认。
“那么你为什么要故意拍我的马屈?”笑声美,人美轻功的身法更美,她从墙头飘落下购时候,就像一片云,一片花瓣。
一片切口刚被春风吹落的桃花,一片刚刚从幽谷飞出的流云。
拇指看见她的人影,她的人又不见了。
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边水时深处,服瞪又笑眯成了一条绒。
“这就是倪二小姐。”
“她为什么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孔雀忍不住问。
6因为她要我们知道她比明月心更高。”拇指的目光还留在她人影消失处“所以我们现在已可以放心去对付燕南飞了。”
“只有一点不懂。”
“哪一点?”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杀燕南飞?”孔雀试探着“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7”
“这一点你最好不要问”拇指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道:“如果你定要问,就最好先去推备一样东西。”
“你要我先去准备什么T”
“棺材。”
孔雀没有再问,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巧有一片乌云掩佐了月这片乌云掩注月色的时候,明月心正面对着小窗前的一片蔷薇绣花。
她绣的也是蔷薇,春天的蔷薇。
春已老。
蔷薇也已老。
燕南飞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傅红雪。
风在窗外轻轻地欧,风冷了,拎如残秋。
她忽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的脚步声比风还轻,他们说话的声音比风更冷。
“快去叫燕南飞下来。”
’他不下来,我们就上去。’
明月心叹了口气,她知道燕南飞绝不会下去,也知道他们一定会上来的。
因为燕南飞并不想杀他们,是他们想杀燕南飞,所以燕南飞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们却得带着他们的武器,穿街道巷,敲门上楼,匆匆忙忙地进来,生怕失去了杀人机会。
—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谁都没法子答复的。
她又低下头去绣花。
她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门外。
“进来。”她连头都没有始“门上没有栓,一推就开了。”
明明是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的门,却偏偏没有人推。
“两位既然是来杀人的,难道还要被杀的人自已开门迎接?”
她的声音狠温柔,可是听在孔雀和拇指耳里,却仿佛比针还尖税。
今天是杀人的好天气,现在是杀人的好时刻,他们的心情本来很愉快。
可是现在他们却忽然变得一点也不愉快了因为被杀的人好像远比他们还要轻松得多,他们却像是呆子般地城在门外,连心跳都加快了一倍。
原来杀人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孔雀看看拇指,拇指看看孔雀,两个人心里都在问自已“燕南飞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屋里是不是有人埋伏在等着他订I上钩?”
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只要—推开这扇门,所有的问题立刻都可以得到答复。
可是他们没有伸手。
“你们进来购时候,脚步最好轻一点。”明月心的声音更温柔:“燕公于中了毒,现在睡得正数,你们千万不要吵圈他。”
拇指忽然笑了,道“她是燕南飞的朋友,她知道我们是来杀燕南飞的,却偏偏好像伯我们不敢进去动手,体说这是为了什么?”
孔雀冷冷道“因为她是个女人,女人本就随时都可以出卖男人的。”
拇指道:“不对。”
孔雀道“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拇指道“因为她知道越这样说,我们反而会起疑心,反而不敢进去了。”
孔雀道“你有理,你一向都比我了解女人。”
拇指道“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孔雀道“等你开门。”
拇指道:“杀人的是你。”
孔雀道:“开门的是你。”
拇指又笑了:6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肯冒险的T”
孔雀道:“是。”
拇指笑道“跟你这种人合作,实在愉快得很,因为你一定活得比我长,我死了之后,你至少还可以替我收尸。”
他微笑着,用手指轻轻点,门就开了,明月心还在窗前绣花,燕南飞还是死人般躺在床上。
拇指吐出口气,道:“请进。”
孔雀道“你不进去?”
拇指道“你杀人,我开门,我的事已做完了,现在已轮到你。”
孔雀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拇指道“哦?”
孔雀冷冷道“我一看见你就恶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杀了你。”
拇指居然还在笑“幸好你这沈要杀的不是我,是燕南飞。。
孔雀沉默。
所以拇指又把门推开了些,道:“请。”
屋于里很安静,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乌云掩没。
现在未时已将过去。
孔雀终于走进屋于,定进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缩人衣袖,指尖已触及了孔雀翎。
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是天下无双的杀人利器。
他的心里忽然又充满了自信。
明月心始起头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就是孔雀?”
孔雀道“孔雀并不可笑。”
明月心道“但是你不像,真的不像。”
孔雀道:“你也不像是个婊子。”
明月心又笑了。
孔雀道“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
明月心道“另外却有件事很可笑。”
孔雀
明月心道:“你不像及雀,却是孔雀,我不像姨予,却是婊于,骡子明明狠像马,却偏偏不是。”
她微笑,又道:“世上还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孔雀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明月心道:“譬如说,你身上带着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却偏偏不是的。”
孔雀大笑了,大笑。
一个人只有在听见最荒庸无稽的笑话时,才会笑得这样厉害。
明月心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早就在怀疑这点了,因为你早已感觉到它的威力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所以你才不敢用它去对付傅红雪。”
孔雀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已有点勉强。
明月心道:“只可惜你心里存有怀疑,却一直不能证实,也不敢夫证实。”
孔雀忍不住道“难道你能?”。。”
明月心道:“我能证实,只有我能,因为“。。”
孔雀道“因为什么?”
明月心仍谈淡地道“像你身上带着的那种孔雀翎,我这里还有好几个,我随时都可以再送两个给你。”
孔雀脸色变了,门外的拇指脸色也变了。
明月心道“我观在就可以再送一个给你,喏,拿去。”
她居然真购一仲手就从衣袖里拿出个光华灿烂的黄金圆筒,随随便便地就抛给了孔雀,就像是抛出一文钱去施舍乞丐。
孔雀伸手接任.只看了两眼,就像是被人一脚踏在小肚子上。
明月心道:“你看看这孔雀翎是不是和你身上带着的完全一样r”
孔雀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无论谁看见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
拇指已开始在悄悄地往后退。
孔雀霍然回头,盯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出手杀我?”
拇指勉强笑了笑,道“我们是伙伴,我为什么要杀你?”
孔雀道:“因为我要杀你.我本来就要杀伤,现在更非杀不可I’
拇指道“但是我却不想杀伤,因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
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江湖中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你并不是真孔雀,不出三个时辰,你就要变成个死孔雀。”
孔雀冷冷道“只可惜你志了件事。”
拇指道:“哦?”
孔雀道:“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要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拇指曲笑容僵硬,身子扑起。
他的反应虽然不慢,却还是迟了一步。
孔雀手上的黄金圆筒,已有一片辉煌夺目的光华射去。
落日殷辉煌,彩虹般美丽。
拇指丑陋臃肿的身子,立刻被掩没在这片辉煌美丽的光华里,又正健是丑陋的泥沙,忽然被美丽的浪潮卷走。
等到这一片光华消失时,他的生命也已被消灭。
声轻雷,乌云间又有雨点落下。
明月心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也有杀人的威力。”
孔雀已回过头来,盯着她,道“所以我也可以用它来杀你。”
明月心道“我知道,连拇指都要杀了灭口,当然更不会放过我。”
孔雀道“你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
明月心道:“除了我之外,这秘密的确没有别人知道。”
孔雀道“杜雷要等到申时才会去赴约,我杀了你们后,正好赶去,这战不管他们是谁胜谁负都一样,剩下的那个,反正都一样要死征我手里。”
明月心叹道“你的计划很周密,只可惜你也忘了一件事。”孔雀闭上嘴,等着她说下去。
四月心道“你忘了问我怎么会知道这孔雀翎是假的。”
孔雀果然立刻就问“你怎么会知道T”
四月心淡淡道“只有我细道这秘密,只因为假造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
孔雀又怔住。
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这样的孔雀翎,既然随随便便助敢送给你,就当然有破它的把握”
孔雀脸色发白,手已在发抖。
他能杀人,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为他有颗充满自信的心,和一双镇定的手。
现在这两样都已被摧毁。
明月心道“第一个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我选了很久才选中你做我的孔雀,因为江湖中比你条件更适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死的,只不过。。。”
她盯着他,月光般柔美购眼波,突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你若想继续做我的孔雀,就得学孔雀一样顺从,你着不信,现在还可以出
孔雀双手紧握,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他看着自已这双手,突然弯下腰,开始不停地呕吐
一声轻雷,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为我有把握”
傅红雪的声音仿佛很远,远在乌云里“一个人要去杀人的时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样,变得很卑贱,因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才会着急,生怕良机错失。”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他说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每个字都会像刀锋般刺入杜雷的
杜雷整个人都已抽紧,甚至连声音都已嘶哑“你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你不急T”
傅红雪点头。
杜雷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拔刀?”
傅红雪道:“你刀的时候I”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红雪道“你一定会拔刀的,而且一定会急着拔刀”
因为是休想杀我并不是我想杀你
—-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时候,并不是我拔刀时,面是你拔刀时。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没有拔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迟早总会拔刀的1
冰冷的雨点,一滴滴打夜他身上,打在脸上,他面对着傅红雪,面对着这天下无双的刀客,心里竞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贱的童年。
—大雨镑沱泥狞满街。
他赤着脚在泥泞中奔跑,因为后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从镖局里逃出来的,因为他偷了镖师一双刚买来的靴于,靴子太大,还没有跑出半条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镖师却还不肯放过他,追上他之后,就将他脱光了绑在树上,用藤条鞭打。
现在他面对着傅红雪,心里竞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被鞭打的感觉。
一种无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刺激和痛苦。
面更大,地上的泥土已变为泥泞。
他忽然脱下了那双价值十八两银子的软底靴,赤着脚,蹈在泥狞
傅红雪仿佛已变成了那个用藤鞭打他的镖师,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刺激的象征。他突然狂吼,撕裂自的衣衫
他赤裸着在暴雨泥泞中狂吼,多年的束缚和抑制,巴在这一霎间解脱。
于是他拔刀
—拔刀时就是死亡时。
于是他死1
死不但是刺激,是痛苦,这三样本是他永远都无法同时得到的,可是“死”的这一瞬间,他已同时获得。
四
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小径上仍有泥泞,傅红雪馒慢地定在小径上,手里紧握着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隐藏他心里所有的怜悯和悲伤。
乌云问居然又有阳光露出来,想必已是今天最后的一线阳光。
阳光照在高墙上,墙后忽然又有人在笑,笑声清脆,美如银铃,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
倪慧已出现在阳光下:“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什么不好看?
傅红雪没有问,连脚步都没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里,倪慧也跟到哪里“你们打得一点也不好看我本来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却是诡计。”
她又解释“你让杜雷先拔刀,好像是先让他着,其实卸是诡
为什么是诡计?
傅红雪虽然没有问,脚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它的利钝,刀出鞘后,锋刃己现,谁也不敢轻攫其锋,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将出鞘而求出鞘的时候,才是它最没有价值的时候。”
她接着道:“你当然明白这道理,所以你让杜雷先拔刀’.…”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忽然打断她的话“这也是刀法,不是诡计。’
倪慧道“不是”
傅红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运用存于一心。’
她的表情很严肃:“这就是刀法的巅峰?’傅红雪道还不是1”
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巅峰T”
傅红雪又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阳光灿烂。
最后的一道阳光,总是最辉煌美丽的有时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墙头痴痴地征了半天,喃喃道:“难道刀法也得到了没有变化时,才是刀法的巅峰?”
灿烂的阳光,忽然间就已黯淡。
—没有变化,岂非就是超越了变化的极限?那么这柄刀的本身,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
傅红雪心里在叹息,因为这问题连他都无法回答。
—刀为什么要存在?人为什么要存在?
阳光已消失在高墙后,倪慧的人也随着阳光消失了。
可是太阳依旧存在,倪慧也依旧存在,这瞬间所消失的,只不过是他们助影像而已在撼红雪主观里的影像。
傅红雪推开高墙下的小门,慢漫地走出去刚抬起头,就看见了高楼上的明月心。
人在高楼上傅红雪的头反而垂下。
明月心忽然问“你胜了?”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还活着,就是回答。
明月心却叹了口气,道:6何苦,这是何苦?’
傅红胃不懂“何苦?”
明月心道:“你明知必胜,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来?”
这个费人深思的问题,傅红雪都能解释“因为他是杜雷,我是傅红雪。”
他的解释也像是他的刀,一刀就切人了这问题的要害。明月心却还不满意“是不是因为这世上有了傅红雪,杜雷就得
傅红雪道“不是。”
明月心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傅红雪道“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
他的回答,看来虽然比问题助本身更费人深思,其实却极简单,极合理。
没有生,哪里来的死?
—-即然有了生命,又怎么能不死?
明月心又不禁叹息,道:“伤对于生死之间的事,好像都看得很淡。”
傅红雪并不否认。
明月心道“对别人的生死,弥当然看得更谈,所以你才会把燕南飞留在这里。”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孔雀是不是已来过r”
明月心道“嗯”
搏红雪道“燕南飞是不是还活着?”
明月心道“嗯”
傅红雪淡谈道“我留下他,也许只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死
明月心道“可是你—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只要你们的主意还没有改变,我答应你们的事也不会改变”
明月心道:“你答应过什么?”
傅红雪道:“带你们到孔雀山庄去。”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现在就去?”
傅红雪道“现在就去。”
明月心跳起来.又回头,嫣然道“你还要不要我带上那面具?’
傅红雪拎冷道,“现在你脸上岂非已经戴上了个面具?”

第八章、孔雀山庄

人的脸,本身就是个面具,一个能随着环境和心情而改变的面
又有谁能从别人脸上,看出他心里隐藏着的秘密?
—-又有什么样的面具,能比人的脸更精巧奇妙?
身份越尊贵,地位越高的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往往令人越看不透。
明月心看到秋水清时,心里就在问自己“他脸上戴着的是个什么样的面具?”
不管那是张什么样的面具孔雀山庄的主人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辉煌面美丽的孔雀翎,辉煌而美丽的孔雀山庄。
碧绿色的瓦在夕阳下阎动着翡翠般的光,白石长阶美如白玉,从黄金的高墙间穿过去,这地方就好像完全用金珠宝玉砌成。
园中购樱桃树下,有几只孔雀倘佯,水池中浮着鸳鸯。
几个穿着彩衣的少亥,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消失在花林深处,消失在这七彩缤纷的庭园里。
风中带着醉人的清香,远处仿佛有人吹笛,天地问充满了和平宁静。
庄里庄外的三重大门都是开着的看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
秋水清就站在门前的白玉阶上,静静地看着傅红雪。
他是个很保守的人,说话做事都很保守,心里纵然欢喜,也绝不会露于形色。
看见傅红雪,他只谈淡地笑了一笑道“我想不到你金来的,可是你来得正好1”
傅红雪道“为什么正好?”
秋水清道:“今夜此地还有容来,正好不是俗客。’
傅红雪道:“是谁?”
秋水清道:“公子羽。”
傅红雪闭上了嘴,股上完全没有表情,明月心居然也不动声色。
秋水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被人抬进来的燕南飞:6他们是你的朋友?”
傅红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们之间究竟是敌是友T中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秋水清出不再问,只侧了测身,道“请,请进1”
两个人将燕南飞抬上长防,明月心在后面跟着,忽又停下,盯着秋水清,道“庄主也不问问我们I是为什么来的7”
秋水清摇摇头。
——你们既然是傅红雪的朋友,我就不必问,既然不必问,就不必开口。
他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
明月心却不肯闭嘴,又道“庄主纵然不问,我还是要说。”
她一定要说,秋水清就听着。
明月心道“我们一来是为了避祸,二来尼为J求医,不知道庄主能不能先看看他的病?”
秋水清终于开口,道“是什么病?”
明月心道:“心病。”
秋水清霍然转头盯着她,道“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
明月心道“我知道。。。”
这三个字说出口,担架床上的燕南飞忽然箭一般窜出.
明月心也已出手。
他们一个站在秋水清面前一个正在秋水清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同时出乎一出手就封死了秋水清所有的退路I
世上本没有绝对完美无理的武功招式,可是他们这一击却己接近完美。
没有人能找得出他们的破绽,也汲有人能招架闪避,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突然出手。
他们的行动无疑已经过极周密的计划这一击无疑已经过很多次训练配合。
于是名震天下的孔雀山庄主人,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自己的大门外被人制住。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点了他双臂双腿关节问的几处穴道
秋水清并没有倒下去因为他们已经扶住了他。
他的身子虽然已僵硬,精神却还是很镇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的人找遍天下也绝不会超过十个。
明月心一击得手,自己掌心也湿了,轻轻吐出口气,才把刚才那句话接着说下去“就因为我知道心病只有心药才能医,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秋水清连看都没有看她眼只是冷冷地盯着傅红雪。
傅红雪还是全无表情。
秋水清道:6你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
傅红雪摇头。
秋水清道:6但你却带他们来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也想看看,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来。”
两个人只说了三句话,本来充满和平宁静的庭园,忽然就变得充满杀气
杀气是从四十九柄刀剑上发出来的,刀光剑影闪动,人却没有动,
庄主已被人所胁,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秋水清忽然叹了口气,道“燕南飞,燕南飞,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燕南飞很意外,道“你早己知道我是谁?”
秋水清道“这附近八十里,都是孔雀山庄的禁区,你一入禁区,我就已知道你的来历底细。”
燕南飞也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孔雀山庄果然不是可以容人来去自如之地。”
秋水清道“就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来历底细,所以才被你所逞。。
燕南飞道/因为你想不到?”
秋水清道“我实在想不到。”
燕南飞苦笑道:“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明月心抢着道“他这是迫不得已,他实在病得太重了。”
秋水清道“我有救他的药?”
明月心道:“你有只有你。”
秋水清道“那究竟是什么药?”
明月心道“是个秘密。”
秋水清道:“秘密?什么秘密7”
明月心道“孔雀翎的秘密。’
秋水清闭上了嘴。
明月心道:“这并不完全是要胁也是交换。’
秋水清道“用什么交换7”
明月心道:“也是个秘密,也是孔雀翎的秘密。’暮色深沉,灯燃起
屋子里幽雅而安静,秋水清无疑是个趣味很高雅的人。
只可惜他的客人们并没有心情来欣赏他高雅的趣味,一走进来,明月心立刻说到正题 “其实我也知道,孔雀翎远在你的曾祖秋凤梧那一代就已失落了。”
这就是个秘密,江湖中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秋水清第一次动容,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明月心道“因为凤梧曾经带着孔雀图去找过一个人,求他再同样打造一个孔雀翎。”
孔雀图本身也是个秘密就是孔雀翎的构造和图形。
谁也不知道是先有孔雀图,还是先有孔雀领的,可是大家都认为,有了孔雀图就一定可以同样再打造出来。
明月心道“但是这想法错了。”
秋水清道“你怎么知道这想法错了?”
明月心道“打造机械暗器,也是种很复杂高深的学问。”
那不但要有一双灵敏稳定购手,还得懂得冶金和暗器助原理。
明月心道:“秋凤梧去找的,当然是那时候的天下第一名匠。”
秋水清道:“当时的天下第一名匠,据说就是蜀中唐门的徐夫
唐门的毒药暗器,独步天下四百年,向传媳不传女。
徐夫人就是当时唐门的长媳,绣花的手艺和制作暗器,当世号称双绝。
明月心道:“可是徐夫人费了六年心血.连头发都因心力交瘁而变白了,却还是无法再同样打造出一副孔雀翎来。”
秋水清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明月心却先拿出了一个光华灿烂的黄金圆筒,才接着道在那六年中,她虽然也曾打造成四对孔雀翎,外表和构造,虽然和孔雀图上记载的完全一样,却偏偏缺少了那种神奇的威力。”
秋水清看着她手里的黄金圆筒,道“这就是其中之一?”
明月心道:“是的。”
秋水清道“近年来江湖中出现了个叫‘孔雀’的人…。严
明月心道:“他的孔雀翎.也是其中之一。”
秋水清道“是你给他的?”
明月心道“我并没有亲手交给他,只不过恰巧让他能找到而
秋水清道“因为你故意要让江湖中人知道孔雀翎已失落了的秘密。”
明月心承认。
孔雀翎既然变别人手里出现,当然就已不在孔雀山庄。
秋水清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月心道“因为我始终在怀疑一件事。”
秋水清道“什么事?”
明月心道“孔雀翎本是孔雀山庄的命脉所系,孔雀山庄的历代庄主都是极仔细面又稳重的人,所以…。/
秋水清道:所沂以你始终不相信孔雀领是真的失落了。”
明月心点点头,道“据说孔雀翎是在秋风捂的父亲秋一枫手中失落的,秋一枫惊才绝艺怎么会做出这种粗心大意的事?他故意这么样说,也许只不过为了要考验考验他儿子应变的能力。”
她的推测虽然有理,却一直法证明。
明月心又道“所以我就故意泄露了这秘密,让孔雀山庄的仇家子弟找上门来。”
秋水清冷冷道:来的人还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的。’
明月心道“所以我就认为我的猜测并没有错,孔雀翎一定还在你手里。”
秋水清又闭上了嘴,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却始终在盯着明月
明月心又补充着道“秋风梧以后并没有再去找徐夫人,当然是因为他己找到了孔雀翎。”
秋水清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也许他根本就不该去找她的。”
四月心道“可是他信任她,徐夫人末嫁之前,他们就已是朋友。”
秋水清冷笑.道:“这世上出卖朋友的人一向不少.”
明月心道“可是徐夫人并没有出卖他这秘密除了唐门长房的嫡系子孙外,本没有别人知道”
秋水清眼里的光芒更锐利道“你呢T你是唐家的什么人?”
明月心笑了笑,道“我说出这秘密时本就已不打算再瞒你。。
她慢慢地接着道“我就是唐门长房的长女,我的本名叫唐蓝。”
秋水清道:“唐门的子女,怎么会流落在风尘中的?”
明月心道“唐门用的虽然是毒药暗器,规矩却远远比七大门派还森严,唐家的子女,一向不准过问江湖中的事。”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可是我们却决心要出来做一点事。”
秋水清道“你们的目标是谁?”
明月心道:“是暴力,我们的宗旨只有四个宇。”
秋水清道“反抗暴力?”
明月心道“不错,反抗暴力”
她接着又道“我们既不敢背叛门规,为了方便只有隐迹在风尘里,这三年来,我们已组织成一个反抗暴力购力量,只可惜我们的力量还不够。”
燕南飞道“因为对方的组织更严密,力量更强大。”
秋水清道“你们I的首脑是谁T”
燕南飞道:“是个该死的人。”
秋水清道“他就是你的心病2”
燕南飞承认。
秋水清道“你要用我的孔雀钥去杀他?”
燕南飞道“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秋水清看着他,再看看傅红雪,忽然道:“拍开我腿上的穴道,跟我来1”
走过那幅巨大而美丽助壁画穿过一片枫林,一丛斑什,越过一们的灵位,超度他们I的亡魂。”
然后他就带他们走入了孔雀山庄的心脏,是从一条甬道中走进去的。
曲拆的甬道沉重的铁栅.业不知有多少道。
他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走入了一座古代帝王助陵墓,阴森、潮湿、神秘。
最后的一道铁门竟是用三尺厚的钢板做成的,重逾千斤。
门上有十三道锁。
“十三把钥匙本来是由十三个人分别拿管的,可是现在植得信任的朋友越来越少了。”
所以现在已只剩下六个人,都已是两翼斑白的老人,其中有孔留山庄的亲信家族,也有曾经在江湖中显赫过一时的武林名宿。
他们的身份和来历不同,但他们的友谊和忠诚却同样能让秋水清绝对信任。
他们的武功当然更能令人信任,秋水清只拍了拍手,六个人就忽然幽灵船出现,来得最快的一个,锐眼如鹰身法也轻捷如鹰,历尽风霜的脸上刀疤交错,竟仿佛是昔年威镇大膜的 “不死神鹰”公孙
钥匙是用铁链系在身上的,最后的一把钥匙在秋水清身上。
明月心看着他开了最后一道锁,再回头,这六个人己突然消失,就像是秋家祖先特地从幽冥中派来看守这禁地的鬼魂。
铁门后是间宽大的石屋,壁上已长满苍苔,燃着六盏长明灯。
灯光阴森,厢着四面本架上各式各样奇异的外门兵刃,有的甚至连燕南飞都未见过也不知是秋家远祖们用的兵刃,还是他们仇家所用的,现在这些兵刃犹在他们的尸骨却早巳腐朽了。
秋水清又推开一块巨石,石壁里还藏着个铁拒,难道孔雀翎就在这铁柜里?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打开铁柜,恭恭敬敬地取出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匣。
谁也想不到木匣里装购并不是孔雀翎,而是张蜡黄色的薄皮。
明月心并不想掩饰她的失望,皱起眉道“这是什么?”
秋水清助表情更严肃恭敬,沉声道:“这是一个人的脸。。
明月心失声道:“难道是从个人脸上剥下来的皮?”
秋水清点点头眼神中充满悲伤,黯然道“因为这个人遗失一样极重要的东西,自觉没有脑再活下去,自尽前留下遗命,叫人把他腿上的皮剥下来,作为后人的警惕。”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宇,大家却都已知道他所说的是谁
秋一枫突然暴毙,本是当时江湖中的一件疑问,到现在这秘密才被秋水清说出来。
明月心只听得全身寒栗粒粒镣起,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种事你本不该说的。”
秋水请沉着脸道“我本来也不想说,可是我一定要让你们相信,孔雀翎久已不在孔雀山庄里。”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飞看了看明月心,明月心看了看傅红雪,三个人都闭上了
这问题已不必再问。
公孙屠在公子羽掌下逃生江湖中本就认为是个奇迹。
他们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奇迹,公子羽故意放了公孙屠,同时也收买了他。
现在唯一应该问的是:“这里有没有第二条出路?”
“没有。”
秋水清回答得很干脆,收藏重宝的密库,本就不该有第二条出路
明月心吐出口气,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这里有三尺厚的铁门,六尺厚的石壁,无论谁被锁在这么样的一间石窟里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等死。
燕南飞忽又问道:“这里有没有酒?”
秋水清道“有,只有一坛一坛毒酒”
燕南飞笑了笑,道:“毒酒总比没有酒的好。”
对个只有等死的人来说.毒酒又何妨?
他找到了这坛酒,拍碎了封泥,忽然间,刀光一闪.酒坛碎了。
傅红雪冷冷通“莫忘记你这条命还是我的,要死,也得让我动
燕南飞道:6你淮备什么时候动手T”
傅红雪道“完全绝望的时候。”
燕南飞道:“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傅红雪道“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燕南飞大笑“好,说得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舍忘了这句话。”
傅红雪连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却好像忽然对四壁木架上的兵刃发生了兴趣。
他慢慢地走过去对每一件兵刃都看得很仔细。
阴森的石室,渐渐变得闷热,秋水清吹灭了三盏长明灯,傅红雪忽然从木架上抽出了根竹节鞭。
纯钢打成的竹节鞭,份量应该极沉重却又偏偏没有它外表看来那么重
傅红雪沉吟着,问道6这件兵器是怎么来的?”
秋水清没有直接回答,先从壁拒中找出本很厚的帐簿,吹散积尘,翻过十余页,才缓缓道“这是海东开留下来的。”
傅红雪又问“江南霹雷堂的海东开?”
秋水清点点头道“霹雷堂的火器,本是威摄天下的暗器,可是孔雀翎出现后他的声势就弱了,所以海东开纠众来犯,想毁了孔雀山庄,只可惜他还没有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傅红雪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重复一遍,又问道“他还未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秋水清又点点头,道:“那虽然已是百余年前的往事了,这上面却记载得很清楚。”
明月心道:“我也听说过这位武林前辈,我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叫做霹雳鞭”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又开始沿着石壁往前走。
他右手握着刀,左手握着鞭,却闭起丁眼睛他走路的姿态虽然怪异,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老僧已人定。
每个人又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石室中又变得静寂如坟墓。
忽然间,刀光一闪。
这一闻刀光比燕南飞以前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亮得多。
这一刀傅红雪显然用出了全力,他虽然还是闭着服,这一刀却恰巧刺人了壁上石块间的裂隙里。
他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用心在看I
一刀刺出,竟完全投入了石壁。
傅红雪长长吸了口气,刀锋随着抽出,等到他这口气才吐出
现在他只想流血
可是他看不见造成这种灾祸的人,天色阴暗,赤地千里,除了他们四个人外,天地问仿佛已没有别的生命。
燕南飞远远地妨着,神情竟似比秋水清更悲苦。
傅红雪已盯着他看了很久,冷拎道“你在自责自疚,你认为这是你惹的祸?”
燕南飞慢侵地点了点头几次想说话,又忍位,内心的矛盾挣扎,使得他更痛苦。
他终于不能忍受忽然道“这已是第三次了。”
傅红雪道“第三次?”
燕南飞道“第一次是风凰集,第三次是倪家花园,这是第三次。”
他说得很快,因为他已下了决心,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公子羽。”他说得很坦白:“你的刀虽已接近无坚不摧,可是你这个人有弱点。”
“你呢?”傅红雪问。
“我练的是心剑、意剑心意所及,无须不至,那本是剑法中境界最高助一种,若是练成了,必将无敌于天下。”
“你练不成?”
“这种剑法也像是扇有十三道锁的门我明明已得到所有的钥匙,可是开了十二道锁之后,却找不到最后一把钥匙了。”
燕南飞苦笑,道“所以我每次出手,总觉得力不从心,有时一剑击出明明必中,到了最后关头,却偏偏差了一寸。”
傅红雪道“公子羽如何?”
燕南飞说道“他的武功不但已无坚不摧,而且己无懈可击,普天之下,也许已只有两样东西能对付他。”
傅红雪道“一样是孔雀翎?”
燕南飞道“还有一样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这本书上记载着自古以来,天下最四险恶毒的七种武功,据说这本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著书的人写到最后一
傅红雪当然也听过它的传说“可是这本书写成之后,就巳失踪,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
燕南飞道“这本书的确绝传已久,但最近却的确又出现了。”
傅红雪道“在哪里出现T”
燕南飞通“凤凰集。”
一年前他到凤凰集去,就是为了找寻这本书傅红雪恰巧也到了那里。
燕南飞道“那时我认为你定也是为了这本书去的,认为你很可能也已被公子羽收买,所以才会对你出手。”
可是他败了。
他虽想杀傅红雪,傅红雪却没有杀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些悲惨诡秘而凶险的故事。
燕南飞道:“我与你一战之后,心神交瘁,两个时辰后,才能重回凤凰集。”
那时风凰集竞已赫然变成了个死镇,无疑已被公子羽的属下洗劫过
可是他并没有得手,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惨案发生。
燕南飞道“当天早上倪氏七杰中曾经有过四位到凤凰集,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但是我却忍不住想去找他们,打听打听消息,想不到我这去,竟使他们 I惨淡经营了十三代的庭院,变成了个废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就在那天,我初次见到明月心,那时她才搬去还不到五天。”
傅红雪双拳握紧,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虽然至今还没有见过这本大悲赋却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了。”
燕南飞也握紧双拳,道:“所以我更要杀了公子羽,为这些人复仇雪恨。”
傅红雪道“所以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秋水清已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甚至连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已变得空虚呆滞。
他站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个木头人般姑了很久,才梦呓般喃喃道“秋家的人都已死了但他们的尸体全在,其中只少了一个人。”
傅红雪道:“公孙屠T”
秋水清点点头,道“要杀光秋家的人并不容易,他们定也有伤亡但却已全都被带走”
燕南飞忍不住道:“这些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傅红雪道“可是这么多人总不会突然消失的,无论他们怎么定,多少总有些线索留下。”
秋水清看着他,目中露出感激之色,忽然又道“我的妻子多病.我在城里还有个女人,她现在己身怀六甲,若是生下个儿子来,就是我们秋家唯一的后代。”
他慢慢地接着,“她姓卓,叫卓玉贞,她的父亲叫卓东来,是个镖师。’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每句话都听得很仔细。
秋水清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些事本该由我自已料理的,可是我已经不行了,若是再忍辱偷生,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我们秋家的祖先。”
燕南飞叫起来厉声道“你不能死难道你不想复仇?”
秋水清忽然笑了笑,笑得比哭还悲惨“复仇?你要我复仇?你知不知道公子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大力量T”
燕南飞当然知道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除了历史悠久的七大剑派和丐帮外江湖中其他三十九个势力最庞大的组织,至少有半和公子羽有极密切的关系,其中至少有八九个是由公子羽暗中统辖的。
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被他收买了的更不知有多少,他贴身的护卫中,有一两个人的武功更深不可测。
燕南飞正准备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秋水清。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耳鼻七窍中,却突然同时有一股鲜血溅
他倒下去时,远方正传来第一声鸡啼。孔雀山庄两面依山‘面临水山势高峻,带着伤亡的人绝对无法攀越水势湍急,连羊皮筏于都不能渡。
孔雀山庄中禁卫森严,不乏高手,要想将他们一举歼灭,至少也得要有三五十个一流好手。
就算这些人是渡水翻山而来的,走的时候也只有前面一条退路
前面片密林道路宽阔,却完全找不到一点新留下的车辙马迹,也没有一点血痕足印。
明月心咬着牙道“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们一定要找到第三个
傅红雪道“除了卓玉贞和公孙屠外还有谁?”
明月心通“孔雀,我已收服了他,要他回去卧底;他一定能够告诉我们一点线索。”
燕南飞冷冷道“只可惜他说的每条线索,都可能是个圈套。”
明月心道“圈套?”
燕南飞道“他怕你,可是我保证他一定更怕公子羽,若不是他泄露了我们的秘密公子羽怎么会找到孔雀山庆来,而且来得这么巧。”
明月心恨恨道“如果你的推断正确,我更要找到他。”
傅红雪道/但我们第个要找的不是他,起卓玉贞。”
没有人知道卓玉贞.卓东来却是个很有名的人—有名的酒鬼。
现在他就已醉了,醉例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可是,一听见秋水清的名字,他又跳起来大骂:“这老畜牲,我当他是朋友,他却在背地把我女儿骗上了手—”
他们并没有塞住他的嘴他驾得越厉害越可以证明这件事情不假,只要能替秋水清保留下这一点骨血,他就算再骂三天三夜也无的。
可是他的亥儿却受不了,竟已被他骂走了,她闺房里的妆台上压
着一封信,一个梳着长辫的小始娘伏在妆台上哭个不停。
信上写的是“女儿不孝,玷辱了家门,为了肚子里这块肉,又不能以死赎罪。”。”
小姑娘说的是“所以小姐就只好走了,我拉也拉不住。”
“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若知道,我早就找去了,怎么会留在这里。”
屋子里若有了个醉鬼,谁也中愿意留下来的,所以他们也只好走,但他们却还是非找到卓玉贞不可,人海茫茫,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找?
明月心忽然道“有个地方一定可以找得到。”
燕南飞立刻问“什么地方?”
明月心道:“她父亲既然不知道这件事,秋水清一定准备了个地方作为他们平日的幽会处。”
连那些小布店的老板都可以在外面找个藏娇的金屋,何况孔雀山庄的庄主。”
只可借这地方一定很秘密。秋水清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这种事除了他们自己外,还有谁知道?
“一定还有个人知道”
“谁?”
“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明月心说得很有把握“小姐和贴身丫头间的感情有时就好像姐妹—样,我若做了这种事,一定也瞒不过星星的”
星星就是她的贴身丫头。
“那小姑娘一脸鬼灵精的样子,刚才只不过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她…定会偷偷的找去。”
她没有说错。
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小妨娘就偷偷的从后门里溜了出来,躲躲藏藏地走入了左面一条小巷。
明月心悄悄地盯着她,傅红雪和燕南飞盯着明月心。
“一个末出嫁的黄花闺女行动总是不大方便的,所以他们I幽会的地方,一定距离她家不远”
这点明月心也没有说错j那地方果然就在两条弄堂外的一条小巷里,高墙窄门,幽幽静静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裸银杏树,墙头上摆着十来盆月季花。
门没有拴,好像就是为了这位小姑娘。她四下张望了两眼,悄悄地推门走进去,才将门几拴起。
月季花在墙头飘着清香,银杏树的时子被风吹得统统地响,院子里却寂无人声。
“你先进去,我们在外面等”
明月心早就知道这两个男人绝不肯随随便便闯进一个女子私宅的,因为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他们看着她越人高墙,又等了半天,月季花还是那么香,静寂的院于里却传出一声惊呼。
是明月心的呼声。
明月心绝不是个很容易被惊吓的女人。
银杏树助浓荫如盖,小屋里暗如黄昏,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伏在桌上,一条乌油油助大辫予缠在她目己咽喉上,她的手足已冰
明月心的手足也是冰冰冷玲的“我们又来迟了一步。”
小姑娘已被勒死,卓玉贞已不见了。
没有人会用自已的辫子勒死目己的,这是谁下的毒手?
燕南飞握紧双拳:“秋水清和卓玉贞的这段私情,看来并不是个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公子羽的属下又比他们早到了一步
傅红雪脸色苍白,眼睛里却露出红丝。
他在找,他希望这次下手的人在仓促中造成了一点疏忽。
只要有一点疏忽,只要留下了一点线索,他就绝不会错过I
这次他却几乎错过了,因为这线索实在太明显。
妆台上有面菱花镜有人在镇上用姻脂写了三个中,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卓玉贞在仓猝中留下来的绑走她的人也没有注意。
为什么明显的事,人们反而越中去注意7
血红的胭脂,血红的宇“紫阳观”I
紫阳观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有很多道观都叫紫阳观,恰好这城里只有一处。
“她怎么细道他们要带她到紫阳观去?”
“也许是在无意中听见的,也许那些人之中有紫阳观的道士,她生长在这里,当然认得。”
不管怎么样,他们好歹都得去看看,就算这是陷阱,他们也得
紫阳观的院子里居然也有棵浓荫如益的银杏树;大殿里香烟缘绕,看不见人影,可是他们一到后院,就听见了人声。
冷清清的院子,冰冷冷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请进”
声音是从左边一间云居中传出来的,里面的人好像本就在等着他们。
看来这果然是个圈套。可是他们又几时怕过别人的圈套?
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就走了过去,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有四个人。
只要他认为应该做这件事,只要他的刀在手,纵然有千军万马在前面等着,他
四个人中,个夜喝酒.两个夜下棋,还有个自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中。
屋里还没有燃灯,这少年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他的刀,自里透青,青得可怕。下棋的两个人,果然有个是道士须发虽已全白脸色却红润如婴儿,另外一个青衣白袜,装束简朴手上一枚斑指,却是价值连城的汉玉。
傅红雪的瞳孔突然收缩,苍白的脑上突然泛起异样的红晕。
因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此刻正傻傻地扬起脸。
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明月心的手足立刻又冰冷。
一张刀痕纵横的脸,锐眼鹰鼻赫然竟是“不死神鹰”公孙屠1
他也在看着他们,说服巾带着种残酷的笑意,道“请坐。”
云房中果然还有三张空椅,傅红雪居然就真的坐了下来。
在生死决于一瞬间的恶战前,能够多保存一分体力也是好的。
所以燕南飞和明月心也坐了下来,他们也知道现在已到了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