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古龙
第二十三章、真相大白日

饭摆上来,那两个婆子也跟着来了,为的自然是服侍王怜花用饭,王怜花吃一口,叹口气,简直食难下咽。
胜泫也是吃一口,叹口气,还不时停下筷子,望着屋顶发呆,又不时偷偷去瞧王怜花一眼。
朱七七却是狼吞虎咽,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其实,唉!天知道,无论什么好东西,吃到她嘴里,却像是嚼木头似的。
沈浪就要被人“碎尸万段”了,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想:“我真了不起,只有我了不起,沈浪又算得人才?他还不是一样要栽在我手里,我岂非该庆祝庆祝自己。”
于是她挟了一大块糖醋鱼。怎么是苦的?苦得令人流泪。
她突然“啪”地放下筷子,大声道:“沈浪呀沈浪,我既得不到你,我就要你死……我既得不到你,我也不要任何一个别的人得到你。”
胜泫怔了怔,道:“你……你说什么?”
朱七七道:“什么……没有什么,快吃饭,少说话。”
胜泫道:“小侄已吃饱了。”
朱七七道:“看你倒像个汉子,怎地吃饭却像个大姑娘似的……哼,饭都吃不下两碗,还像什么男子汉。”
胜泫脸一红,垂首道:“小……小侄……还可以吃。”
赶紧满满地盛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连莱都顾不得吃了——这饭吃下肚,委实不是滋味。
朱七七道:“吃不下,还往里面塞什么,难道是填鸭子不成……哼!你以为饭吃得多,就是男子汉了么。”
胜泫张口结舌,呐呐道:“但……但这是你……你要我……”
他自然不知道朱七七肚子里一有气,就喜欢出在别人身上的脾气,当真被整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真是艰苦之至,但总算吃完了。
胜泫喘了口气,不住悄悄抹汗。
朱七七又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神情更是焦躁,胜泫哪里还敢去招惹她,闷声不响,远远坐着发呆。
王怜花却又睡下了——蒙着头而睡,他显然不愿被胜泫这样瞧———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那样瞧,真是受不了。
时间,就在这种难堪的情况下溜过,莫说朱七七,就连胜泫也觉此一个时辰过得比平时一年还慢。
朱七七推开窗子,关起窗子,已有十几次了。
她第十三次开起窗子,终于忍不住道:“时候到了么?”
胜泫道:“大概差不多了。”
朱七七道:“那地方你可知道?”
胜泫道:“昨夜去过一次。”
朱七七道:“好,叫那婆子进来,咱们走。”
胜泫怔了怔,望着床上的王怜花,道:“她……去得么?”
朱七七瞪眼道:“为何去不得?”
胜泫低下头,呐呐道:“小……小侄只怕有些不便?”
朱七七道:“有何不便?”
胜泫道:“那里人大多,又太杂,万一有人伤着她……”
朱七七道:“哼,他还没嫁给你,还是我家的人,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有我在这里,谁伤得了他。”
胜泫脸又红得跟红布似的,垂首道:“是……是……”
赶紧跑出去,将那两个大脚婆子唤了进去——他发誓,以后无论“这位叔叔”说什么,自己绝不回嘴了。
街上,自然要比昨夜更热闹。
每隔十几步,屋格下就有个乞丐打扮的汉子站着,背后大多背着三、四只麻袋,显见是丐帮的执事弟子。
他们有的抱着胳膊,斜倚在人家门口,有的就蹲在路旁边,别人不去找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找别人。
这是丐帮的规矩。
他们虽是为了接待武林朋友而来,但在大街上,除了要钱,讨饭外,他们是绝不许和别人说话的。
自然也有些武林中人去找他们打听,问路,他们就朝东边一指——丐帮大会,显然是在东郊外。
朱七七要胜泫带路,所以胜泫走在前面,中间是两个婆子搭着王怜花,朱七七便紧跟在王怜花的软兜后。
街上的人,瞧见他们,都不免要多瞧儿眼,但瞧见朱七七瞪着大眼睛,满脸想找麻烦的神气,大家又不禁赶紧转过头去。
走出闹区,丐帮弟子更多了。
这时,丐帮弟子中有些人瞧见胜泫,才含笑招呼。
但他们的笑容却都有些很勉强,目光中都有些悲戚之色,装出来的笑容,掩饰不了他们重重的心事。
朱七七瞧见他们的神色,便知道那左公龙绝对还没有现身,他眼珠子一转,赶到胜泫身旁悄声道:“少时到了那里,你最好莫要和我们坐在一起。”
胜泫道:“为……为什么?”
朱七七瞪眼道:“只因为我叫你这样。”
胜泫叹了口气,道:“是!”
朱七七道:“但你也莫要坐得太远……”
目光一转,突然失声道:“熊猫儿在那里。”
胜泫也瞧见在远处人丛中闪了闪,赶紧道:“我去招呼他。”
朱七七厉声道:“这种酒鬼,你招呼他做甚。”
胜泫只得又垂首道:“是!”
只见两个丐帮弟子远远地走过来,右面一人,形状猥琐,满脸都是麻子,但背后却背着六只麻袋。
六袋弟子,丐帮中已不多。
朱七七悄声道:“这两人你认得?”
胜泫道:“认得,这两人都是昔年熊帮主的嫡传弟子,据说他们在丐帮中的名头都不小,仅在‘丐帮三老’之下。”
朱七七道:“叫什么名字。”
胜泫悄声道:“左面的叫‘遍地洒金钱’钱公泰,右面的叫……叫什么‘笑脸小福神’,姓高,名小虫。”
朱七七不禁笑道:“小虫?这名字倒真奇怪。”
这时,两人已迎面走来。
钱公泰躬身道:“昨夜多谢公子传讯……”
瞧了朱七七一眼,改口道:“这位是……”
胜泫还未说话,朱七七已抢着道:“我是他表叔。”
钱公泰诧声道:“哦……”
忍不住上下瞧了朱七七几眼。
朱七七道:“你瞧我太年轻,不像是么?”
钱公泰躬身笑道:“哪里哪里。”
朱七七道:“你们是来带路的么?”
钱公泰道:“这……正是。”
朱七七道:“好,走吧。”
钱公泰只得再次躬身道:“请。”
他们本是来找胜泫的,但胜泫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胜泫只有苦笑。
那丐帮大会之地,本来好像是一大片稻田,此刻隆冬时分,秋收早过,田上唯有稻草和积雪而已。
北方乡村多产毛竹,丐帮弟子,便用碗口般粗细的毛竹子,在这片稻田上,搭起了一圈四方竹棚。
他们显见是匆忙行事,竹棚自然搭得简陋的很,竹棚里摆的也只是些长条登子,粗木板桌。
但此时坐在竹棚里的,却大多是衣着华丽,神情昂扬的人,这景像瞧起来,多少有些不顺眼。
四面竹棚外,尽是丐帮弟子,有的在来回闲荡着,有的在闭着眼晒太阳,有的就在这冬日阳光下捉虱于。
这些人模样看来虽悠闲,其实一个个却都是面色沉重,两百多人在一起,竟极少有人说话的。
本非要带路的钱公泰,被朱七七两句话一说,只得带路来了,那高小虫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傻笑。
钱公泰将朱七七一行人带到北面的竹棚坐下——北面自然是上棚,这时棚里人坐的人还不多。
朱七七什么人也不瞧,大摇大摆地坐下。
钱公泰赶紧抱拳道:“三位就请在此待茶,在下还要去外面招呼招呼。”他也觉得这位 “表叔”难缠的很,赶紧就想溜了。
朱七七却道:“且慢。”
钱公泰道:“阁下还有何吩咐?”
朱七七道:“你们既在吃饭的时候请人来,怎地却只请别人喝茶。”
钱公泰神情已有些哭笑不得,道:“有的有的,只是粗莱淡酒,还得请包涵则个。”
朱七七道:“嗯,有倒罢了。”
胜泫赶紧赔笑道:“钱兄若有事,就请去吧。”
一直傻笑的高小虫突然道:“我没事,我在这里陪着。”钱公泰瞧了他一眼,苦笑了笑,匆匆去了。
朱七七道:“好,你既在此陪着,先倒茶来。”
高小虫果然笑嘻嘻倒了三碗茶,道:“请。”
这竹棚里坐着的十几个人,目光早已悄悄往这边瞧了过来,有些人已窃窃议论“显然是在暗中猜测。这横小子究竟是谁?朱七七的眼睛,也着实不客气的,往这些人一个个瞧了过去,只见这些人年纪都已在四十开外,衣衫质料,俱都十分华贵,神情也俱都持重,显然都是在江湖中有些身份的角色。但这些人她却一个也不认得。熊猫儿在竹棚外转了好几圈,瞧见朱七七与胜泫等人,眼睛一亮,人却悄悄退走,喃喃道:“好,这小子来了……但沈浪呢……”
他追了一夜,也没追着沈浪。
这时人已越来越多。
熊猫儿又转了几个圈子,喃喃道:“我真是个笨蛋,可苦在这里等,到镇上去拦他,不是更好。”
他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脾气,心念一转,立刻回头就走,一路上东张西望,还是没瞧见沈浪。
等他回到街上时,街上人已少了,别人却已走到会场,只有那些丐帮弟子,还在屋檐下。
熊猫儿就在街口转角处停下了,喃喃道:“沈浪若是回来,必定会经过这里。”
他也抱着胳膊斜倚在别人门口,等了半晌,突见一个人拿了十枚铜钱出来,塞在他手里。
熊猫儿奇道:“这……这……”
那人笑道:“烦大哥到别处站着吧,小店还要做生意。”
熊猫儿先是一怔,又觉好笑,心里暗道:“原来别人也将我当乞丐了。”
瞧了瞧自己身上,那打扮果然也和乞丐差不了许多,他不禁大笑起来,将铜钱拿在手里,道:“多谢多谢。”
走到街对面的小酒摊子,道:“打十文钱烧酒。”
给钱的那人摇头叹气道:“真是要饭的胚子,一有了钱,就喝酒。”
熊猫儿是何等耳力,这些话他自然听到了,心里更是好笑,酒来了,他一饮而尽,突然掏出锭大银子,往摊子上一抛道:“再来三碗。”
给钱的那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怔了半晌,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回去,口中犹自喃喃道: “这年头,怪人怪事可真不少。”
熊猫儿喝下第四碗酒,街上人更少了。
突见一个丐帮弟子走来,在街口拍了拍巴掌,那些站在街中的弟子,便都随他走向郊外。
但沈浪还是没有来。
熊猫儿更着急了,喃喃道:“难道他不回来了么……不会的呀,丐帮大会,他怎能错过……但他明明知道会期,却又为何要走?是为的什么急事?”
这时街上再也瞧不见有武林朋友的影子,两旁的店家,本都有些愁眉苦脸,此刻却都有了笑容。
此刻愁眉苦脸的,已是熊猫儿了。
他又喝了碗酒,衣襟敞得更开,喃喃道:“他若不回来,我又当如何是好?”
朱七七不认得别人,眼睛就盯着那高小虫。
若是换了别人,被她如此盯着瞧,必定早已坐立不安,但这高小子虫却仍然若无其事,仍然不住傻笑。
朱七七忍不住道:“瞧你整日在笑,你心里是不是开心得很。”
高小虫点头笑道:“是。”
朱七七道:“你有什么开心的?”
高小虫道:“开心的事多啦……你瞧,太阳如此暖和,雪地如此好看,客人来了这么多……这岂非都令人开心。”
朱七七道:“下雨时你也开心么?”
高小虫道:“嗯。”
朱七七道:“下雨时你又有何开心?”
高小虫笑嘻嘻道:“若没有下雨的时候,怎知道出太阳的快活……何况,雨水还可滋润草木,稻麦,也可替人们洗一洗屋顶上的积尘……”
朱七七道:“你有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高小虫道:“没有……天下到处是令人开心的事,为何要不开心。”
朱七七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都开心?”
高小虫道:“嗯。”
朱七七呆呆地瞧了他半晌,失笑道:“你真是个怪人。”
她心想着,自己遇着的怪人,可真不少了,沈浪,熊猫儿,金无望,甚至胜泫,这些人哪一个不怪?
但幸好,凡是怪人,倒都是蛮可爱的。
突见竹棚中已有人站了起来,道:“乔大侠来了。”
她眼睛一转,果然瞧见乔五和花四姑。
乔五四下抱了抱拳,昂然而入——他人缘却不错。
四下竹棚中,都有人站起来向他含笑抱拳招呼。
朱七七道:“奇怪,架子这么大的人,也会有人缘。”
高小虫笑道:“只要不做坏事,只要良心好,所做所为,俱是行侠仗义之事,架子虽大些,别人还是喜欢他的。”
朱七七道:“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高小虫笑嘻嘻道:“不多不多……”
突听竹棚外传来“笃,笃,笃”三声木梆响。
高小虫笑道:“师兄传令集合,我也得走了。”
朱七七拧首望去,只见散布在四面的丐帮弟子,此刻果然已聚在一起,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竟是那钱公泰与高小虫带领队伍,走入竹棚间的空地,两百多个丐帮弟子,齐地躬身道:“多谢赏光。”
然后,便一齐在这积雪的稻草上坐了下来。
朱七七着急了,喃喃道:“大会已开始,沈浪怎地还不来?”
熊猫儿喝下第十一碗酒了,若不是马蹄声传来,他也会喝下第十二碗,十三碗,甚至第二十八碗。
沈浪不回来,他只有借酒消愁。
但此刻已有马蹄声传来。
熊猫儿抛下酒碗,狂奔着迎了上去。
三匹马奔来,果然是沈浪和那酒楼人主人——还有匹马上坐的却是曾经挨了熊猫儿一拳的大汉。
三匹马后,还跟着辆大车。
熊猫儿张开双臂,迎了过去,大呼道:“沈浪……沈兄,你再不回来,我可要急疯了。”
沈浪勒缰下马,却道:“你们可认得么?”
那大汉苦着脸不说话。
酒楼主人笑道:“若非在下还算聪明,昨夜也挨了这位兄台的老拳了?”
熊猫儿大笑道:“小弟这厢赔罪,但沈浪却要借给小弟去说两句私语。”一把拉住沈浪,远远拉到街那一头。
沈浪笑道:“什么事如此秘密?”
熊猫儿道:“昨夜你可知我到哪里去?”
沈浪笑道:“你这猫儿喝下几杯酒后,有谁找得到你?”
熊猫儿却正色道:“昨夜我可听见了件惊人之事。”
沈浪从未见到熊猫儿如此正经他说话,也不禁动容道:“什么事?”
熊猫儿道:“那姓胜的公子哥儿,喝了两杯酒后,硬要拉着我去替他作媒,我只得和他一齐去到那老平安店……”
当下将昨夜眼见之事,听见的话,俱都说了出来。
沈浪变色道:“那些话你全都听清了么?”
熊猫儿道:“他们当我已烂醉如泥,是以说话全不避我,哪知我酒醉人清醒,听到他们说了几句活后,才装成烂醉如泥的模样的。”
沈浪沉吟道:“想来那人便是胜泫所说假冒的沈浪了。”
熊猫儿道:“不错。”
沈浪道:“以你看来,此人可能是谁?”
熊猫儿道:“听此人说话的口气,……唉……”
两人对望了一眼,俱都叹了口气,彼此都又知道对方心里想着的是谁,沈浪更不禁连连长叹道:“她怎会如此……她为何要如此?”
熊猫儿道:“但你想她真会是朱七七么?”
沈浪道:“算来已有九成是她,别人不会如此说话的。”
熊猫儿道:“但……听来虽像,瞧来却一点也不像。沈浪道:“那时你已醉眼昏花,怎瞧得清?”
熊猫摇头道:“不是……我进去时还不算太迟,那人的确已有八成不像朱七七……奇怪的是听来她又非是朱七七不可,这岂非活见鬼么!”
沈浪道:“她必已经过巧妙的易容。”
熊儿道:“但她不会易容呀,除非……”
沈浪道:“除非王怜花。”
熊猫儿变色道:“你想……你想王怜花会替她易容么?”
沈浪一字字沉声道:“我想那女子就是王怜花。”
熊猫儿骇了一跳,道:“不可能……不可能……”
但瞬又跌足道:“见鬼见鬼,真的可能就是他……他将朱七七易容成男子,自己却改扮成女子,但……但……但他这样做,岂非更是活见鬼么?”
沈浪道:“他必定被朱七七逼的。”
熊猫儿动容道:“朱七七能强迫他?”
沈浪道:“朱七七想必抓住个不寻常的机会,将王怜花制住了……她吃足了这样的苦,此刻便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熊猫儿道:“不错不错,一点儿也不错,朱七七制住了王怜花,王怜花为她易容,她……她有些恨你,于是便想报复报复。”
沈浪叹道:“正是如此,她素来任性得很,若说世上有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此人便必定就是朱七七。”
熊猫儿长叹道:“此事唯有如此解释才算合理……唉,什么复杂的事,一到你手里,就变得简单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沈浪沉吟道:“自昨夜到此刻你可曾有何动作。”
熊猫儿苦笑道:“你的好处,我别的虽没学会,但却终于学会沉住气了……我什么事都等你回来后再说。”
沈浪道:“好。”
语声微顿,又道:“你想此事要如何处治。”
熊猫儿缓缓便道:“我想……最好先找着左公龙,然后,逼他说出事情的始未……嘿,哦有法让他说出实话来。”
沈浪默然半晌,道:“你可知昨夜我到哪里去了?”
熊猫儿笑道:“天知道。”
沈浪一字字道:“我去找左公龙去了。”
熊猫儿跳了起来,道:“真的么?”
沈浪瞧了那酒楼主人一眼,道:“他带我去的。”
熊猫儿惊喜交集,道:“你找到了么?”
沈浪道:“找到了。”
熊猫儿一跳八尺高,大喜道:“他此刻在哪里?”
沈浪又自默然半晌,道:“随我来。”
转身向那还停着的马车走了过去。
熊猫儿更是欢喜,喃喃道:“这就方便了,原来这厮就在马车里沈浪已缓缓推开车门— —左公龙果然在马车里。太阳将落,天色已暗了下来。暗淡的天光余余照进马车,照在左公龙的身上,只见他面容扭曲,前胸插着柄匕首,直没在胸背里。熊猫儿身子一震,踉跄后退,道:“死了,他……他已死了。”
沈浪叹道:“不错,我一夜奔波,只找着他的尸身。”
熊猫儿道:“他……他被谁杀死的。”
沈浪道:“我若知道就好了。”
熊猫儿道:“这柄匕首上可有标记?”
沈浪道:“这是左公龙自己的匕首……杀他的人,能拔出他自己的匕道,自他前胸插入,而且看来左公龙并未抵抗,由此可见,他……”
熊猫儿截口道:“他必定是左公龙的熟人,而且是在左公龙完全想不到的时候动手的……但他是谁?他会是谁呢?”
沈浪默然无语。
熊猫儿顿足道:“左公龙一死,事情更麻烦了,丐帮弟子,都已有了先人之见,只要你一露脸,说不定就要拼命。”
沈浪道:“可能……”
熊猫儿道:“你暂时还是莫要去吧,以后……”
沈浪道:“今日我若不去,以后更无法解释。”
熊猫儿道:“但……但你若去了,他们若是……”
沈浪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先去了再说吧。”
熊猫儿瞧了他半晌,喃喃叹道:“奇怪奇怪,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此时此刻,除了沈浪,天下还有谁能笑得出来!
严冬酷寒,稻草积雪,纵然有人给你十两银子,只怕你也不会坐上去的,但丐帮弟子坐在上面,却似舒服得很。
天色虽尚未暗,已有十余个丐帮一袋弟子,双手高举火把,走了过来,将那松枝火把,扎在竹棚柱上。
朱七七皱眉道:“怎地大家都坐着发呆,也不说话……”
话犹未了,“遍地洒金钱”钱公泰已长身而起。
他面上一片凝重之色,满脸的麻子,被火光一映,一粒当真有如金钱一般,但看来却不可笑,反而更见庄严。
只见他转转身子,四面一揖,然后沉声道:“此次敝帮劳动各位叔伯兄弟的大驾,不远千里而来,敝帮上下千百弟子,俱都感激万分,只是敝帮长老俱都不在,是以只得有由弟子代表敝帮向各位深致谢意。”说着再次行礼。
四面竹棚里,群豪纷纷道:“好说好说。”
又有人道:“丐帮三老被什么事耽误了?怎地还不来?”
钱公泰惨然道:“敝帮此次奉请各位前来,除了大选帮主之外,本也为与各位谋一欢会,但是,此刻……此刻……”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此刻弟子却要向各位报告一件噩耗。”
群豪耸然道:“噩耗……什么事?”
钱公泰嘶声道:“敝帮三位长老,都已遇害了。”
这句话说出,当真有如巨石投水,四面竹棚,立刻全都骚动起来,群豪人人面目变色,纷纷道:“此讯当真?”
钱公泰惨然道:“弟子也宁愿此讯乃是误传,但……据弟子所知,此事确是千真万确,丝毫不假。”
群豪自然叹息唏嘘——自然除了朱七七之外。
钱公泰默然道:“三位长老既已仙去,敝帮帮主之位,只有暂且虚悬,但弟子还是要请各位大驾留在此地。”
再次仰天一叹,接道:“敝帮虽已不能与各位欢聚痛饮,但却要请各位目睹敝帮弟子,手刃杀了三位长老的仇人。”
群豪更是耸然大惊,纷纷道:“那是什么人?”
钱公泰厉声道:“据弟子所知,此人就会来的,他……”
突然间竹棚外传来阵冷笑,道:“那人又不是呆子,难道会来送死么?”
钱公泰变色叱道:“什么人?”
叱声之中,已有一个人自东面竹棚外走了进来!
火光闪动间,只见此人弯着腰,驼着背,衣衫褴褛,面容狠琐,慢慢吞吞,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
朱七七急忙掩住了嘴,只因她差点便惊呼出声:“金不换……金不换也来了!”
金不换走到目瞪口呆的钱公泰身旁,笑嘻嘻道:“兄弟‘见义勇为’金不换,各位想必听说过。”
群豪有的认得他,有的不认得他,不认得他的听得此人便是当今天下的七大名手之一,又不禁骚动起来。
“雄狮”乔五却皱眉道:“这厌物,他来做甚?”
花四姑轻轻笑道:“咱们等着瞧就是。”
钱公泰认得金不换的,他虽在暗中皱眉,口中却道:“金大侠……”
金不换叱道:“什么金大侠……别人称我金大侠,你怎能称我金大侠,丐帮中的后辈,怎地越来越不懂事了。”
钱公泰只有忍住气,道:“前辈来此有何贵干?”
金不换怒道:“说你不懂事,你更不懂事了……丐帮中发生如此大事,我老人家怎会不来?你问得岂非多余。”
钱公泰变色道:“但前辈你……你并非本帮……”
金不换大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我老人家并非丐帮门下……嘿,我老人家入丐帮时,你还未曾出世哩。”
竹棚里,花四姑悄悄问道:“他真是丐帮弟子么?”
乔五道:“这倒不错,他昔日确曾入过丐帮,但等到他成名立户后,便从未提起,除了身上穿的还是丐帮服色外,他实已脱离丐帮了。”
花四姑叹道:“但此刻他却又以丐帮弟子面目出现,不知可要玩什么花样了。”
乔五冷冷道:“有我在这里,他什么花样也莫想玩。”
只见钱公泰已垂手肃立,连声道:“是……是……”
原来已有人证实了金不换的话。
金不换道:“不知者不罪,我老人家也不怪你。”
高小虫竟然嘻嘻笑道:“你老人家这次来,倒底是为什么呀。”
金不换道:“我老人家要告诉你们,蛇无头不行,本帮数千弟子,怎能一日无帮主,本帮近年日渐衰微,便是因为群龙无首,弟子们便无法无天了。”
高小虫道:“你老人家莫非想做帮主么?”
金不换怒喝道:“畜生,住口?本帮帮主之位,岂是想做便能做的么,三位长老既已仙去,便该别选一人……”
高小虫笑嘻嘻地道:“如何选法呢?”
金不换道:“无论任何武林帮派,要选帮主时,不以声名资历,便以武功强弱,你难道连这都不懂么?”
高小虫笑道:“如此说来,也不必选了。”
金不换怒喝道:“你说什么?”
高小虫道:“若论声望资历,是你老人家最高,若论武功,咱们后辈又怎是你老人家的敌手……这还要选什么?”
朱七七暗笑道:“这高小虫看来虽傻,其实倒真一点也不傻,金不换脸皮再厚,听见这几句话,只怕也要脸红了吧。”
哪知金不换脸非但不红,反而笑道:“好孩子,你说的倒也有理,若是别人也无异议,我老人家也就却之不恭。”独眼四下一瞪,大声道:“谁有异议?”
丐帮弟子望着钱公泰,钱公泰怔在那里,高小虫嘻嘻直笑,四面竹棚中的武林群豪,又骚动起来。
金不换哈哈大笑道:“那我老人家……”
突听一人大喝道:“谁当丐帮帮主都可以,就是你金不换当不得。”
金不换怒道:“这话是谁说的。”
那语声道:“我,乔五!”
三个字说完,“雄狮”乔五那魁伟的身子,已凌空飞掠出来,但听“呼”的一声,火焰闪动。
“雄狮”乔五已到金不换面前。
金不换脸色早已变了,跺足道:“你……原来你也来了。”
乔五冷笑道:“算你运气欠佳,又遇着我。”
金不换道:“我和你究竟有什么过不去,你……你……你处处却要和我作对。”
乔五厉声道:“天下的为非作歹之徒,都是我乔五的对头,连你这样的见利忘义之辈,若是都能做丐帮帮主,武林中焉有宁日。”
金不换道:“我们丐帮的事,要你管什么?”
乔五大喝道:“我偏要管,你又如何。”
金不换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钱公泰已将高小虫拉到一边,悄声埋怨道:“你方才怎能那么说话?”
高小虫笑道:“我早就知道别人不会让他登上帮主宝座的,咱们既不知该如何驳倒他,何必不让别人出头。”
钱公泰叹道:“说来倒是你有理了。”
高小虫嘻嘻一笑,只听乔五已厉声道:“金不换,乔某也并非欺负你,只要丐帮弟子都对你心悦诚服,乔某绝不多事,但你若想以强凌弱,威胁众意,乔某却容不得你。”
金不换连忙道:“本帮弟子自然都对我……”
高小虫突然截口笑道:“若说老人家武功较强,声名较响,咱们都没话说,若说咱是真心要求你老人家为帮主,那就错了。”
金不换怒道:“你……你……这小子竟敢吃里扒外。”
乔五喝道:“金不换,你废话少说,此刻你若不赶紧远离此地,便快快卷起袖子,来与乔某决一死战。”
金不换果然一卷袖子,大声道:“姓乔的,你只当我老人家怕了你么?”
竹棚中花四姑咯咯笑道:“你本来就是怕他的。”
金不换瞧瞧四下群豪,又瞧瞧乔五,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嘶声道:“我……我……”
突然间,东面的竹棚之上,传下了一阵阴恻恻的冷笑声,一个也说不上像什么声音的语声,慢吞吞道:“金不换,你怕什么,丐帮的事,别人本就不能管的。”
这语声非但缓慢,而且像是有气无力,听来就仿佛此人已快死了,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似的。
但这阴阳怪气的语声自两丈多高的竹棚上传下来;下面几百个人,却又都觉得他就好像在自己耳旁说话一样。
那笑声更像是有个人在自己耳旁吹着冷气,叫人不得不听得寒毛直竖,激灵灵地直打冷战。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抬起了头,向上瞧。
只见那黑黝黝的竹棚顶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盘膝坐在那里,眼睛尖的已看出这人是个老头子。
朱七七变色道:“原来是他……这不就是那日在悦宾楼上,一个人喝酒,却用七、八只酒杯的小老人么。”
胜泫本已站开一边,此刻也忍不住凑过来,悄声道:“此人姓韩名伶,听说是……”
只听乔五已喝道:“原来是你,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韩伶阴恻恻地笑道:“你若不多管闲事,我老人家也绝不多管闲事。”
金不换抚掌大喜道:“正是正是……”
乔五厉声道:“原来你竟和金不换……”“韩伶冷冷道:“我老人家并不认得他,只是主持公道而已,”金不换笑道:“正是正是,他老人家根本就不认得我金不换,只是瞧不惯你无事生非,是以出来伸张正义。”
乔五大怒喝道:“你若要管闲事,乔某在此等着你。”
他本可揭破韩伶的身份,也可揭穿韩伶的阴谋。
金不换做了丐帮帮主,江湖上自然多少要乱一乱,这自然于快活王有利,何况像金不换这样的人,快活王着想收买他,也是容易得很。
但乔五却是烈火般的脾气,此刻脾气发作,哪里还管这么多,说是在下面等着,其实人已直掠了上去。
韩伶大笑道:“好,居然有人愿意送死。”
花四姑也大呼道:“五哥,他的腿中剑狠毒得很,你小心了。”
金不换拍掌大笑,群豪哄然而动……
纷乱之中乔五已掠上竹棚,向韩伶扑了过去他“雄狮”之名,得来委实并非兴致,此刻身形展动处,当真有如狮扑一般,威猛凌厉,锐不可挡。
韩伶还是盘膝坐在那里。
乔五的铁拳,如泰山压顶,直击而下。
就在这时,只听韩伶森森一笑,身子突然弹了起来。长衫飘动处,青光一闪,直取乔五咽喉。
乔五错步拧身,“霸王卸甲。”
哪知韩伶腿中剑“鸳鸯双飞”,一剑之后,还有一剑,乔五身子方自拧到左边,第二剑又已到了他咽喉。
这第二剑虽然后发,其实先至——韩伶竟早已算好了乔五的退路,这一剑早已在那里等着!
这是何等辛辣,何等狠毒的剑法。
群豪不禁俱都耸然失色。
花四姑更不禁脱口惊呼道:“五哥……”
乔五方自拧身,旧力已竭,新力未生。
他势力已不能再次拧身避开这剑。
即使他勉强拧身闪动,身子的力量,必定失去平衡,势必要跌倒,那快如闪电般的剑光,怎容他跌倒。
他若俯身,虽可避开这刺向咽喉的一剑——但腿中剑自上而下,就必定会由他背脊上直穿而入。
而韩伶身在空中,他势必也无法以攻为守。
此刻他根本连韩伶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是令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的剑法。
这是必取人命的剑法
乔五既不能躲,亦不能攻,岂非只有必死之一途。
花四姑声音撕裂了。
但乔五——好乔五。
他双腿突然一蹬,竹棚立时裂开了个大洞。
他身子便自洞中落了下去——剑,自然落空。
这虽是不成文的招式,但却是死里逃生的绝招。
这一招正是任何武林大师都无法传授的,这只是“雄狮”乔五一生经验与智慧的精粹。
花四姑的惊呼变成了欢呼。
韩伶自也未想自己这一招杀手竟然落空,一怔之下,浊气上升,他身子也不由得自洞中落了下去。
竹棚中群豪四下奔走。
乔五身形落地,猛然一个翻身,倒退两丈。
韩伶却飘飘然落在一一张桌子上,又复盘膝而坐。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
韩伶森森笑道:“不想丐帮弟子粗制滥造的竹棚,倒救了你一命。”他说的不错,这竹棚造的若是坚固,乔五此刻已无命了。
乔五沉声道:“不错,若是比武较技,乔五已该认输了,但此刻……”双手一伸一缩,双手中已自处多了件精光闪闪的兵刃。
只见这兵刃长仅九尺,在火把照耀下,莹莹发光,看来有如数只无柄的铜叉般,只是叉身却又弯曲如爪。
这正是“雄狮”乔五仗以成名的“青狮爪”。
“雄狮”乔五竟然动了兵刃,群豪心里,都不禁泛起了一阵兴奋的势潮,只因眼前已必然有一场更惊人的恶战。
就在这时,乔五已虎吼着扑去。
青光也已早电掣而来!
群豪眼中,只见光芒交错,宛如闪电,耳中只听得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叮当”声响,两人已各各攻出五招。
竟没有人瞧出他们这五招是如何出手的。
韩伶身形凌空,宛如游龙般夭矫盘弄,五招击出后,他身形竟仍未下坠,第六招,第七招又自攻出。
原来他“腿中剑”与“青狮爪”一击之后,他便已喘过一口气来,借力使力,竟然剑剑凌空。
群豪虽然俱都久走江湖,但几曾见过这诡异已到了极处的剑法,人人身不由主,俱都围了过来。
韩伶冷笑道:“可厌……”
“腿中剑”在“青狮爪”上一点,身形突然有如轻烟般直升而上,竟又从那洞中窜了出去。
乔五但觉眼前一花,已没了韩伶的影子。
但闻韩伶在竹棚上冷冷道:“你敢上来么?”
花四姑着急道:“上去不得,他必定在洞旁等着你……”
语犹未了,乔五双臂一振,已直拔而上。
但他却非自那洞中窜出去的,竟以那锋利的“青狮爪”,将棚顶又撕下一处,借着这一扯之力,凌空一个翻身,直窜而出。
群豪自然又齐地奔出竹棚外,仰首瞧上去。
竹棚上青光已化为匹练,盘旋在乔五头顶;这一战自棚上打到地上,再由地上打到棚顶,打的人是生死呼吸,间不容发,瞧的人也是惊心动魄,不觉汗流泱背。
乔五“青狮爪一百零七抓”,抓,撕,钩,缠,扯,绞,封……
因为武林罕睹的外门功夫,令人难以抵挡。
怎奈韩伶这“腿中剑”,更是武林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功夫,无一招不辛辣,无一招不诡异。
最厉害的是,他一剑跟着一剑,变招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叫对方根本无法缓过气来。
数十招激战过后,乔五已是强弩之未。
这时,远处黑暗中,伏静着三条人影。
第一人轻叹道:“好诡异的剑法。”
第二人道:“我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第三人微微笑道:“世上焉有不能破解的武功。”
第一人道:“但……这剑法又该如何破解。”
第三人道:“以退为进,以虚为实。”
第一人默然半晌,道:“呀,不错,若以此方法,这韩伶剑剑落空,便根本寻不着惜力换力之处,身子便必定要落下了。”
第二人道:“他身子一落下,纵能再次跃起,但已慢了一步,他剑法本以迅急为主,叫人缓不过气来,只要慢一步,那威力便发挥不出了。”
第一人叹道:“只可惜乔五想不出这破法……”
第三人笑道:“但这却不是唯一的破法。”
第二人道:“还有什么破法。”
第三人道:“他还有最大的克星。”
第二人道:“谁是他的克星?莫非就是沈兄?”
第三人笑道:“不是我,是你。第二人默然半晌,突也笑道:“不错,我的兵刃,的确是他的克星。”
第三人道:“所以等一下,你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二人道:“知道了。”
第一人抚掌笑道:“果然妙计……但沈兄又怎能断定,左公龙是被金不换杀的。”
第三人道:“左公龙若不是他杀的,他怎又能断定左公龙死了,他若不能断定左公龙死了,又怎会来夺帮主之位?”
这时乔五已是汗透长衣,但他正是宁折毋弯的脾气,此刻虽已是强弩之未,但却仍不肯示弱,招式仍是威猛凌厉之极。
他手中一双“青狮抓”,仍在节节进攻。
韩伶却连连后退——已由东棚退至南棚。
就连花四姑都未瞧出乔五的败相,群豪自然更是连连为乔五喝采助威,有人更不禁抚掌道:“好汉子,好雄狮,你瞧他自始至终,简直没有退过一步……”却不知道“节节进攻”,正是乔五致命的错误。
剑爪相击,不时闪出星星火光,眩人眼目,那一连串叮当不绝的喝声,更是慑人魂魄。
突听韩伶格格笑道:“三招之内,拿命来吧。”
笑声中双剑连环使出。
乔五“青狮爪”急迎而上。
“叮”的一声,剑爪再次相击,火花四溅。
就在这时,韩伶右掌在腰间一搭,一扬,手中突然多了柄精铜软剑,迎风一抖,急刺而下。
乔五做梦也未想到他腰里还缠着第三柄剑。
这第三柄剑当真是致命的一剑。
乔五双手迎着他两柄腿中剑,这第三柄剑刺下,乔五哪里还能闪避,哪里还有手招架。
群豪骇然再次惊呼……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突听远处一人叱道:“打。”
“嗤”的,风声破空,直打韩伶后背。
群豪一生中当真从未听过如此强劲的暗器破风声,更未想到世上竞有如此厉害的暗器手法,如此强的手力。
韩伶更是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伤人,但闻风声一响,暗器已到了他后背,他全力反手挥剑……
又是“叮”的一响,又是一串火花。
韩伶手腕,竟被这小小一粒暗器震得发麻。
他惊怒之下,大喝道:“暗器伤人的鼠辈,出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嘹亮的笑声,一人道:“来了。”
笑声起处,人影出现,“来了”两字说完,这人已到了棚顶上,身法的迅急,实在骇人听闻。
韩伶自又已盘膝而坐,黑暗中望去,虽瞧不清此人面目,却瞧见了他敝开的衣襟,蓬乱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有如天上明星一般。
朱七七失声道:“猫儿来了。”
胜泫喃喃道:“不想他竟有这么俊的身法……”
只听熊猫儿笑道:“乔五暂且歇歇,待我这小酒鬼,来对付这老酒鬼。”
乔五默然半晌,仰天长叹一声,顿足道:“好!”
翻身掠下,花四姑已在等着他。
黑暗中,韩伶的眼睛,像是已要爆出火花。
熊猫儿笑道:“又是个多管闲事的来了,你还在坐着于什么,动手吧。”
韩伶狠瞪着他,不说话,也不动手。
熊猫儿笑道:“你若是要等着我先动手,你可就惨了……你那日在酒中,就应该知道我是从来不肯先出手的。”
韩伶目中的火已熄,却变得寒冷如冰。
地上的高小虫突然嘻嘻笑道:“此人要胜了。”
钱公泰道:“你怎能断定?”
高小虫道:“我瞧他不肯先出手,就知他要胜了。”
钱公泰道:“那也……”
“未必”两字还没说出口,韩怜身子已如箭一般射出,青光一闪,又是直刺熊猫儿的咽喉。
熊猫儿哈哈一一笑,退后三步。
韩伶身子凌空一转,右足剑追击而出。
熊猫儿行云流水的又后退三步,手已搭上腰间的酒葫芦。
韩伶两击不中,身子一缩,斜斜向后翻下,但剑尖轻轻一点,身子又复弹起,青光又划出。
此番他用的显然又是“鸳鸯双飞”之式,第一剑刺出时,第二剑的光芒已在衫角下闪动。
熊猫儿大喝道:“来得好。”
这一次他不退反进,不避反进,腰间的酒葫芦,已到了他手中,他右臂一振,酒葫芦迎着剑光挥出。
“叮,叮”两声,“鸳鸯双飞剑”快如闪电,两柄剑都击在这葫芦上。
韩伶待借力变招,哪知这两柄剑竟被酒葫芦粘住了——这正如两条腿俱已被人抓在手中。
别人兵刃若被粘住,还可撒手,但他这兵刃却是丢不开,放不下的。
韩伶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大惊情急之下,右手剑“斜劈华山”,哪知“叮”的,第三柄剑也被粘住。
熊猫儿大笑道:“下去吧。”
酒葫芦向下一扯,韩伶整个人眼见就要被人扯了下来,要知身形凌空,自然无力与熊猫儿相抗。
四下群豪,忍不住欢呼起来。
哪知就在这时,韩伶左掌中突然也有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柄银光闪闪的七寸匕首。
匕首斜挥而下,但却非刺向熊猫儿,竟骇然砍向他自己的双腿——那两柄青光耀眼的长剑。
只听又是“叮,叮”两声,银光过处,竟将两柄剑一挥为二…
这匕首竟是削铁如泥的神物。
剑一断,韩伶顿时自由,凌空一个翻身,远退三丈,再一闪,人影已没入黑暗中,瞧不见了。
四下群豪俱都怔住,熊猫儿也怔住了。
他怔了半晌,苦笑摇头道:“不想这厮居然还有第四柄剑,这第四柄剑,却是救命的剑。”
金不换知道大势已去,已想溜了。
但是他一抬脚,熊猫儿已笑嘻嘻站在他面前。
金不换咯咯强笑道:“熊兄好功夫!”
熊猫儿也笑道:“好说好说。”
金不换道:“在下与熊兄,可从来没有什么过不去之处。”
熊猫儿突然仰天大笑道:“金不换,你花言巧语拍我马屁又有什么用?我今日若放过你,沈浪可要替你背黑锅了。”
笑声突顿,厉喝道:“丐帮的朋友听着,左公龙左长老,就是被他害的。”
群豪耸然动容,丐帮弟子更是喧然大哗。
金不换变色呼道:“你……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含血喷人。”
熊猫儿道:“我说的话,自然有证据。”
金不换神情突又镇定,冷笑道:“证据……拿来瞧瞧。”
熊猫儿喝道:“你只道你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世上绝不会有人瞧见,更不会有人拿得出证据来,是么?”
金不换道:“哼哼,哈哈……”
熊猫儿狂笑道:“金不换,你可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却偏偏有人……”
金不换冷笑截口道:“若要买个人证,那也容易得很。”
熊锚儿道:“别人虽不能证明,这人却可以的。”
金不换道:“这是什么人,我倒要瞧瞧。”
熊猫儿道:“这人就是左公龙自己。”
金不换面色又变了,道:“你……你说什么?”
熊猫儿厉声道:“你那一刀,并没有杀死他。”
突然向上一指,大喝道:“你且瞧瞧那是谁?”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随着他手指望去。
只见南面竹棚上,缓缓站起一条人影,黑暗中虽瞧不清他面目,但依稀仍可认出他正是左公龙。
群豪大哗,丐帮弟子失声呼道:“左长老……”
金不换宛如被巨雷轰顶,惊得怔了半晌,嘶声呼道:“假的,假的,这是假的,我那一刀明明插入他心……”
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发了疯似的就想逃。
但这时他哪里还逃得了。
丐帮弟子已怒吼着向他扑上来。
金不换大喝一声窜上竹棚顶。
哪知左公龙的身子突然倒下,后面却轻烟般掠出一个人来,挡住了金不换的去路。
这人正是沈浪。

 

 

第二十四章、守株待得兔

沈浪还未出手,金不换身子已软了,魂灵已出窍。
沈浪轻轻一挥手,金不换便从竹棚顶上滚下。
朱七七瞧见沈浪,身子也已软了,口中喃喃道:“完了………又字了……”
她的苦心妙计,遇着沈浪,半点用也没有了。
胜泫也怔在那里,喃喃道:“沈浪……好厉害。”
朱七七嘶声道:“他简直不是人,是鬼!他为什么总像是事先便已知道。”
外面在大乱着,金不换已被丐帮弟子绑住。
群豪在谈论,在私议,但无论是什么人,口中却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自然是:“沈浪……沈浪。”
朱七七真恨不得伏在桌上,放声大哭一场。
她忍住,眼泪在眼里打转,她垂下头,悄悄地擦。
但等她抬起头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沈浪——沈浪那潇洒的,懒散的,令人瞧见说不出是何滋味的微笑。
熊猫儿也到了她面前,也在笑。
朱七七只觉一颗心已将跳出腔子。用尽全身之力,才算勉强忍住没有大叫大跳起来,故意装作没瞧见他们的模样。
沈浪却微微笑道:“你好吗?”
朱七七道:“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熊猫儿笑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们?”
朱七七道:“奇……奇怪,我为何一定要认得你们。”
她装得再好,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有些发抖了。
熊猫儿笑道:“算了吧,你还装什么,你纵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也是瞒不过沈浪的,……你几时见过世上有什么事瞒过沈浪的?”
朱七七道:“你……你说的话,我不懂。”
熊猫儿笑嘻嘻道:“你真要我说破么?”
朱七七霍然扭过身子,道:“这种人真莫名其妙,胜泫……”
胜泫终于走过来,挡在熊猫儿面前,呐呐道:“熊兄,他既不认得你,也就罢了。”
熊猫儿瞧了他两眼,突然大笑道:“你这是在帮你未来夫人的叔叔说话么?”
胜泫脸一红,道:“我……我……”
熊猫儿道:“你若真娶了这位侄女,那才是天大笑话。”
他说别的胜泫却无所谓,但说到自己的心上人,胜泫可真气了,脸色也变了,嘿嘿冷笑道:“如何是笑话,难道在下配不上?”
熊猫儿道:“嗯!你的确配不上。”
胜泫怒道,“难道你才配得上?”
熊猫儿大笑道:“我更配不上了……这样的大美人儿,我熊猫儿可真无福消受。”
胜泫厉声道:“在姑娘面前,你说话须放尊重些。”
熊猫儿道:“你想为‘她’打架?”
胜泫道:“嘿嘿!打架要我也未必怕你。”
熊猫儿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被人骗得好惨。”
胜泫气得脸都白了,怒道:“你才是可怜的孩子,你才被人骗了。”
熊猫儿道:“我……至少我总不会要娶个大男人做妻子。”
胜泫怔了一怔,突然狂笑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竟说这位姑娘是男人。”
群豪眼见王怜花那娇滴滴的模样,也都不禁觉得熊猫儿的脑袋有点不大正常,有的甚至已在暗中窃笑。
熊猫儿却笑得比谁都响,笑道:“你说我疯了,可要我拿证据出来。”
胜泫道:“你若拿得出,我脑袋给你。”
熊猫儿道:“我也不要你脑袋,只要你打几壶好酒,也就罢了。”
气
突然一闪身,自胜泫身侧掠过去,掠到那“娇滴滴的王怜花”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襟,喝道:“你且瞧瞧他是男是女?”
“嘶”的一声,“王怜花”前胸的衣襟已生生被他撕开了。
沈浪面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
这“王怜花”被撕开的衣襟下,竟是女人的胸膛——那一对诱人的紫珠,已在寒风中尖挺起来。
在这一刹那中,沈浪、熊猫儿固然大惊失色,但他们的惊奇,却还比不上朱七七的万分之一。
这明明是王怜花,又怎会变成女子。
她明明亲眼瞧着王怜花自己易容改扮女子,这万万不会错,但此刻怎地偏偏错了。
难道王怜花本身原来就是女子。
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淫亵的微笑与眼神,绝不会是女子的。
尤其是朱七七,她体验过工怜花的爱抚,拥抱,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一万辈子都不会错的!
那也是任何女子都做不出的。
但——此刻这王怜花却偏偏变了女子。
朱七七失声惊呼。
沈浪,熊猫儿目瞪口呆。
胜泫勃然大怒。
群豪有的惊奇,有的愤怒,有的好笑,有的转过头去,有的瞧得目不转睛,有的向前拥,有的向后退。
混乱,简直乱得不可形容。
而那“王怜花”,那女子,却大声哭了起来。
她哭着嚷道:“你们这些自命英雄的大男人,就眼睁睁的让这野小子欺负我么?欺负我这个生了病的女子……”
胜泫扑过来,一把扭住熊猫儿的衣襟,嘶声道:“你……你说……你说……”
熊猫儿苦着脸道:“我……我……”
两人一个气,一个急,都说不出话来。
胜泫话虽说不出,但手却可以动的——他一句话未说出,手已“砰砰”在熊猫儿身上擂了几拳。
熊猫儿只好挨着——虽然胜泫气极,并未使出真力,虽然熊猫儿身子如铁,但这几拳也够他受的。
群豪已有人在拍掌道:“打得好!打得好……”
熊猫儿既不能还手,又无法闪避,只有大呼道:“沈浪……沈浪,你可不能站着在旁边瞧呀。”
沈浪突然掠到朱七七面前,道:“你就眼瞧着熊猫儿挨打么?”
朱七七心慌意乱:“我……我……”
沈浪道:“你纵然恨我,但你莫要忘了,这猫儿曾经不顾性命的救你,他……”
朱七七突然大呼道:“胜泫,放开手……”
这时唯一能命胜泫放开手的,只怕也唯有朱七七了。
胜泫放开了手,他虽然打了不少拳,但怒气犹未平复,厉声道:“熊猫儿,今日你再也休想我和你善罢甘休,你……”
转首向朱七七道:“你说该将这厮如何处置?”
朱七七却又叹了口气,道:“放过他吧。”
胜泫一怔,道:“什么……放过他。”
群豪也觉得有此意外,已有人喝道:“放他不得。”
朱七七道:“我说放过他,就要放过他。”
胜泫怒道:“为什么?”
朱七七道:“只因为……只因为……”
她转眼一望,望见沈浪的目光,熊猫儿苦着的脸,望见群豪怒气汹汹,要对付熊猫儿的模样。
她突然咬了咬牙,跺脚道:“你们瞧吧!”
帽子,束发带,长外衣,一样样被她抛在地上。
在四面惊异声中,她露出如云长发,紧身衣裳——紧裹着她那窈窕而丰满的身材的衣裳。
她那脸虽没有改变,但此刻除了瞎子外,无论是谁,都已可肴出她是个女子,每分每寸都是女子。
群豪再次耸动:“女的。这男人原来也是个女的。”
胜泫更是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呐呐道:“你……你怎会是个女的?”
朱七七道:“我为何不能是女的,‘他’自然是男的。群豪纷纷笑喝道:“你是女的,却也不能证明他是男的。”
朱七七跺脚道:“我说‘他’是男的。”
群豪笑道:“她明明是女的,你说她是男的也没有用。”
朱七七咬着樱唇,又急又气,道:“他明明是……他明明是…”
沈浪叹道:“他既然明明是王怜花,又怎么变成女的,她若是被人掉了包的,你也该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朱七七跺脚道:“我就是不知道,我……我……”
突然一把抓起那女子,大声道:“说,怎会变成女子。”
那女子道:“我本来就是女人呀。”
朱七七道:“你是否被人掉了包?”
那女子道:“你一直跟着我的,我怎会被人掉包。”
朱七七怒道:“你还不说实话,我……我……”
抓着那女子手腕一扭,那女子立刻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朱七七道:“你说不说?王怜花是如何将你掉的包?”
那女子嘶声道:“没有……真的没有………”
朱七七眼睛都红了,大怒道:“你还说没有?!”
手掌再一用力,她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朱七七道:“你再不说,我就将你这只手扭断!”
那女子嘶声道,“放手,求求你放手吧。”
朱七七冷笑道:“十个女人,有九个是怕疼的,我也是女子,自然知道,你既然迟早忍不往,不如早些说了吧。”
那女子流着泪道:“好!我说了……我说了……”
朱七七道:“那么你就快说,玉怜花现在哪里,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法,来和你掉了包……快!老老实实他说。”
那女的道:“昨天晚上……”
一句话还未说完,人群中突有风声一响,只听“嗖”的一声,那女子腰下已中了枚夺命银针。
她惨呼一声。白眼珠子一翻,立时就死了。
这暗器好毒,她死的好快。
朱七七又惊又怒,大喝道:“谁?准下的毒手?”
熊猫儿已展动身形,虎吼着扑了出去。
但要在这许多人中寻出杀人的凶手,那当真比大海捞针还难…甚至根本没人瞧见这暗器是自何方向发出的。
群豪大乱。
朱七七暴跳如雷,只有那高小虫却仍笑嘻嘻的,像是一点也不往意,反而慢吞吞地笑道:“姑娘也不必急了,反正什么事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姑娘此刻就算急死了,又有什么用。”
沈浪道:“这位兄台说的本不错…”
朱七七跳脚道:“放屁,我急死了,也和你们没关系。”
只听一人笑道:“但和我却有关系的。”
说话的正是那酒楼主人,朱七七抬眼瞧见了他,先是一怔,却又立刻纵身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道:“姐夫!姐夫!他们都欺负我……”
这酒楼主人,正是朱七七的三姐夫,中原武林中的豪富巨商,人称“陆上陶朱”范汾阳。
他开的店铺,遍布大江南北各省各县,就是朱七七那耳环可随意提取银子的地方。
朱七七伏在她姐夫怀里哭着,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瞧见的亲人,她恨不得将满怀委屈全哭出来。
范汾阳柔声道:“是!他们都欺负你,姐夫替你出气。”
朱七七道:“那沈浪,他……他……”
范汾阳道:“沈浪是个大坏蛋,”咱们不要理他。
口中说话,暗中却向沈浪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朱七七,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显然是在说:“你把她交给我吧。”
沈浪含笑点了点头,道:“此间事自有小弟处理。”
范汾阳围起朱七七的肩头,道:“这些人都欺负你,咱们谁也不理,咱们走。”
分开人群,竟哄孩子似的将朱七七哄走了。
群豪正在乱中,也没人去理他们,却有个丐帮弟子赶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赔笑道: “敝帮备得有车马,不知范大侠是否需用?”
范汾阳笑道:“你认得我……好,如此就麻烦你了。”
那丐帮弟子躬身笑道:“这有什么麻烦。”
撮口呼哨了一声,过了半晌,就又有两个丐帮弟子,一个赶着辆大车,一个牵着匹健马过来。
那丐帮弟子笑道:“车马全都在侍候着,不知范大侠是否要乘马,否则就和这位姑娘共乘一辆马车也好。”
范汾阳迟疑半晌,笑道:“七七,你坐车,我还是乘马吧,路上也好瞧清楚些,说不定还可发现些什么。”
其实,他也有几分是避嫌疑,不肯与朱七七同坐车厢。
姐夫对小姨子,总是要避些嫌疑的。
熊猫儿自然查不出那杀人的凶手。
他垂首丧气,回到竹棚,口中不住骂道:“我熊猫儿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只会愉偷摸摸,躲在暗中伤人的鼠辈,他若落在我手中,哼哼……”
沈浪微笑道:“你也莫要气恼,总有一日,他要落在你手中的。”
熊猫儿恨声道:“但我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沈浪道:“你怎会不知道。”
熊猫儿道:“莫非你已知道了?”
沈浪道:“除了上怜花的门下杀人灭口,还会是谁。”
熊猫儿动容道:“这些人里难道也有王怜花的门下。”
沈浪叹道:“我早就说过,王怜花此人,委实不可轻视,此刻中原武林各地,只怕…… 唉!已都有他的党羽。”
熊猫儿咬牙道:“总有一日,我要将这班鼠辈一个个全都找出来,收拾收拾……此刻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金不换。”
说话中他已将金不换提了过来,惊叹道:“不想沈兄方才一刹那问,竟已点了他五处穴道。”
沈浪微笑道:“这厮又好又猾,我委实怕他又逃了。”
熊猫儿叹道:“你好快的出手。”
钱公泰突然插口道:“不知两位要将他如何处治?”
熊猫儿道:“这厮简直坏透顶了,不但我两人恨他入骨,就像乔大侠,咦,乔五与花四姑却到哪里去了。”
沈浪叹道:“乔大侠方才大意落败,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脾气,怎会再逗留此地,方才已在乱中悄悄走去了。”
熊猫儿道:“你瞧见他走的?”
沈浪道:“我虽然瞧见,但也不便拦阻。”
钱公泰道:“这正是沈大侠体贴别人之处。”
语声微顿,躬身又道:“却不知沈大侠是否也肯体贴敝帮弟子,将金不换交给敝帮处治,左长老死于他手,敝帮弟子莫不盼望将他以家规处治。”
沈浪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只是……”
钱公泰道:“沈大侠莫非有何疑难之处。沈浪笑道:“那倒没有,我只要先问他几句话。”
钱公泰道:“若是不便,弟子等可以回避。”
沈浪道:“那也无需……”
伸手拍开了金不换三处穴道,金不换张开了眼睛,吐出了口气,他能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沈浪呀沈浪,算我金不换倒霉,竟又遇见了你。”
沈浪道:“你将那位白飞飞姑娘弄到哪里去了?”
金不换大声道:“沈浪,告诉你,我金不换虽非好人,可也不是好色淫徒,那妞儿我金不换还未瞧在眼里。”
沈浪冷笑道:“既是如此,你……”
金不换道:“要动手绑她的架,可全是王怜花的主意,王怜花将她弄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反正王怜花这王八羔子总不会对她存有什么好心。”
熊猫儿冷笑道:“王怜花若在这里,你敢骂他么。”
金不换道:“如何不敢,我还要宰他哩,只可惜被朱七七救了去。”
熊猫儿失声道:“朱七七救了他?”
金不换道:“沈浪呀沈浪,说起来真该感激我才是……”当下将王怜花如何受伤,自己如何要杀他,朱七七如何凑巧赶来之事一一说出。
他自然绝口不说自己为了贪财才要动手之事,自然将自己说得仁义无双,自然也将朱七七骂得狗血淋头。
沈浪沉吟道:“如此说来,王怜花是真的已落在朱七七手中……但他却又怎会突然变成女的,这实在更令人想不通了。”
熊猫儿道:“嗯,朱七七必定在寸步不离地看守着他,我亲眼见她连睡觉时都不肯放松,两人睡在一间房。”
突然失声道:“呀!是了。”
沈浪道:“什么事?”
熊猫儿道:“朱七七昨夜将我送到街上时,只有王怜花一个人留在房里……但那时,我也亲眼瞧见她点了王怜花好几处穴道,除非有别人救他……”
沈浪道:“王怜花落入朱七七之手,根本无人知道。”
熊猫儿道:“除了金不换。”
金不换赶紧大声道:“王怜花此刻已恨不得要剥我的皮,我怎会帮他。”
熊猫儿冷笑道:“你说的话我可不能相信,我得问问朱七七……呀!原来朱七七也走了,沈浪,你……你怎么能放她走?”
沈浪道:“我将她交给了她的姐夫。”
熊猫儿道:“她若又出了事,如何是好?”
沈浪微笑道:“范汾阳之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此人行事最是小心谨慎,当真可说是滴水不漏的人物。”
熊猫儿失笑道:“对了,我那日虽气得他要死,但是在未摸清我底细之前,也绝不肯和我动手,这样的人,难怪要成大业,发大财了。”
沈浪道:“将朱七七交给他,自然可以放心。”
熊猫儿道:“像这样的人,走路也一定不快,咱们去追,也许能追得着。”
沈浪还未答话,人群中突然有人接嘴道:“他们两位方才是乘着马车走的,迫不着了。”
熊猫儿笑道:“那范汾阳果然是大富户的架子,他跟我们一齐来的,却想不到他竟然令人在外面准备好了马车。”
沈浪摇头道:“不会是他,他与我一路赶回,片刻不停就到了这里……也许是丐帮兄弟为他们备下车马……”
熊猫笑道:“管他是谁的车马,反正……”
钱公泰突然沉声道:“敝帮遵行古训,从来不备车马。”
沈浪微一沉吟,忽地变色道:“不好。”
熊猫儿极少瞧见沈浪面目变色,也不禁吃惊道:“什么事?”
沈浪道:“此事必定又有诈,说不定又是王怜花……”
熊猫儿跺脚道:“又是王怜花?”
沈浪道:“无论如何,咱们快追!”
熊猫儿将金不换推到钱公泰面前,道:“这厮交给你,你可得千万小心,否则一个不留意,就会让他逃了……”语声未了,已与沈浪双双掠了出去。
朱七七坐在车厢里,心里乱七八糟的,她既想不通王怜花怎会变了女子,又在恨着沈浪……沈浪……
范汾阳的马,就在车旁走,他那挺直的身躯,成熟的风仪,在淡淡的星光下,显得更是动人。
朱七七暗叹忖道:“三姐真是好福气,而我……我不但是个薄命人,还是个糊涂鬼,明明抓住了王怜花,偏偏又被他跑了。”
只听范汾阳笑道:“这次你真该去瞧瞧你的三姐才是,她听说你从家里跑出来,着急得三天没有吃下饭。”
朱七七道:“她反正现已在发胖,饿几天反而好。”
范汾阳大笑道:“正是正是……但这话你可不能让她听见,她现在就怕听见‘胖’字,有人说她胖,她真会拼命。”
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八弟……”
朱七七失声道:“八弟的事你也知道了。”
范汾阳颔首叹道:“这也是沈浪告诉我的……唉,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偏偏……唉,只望他吉人天相,还好好活着。”
提起她八弟火孩儿,朱七七又不禁心如刀割,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一一这可爱的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幽幽问道:“这件事,爹爹可知道么。范汾阳道:“谁会告诉他老人家,让他伤心。”
朱七七垂首道:“对了,还是莫要让他老人家知道的好,总有一天……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将老八找回来的。范汾阳默然半晌,突然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五哥近日来,名头越发高了,日前在大同府与人一场豪赌,就赢了五十万两,大同府的人都在说,朱五公子一来,就将大同府的银子全带走了,最可笑的,太行山的‘拦路神’李老大,居然想动他主意,那日却被他倒打一耙,非但削了李老大的两只耳朵,连太行山窖藏的两千多两金子,也被他带走了,日前你三姐过生日,他就送了对金寿星,你三姐高兴得要命,后来把那金寿星称了一称,恰巧是两千多两。”
朱七七叹道:“三姐的生日,我都忘了。”
范汾阳兴致冲冲,又道:“你大哥……”
朱七七掩起耳朵,道:“你莫要再说他的事了,他运气总是好的,你们运气都好,只有我……是个倒霉的人。”
范汾阳笑道:“你错了,朱七小姐的名头,近日在江湖中可也不弱,我虽未见着你,但你的事却听了不少。”
朱七七道:“所以你就找沈浪问,是么?”
范汾阳笑道:“我只是……”
朱七七冷笑截口道:“告诉你,我的事与他无关,你以后莫要再向他问我,他…… 他……他,我根本不认识。”
范汾阳耸了耸肩,笑道:“好,你既不认得,我就……”
话未说完,胯下的马,突然疯了似的一跳。
范汾阳吃惊之下,赶紧挟紧了腿。
只见那匹马竟发狂般向斜地里奔了出去,上下跳跃,不住长嘶,饶是范汾阳骑术精绝,竟也无法将它控制。
朱七七大惊叫道:“姐夫,姐夫你……”
她话犹未了,这马车突也发了狂似的向前狂奔起来。
朱七七又惊又怒,呼道:“赶车的……喂!你……”
那赶车的丐帮弟子自车厢前的小窗口探首出来,笑道:“姑娘,什么事。”
朱七七道:“你瞎了眼么,等一等呀,我姐夫……”
赶车的丐帮弟子笑道:“你姐夫吃错了药,那匹马也一样,疯人疯马,正和在一起,等他则甚。”
朱七七大惊道:“你……你说什么?”
赶车的哈哈一笑,道:“你不认得我?”
朱七七道:“你……你是谁。”
赶车的笑道:“你瞧瞧我是谁?”
大笑声中,伸手往脸上一抹一王怜花,又是王怜花。
朱七七又惊又怕,简直又快发疯了,狂叫道:“鬼,又是你这恶鬼?”
王怜花嘻嘻笑道:“朱姑娘,你吃惊了么。”
朱七七探首窗外,范汾阳人马都已瞧不见了,她想拉开车门往下跳,怎奈这车门竟拉不开。
王怜花大笑道:“朱姑娘,你安静些吧,这马车是特制的,你逃不了的。”
朱七七怒喝道:“恶鬼,我和你拼了。”
拼命一拳,向那小窗子打了过去。
但王怜花头一缩,朱七七就打了个空。
她拳头打出窗外,手腕竟被王怜花在窗外扣住了。
朱七七两只腿发疯般向外踢,怎奈这马车乃系特制,车厢四面竞夹着钢板,踢得她脚趾都快断了。
王怜花却在外面嘻嘻笑道:“好姑娘,莫要动,我伤还没有好,不能太用力。”
朱七七嘶声道:“你为什么不死,你死了最好。”
王怜花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坏人,一时间怎会死得了。”
朱七七拼命挣扎,怎奈脉门被扣,身子渐渐发软。
只觉王怜花的嘴,竟在她手上亲了又亲,一面笑道:“好美的手,真是又白又嫩……”
朱七七怒喝一声道:“恶贼,我……我……”
突然一头撞向车壁,立刻晕了过去。
沈浪,熊猫儿,一路飞掠。
突听道旁暗林中传出一声凄惨的马嘶。
两人对望一眼,立刻转身飞掠而去,只见范汾阳站在那里不住喘息,他身旁却倒卧着一匹死马。
沈浪失声道:“范兄,这是怎么回事?”
范汾阳连连跺足,道:“糟了,糟了!”
熊猫儿着急道:“什么事糟了,倒是快说呀。”
范汾阳道:“你们可瞧见朱七七了?”
熊猫儿大惊道:“她不是跟着你的么?”
范汾阳再不答话,转身就走。
熊猫儿、沈浪对望一眼,都已猜出大事又不好了,两人齐地放足跟去,熊猫儿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七七究竟到哪里去了。”
但范汾阳却是一言不发,放足急奔。
沈浪、熊猫儿也只得在后面跟着。
三个人俱是面色沉重,身形俱都有如兔起鹘落,夜色深深,星光淡淡,城郊的道路上,全无人影。
忽然间,只见一辆马车倒在路旁,却没有拉车的马。
范汾阳一步窜了过去,拉开车门。
车厢中空空的,哪里有人。
熊猫儿动容道:“这可是她乘的马车?但……但她怎地不见了。”
范汾阳惨然长叹一声,道:“我对不起她爹爹,对不起她三姐,也……也对不起你们。”
熊猫儿跌足道:“果然出了毛病了,这……”
突听沈浪道:“你瞧这是什么?”
车座上,有块石头,压着张纸条。
熊猫儿一把抢过来,只见纸条上写着:“沈浪沈浪,白忙一场,佳人已去,眼青面黄。沈浪沈浪,到处逞强,遇着王某,心碎神伤。”
熊猫儿大喝一声,道:“气死我也,又是王怜花。”
范汾阳切齿道:“恶贼,果然好手段,不想连我都上了他的当。”
熊猫儿厉声道:“咱们追。”
沈浪叹道:“他抛下车厢,乘马而行,为的便是不留痕迹,也不必沿路而行,此人狡计多端,巢穴千百,却教我等追向哪里?”
熊猫儿怒道:“如此说来,难道咱们就算了不成?”
沈浪淡淡道:“你等我想一想,说不定可以想出主意。”
伸手抚摸着车厢,久久不再言语。
朱七七醒来时,只觉头上冰冰的,冷得彻骨。
她的头立刻完全清醒,伸手一摸,头上原来镇着个雪袋,她一把抛开,便要夺身跳起来。
但是她上身刚起来,立刻又只得躺下。
她竟是赤裸裸睡在棉被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衣裳。
而王怜花那双邪恶的眼,正在那里含笑瞧着她。
朱七七只得躺在床上,拥紧棉被,口中大骂道:“恶贼,恶鬼,恶狗……”
王怜花笑嘻嘻道:“你若吃狗肉,我就让你吃如何?”
朱七七嘶声道:“恶贼,还我的……我的衣服来。”
王怜花大笑道:“有人告诉我,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脱光她的衣服……哈哈,这法子果然再妙也不过。”
朱七七红着脸,切齿道:“总有一天……”
王怜花笑道:“总有一天,你要抽我的筋,剥我的皮,是么……哈哈,这话我也听得多了,我想也尝尝被人抽筋剥皮的滋味,只可惜那一大却迟迟不来。”
朱七七道:“你……你……”
突然翻过身子,伏在枕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既不能打他,也打不过他,骂他,他更全不在乎——她除了放声痛哭一场,还能做什么?
她一面痛哭,一面捶着床。
王怜花笑嘻嘻地瞧着她,悠然道:“手莫要抬得太高,不然春光就被我瞧见了。”
朱七七果然连手都不敢动了,将棉被裹得更紧。
王怜花长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何必呢?”
朱七七嘶声道:“你若是可怜我,就杀了我吧。”
王怜花道:“我怎舍得杀你,我对你这么好……”
朱七七大呼道:“噢,天呀,你对我好。”
王怜花笑道:“你仔细想想,我从开始认识你那天到现在,有哪点对你不好?你想打我,杀我,我却只想轻轻地摸摸你。”
朱七七痛哭道:“天呀,天呀,你为什么要生这恶贼出来折磨我……我……”
王怜花笑道:“对了,我命中就是你的魔星,你想逃也逃不了,你想反抗也反抗不了,这是天命,任何人都没有法子。”
他笑着站起来,笑着走向床边。
朱七七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用棉被紧裹住的身子,缩到床角,瞧见王怜花那双眼睛,她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王怜花嘻嘻笑道:“你明明知道,何必问我?”
他走得虽慢,却未停下。
朱七七嘶声大呼道:“你站住。”
王怜花道:“你若是想叫我站住,你只有起来抱住我,除此之外,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有法子叫我站住了。”
沈浪手抚着车厢,突然大声道:“有了。”
熊猫儿喜道:“你已想出了法子?”
沈浪道:“你我想追王怜花的下落,就只有一个法子。”
熊猫儿急急问道:“什么法子?”
沈浪道:“就是等在这里。”
熊猫儿怔了一怔,道:“等在这里?难道天上还会平空掉馅饼不成?难道王怜花那么笨,还会自己送上门来?”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摸摸这车子。熊猫儿、范汾阳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车厢。沈浪道:“你可摸出有什么异样?”
范汾阳道:“这车子看来分外沉重,似乎夹有铁板。”
沈浪道:“不错,这车子乃是特制。”
熊猫儿道:“车子是特制又如何?”
沈浪道:“要制成这样一辆车子,并非易事,王怜花绝不会白白将之舍弃。”
熊猫儿道:“你是说他会回到此地,将这车子弄回去?”
沈浪道:“正是。”
熊猫儿摇头道:“这车子纵是金子打的,王怜花也未必会为这部车子来冒险,这一次,你大概是想错了。”
沈浪笑道:“只因他决不会觉得这是冒险,才会回到这里……”
范汾阳拍掌道:“不错,在他计算之中,必定以为我们瞧见车中纸条之后,立刻就去四方追查,绝不会想到我们还会等在这里。”
熊猫儿亦自拍掌道:“连我自己也想不到守在这里,王怜花那厮又不是沈浪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更想不到了。”
沈浪道:“这就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熊猫儿道:“但……我想他自己决不会来的。”
沈浪道:“何必要他自己前来,只要有他部下拉车子,我们就能追出他的下落,这总比四处盲目搜寻好的多。”
熊猫儿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王怜花已走到床边。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若敢上来,我就自己将舌根咬断。”
王怜花道:“你宁可死,也不愿……”
朱七七道:“对了,我宁死也不愿被你沾着一根手指。”
王怜花道:“你这么讨厌我?”
朱七七道:“我不但讨厌你,还恨你,恨死你了。”
王怜花笑道:“你若真是恨我,就该嫁给我。”
朱七七道:“恨你反而嫁给你,你……简直在放屁。”
王怜花大笑道:“只因你根本就只有一个法子对付我,这法子就是嫁给我,你嫁给我后,这一辈子都可折磨我,要我赚钱给你用,要我为你做牛做马,稍不如意,还可向我撒娇发威,你瞧除了嫁给我,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这样出气。”
这些话当真是空前的妙论。
朱七七听得呆了,既是气恼,又觉哭笑不得。
王怜花笑道:“看来你也同意了,是么,来……”
他一条腿已要往床上抬。
朱七七大喝道:“下去,你……你莫要忘了,我也有一身武功,而且……你伤还未愈,你……你……何必现在就拼命。”
王怜花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朱七七身子往后退,直往后退。
她虽然明知王怜花伤势还未愈,但不知怎地,她瞧见王怜花就害怕,竟不敢和王怜花动手。
王怜花那双眼睛里,竟似有股淫猥的魔力,这种淫猥魔力,最能令女孩子情怯心虚。
王怜花的手,已拉住那床棉被了。
朱七七突然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居然会笑,当真比什么事都要令王怜花吃惊,他的手,也不知不觉停住了。
朱七七笑得很甜,也很神秘。
王怜花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朱七七道:“我笑你真是个呆子。”
王怜花笑道:“我会是呆子?我一生中不知被人骂过多少次,什么恶毒的话都有人骂过我,但却没有人骂过我呆子。朱七七道:“但你却当真是个呆子。”
王怜花笑道:“我呆在哪里?你倒说来听听。”
朱七七道:“难为你还自命风流人物,居然竟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事。”
王怜花道:“哦……”
朱七七道:“你可知道女孩子最恨的,就是男人对她粗鲁,最讨厌的就是男人不解风情,你若不是呆子,为什么偏偏要被人恨,要被人讨厌呢?”
王怜花叹道:“噢……嗯……唉……”
朱七七道:“你若是以温柔对我,说不定我早就……早就……”
她嫣然一笑,垂下了头。
她的语声是那么温柔,甜美,她的笑,是那么娇羞,而带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诱人魅力。
她情急之下,终于使出了女子最厉害的武器。
王怜花默然半晌,突然反手打了一掌,道:“不错,错了。”
朱七七笑道:“什么不错,错了。”
王怜花叹道:“你说的不错,是我错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该好好坐在那里陪我聊聊。”
王怜花道:“好,你说聊什么吧?”
朱七七眼波一转,道:“你是怎么从我手里逃出来,我到现在还想不通。”
王怜花笑道:“我若不说,只怕你永远也想不通。”
朱七七道:“所以我才要你说呀。”语声微顿又道:“我先问你,可是你手下帮着你?”
王怜花笑道:“我被点了好几处穴道,又受了伤,若没有人帮我,我怎逃得出。”
朱七七道:“但你已经易容,我也易容,他们怎会认得出你,你已被人捉住的事,本没有一个人知道呀。王怜花大笑道:“你可知道,我虽经易容,却在脸上留下了特别的标志,这自然是我事先已与属下约定好的,否则我纵非被迫,也时常易容,面貌可说千变万化,他们又怎会认得出谁是他们的帮主?”
朱七七暗中咬牙,口中却笑道:“呀,到底是你聪明,这一点我实在没想到。”
王怜花笑道:“你虽然以为别人认不出我,其实我一到街上,我的属下立刻就知道,那条街上,我属下至少有十个。”
朱七七心里更恨,笑得却更媚,道:“他们既已认出你,为何还不下手呢?”
王怜花道:“那是我性命却被你捏在手中,他们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胡乱出手,但从那时起,便已有人在暗中盯着你,等待机会。”
朱七七叹道:“想不到你的属下倒也都厉害得很。”
王怜花笑道:“强将手下,自然无弱兵了。”
朱七七道:“他们的耐心倒也不错,竟等了那么久。”
王怜花道:“他们只等到你送那猫儿出去时再进来,为了行事方便,不引人注意,来的人却是女的,我便在其中选了一个,来做我的替身,我穴道被解后,立刻就将她改成我那时的模样。”
朱七七道:“但这件事可要花不少时间呀?”
王怜花笑道:“他们自然也怕你中途撞见,所以早已在门外另设埋伏,故意阻挡你,故意拖延你的时间……”
朱七七道:“呀,我知道了,那两个认错人的汉子,也是你的属下,他们故意认错我,就是为了拖延我的时间。”
王怜花颔首笑道:“不错。”
朱七七道:“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那些送丧的女子,也必定就是进去救你的人……只恨她们其中还有个人故意弄了我一身鼻涕。”
王怜花笑道:“那白床单下的死尸,就是我。”
朱七七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行事,安排得当真周密。”
王怜花哈哈大笑道:“过奖过奖。”
朱七七道:“但我不懂了,你既已脱身,你们为何还不向我下手、为何还要故意留个替身在那里,这岂非多费事么?”
王怜花道:“那时我为何要向你下手?那时他们纵然擒住你或是伤害了你,只是伤害了你,于我倒可说没有半分的好处。”
朱七七道:“但你们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怜花道:“那时我们若是惊动了你,你势必便已停止暗算沈浪的计划,那对我可说是有害无益,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稳住你。”
朱七七叹道:“你好厉害。”
王怜花笑道:“女孩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个厉害的男人做妻子,这样,她一辈子都不会被欺负了。”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缓缓道:“这话倒不错。”
她眼睛望着王怜花,心里却又不禁想起沈浪:“沈浪,可恨的沈浪,你若不要我走,我会被人欺负么?”
王怜花长长吐了口气,道:“现在,什么事你都懂了吧。”
朱七七道:“我还有件事不懂。”
王怜花道:“什么事?你问吧。”
朱七七道:“你易容之后,却在脸上留下了什么标志?”
王怜花微微一沉吟,笑道:“你瞧我脸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朱七七瞧了半晌,道:“你脸上……没有呀。”
王怜花将脸凑了过去,道:“你瞧仔细些。”
朱七七沉吟道:“你鼻子很直,眼睛很大……你的嘴……呀,我瞧出来了,你是不是说你嘴角上的这粒痣。”
王怜花笑道:“就是这颗痣,我无论怎样易容,这粒痣必定都在的。”
朱七七道:“但……但这痣并不太大,而且,世上长这种痣的人,也并不少,你的属下又怎会就瞧出是你呢?”
王怜花笑道:“他们自然久经训练,对这粒痣的角度,部位,却记得特别清楚,我再向他们使个眼色,他们再不懂,可就真是呆子了。”
朱七七凝目瞧着那粒痣,口中却笑道:“想不到你竟然真将这种秘密告诉了我。”
王怜花道:“你高兴么?”
朱七七道:“我高兴……高兴极了。”
王怜花缓缓道:“其实你该难受才是。”
朱七七睁大眼睛,道:“难受,为什么?”
王怜花缓缓道:“你若有逃走的机会,我会将这种秘密告诉你么?”
朱七七道:“你若一直这么温柔对我,你就算请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又怎会逃?”她虽然极力想笑得很甜,但她那笑容终是显得有些勉强。
王怜花笑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朱七七道:“自然是真的,我……对沈浪早已伤心了,而世上除了沈浪外,又有什么别的男人比得上你?”
王怜花笑道:“既是如此,来,让我亲亲。”
他身子又扑了上来。
朱七七面色立变,口中犹自强笑道:“你瞧你,咱们这样说说话多好,又何必……”
王怜花突然仰首大笑起来,笑道:“好姑娘,莫再玩把戏了,你那小心眼在想什么,我若再瞧不出来岂非真的是呆子。”
朱七七道:“我……我是真的……”
玉怜花道:“你若是真,我此刻就要证明。”
说话间,人已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朱七七的身子,格格笑道:“对别的女孩子,我若温柔些,也许可以打动她的心,但对你……我早已知道对你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沈浪、熊猫儿、范汾阳三人躲在暗中。
夜深,风雨虽住,但天地间却更寒冷。
熊猫儿不住举起那酒葫芦,偷偷喝一口,范汾阳不住仰望天色,显得甚是不耐,只有沈浪……
沈浪仍是始终不动声色。
熊猫儿终于忍不住道:“依我看,他们未必会来。”
沈浪道:“会来的。”
熊猫儿叹道:“你若是判断了一件事,就永远没有别的事能动摇你的信心么?”
浓浪微笑道:“正是如此。”
熊猫儿长叹一声,道:“这一点我倒真佩服……但若换了我是王怜花,就再不会回来取这劳什子的马车了。”
沈浪笑道:“所以你永远不会是王怜花,像他那种野心勃勃的人,若有必要时固然不惜牺牲一切,但若无必要时,他就会连一个车轮也不肯牺牲了。”
范汾阳突然道:“沈兄说的不错。”
沈浪笑道:“若是熊猫儿,固然绝不会再回来取这马车,但若换了范汾阳,他也会回来拿的……范兄,你说是么?”
汾阳道:“正是。”
熊猫儿“咕嘟‘’喝下口酒,长叹道:“这就难怪你们会发财了。”
范汾阳微微一笑道:“发财,并不是坏事。”
突听一阵人声传了过来。
熊猫儿大喜道:“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