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古龙
第三十九章、危机一发间

每隔一条路,溪水中就有些猪羊牛马,叫你喝不得溪水。
沈浪不急不缓地走着,就像是在游山玩水似的,从头到脚,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朱七七伏在他肩上,昔日那丰润美丽的樱唇,如今早已干裂,昔日那光亮灵活的眼睛,如今已满布血丝。
但就在这干裂的嘴角,仍挂着一丝欢愉的微笑,就在这充血的眼睛里,仍闪动着幸福的光。
只要在沈浪身旁,她已别无他求。
熊猫儿却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沈浪,你究竟想怎样?”
沈浪微微一笑,忽然自怀中取出件东西,他捏紧拳头,指缝里似有银光闪闪,却瞧不出究竟是什么。
熊猫儿又忍不住问道:“这是……”
沈浪微笑道:“你猜猜这是什么?”
熊猫儿摇头道:“我猜不出。”
王怜花冷笑接口道:“此时此刻,沈兄居然还有心情叫人猜谜语,捉迷藏,这倒真是天真的很,可爱的很。”
沈浪也不理他,微笑道:“你可曾瞧见我用过暗器?”
熊猫儿道:“从未见过。”
沈浪道:“所以,你们便以为我不善于使用暗器,是么?”
熊猫儿一时也猜不透他是何用意,唯有点头道:“嗯。”
沈浪大笑道:“你错了,想我沈浪自髫龄学武,无论轻功剑术,轻功硬功,那一样不是天下一流的高手,焉有不通暗器之理。”
熊猫儿听见他居然自吹自擂起来,这当真是从来未有的事,沈浪笑的得意扬扬。
熊猫儿唯有苦笑道:“不错不错,我……我错了。”
朱七七嫣然道:“他行事光明正大,自然不屑以暗器伤人。”
沈浪笑道:“这倒有些道理,但也不太对。”
熊锚儿苦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吧。”
沈浪大笑道:“我不愿使用暗器,只因我所用的暗器大过狠毒。”
熊猫儿道:“哦……”
沈浪扬了扬手,道:“这就是我素来不肯轻易施展的暗器。”
他的手一扬,指缝间的银光更亮。
熊猫儿道:“这……这究竟是什么暗器?”
沈浪微笑道:“这暗器叫做‘九天十地,搜魂神针’,无论是谁,只要沾着一点,半个时辰中便要全身溃烂而死,普天之下,再也无药可救。”
王怜花冷冷道:“你这种暗器只怕未必只有你沈浪会用。”
沈浪笑道:“但这暗器还有一样最厉害的地方。”
王怜花道:“哦……”
沈浪道:“说来别人也许不信,这暗器委实已近通灵,本身已有搜魂的魔力,此刻,只要我的手一扬……”
他忽然抬头瞧了瞧树木梢头,又瞧瞧丛石后,缓缓接道:“这‘搜魂神针’脱手飞出后,对方无论躲在多么隐密的地方,也休想能躲得了。”
熊猫儿动容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暗器?”
沈浪笑道:“我说话几时骗过你。”
他又瞧了瞧树梢石后,大声接口道:“你若不信,我立刻就可以让你瞧瞧。”
话犹未了,树梢头,花丛中,甚至远处的假山岩石后,立刻有十余条黑衣人影掠出,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
沈浪大笑道:“你瞧我这暗器如何,还未使出,也将躲着的人吓走了。”
熊猫儿笑道:“果然不错,奇怪的是,世上有这样厉害的暗器,我居然连听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不知你可以让我瞧瞧么?”
王怜花应声道:“在下也正想开开眼界。”
沈浪沉吟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瞧的。”
朱七七忍不住笑道:“你就让他们瞧瞧吧。”
沈浪笑道:“最想瞧的,只怕是你,是么?”
朱七七红着脸垂首道:“嗯。”
沈浪目光四下一转,微笑道:“让你们瞧瞧,想来也无妨……”
他缓缓摊开了手掌,掌上哪有什么暗器。
他紧紧捏着的,只不过是锭银子。
熊猫儿怔住了,道:“这……这……这……是什么?”
沈浪微笑道:“这不叫‘搜魂针’,这叫做‘吓人针’。”
熊猫儿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
朱七七拍手娇笑道:“我早该想到,世上哪有像他说的那种暗器,我早该想到这不过只是说着唬人的。”
熊猫儿笑道:“但这‘唬人针’,倒的确比世上任何暗器都要厉害,别的暗器至少也得要使出来,这‘唬人针’连使都不必使,别人已被吓跑了。”
朱七七笑道:“但这种‘暗器’,除了沈浪又有谁能使得出来……若是我使出来,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王怜花叹道:“此计虽妙,但你我反正已无路可走……反正已是跑不了的,纵然将这探子吓跑,又能如何?”
熊猫儿笑声渐渐停止,终于又笑不出来。
快活王皱着眉头,仿佛已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他刚端起酒杯,便瞧见十余条黑衣大汉,像是一群被狐狸惊散了的兔子似的,狼狈逃了回去。
这些大汉一个个俱是神色惊惶,快活王面色也变了,拍案道:“混帐,谁叫你们回来的。”大汉们仆地跪了一片,惶声道:“启禀王爷,只因那……那沈浪……”
快活王动容道:“本王还未出手,沈浪难道敢先向你们出手?”
那为首一条大汉伏地道:“他……他的暗器……”
快活王皱眉道:“沈浪居然也使了暗器?他使的是什么暗器?”
那大汉道:“属下还不知道。”
快活王厉声道:“为何还不知道?”
那大汉嗫嚅道:“他……他还未使出……”快活王大怒道:“他暗器还未使出来,你们这些无用的混蛋就逃了么?你……你们居然还有脸回来见我?”那大汉以首顿地,惨然道: “若等他暗器使出,属下们只怕就不能活着回来见王爷了。”
快活王拍案道:“放屁……简直是放屁!”
那大汉道:“他那暗器叫做‘九天十地,搜魂神针’,暗器本身已有神通,属下等无论躲在哪里都休想能躲的了。”快活王皱眉道:“九天十地搜魂神针?你怎会知道?”
那大汉道:“属下听他自己说的。”
快活王怒喝道:“为什么?你可知道这活只不过是沈浪故意说来吓你们的,普天之下,哪有这种见鬼的暗器?”
那大汉以首顿地,额上已流出了鲜血道:“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属下等自然不信,但沈浪……沈浪他……”
快活王道:“你们就如此怕他。”
那大汉颤声道:“属下……属下等委实……委实有些怕他。”
快活王气得脸色铁青,冷笑道:“很好,沈浪呀沈浪,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居然就将本王设下的埋伏吓退了,但你还是跑不了的。”
他瞧着案头的沙漏,一字字道:“你可知道本王在这快活林外,还伏下了最后一着棋,一百八十张百石强弓,正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你哩。”
他厉声狂笑道:“沈浪呀沈浪,你根本就无路可走!否则本王又怎会放你。”
朱七七拉着沈浪的手,道:“咱们立刻就可以逃出这快活林了,快走吧。”
王怜花苦笑道:“出了这快活林,虽然也未见得就能逃走,但至少总比留在林中好得多,计算时间咱们的确还可以出得去。”
沈浪缓缓道:“咱们不出去。”
王怜花皱眉道:“不出去?难道还留在这里?”
沈浪道:“不错,咱们只有躲在这快活林里。”
王怜花失声道:“为什么?”
沈浪微笑道:“你难道真的想不通这道理?”
王怜花冷笑道:“这若也有道理,那么世上的道理也免大多了。”
沈浪沉声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快活王若非算准你我必定无法逃脱,若非早已十拿九稳,又怎会让咱们走?”
王怜花道:“这好像是废话,你好像已说过二十次了。”
沈浪也不理他,缓缓接道:“此人能成大业,行事必定十分谨慎,纵然知道我等体力已不支,还是不会放咱们走出这快活林的。”
王怜花道:“他既然已将咱们看成唯一的强仇大敌,行事自然不敢有疏忽……”
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再无讥消之意,失声道:“呀,不错,他绝不让咱们走出这快活林,他必定另有布署。”
沈浪道:“在这快活林外,他必定另有埋伏,致命的埋伏。咱们若不能出林,也就罢了,只要出林一步,只怕就……”
朱七七失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被困死在这快活林不成?”沈浪沉声道:“而今你和我唯一的生命,便是先在快活林中寻一个隐密之地,躲藏起来,等到天黑之后,再设法逃出去。”
王怜花叹道:“只是这快活林中,又怎会有咱们的藏身之处?”
熊猫儿也忍不住接口道:“此刻这快活林处处都可能是陷阱,处处都可能有埋伏,咱们又到哪里去寻个安全之处?”
沈浪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算准了这快活林中还有个安全之处,所以才将那些探子骇走,叫他摸不清咱们究竟要往哪条路去。”
王怜花道:“这附近的探子虽已被骇走,但前面说不定还有暗卡。”沈浪道:“咱们不往前走,往后退,原路退回……方才咱们已走过的路,路上的暗卡必定早已撤销,只因快活王绝对想不到咱们会往后退的。”
朱七七道:“但……但咱们究竟要退到哪里?”
熊猫儿道:“究竟是什么地方才是这快活林中唯一的安全之处。”
沈浪微笑道:“你们跟着我走,自然就会知道了。”
王怜花仰大叹了口气,道:“但愿你算的不错,现在咱们剩下的只怕已不足半个时辰了。”
快活王筷子蘸酒,在桌上划着。
他划的是炔活林的地图,口中喃喃道“沈浪现在正在这里……这里从第十二道暗卡到第三十道暗卡都已被他骇退,他必定要由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他忽然抛去筷子,沉声道:“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这三道暗卡还在么?”
一条大汉恭身道:“在!”
快活王叱道:“为何到此刻还未有消息报来?”
那大汉道:“属下不知。”
快活王厉声道:“林中暗卡,是谁调派的?”
他身后一条劲装少年抢步而出,恭身道:“乃是弟子调派的。只见他英俊强悍,护心铜镜上有个”三“字,正是急风三十六骑中的第三骑。快活王道:“此刻外面还有几道暗卡?”
急风第三道:“除了第五至第十二道暗卡已复命交差,第十二至三十道暗卡被骇退之外,此刻还有十四道暗卡在外。”
快活王道:“你派在哪里?”
急风第三骑道:“这十四道暗卡俱都在此林的最外面,沈浪等一行人若想出林,无论他走到哪条路,都必定会通过这十四道暗卡所在之地。”
快活王喝道:“你能确定?”
急风第三骑道:“弟子已将图中地势全都仔细衡量过,绝不会错。”
快活王道:“既是如此,怎地至今还未有消息报来?此刻所剩时间已不多,他万万不致留在原地不动,他只要往前走便不该无有消息。”
急风第三骑沉吟道:“也许,沈浪已走不动了。”
快活王怒道:“放屁!他爬也要爬的。急风第三骑道:“莫非沈浪已出手将暗卡拔了去?”
快活王厉声道:“时间未到之时,他怎敢先出手?只要他一出手,本工也可提前出手了,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的。”
急风第三骑垂首道:“是。”
快活王拍案道:“你还不快去查个明白?”
急风第三骑道:“是!”连退七步,转身掠去。
快活王瞧着面前的沙漏,恨声道:“沈浪,你能往哪里去,你还能往哪里去?本王就不信你能逃得出这天罗地网,除非你能插翅飞出去。”
过了还不到盏茶时分,那急风第三骑便已掠回,他虽然极力作出镇静之态,但仍掩不住神色间之惊惶。
快活王不等他来到面前,便已急急间道:“到底是怎么回来回事?快说?”
急风第三骑恭身道:“他……他竟未往前走,难道他竟真的在原地?”
急风第三骑道:“弟子也曾到那里窥探,沈浪并未在留在那里。”
快活王变色道:“他到哪里去了?”
急风第三骑垂首道:“看来,他好像失踪了。”快活王大怒道:“混帐!失踪,他难道有隐身法?他难道真的插翅飞了出去?”
急风第三骑道:“弟子本也不信,但……但到处瞧了一遍,确实没有瞧见沈浪的影子,他也竟似突然从地上消失了。”
快活王怒喝道:“岂有此理,世上那有这样的事。”
急风第三骑嗫嚅道:“但……但他明明……”
快活王拍案道:“混帐,住口!”
急风第三骑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
快活王身后一个少女忽然道:“他即没有往前走,会不会往后退了。”
快活王道:“往后退?难道他要自投死路不成!难道他……”
突又一拍案子,失声道:“呀,不错!以沈浪之聪明,必已想到不能往前走,是以他才骇退了附近的暗卡,正是要往后退。”
急风第三骑忍不住道:“但……但他怎敢……”
快活王厉声道:“他自然算准了后路的暗卡必已撤销,他自然算准了本王想不到他会往后退的。”
他紧握双拳,重重捶着桌子,恨声道:“这厮委实恶魔,本王纵横天下数十年,委实从未遇见到像他这么厉害的对手,竟能令本王也错算一步。”急风第三骑道:“但他纵然后退,又能退到哪里?”
快活王冷笑道:“他自然先要找个隐密之处躲起来。”
急风第三骑道:“但在这快活林中,他又能躲在哪里。”
快活王厉声狂笑道:“正是如此,他躲不了的。他纵然躲在地下去,本王也要将他挖出来,他若能活到明天,本王就算他本事。”
他戛然顿住笑声,喝道:“急风第一骑何在?”
一个英悍少年应声抢出,恭身道:“在!”
快活王道:“你与九,十两骑,率领九人前往听涛馆一带搜索,若是发现沈浪等人的行踪,暂时且莫出来,立刻以旗花火箭报来。”
急风第一骑道:“遵命!”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十一人随他快步而去。
快活王喝道:“急风第三骑何在?你与十一、十二两骑,另率九人,前往松香馆一带搜索,只要发现沈浪……”
这武林枭雄委实在旷代之才,此刻虽在愤怒之中仍是调度从容,片刻间便将属下弟子分成十二队,每队十二人,分作十二路搜查,快活林中每分每寸的土地,都绝无遗漏之处。
这十二队俱是久经训练的英悍少年,应命之后,立刻便走了个干净,绝不浪费丝毫时间。
这十二队若再找不出沈浪的下落,世上只怕就再也没有别人能找得出了——沈浪难道真的飞上了天去。
快活王坐镇当地,指挥全局,一有消息,便可赶去,正如蛛网中央的蜘蛛,快活林仍有一百八十名强弓手在埋伏着,纵是飞乌,也难渡过,这当真可说是天罗地网,滴水不漏。
快活王仰天长笑道:“沈浪呀沈浪,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长笑声中,犬吠之声不绝,那急风第三骑牵着四条狮虎般的狼狗,直奔沈浪方才走过之处。
快活王拊掌道:“就凭本王这几条神大的鼻子,你也是躲不了的。”
沈浪突然拉着朱七七跃入那小溪,溪水并不深,仅淹没了他们的漆头,沈浪拉着朱七七连连纵身,口中轻叱道:“下来,都下来。”
熊猫儿毫不迟疑,立刻跟了下去。
王怜花想了想,叹道:“沈浪行事果然周密。”
朱七七却忍不住道:“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要在水里跑。”
沈浪沉声道:“方才我等走过地方,都难免留下气息,这气味人虽闻不到,却难逃过久经训练的狼狗鼻子,是以我等唯有在水中行走,才能逃过猎犬的追踪,人一入水,纵有气味,也被水流冲走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当真什么事都被你想到了。”
只见沈浪全力纵跃,口中突然轻轻叱咤,将溪水中那些猪牛犬马,赶着和他们一齐前走。
朱七七奇道:“你这又是在于什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立刻就会明白了……快活王只怕再也不会想过,他用来气咱们的牛羊犬马,反而变做咱们脱走的工具。”
朱七七更奇怪,皱眉道:“脱走的工具,这是什么意思?”
沈浪再不说话,却将那些畜牲往岸上赶,马跑得最快,狗跟在后面,羊次之,牛又次之,肥猪蹒跚地留在最后。
沈浪突然抱住了朱七七,飞身而起,跃在猪背上,微一借力,跃上牛背,再由牛背跃至羊背。
熊猫儿与王怜花自然也学着他的模样,等到沈浪跃上马背时,距离那溪水已有七八丈了。
沈浪骑在马上又奔出七、八丈,翻身跃下,将马远远赶走,牛羊猪狗也盲目地跟着马远远跑开。
朱七七道:“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沈浪道:“猎犬到了溪畔,气味突然中断,他们自然会想到咱们已跃人水中,自然要到对岸继续追踪,但这样一来,他们便再也追不着了。”
朱七七拍手笑道:“这么绝的主意,真亏你想得出。”
只见四面林木扶疏,月光掩映,前面一栋精致的屋字,红栏绿瓦,画廊曲折,碧纱窗里,静悄无人。
熊猫儿失声道:“这……这不是快活王住的地方么?”
沈浪道:“正是。”
熊猫儿道:“咱们难道……难道要躲在快活王住的屋子里。”
沈浪道:“正是。”
熊猫儿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沈浪道:“自然不是。”
熊猫儿着急道:“决活林里地方很多,咱们为何偏偏要躲在这里。”
沈浪道:“只因这地方是快活林中唯一安全之处。”
熊猫儿道:“安全之处?……这里能算绝对安全之处?……快活王随时随刻都可能回来,咱们……”
沈浪沉声截口道:“他绝不会回来的。”
他此刻已走入了快活王的屋子,熊猫儿也只得跟去,口中仍追问道:“你怎知道他不会回来?”
沈浪道:“咱们突然失去下落,他能安心回来休息么?此刻他们的搜索。必定密如蛛网,快活王就是那蛛蜘,必定要坐镇中央,蛛网上有响动,他才好立刻赶去,他左右亲近的人,自然全都跟着他,在没有抓到咱们之前,他们是绝不会回来的,此刻之快活林中,想来也唯有这问屋子是空的。”
熊猫儿道:“但……但他们……”
沈浪笑道:“他们暂时也绝不会到这里来搜索,因为他绝不会想到咱们竟躲在这里,这就是人类心理的弱点。”
熊猫儿道:“但……但万一他们想到了呢?”
沈浪道:“他们在别的地方都搜索不着的时候才会想到此处,但若要将这偌大的园林都搜索一遍,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他一笑接道:“所以,他们纵然要来这里,至少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所以,咱们在这里,至少还有三个时辰是安全的。”
熊猫儿道:“这……这还是太冒险。”
沈浪道:“不错,这的确有些冒险,但咱们此刻反正已无路可走,只有行险侥幸了,这终究是比较安全的路。”
熊猫儿苦笑道:“有时你小心的像个老太婆,有时胆子却又大得吓人。”
王怜花悠悠道:“这就是我唯一佩服沈浪之处。”
朱七七笑道:“原来你也有佩服沈浪之处的,你到底还是说了良心话了。”
沈浪忽又一笑,道:“咱们躲在这里,还有样好处。”
熊猫儿道:“什么好处?”
沈浪笑道:“此刻这快活林中,只怕只有这屋子还有食物,因为快活王本是个讲究饮食的人,而且自己吃的东西,也绝不会有毒。”
他早已在四下搜索,说到这里,他双手一举,手里奇迹般出现了一杯美酒,一大盆干脯水果。
朱七七几乎忍不住要欢呼起来,娇笑道:“沈浪,你真可爱极了,你简直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快活林里很静,非常静,数百人在林中搜索竟没有发出丝毫声息,只有偶尔可以听见几声犬吠。
快活王已有一个时辰多没有说话了,他不说话,别人谁敢出声。
暮露四合,天色渐暗,大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快活工突然一拍案子,厉声道:“蠢才,几百个人找四个人都找不到,还活着做什么。”
又过了摸约一个时辰,已没有一人再敢瞧快活王的脸,他眉目间的杀气,委实令人胆寒。
这时,才见到那急风第一骑,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其余十一人都远远跟在后面,不敢过来。
快活王厉声道:“还没有找到么?”
急风第一骑伏地道:“弟子几乎已将‘听涛馆’四周每一寸地都翻了过来,但……但实在找不到沈浪那厮的影子。”
快活王重重一拍案子,怒道:“无用的东西!”急风第一骑跪在地上,再也不敢站起。
过了半晌,急风第二骑也回来了,也是面色如土。快活王道:“你也没有找到?”
急风第二骑伏地道:“弟子几乎已将……”
快活王大怒道:“你几乎已将‘松香馆’四周每一寸地都翻过来了,还是找不着那厮的影子,是么?”
急风第二骑顿首道:“是。”
快活王怒喝道“混帐!你们非但一样的无用,连说话也是一样的胚子。”
急风第二骑吓得头都不敢抬起。
于是急风第三骑、第五骑……全都回来了,黑压压跪了一地,谁都不敢抬头,只因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找不着沈浪的影子。”
快活王连声大骂道:“混帐!没用的东西。”
急风第三骑最后牵着猎犬回来,脸色更难看。
快活王道:“人没有用,狗总该有些用吧。”
急风第三骑伏地道:“弟子牵着它们一路追到溪旁,但……”
快活王冷笑道:“沈浪比你们聪明的多,他想必下水去了。”
急风第三骑道:“是。”
快活王喝道:“但对岸呢?他们总要上岸的。”
急风第三骑道:“大黑,二黑在对岸嗅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嗅出来。”
快活工怒道:“放屁!沈浪难道借水遁走了不成?”
急风第三骑五体投地,不敢出声。
快活王怒声道:“混帐!全都是混帐!偌大的四个人,你们竞会找不着他,沈浪又非鬼怪,难道竟真的突然从地上消失了不成。”
急风第一骑伏地道:“弟子等委实已将这园中每个地方都搜索过了,纵然在园中遗落一根针,弟子们自信也可找到。”
快活王道:“既是如此,为何找不着沈浪……”
他冷笑一声,接道:“只怕你并没有……”
说到这里,目光一闪,话声突然顿住。
急风第一骑接着说道:“此刻园中剩下一个地方还未搜索,那便是在王爷的寝宫。”
快活王突然跳起来,怒吼道:“你早就想到了,是么?”
急风第一骑颤声道:“弟子……弟子……”
快活王喝道:“你为何不早说?”
急风第一骑道:“弟子本想不到沈浪会……”
快活王怒道:“蠢才!他自然要躲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蠢才,你为何不早些说出!”
他不怪自己未想到,反怪别人不早说,其实,在他方才那种情况下,他属下有谁敢在他面前说话。
但急风第一骑哪敢辩驳,唯有连连以首顿地,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快活王喝道:“此刻还不快去,还等什么?”
沈浪等人都已睡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谁都已倦极,累极,但在这种情况下,有谁能真得睡得沉。
但饶是如此,他们的体力还是恢复不少,尤其是沈浪,他看来更是精神焕发,就像是自己睡了三天三夜似的。
朱七七伏在他怀里,就像只小猫似的,简直不想走了。
那熊猫却是坐立不安,终于问道:“咱们什么时候闯出去?”
沈浪微笑道:“莫要着急,再等等。”
只听窗外犬吠之声不绝,但却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熊猫儿叹道:“奇怪,他们真的都没有往这边来,这么多人,竞没有一人想到这里么?”
沈浪笑道:“这只因快活王太厉害的缘故。”
朱七七“噗哧”笑道:“他被你骗了,还算厉害。”
沈浪沉声道:“快活王素来自恃才干,他才干确实也不错,是以他平日行事,一向独断独行,根本用不着别人进言。”
朱七七道:“不错,他实在是个独夫。”
沈浪道:“但这次,他却终于有了疏忽,只因为这是他自己住的地方,人们对于自己身边的事,都是最容易疏忽大意的,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是如此,是以有些人日断万机,丝毫不乱,却常常忘记自己的鞋袜在哪里。”
朱七七笑道:“你对于每种人的心理却了解得很,有时我实在奇怪,你也是一个人,为什么懂得的就比别人多。”沈浪一笑,接道:“若是别人有了疏忽,他手下的人必定会加以提醒,但快活王素来独断独行,别的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朱七七叹道:“我真该去告诉他,一个人无论多么聪明,绝不如一百人加在一起那么聪明的,每个人都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有时只要疏忽一次,就已够糟了。”
沈浪笑道:“所以常言说得好,三个臭皮匠,终是胜过一个诸葛亮。”
熊猫儿道:“但……但那些人为什么连一个过来瞧瞧的都没有呢?”
沈浪微微笑道:“没有快活王之命,谁敢闯入他的寝宫。”
熊猫儿拊掌笑道:“不错,只因他太厉害了,所以才害了自己,这样看起来,一个人还是莫要太过厉害才好。”
说到这里,窗外突然奇异的静寂了。
方才窗外虽也很静但总是还有些风吹草动,有些犬吠声,此刻,却突然静得有如坟墓。
夜色已深,月光自窗外照进来,照着沈浪的脸。
沈浪面色微变,一跃而起,道:“现在,他们搜索已过,想必立刻就要到这里来了,咱们走。”
朱七七、王怜花立刻掠了出去。
熊猫儿目光一转,突然自案上拿起毛笔,醮饱了墨,在那雪白的粉墙上,写下了八个大字:“多承招待,感激不尽。”
写完了,似乎意犹未尽,又在旁边加了行小字。
“只可惜酒太少了些。”
凄凉的月色,静静的照着这死一般的园林,照着树木,花丛,照着那精致的亭台楼阁,山石流水。
每一株树木,每一片花丛,每一处亭台楼阁的阴影中,都似乎潜伏着眼睛看不见的危机、陷阱。
朱七七轻轻喘息,悄声道:“咱们此刻往哪里去?”
沈浪悄声道“等到我一说‘去’字,熊猫儿与王怜花立刻带着你绕过那旁的小亭,直奔那花神祠后的岩洞去,但却切莫要入洞太深。”
朱七七骇然道:“那花神祠?那岩洞?但……但快活王不是在那里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快活王忽然想起咱们可能在这里……甚至是必定在这里,自要立即赶来,他对于自己这疏忽,必定十分羞怒,而羞怒之下,一定会动员所有的力量,绝不会再将主力留在那边,所以……”
他歇了口气,接道:“那边纵然有人留守,凭你们三个人的力量也可对付得了,那里离此甚远,你们动手时纵有响动,这边也听不见。”
朱七七道:“但别的地方……”
沈浪截口道:“别的地方都不如那地方的地,第一,那地方终是较为隐密,可以藏身之处也比别的地方多。”
朱七七想了想,道:“不错。”
沈浪道:“第二,那里已是快活林的外围,出路较多,在这黑夜之中,咱们随时都可以寻找机会冲出去。”
朱七七熊猫儿,齐声道:“不错。”
沈浪道:“第三,快活王雄才大略,究竟非常人可比,他虽将全力扑来这里,但对别的地方,也不会轻易放过。”
他沉声接道:“据我猜想,他必已将属下分为十队至十五队,其中至少有一半要扑来这里,另一半大概要分成扇形在园中搜捕,随时以旗花火讯与主力联络,是以除了那花神祠后的岩洞外,园中到处都是危机。”
这次连王怜花也点头道:“不错,快活王方才的疏忽,是他自己的住所,此刻的疏忽必定就是花神祠后的岩洞。”
熊猫也点点头道:“不错,我若是快活王,也不会留意到那花神祠后的岩洞的,因为他自己刚从那地方离开。”
沈浪道:“咱们此刻正是要以己之心,度人之意,一定要把握住快活王的心理,咱们这一战才有致胜的机会。”
朱七七已默然许久,此刻突然道:“但……但你万一算错了呢?”
沈浪道:“这一战已是咱们的生死之战,咱们都已将性命作为赌注,咱们的生死正是要决定于一念之间。”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是以咱们计算只要有丝毫错误便得将性命输给别人,这场赌本不会公平,但咱们却又偏偏非赌不可,别无选择。”
他说完了话,大家俱都不禁沉默了下来,每个人的心情俱都十分沉重,熊猫儿仰首望天,喃喃道:“以生死为赌博,以性命为赌注……嘿!好一场豪赌。”
王怜花道:“沈浪呀沈浪,但愿你莫要算错,你是错不得的,你赌的非但是你自己的生死,咱们三个人也将性命押在你一边了。”
沈浪苦笑道:“我但愿你们莫要将性命押下,只是……”
朱七七突然道:“你说……你是说我们三人去那岩洞?”
沈浪道:“不错!你们三个人。”
朱七七道:“你!……你呢?”
沈浪道:“我留在这里。”
朱七七骇然道:“你留在这里?为什么?”
沈浪道:“你我若一齐去,猎狗立刻便要追踪而至,是以我必须留在这里,将猎犬引开,你们在那里等我。”
朱七七花容失色,道:“但……但他们的主力都已来了,那快活王又那么……那么厉害,你一个人留下,岂非有危险了么?”
沈浪道:“虽然危险,但却是势在必行。”
朱七七一把抱住了他,颤声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绝不能。”
沈浪柔声道:“莫耍孩子气,乖乖的,在那边等我。”
朱七七跺脚道:“不……不……不……”
她热泪盈眶,抬着头瞧着沈浪,颤声道:“求求你,你至少该让我陪着你。”
沈浪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缓缓道:“你陪着我,只会增加我的危险,你愿意增加我的危险么?”
朱七七泪流满面道:“但……但你若万一……”
沈浪道:“我若万一遇险,也比四个人都死的好……我留在这里咱们四个人才有生路,否则,只怕……”
朱七七几乎痛哭失声,紧咬着嘴唇道:“你若遇险,我……我…”
沈浪一笑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世上没有人能令我这么容易就死,就算是快活王也不能。你总信得过我。”
朱七七泪眼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幽幽道:“我相信你,你不会死的,为了我,你也不能死。”
熊猫儿揉了揉眼睛,强笑道:“为什么人间总有些令人忍不住要流泪的事,为什么……”
突然间,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传了过来。
沈浪立刻轻叱道:“去。”
朱七七还想抱着他,但沈浪却已将她推开,熊猫已拉着她的手,三个人骗蝠样滑向那小亭。
月光下,只见朱七七含泪的眼睛,犹在望着沈浪,眼里含着似水柔情,似乎在说:“沈浪,你要小心,为了我,你要千万小心。”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幢幢人影,每个人都走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因为人大多,所以才有轻微的“沙沙”声音。
沈浪就像猫一般隐身在黑暗中,静静地瞧着。
数十条人影,到了这栋房子前面,就突然分散了开来,将这栋并不算大的屋子,密密包围住。
只见这数十人俱都将长刀藏在肘后,像是生怕刀光惊动了屋里的人,每个人的行动却如狸猫般轻捷。
沈浪暗忖道:“快活王门下,果然都是好手。”
转念之间,又瞧见三四十条大汉掩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强弓强弩,也将这屋子包围了。
后来的四十条大汉武功显然较弱,行动间已有轻微的脚步声,只是此刻屋子已被包围,是以不怕屋中人发觉。
沈浪又不禁暗忖道:“快活王果然不同凡响,到了这般时候,调度屡次,仍然丝毫不乱,他若一到这里便急着冲进去,就是俗手了。”
这时,他才瞧见了快活王。
快活王的眼睛,就像宝石般在黑暗中闪着光。他虽然只是静静的站着,但那非凡的气势,已足慑人。突然,他挥了挥手,百十条人影俱都伏下。
快活王喝道:“沈浪,你出来吧,你已在本王包围之中,再也逃不了的。”
屋子里根本已没有人,自然没有声息。
快活王厉声道:“沈浪,本王敬你是个英雄,是以才让你走出来,你难道真的不知好歹,真要本王动手?”
屋子自然是没有回应。
炔活王厉声道:“好,既是如此……”
他挥了挥手,便突然有二三十点火光亮起。
火光闪动中,另外二十多人一掠而上,“砰”的一声大震,有人踢开了窗子,有人踢开了门。
二十余人一齐冲了进来,立刻失声道:“沈浪不在这里。”
快活王面色一变,也不见他作势,身子便已飘飘自人群中掠过,就像是一只沙漠中的鸷鹰。
沈浪也不禁暗赞一声:“好轻功。”
快活王已掠上曲廊,厉声道:“搜!”
他接着又拍了拍手,一条大汉立刻撮口尖哨了一声,接着,黑暗中便传了猛犬的咆哮。
沈浪深深吸了口气,掌中已扣了十余枚制钱。
急风第三骑已牵着四条猛大,飞步而来。
这四条猛犬,乃是西藏异种,狰狞咆哮,就像是四条饿虎一般,八只眼睛,更像是八盏灯。
沈浪掌中的制钱,突然飞了出去。
那八盏灯立刻灭了。
猛犬狂吼着扑起,急风第三骑再也把握不住,四条瞎了眼的猛犬,疯虎般地扑了出去,见人就咬。
刹那间便已有两人被猛大咬断了咽喉。
大汉们立刻有些乱了。
快活王却仍似神色不变,厉叱道:“杀狗!追人。”
只见数十柄刀光闪动,四条猛犬俱已尸横就地。
这时,沈浪已远在数丈外,他知道后面的人已追不上来,猛回头,却赫然发现两丈外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快活王竞亲身追来了。
园林之中,立刻有呼哨之声响起,此起彼落。
快活王一面追赶,一面不断发出短促的哨声,通知里面的埋伏,他追到那里,沈浪自也在那里。沈浪知道自己已身陷重围,随时都可以有人出来阻住他的去路,他并不是怕前面拦路的人。
他只怕在身后紧迫不舍的快活王。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体力损耗许多,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与快活王动手,委实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此刻根本不能逃出快活林,快活林外的强弓火箭,根本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情况已越来越危急,沈浪已是汗透重衣。
快活王厉声大笑道:“沈浪,你还要往哪里逃?为何不停下来,与本王决一死战。”
他自然已算定沈浪此刻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朱七七与王怜花、熊猫儿已完全到达了那花神祠的岩洞,有四五个少女正在那里收拾着桌子。
只听其中一个人娇笑道:“王爷今天可真是发脾气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沈浪那小子真的有两手。”
另一入笑道:“是呀,连王爷今天都算在对手上栽了个跟头,看他斯斯文文,秀里秀气的,真想不到他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那圆脸少女道:“你们看,他今夜能逃得了么?”那少女道:“他本事虽大,但双拳难敌四手,我看他是逃不了的,你们没有瞧见过王爷的武功,但我知道,王爷的武功简直骇死人。”
另一人叹道:“沈浪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真有点可惜。”
那少女咯咯笑道:“我看你呀,莫非是看上他了?”
圆脸少女悠悠道:“像沈浪那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朱七七听得暗中直咬嘴唇。
熊猫儿哑声道:“冲过去?”
朱七七道:“要不要先打灭那盏灯笼?”
王怜花道:“不行,他们五个人若不能一齐杀光,只要有一个人放出讯号,咱们就惨了。”
朱七七道:“那……那怎么办呢?”
王怜花沉吟道:“你们在这里莫要动,我先出去。”
只见那圆脸少女拿起快活王喝剩下的半杯酒,举杯笑道:“沈浪,我在这里先敬你一杯,希望你死。”
另一少女笑道:“你不是喜欢他么?怎地又希望他死?”
圆脸少女道:“他纵然不死,反正也轮不到我去喜欢他,倒不如索性死了干净,大家都休想得到他。”
那少女笑道:“你的心真狠。”
圆脸少女道:“女人的心,本来就……”
王怜花突然含笑走了进去,笑道:“你嘴上虽凶,但心却是很好的,是么?”
少女都吃了一惊,想要惊呼,但瞧见王怜花神色安详,脸上又是笑眯眯的,惊慌之情已减了几分。
再瞧见王怜花神情潇洒,居然也是个美少年,她们非但不再害怕,简直连眼都有了笑意。
那圆脸少女眼睛直勾勾地瞧着王怜花,叱道:“你敢到这里来,不怕死么?”
她虽然故意出很凶的样子,但却一点也不吓人。
王怜花柔声笑道:“能死在姑娘们的纤手之下,在下死也甘心。”
另一少女道:“你以为你长得很俊,我们舍不得杀你?”
王怜花叹道:“在下本也不敢来的,但瞧见姑娘们一个个有如天仙化人,在下委实情不自禁……何况,在下本已没生路,能死在姑娘们的手下,自比死在别人手下好得多,姑娘们就请杀了我吧。”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过去。
那少女咯咯笑道,“你瞧他说得多可怜。”
躲在远处的熊猫儿,也不禁轻笑道:“这王怜花对付女人实在有一手。”
朱七七叹道:“他知道这些女孩子平时被快活王管得太严,怕得太厉害,所以,快活王只要一不在身边,她们自然就难免要这样子。”
熊猫儿道:“不想你也很了解女人的心理。”
朱七七嫣然笑道:“我到底也是个女人呀。”
只见王怜花装出一副可怜模样,道:“我知道姑娘们好心,不忍下手杀一个可怜的人,但姑娘们若不杀我,就难免要连累自己。”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你倒很会体贴人,只可惜……”
王怜花道:“姑娘不必解释,我很知道姑娘们的处境,我已逃不出去,已要死了,怎能再连累姑娘们,我……我临死前,只求姑娘们一件事。”
那圆脸少女道:“你说吧,无论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说完了这句话,脸突然红了起来,另几个少女她偷偷咬住了嘴唇,面颊上也泛起了红霞。
王怜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叹道:“我只希望姑娘们能陪我喝一杯酒,我死了也甘心了。”
那个少女只听得要求只不过是喝一杯酒,竟像是有些失望,那圆脸少女咬了咬嘴唇,道:“就只这样?”

 

 

第四十章、功成亏一篑

王怜花惨然道:“就这样我已心满意足了,怎敢再要求别的。”
圆脸少女轻啐道:“胆小鬼。”
王怜花故意装作不懂,道:“姑娘不答应?”
圆脸少女咬着嘴唇,带笑瞟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若是要求别的,我姐妹也会答应的。”
王怜花像是一怔,吃吃道:“我……我……现在……”
圆脸少女重重一拧他的脸,笑骂道:“你这小傻子,现在已来不及了,倒酒吧。”
少女们一齐咯咯笑起来,瞧着王怜花垂头丧气,为她们各各倒了杯酒,圆脸少女端起酒杯,忽又媚笑道:“莫要伤心,喝完了酒,你或许还有机会的。”
王怜花像是已喜欢的手足失措,手里的酒,也倒了一身,少女们更觉得可笑,更觉得有趣,一个个娇笑着道:“小傻子……胆小鬼……”
于是一个个都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王怜花喃喃道:“我原还有机会,只可惜……”
圆脸少女道:“只可惜什么?”
王怜花道:“只可惜……只可惜……只可惜……”
他一连说了三声“只可惜”,少女们的一双双媚眼突然都变了颜色~黑白分明的眼睛,竟变成一片死灰。
她们想叫,但已叫不出声。
她们想逃,但身子又像是一堆泥似的倒了下去。
王怜花木然瞧着她们,喃喃叹道:“可惜可惜———个男人若不是不得不将对自己有意的女子杀死,这实在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他回过头,瞧着迎面走来的熊猫儿与朱七七,展颜一笑,道:“你们可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毒药,毒性发作得比这更快么?我让她仃死得如此痛快,总算对得起她们了吧。”
熊猫儿与朱七七瞪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朱七七终于悠悠道:“沈浪只怕已该来了。”
王怜花道:“但愿他快些来,否则……”
朱七七大声道:“否则怎样?”
王怜花一字字道:“否则我们便已不能等他。”
朱七七大怒道:“放屁,你这没良心的人,若不是他,你能逃到这里来么,而再等片刻,你……你……你竟敢说不等他。”
王怜花冷笑道:“若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落在那白飞飞手中,更不会落在快活王手中,我根本不必感激他。”
朱七七喝道:“这话你方才在他面前为何不说?”
王怜花冷冷道:“只因为我不敢说,这回答你够满意了么?”
熊猫儿瞪眼道:“我知道你已多少有了些人性,哪知你………王怜花拉住他的手,沉声道:“猫兄,你仔细想想,我们多留在此地一刻,只有多增加一分危险,与其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倒不如逃出几个算几个。”
朱七七怒道:“你……你怎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王怜花道:“这话本是沈浪自己说的,我相信沈浪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必定会这样做。”
朱七七道:“猫兄,你……”
熊猫儿断然道:“我决不能抛下沈浪。”
王怜花叹道:“你们讲理些好么……现在,快活王的注意力必定全集中在沈浪身上,我们乘机逃出去,希望必定很大。”
他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何况,沈浪若没有我们这些累赘,自己必定也可以逃得出去的,你们难道还信不过他有这力量。”
熊猫儿道:“这……”
他心里似乎已有些活动了,只因王怜花说得实在合情合理,朱七七瞪眼瞧着他们,突然道:“好,你们走吧。”
王怜花道:“你呢?”
朱七七抬眼望天,道:“我在这里等他。”
王怜花道:“他,他若永远不能来了呢?”
朱七七道:“我还是要等他。”
王怜花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七七道:“等到死为止。”
王怜花转问熊猫儿,道:“你呢?人家是同命鸳鸯,你难道也要陪着她死?”
熊猫儿道:“我陪你走。”
王怜花拊掌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朱七七凄声笑道:“这才是够义气的朋友,熊猫儿,我总算认得你了。”
熊猫儿道:“是么?”
朱七七挥手道:“滚吧,快滚吧,我……”
王怜花狞笑道:“你也得陪我们一起滚。”
语声中,突然出手如风,向朱七七前胸大穴点了过去,以他的武功,朱七七又怎能闪避?
沈浪只觉得身后的快活王已越追越近了。这绝代的武林枭雄,的确有过人之处,在经过许多年酒色的创伤后,竟仍有如此惊人的轻功。沈浪用尽了身法,竟还是摆不脱他,突然间,前面刀光闪动,拦住了沈浪的去路。沈浪想也不想,挥手暴喝道:“打!”
这一声“打”字当真有霹雳之威,前面的人一惊闪身,等到他们发觉沈浪手是空的,沈浪已自刀光中穿了出去,接着,又是一条人影穿过,每个人的脸上都重重挨了个耳括子,却被打得滚在地上。
只听快活王怒喝道:“畜牲,无用的畜牲。”
大汉们捂着脸爬起时,沈浪与快活王已全不见这两条人影就如同鬼魅一般,在园林中飘忽来去,园林中埋伏着的大汉,几乎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但沈浪这时额角已出现了汗珠,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人、他终究也有倒下去的时候。
此时此刻,沈浪若想摆脱快活王的追踪,溜去和朱七七等人会合,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换了任何人,都难免要绝望。但沈浪却不,沈浪的心目中,从没有 “不可能”这三个字。园林中,已到处闪动起火光,刀光。快活王的暴怒呼喝之声更响。一只旗杆,高出树梢之上,有旗帜招展,写的是“快活林”三字,正象征着这园林的名声响亮。
这时,旗杆梢头也已爬上了条大汉,手里拿着个红灯,沈浪逃到东,红灯便指向东,沈浪逃到西,红灯便转向西。密密层层的,火光与刀光,自然也随着红灯转移,而且圈子越缩越小,沈浪眼看就要被逼得无处可逃。
快活王厉声狂笑道:“沈浪,到了这时,你还想挣扎,你难道还认为可以逃得了么。”
沈浪大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在下生来就是这种脾气。”
笑喝声中,他身形突然向上拔起,掠上了树梢。
看来他竟似急疯了,竟将自己的身形暴露,整个人都已变成了箭靶子,箭雨声中,快活王反而不得不顿住了身形。
就在这时,沈浪已再次腾身而起,他借着树枝的反弹之力,这一跃间高达四丈之外,鹰隼般向那旗杆直窜过去。杆头的大汉一惊之下,飞起一足,踢向沈浪。
但这只脚被沈浪闪电的抓住,向后一甩,那大汉便惨呼着被甩得飞了出去,远远落在树丛中。
而这时沈浪的手已搭上旗杆,身子立刻像蛇一般滑上了杆头,左腿举起,金鸡独立,站在杆头上。
旗杆高达十余丈,他卓立杆头,衣袂飞舞,似乎要乘风飞去,天下英雄,都似在他足下。
长箭,从地下射上来,到了这里,力量已弱,沈浪脱下衣衫,轻轻一拂,便都挥落了。
快活王厉声道:“沈浪!你怎地也变得如此愚蠢,你在上面又能耽得几时。”
沈浪笑道:“无论我耽得几时,你敢上来么,你看得见我,却无法上来抓我,岂非痛苦之至,我能眼见你在我脚下痛苦,当真是我荣幸的很。”
快活王大怒道:“你欺我上不去么?”
他身形突也飞起,在树梢微一借力,直扑竿头,身法之轻灵美妙,当真可说是无人能及。
但沈浪掌中衣衫,已乌云般直盖下来,虽是轻飘飘一件衣服,在沈浪手中,却似挟带千钧之力。
快活王身子凌空,怎敢硬接,双腿一缩,双拳急出,想搭上旗杆,但急风响处,衣衫已扫向他双目。此时此刻,便可看出这武林雄主实有过人的武功,竟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反手抓住了衫角。
他正等这一抓之力直扑上去,但沈浪的手一抖,“嘶”的一声衣衫已裂,快活王也被这一抖之力,震得飞了出去,但他身法仍然不乱,凌空翻身,飘飘落下。
沈浪大笑道:“好身法!只是你身法虽妙也是万万上不来的。”
快活王面色铁青,一把自他身旁的大汉手中,夺来一柄长弓,张弓搭箭。口中厉喝道: “着!”
只听“嘣”的一声,那柄铁弦弓竟被他一拉两断。
他连换三柄长弓,三柄弓竟都被他神力拉断,一只箭也未射上去,沈浪卓立杆头拊掌笑道:“快活王神力果然惊人,只可惜力气大了些。”
快活王突然一掠来到旗杆下,纵声狂笑道:“好,沈浪,且叫你瞧瞧本王的手段。”狂笑声中,蹲身坐马,一掌向旗杆拍去。
但闻“吧”的一声,那菜盆般粗细的旗杆,竟被他这一掌震断,沈浪眼看便要直跌下来。
四面大汉,不禁俱都欢呼喝采。哪知沈浪两条腿竟紧紧盘住了旗杆,旗杆斜斜向南面倒了下去,他身子也紧紧沾在旗杆上。十余丈高的旗杆倒在十丈外的屋顶上。
沈浪大笑道:“我正要瞧瞧你这手段。”
“砰!”旗杆打碎了屋瓦,沈浪竟从打碎了的屋瓦中,竟将屋顶击开了个大洞。
游鱼般钻了进去。这沈浪简直是只狐狸。
快活王又惊又怒,顿足大呼道:“围住屋子……看住屋顶……”
呼声中他自己也似乎风一般掠过去。
那是栋小巧的屋子,三间雅室,窗门都是紧紧关着的,快活王瞧得清楚。屋子里并没有人出来。
而这时数百条大汉已将这屋子团团围住,矫健的弓箭手,也掠上了高处,张弓搭箭,看住了屋顶。
现在,任何人都休想人从这屋子里逃出来了。
快活王大笑道:“沈浪想不到你居然也会自投死路,不过这也难怪你,你本就无路可走。”
急风第一骑快步而来,躬身道:“可要以火攻?”
快活王目光闪动,厉声道:“沈浪,你听着,限你半盏茶工夫,本王数到三字,你若还不出来,本王就放火将这屋子烧了,让你化骨扬灰葬身火窟。”
急风第一骑面带微笑,喃喃道:“沈浪呀沈浪,这回你若还能逃得,我就从这里爬到姑苏去。”
王怜花手掌急点朱七七胸膛。
他出手非但快如闪电,而且委实也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朱七七瞧见他的手时,身子已倒了。
王怜花轻轻托住了她,转向熊猫儿笑道:“猫兄,小弟无伤她之意,只不过是不忍见她等死在这里而已,此时此刻,她唯有和我们一齐逃走才是上策。”
熊猫儿道:“嗯。”
王怜花道:“既是如此,咱们快走吧。”
朱七七已完全晕迷,已完全不能反抗。
熊猫儿道:“我抱她,你探路。”
王怜花面色微变,但迅即笑道:“小弟探路也好。”
熊猫儿走过来,伸手来接朱七七,王怜花只得将朱七七送过去,突然间,他双手一麻,熊猫儿的一双铁掌,已紧紧扣住了他腕脉。
王怜花整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大惊道:“猫--猫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熊猫儿一双猫也似的眼睛,就好像将他当做老鼠似的瞪住他,既不动,也不说话,但手掌却更紧。
王怜花身子发麻,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嘶声道:“你……你不是要跟我一齐走么?”
熊猫儿厉声道:“你若将熊猫儿当做和你一样不仁不义,你便疯了。”
王怜花面上汗珠滚滚而落,颤声道:“猫兄,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小弟并未勉强你…… 你……你为何出尔反尔,反来暗算小弟?”
熊猫儿冷冷道:“这是我跟你学的。”
王怜花道:“但……但你……”
熊猫儿道:“你要别人上当,自己也该上次当了。”
王怜花长叹一声,苦笑道:“熊猫儿居然能令王怜花上当,这倒真是令人想不到。”
熊猫儿道:“你若想得到,还会上当么?”
王怜花道:“好,我认栽了,你要怎样?”
熊猫儿缓缓道:“你若是我又当如何?”
王怜花身子一颤道:“我……我……”
熊猫大喝道:“我本当立刻杀了你,只是,此时此刻,我若杀了你,未免要被快活王笑咱们自相残杀。”
喝声中,突然飞起一足,将王怜花踢得滚出数尺。
然后,他盯着王怜花,一字字道:“现在,我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有些人不愿骗人,并非他不会,只不过是他不愿意而已,他若愿意时,随时都可以骗人的。”
王怜花惨笑道:“这件事我现在已知道得很清楚了。”
熊猫儿道:“第二,无论沈浪什么时候回来,咱们都是要等的,沈浪只要有一成逃回来的机会,就值得咱们等,世上若有人能令熊猫儿心甘情愿地等他,甚至陪着他死,那人就是沈浪,你明白了么?”
王怜花叹道:“明白了,只不过……”
熊猫儿道:“不过怎样?”
王怜花道:“沈浪只怕连半成逃回来的希望也没有的。”
这时,快活王已数到“三”。屋子里连一声响动都没有。
快活王狞笑道:“好,沈浪,你很沉得住气,你很有本事,便若连火也烧不死你,本王就真的算你有本事了。”
他振臂一挥,厉叱道:“放火。”
叱声中,火把已雨点般向那屋子掷了过去。木制的屋子,很快就被火烧着。
快活王喝道:“决将人手分五层,第一层短刀手,第二层弓箭手,第三层急风队,第四层老枪手,第五层还是弓箭手,若又让沈浪逃走,每个人都将首级提来见我。”
喝声完了,数百条大汉也已分层站好。在他如此调度之下,这屋子当真可说是已被围得密不透风,纵然肋生双翅,只怕也难飞渡。
世上只怕已再无一个人,甚至一只鸟能从这屋里逃走——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件活的东西能从这屋里逃走。
熊猫儿刚拍开了朱七七的穴道,朱七七就一拳打了过去,结结实实打在熊猫儿胸膛上,口中大骂道:“畜牲!畜牲,我宁愿死,也不愿和你们这些畜牲一齐走。”
她一面骂,一面打。熊猫儿让她打了三拳,才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回头瞧瞧。”
朱七七挣扎着顿足道:“我不要瞧,偏不要瞧。”
她嘴里说不要瞧,头已回了过去,便瞧见了躺在地上的王怜花,她手脚立刻不再动了,怔在那里,呐呐道:“这……究竟……”
熊猫儿笑道:“熊猫儿究竟不会像你想像中那么无耻。”
朱七七怔了半晌,缓缓垂下头,幽幽道:“猫儿,我错了,你……你莫要怪我。”
熊猫儿含笑瞧着她,柔声道:“我怎会怪你。”
朱七七抬起头,目中已然泪光晶莹。
她就这样瞧着熊猫儿,凄然道:“我对不起你,为什么我总是对不起你。”
熊猫儿扭转头,不去瞧她,却大笑道:“有这样个可爱的妹妹,做哥哥的还不应该吃些亏么。”
朱七七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道:“妹妹一点也不可爱,可爱的是哥哥。”
熊猫儿大笑道:“别的女孩子想法若也和你一样,那就好了。”他笑得竟还是那么豪爽,那么洒脱。
朱七七幽幽叹道:“别的女孩子若不这样想,她一定是呆子,天下的男人,又有谁的心胸能像你这么开朗?”
熊猫儿笑道:“我哪里是心胸开朗?只不过是健忘罢了……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我忘记得总是比别人快些。”
朱七七无限印慕地,瞧着他缓缓道:“不错,对于不该回忆的事,你的确忘记得比别人快些,但别人对你的恩爱你却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一个女孩有你这样的哥哥,她的确也应当心满意足了。”
王怜花突然笑道:“既然有了这样的哥哥,还等那样的情人做什么?”
朱七七霍然回首,道:“你……你敢说这样的话。”
王怜花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对?”
朱七七咬牙望着他,颤声道:“我原谅你,你的心已脏了,你永远也梦想不到,人世间还有一些纯洁的感情,你这一辈子已只能活在黑暗里,再也见不到美丽的事。”
王怜花悠悠道:“活在黑暗里,总比死在光明的火里好得多。”
朱七七道:“你,你说什么?”
王怜花躺在地上,眼睛仰望着苍穹,喃喃笑道:“火……好光明的火……我宁愿做一只终年躲在黑暗中蝙蝠,也不愿做被火烧死的飞蛾。”朱七七,熊猫儿忍不住随着他目光望去。
只见一片火光已自黑暗中升起,熊熊的烈焰,将黑暗的苍穹都映成了赤红色,就好像鲜血似的。
朱七七扑入熊猫儿怀里,颤声道:“这火会……不会是沈浪…”
熊猫儿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嘴里虽说不会,但面上却也不禁变了颜色。
王怜花瞧着他们在火光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恶毒的笑容,喃喃道:“可惜可惜,沈浪纵然死了,只怕也是轮不到我。”
火,越烧越大,但屋子里还是没有人逃出来,在如此猛烈的火焰中,若不逃出来,只有死。
快活王瞧着这熊熊的火势,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
急风第一骑笑道:“大患已除,王爷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叹息?”
快活王手捋须,叹道:“你知道什么……此人活在世上,固是本王心腹之患,本王时时刻刻都想将他除去,但他真的死了,本王倒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急风第一骑垂头道:“是。”
快活缓缓道:“当今世上,本王若再想找他这样的对手,只怕是再也找不着的人,他一死之后本王又难免觉得有些寂寞。”
急风第一骑陪笑道:“绝代英雄之心胸,弟子本难了解。”
快活王长叹道:“这种心情的确是无法了解的……最遗憾的是,他迄今仍未与本上正式交手,本王这一生之中,只怕是再也找不着能抵挡本王三百招的对手,本王空有这绝代武功,却无对手,奈何奈何。”
急风第一骑也自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若到了顶峰之上,心情自然难免萧索,但眼见天下英雄俱在足下,王爷也该稍自宽慰些才是。”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好,不想你竟也有此才情,本王一向倒小瞧了你。”
急风第一骑躬身道:“那沈浪既未逃出来,必定早已化为枯骨。”
快活王道:“你的意思是……”
急风第一骑道:“依弟子之见,此刻最好便设法将火势遏阻,否则风助火威,火热蔓延开来,一发便不可收拾了。”
快活王道:“好!这大好园林若烧光了,实在也有些可惜。”
他语声微顿,突又沉声道:“火势熄灭之后,设法寻出那沈浪的枯骨,以王侯之礼好生埋葬于他,他活着时是英雄,死后咱们也不能慢待了他。”
熊猫儿也瞧出火势更大了,风吹到这里,已有了热意,沈浪仍无消息,他怎能不着急。朱七七更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拉住熊猫儿的手,道:“你说,这火会不会是沈浪放的?”
王怜花冷笑道:“这火势突然而发,一发便如此猛烈,显然是许多人一齐放的火,沈浪一个人怎能引发这么大的火势。”
朱七七道:“那么……那么……”
王怜花悠悠道:“这想必是沈浪被人困住了,所以快活王就…”
熊猫儿喝道:“住口……七七,你莫要听他的鬼话。”
王怜花笑道:“你嘴里虽叫她莫要听我的话,心里却已承认我说的不错了,是么?”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
王怜花悠然笑道:“沈浪死了,你两人岂非更开心么?又何苦装出这副着急的样子来、难道是装给我看不成?”
朱七七一步窜过去,嘶声道:“你再说。”
她一脚踢了过去,哪知躺在地上不能动的王怜花突然一跃而起,出手如电,眨眼间便又点了她腰畔三处穴道。
熊猫儿大喝道:“放开他。”
他正待冲过去,王怜花手掌已按着朱七七的死穴,冷冷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将朱七七的尸身交给你。”
熊猫儿果然再也不敢动了。
王怜花大笑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两件事,第一、我王怜花不是好骗的;第二、若论骗术,你熊猫儿还差得远哩。”
熊猫儿恨声道:“我方才为何不杀了你。”
王怜花道:“只因为你是个呆子。”
熊猫儿仰天长叹一声,道:“现在你要怎样?”
王怜花冷笑道:“你若还要你这可爱的妹妹活着,此刻就乖乖地去探路,你要记着,你若不能将我从安全的路带出去,那么,第一个死的便是她。”
突听一人笑道:“他只怕是无法将你带出去的,要人带路,还是我来吧。”
这独特的笑一入耳,熊猫儿,王怜花面色俱都变了——一个大喜,一个大惊,两人齐地失声道:“沈浪。”
沈浪已飘飘走了过来。
他衣衫虽不整,神情狼狈,但挂在他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却那么懒散,那么潇洒。
他带笑瞧着王怜花,道:“放开她好么?”
王怜花只怔了了怔,立刻笑道:“沈兄回来了,小弟自然立刻放开朱姑娘。”
他一面拍开朱姑娘的穴道,一面接着道:“小弟只是瞧着沈兄为我等冒险,而这位猫兄在与朱姑娘亲热,不禁要为沈兄抱不平,是以才阻止了朱姑娘。”
沈浪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朱七七已扑入他怀里,颤声道:“你一一你相信他的话?”
沈浪笑道:“你说我会么?”
朱七七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倒在沈浪怀里。
熊猫儿大笑道:“沈浪若是如此容易就被人挑拨离间的人,我熊猫儿会将性命交给他么?”
朱七七抚着沈浪的胸膛,柔声道:“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迟?你知道我们有多着急?”
沈浪道:“这园中到处俱是巡哨暗卡,我不能不分外小心。”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瞧我有多么自私,先不问你冒了多少危险,反而怪你让我们着急,你——你不会怪我吧。”
熊猫儿笑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表示你已长大了。”
王怜花终于忍不住道:“是是是,大家都长得很大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沈浪道:“不用着急,咱们在这里暂时绝无危险。”
王怜花道:“为什么?”
沈浪笑道:“只因他们此刻正在忙着烧死我,是以暂时绝不会追到这里。”
朱七七道:“忙着烧死你?”
沈浪叹道:“那快活王委实有非凡的武功,我险些被他追得无路可走,只有窜上了那旗杆,哪知快活王竟一掌将旗杆震断了。”
他此刻虽明明已来到这里,但熊猫儿与朱七七听了这话,仍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两人齐地惊呼出声来。
朱七七道:“那……那你怎么办呢?”
枕浪笑道:“快活王虽是一世之雄,却也未想到我窜上那旗杆时,正是希望他将旗杆震倒,所以才故意激怒于他。”
朱七七眨着眼睛问道:“为什么?”
沈浪道:“那旗杆达十丈开外,倒下去时,杆头自然落在十丈外,我只要攀住杆头,那么我便也可落在十丈外了,否则凭我自己的功夫,焉能一掠十丈?”
熊猫儿叹道:“这道理听来虽然简单,但若换了我处于你那情况之中,就算砍了我的头,我也是想不出来的。”
朱七七笑道:“我早已说过,纵然天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么,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必定就是沈浪。”
熊猫儿道:“但那火又怎么烧起来的?”
沈浪道:“当时我落在十丈外的一个屋顶上,旗杆将屋瓦打碎了一片,我便剩机将那屋顶撞开了个大洞。”
他语声微微一顿,熊猫儿与朱七七忍不住同时接口道:“你就从洞里钻进去了是么?”
沈浪笑道:“一百个人中,只怕有九十九个要以为我会从洞里钻进去,那快活王也不能例外,只因人在危险时,就见到有藏身之处,必定会钻进去的,这本是人的天性,自上古以来便已是如此了。”
朱七七笑道:“但你却是例外。”
沈浪叹道:“我要与快活王这等人斗智,自然处处都得违反人的本性,这样才能出乎快活王意之外,让他无法猜中。”
熊猫儿道:“你是怎么办的呢?”
沈浪道:“我将屋顶撞开一个大洞后,人虽钻了进去,但手却仍攀住了屋顶,只听快活王在喝令属下将屋子包围,我就立刻窜了出去。”
朱七七吸了口气,道:“他们没有瞧见你?”
沈浪道:“在那片刻之间,正是他们最乱的时候,而快活王必定是早已窜了过来,也瞧不清屋顶的事。”
他一笑接道:“那机会正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他们再也想不到在人群都扑过来的时候,我竟有胆子窜出去。”
朱七七嫣然笑道:“不错,这也正是人性的弱点。”
熊猫儿苦笑道:“若换了我,我虽有胆量做任何事,但在那一刹那间,我也绝不会窜出去的,只因在那一刻间,屋子里看来委实比外面安全得多。”
朱七七道:“后来呢?”
沈浪道:“我窜出去后,窜上一株树梢,但立刻义从树悄滑下来,贴着树身,等到人群冲过来时,我就乘机也冲入人群,这时人人都在注意着那栋屋子,谁也没有瞧见我。”
朱七七失声道:“但……但你为何不躲在别的地方,反而到人丛里去,这样,岂不是太过冒险了么?”
沈浪道:“你要知道,快活王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都不同的,我主要是想逃过他的眼睛,别的人就都无谓了。”
他一笑接道:“是以那时我只有挤在人丛中,快活王才不会发现我,何况,那时人群都在往前冲,我只要站着不往前走,立刻就又从人丛中出来了,根本用不着我自己费事,等我落在别人身后,别人更不会瞧见我了。”
朱七七叹了口气,笑道:“这听来我们好玩得很。”
熊猫儿叹道:“这种好玩的事,我可不愿尝试。”
朱七七笑道:“这种好玩的事,普天之下,除了沈浪外,只怕谁也做不出。”
沈浪微笑道:“当时我虽不觉什么,但此刻回想起来,我也觉得甚是侥幸,当时每一刹那间,我都要做无数个决定,只要一个决定错了,或者迟了分毫,那么,只怕我此刻再也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朱七七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道:“你不说倒也罢了,你一说,我再仔细一想,冷汗都不禁流出来了,沈浪求求你,下次莫要再如此冒险了好么?”
到了这时,王怜花也忍不住长叹道:“凭良心讲,此刻小弟对你也不得不佩服了,在那种情况下,无论你智慧差一点,或是身手慢一点,都已再难逃出。”
沈浪微笑道:“所以,你就认为我是回不来的了,是么?”
王怜花不敢回答,转过话头道:“此刻快活王属下既然都在留意着那火场,我等为何不乘机冲出去?”
沈浪笑道:“此刻虽已有机会,但最好再等一等。”
王怜花道:“为什么?”
沈浪道:“此刻,沈浪已被烧死,还未传出去,但想必已快传出去了,等到外面的暗卡知道这消息后,防御必定大疏,我等再冲出去,岂非更容易的多。”
王怜花叹道:“沈兄之智,的确非小弟所及。”
朱七七冷笑道:“哼,你现在拍什么马屁,若依着我,就让将你留在这里才是。”
王怜花苦笑道:“小弟至少也有些好处,譬如……”突然间,一阵呻吟声传了过来。这呻吟之声,似乎是从那小小的花神祠传出来的。
沈浪面色微变,沉声道:“你们方才经过花神祠时,可曾瞧见有人在里面?”
熊猫儿呆了呆道:“这……这咱们倒未留意。”
沈浪微一沉吟,道:“王兄,烦你过去瞧瞧。”
王怜花苦笑道:“这调派的确聪明得很。”
此时,他心里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掠了过去,到了这种时候,他身法仍是轻曼妙捷,令人喝采。
他先在花神祠外闪电般绕了一圈,一面拾起两粒石子,自窗户里抛进去,人却笔直冲人了门。
沈浪微笑道:“此人的确是个人才。”
熊猫儿叹道:“我若非也起了爱才之心,方才就宰了他了。”
朱七七道:“他虽是个坏人,坏得令人恨之人骨,但却并不坏得令人讨厌,比起金不换一类角色来他的确高明多了。”
沈浪笑道:“当今之世,像他这样的坏人,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金不换和他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金不换只是个小人,他却可算是坏人中的君子。”
朱七七笑道:“不错,他的确并未坏得穷凶极恶,有时候还像个人样,而有随时随刻都会见风转舵,绝不会和你死皮赖脸地歪缠,譬如说,沈浪一来,他就立刻放了我,若是换了金不换一流角色,想必还要纠缠的。”
熊猫儿笑道:“这就是他聪明之处,否则……”
只见王怜花突然箭一般窜了出来,面上的神情像是奇怪的很,目光瞟了朱七七一眼,又转沈浪笑道:“你猜里面是谁。沈浪微一皱眉,还未说,朱七七已大声道:“究竟是谁?快说呀?”
王怜花神秘地一笑,道:“我进去时,本未瞧见她,原来她竟已被人藏在神案下,而且还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
他话未说完,沈浪已一掠而去。
朱七七跺脚道:“她,她,她,她到底是谁呀?”
王怜花一字字道:“幽灵宫主白飞飞。”
淡夜中的花神祠,显得阴森森的!花神,虽是个美丽的神祗,但所有庙字的阴森森却都没什么不同,无论他供奉的是美丽的花神,抑或是丑恶的天魔。
沈浪藉着从门外射进来的一线微光,终于瞧见了白飞飞……那几乎已完全不再像是白飞飞。
此刻,神案下的她,既不是昔日那温柔美丽的白飞飞,也不再是那奸险恶毒,令人战栗的幽灵宫主。此,她只是个可怜而平凡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在企求着别人救她,她的脸,苍白得可怕。
她也瞧见了沈浪。
她泪珠夺眶而出,颤声道:“沈浪,你为什么还未死?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来?”
沈浪静静的瞧着她,道:“你虽然那样对我,但我还可能救你的,我来了,你该开心才是。”
白飞飞嘶声道“我不要你救我,我宁可死,也不愿意被你瞧见这副样子,在你的心目中,我纵然不可爱,也要让你觉得可恨,可怕……”
她泪流满面,痛哭着道:“我死也不愿意让你可怜,你……你出去吧……出去,快出去。”
沈浪仍然静静地瞧着她,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
白飞飞凄然道:“你明明知道,何苦还要来问我?”
沈浪道:“我不知道。”
白飞飞以手捶地,嘶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快活王的敌手,是他打伤了我,是他将我抛在这里,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就是要你瞧见我,现在你满意了么?”
沈浪黯然一笑,喃喃道:“我满意了么?”
一只手悄悄搅住了他的臂。
那自然是朱七七的手。
白飞飞道:“走开,你们都走开,不要在我面前做出这副亲热的样子,朱七七,我知道你恨我,你杀了我吧。”
朱七七瞧了她半晌,突然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的确恨过你,恨你入骨,但现在……”
她目光转向沈浪,道:“我们带她一齐走吧。”
沈浪木然站着,没有说话。
熊猫儿也瞧着沈浪,道:“我不管你怎样,但叫我将一个垂死的女子留在这里,我实在做不到的。”
沈浪还是没有说话。
朱七七顿足道:“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王怜花冷冷道:“我知道他为何不说话。”
朱七七道:“为什么?”
王怜花道:“这或许也是快活王的恶计之一,他故意将她留存这里,以防万一我们能逃出去,但若带了她,我们就逃不远了。”
朱七七道:“沈浪,你,你真是这意思么?”
沈浪道:“不是。”
朱七七道:“那么你……”
沈浪叹道:“猫儿,烦你抱起她来吧。”
白飞飞颤道:“你,你们真的要救我?”
熊猫儿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了她。
白飞飞道:“我千方百计地要害死你们,你们却还是要救我?”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目中似已有泪光。
她扭转头,轻轻道:“我只记得你是以前那白飞飞,不记得你是幽灵宫主。”
沈浪温柔地抚摸着她肩头,道:“她说的不错,幽灵宫主已死了,我们都愿意白飞飞活着。”
白飞飞伏在熊猫儿肩头,痛哭了起来。
王怜花叹道:“你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软了。”
朱七七道:“我们的心不软,你还能活着么?”
王怜花的脸居然也红了红,再也不说话。
大家一齐走出去,熊猫儿道:“怎么走?”
沈浪沉声道:“王怜花开路,我与朱七七断后,自中央空旷之处冲出去。”
王怜花道:“空旷之处?为何不贴着山……”
沈浪道:“近山之处,防御必定最严密,中间空旷之处,他们反而会大意,何况此刻火起之后,他们必定难免要到山上看火,”王怜花叹了口气,道:“这次你又对了。”
伏在熊猫儿肩上的白飞飞突然抬起头来,道:“不对。”
沈浪道:“为什么不对?”
白飞飞凄然一笑,道:“你们这样对我,我……”
王怜花目光一闪,大喜道:“对了,这山窟乃是她的老家,她必定另有秘密的道路出去。”
白飞飞道:“我受的伤虽重,但只要你们将我‘风市’、‘环跳’、‘阳关’三处穴道拍开,我还是可以走的,至少还能将你们带出去。”
熊猫儿道:“这条路真的……”
白飞飞凄然笑道:“我虽然败在快活王手下,但这条路,他还是不知道的,除了我之外,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笑得虽凄凉,但神色间仍有做意流露。
她原本是个值得自傲的女孩子。
王怜花喃喃道:“好心必有好报,这话倒真的有些道理。”
山洞中自然更暗。
但白飞飞却自怀中掏出了个极为精巧的火捂子,火光虽不甚亮,但已足够照看前面的路了。
她一手扶着山壁,一手举着火焰子,在前面带路。
熊猫儿要去扶她,却也被她推开了。
她不是那种要依靠男人的女孩子。
这一段路很长,很曲折,很崎岖。
但在朱七七等人的心目中,只觉得这已是这两大所走的最短,最平坦,最舒服的路了。
他们终于已脱离了危险。
朱七七忍不住笑道:“天呀!咱们总算能逃出去了。”
熊猫儿笑道:“也不知怎地,我现在想起来,竟觉得方才也并没有什么危险,我甚至连手都没有和人动过。”
朱七七笑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但仔细一再一想,咱们方才只要走错一步,就是走错半步都就完了,咱们虽然没有和人动手,但那危险,简直没有人能想得到。”
他们说着走着,脚步也像是轻了。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竟已到了尽头,有块石板,挡住了路,便石板上却有铁梯直通上去。
白飞飞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道:“上面就是出口,我先上去瞧瞧。”
朱七七赶过去拉住她的手,嫣然笑道:“我们将以前的事都忘去好么?”
白飞飞幽幽道:“只要你不再恨我。”
朱七七柔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我怎会恨你。”
她此刻心中充满了欢愉,的确已再没有位置来容纳仇恨了。
白飞飞垂下了头,道:“谢谢你。”
朱七七笑道,“我真该谢谢你才是。”
白飞飞黯然道:“经过这次事后,我再也不会,不会……”
抬起头来赧然一笑,向铁梯上爬了上去。
沈浪拢着朱七七的肩头,柔声道:“经过这次事后,你也变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只因我现在才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否则我还是会吃醋的……你得小心些,你若对我不好,我还是会变坏的。”
沈浪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醋坛子。”
熊猫儿拊掌道:“酒坛子的妹妹,自然是醋坛子。”
朱七七瞧着白飞飞纤弱的身子爬上,突然附在沈浪耳畔,悄声道:“你看她和我们的酒坛子如何?”
沈浪笑道:“酒坛子只怕吃不消她。”
朱七七轻笑道:“我看来看去,只有她还配做我的嫂嫂,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我真是世上最开心的人了。”
白飞飞已掀开了上面一面石板,有光照下来。
外面天已似乎亮了。
王怜花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香……这外面想必是个鲜花遍地的好地方。”
白飞飞已爬了上去。
过了半晌,朱七七忍不住道:“上面会不会有人?她会不会出事?”
沈浪沉吟道:“快活王不知道这条路,想来不会……”
他话未说完,白飞飞已探出头来,道:“快上来。”
王怜花笑道:“这次只怕轮不到我探路了。”
朱七七推着沈浪道:“你先上去!你为我们吃了这么多苦,第一个走出去的应该是你。”
沈浪微微一笑,轻巧地爬了上去。
那出口很小,仅容一个人的身子。
他探头出去……
他全身的血液,突然好像结了冰。
这地道外,竟赫然正是白飞飞那间到处堆满了鲜花的屋子。
难怪王怜花已闻到了花香。
难怪白飞飞可以化身为“幽灵宫主。”
难怪快活王追踪不到“幽灵宫主”的下落。
原来白飞飞住的地方,和那“幽灵鬼窟”本就有秘道相通的,她安睡时,不许别人打扰时,就正是她已化身为“幽灵宫主”的时候。
现在,沈浪终于知道了这秘密。
但现在却已太迟了。
快活王,正在那里瞧着他。
数十柄引满待发的长弓硬箭,正对准了他的头。
快活王得意地狞笑着,轻轻勾着手指,沈浪知道他只要稍有迟疑,他的头就要变成刺猬。
他只有苦笑着走了上去。
他的身子刚露出一半,腰后的“京门”、“志室”两处大穴,就已被白飞飞的纤纤玉指点了。
然后是朱七七,王怜花,熊猫儿……
现在,白飞飞斜斜倚在快活王怀里,笑得真甜。
沈浪、朱七七、王怜花、熊猫儿四个人一排倚在墙上,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竟在最接近自由的时候,落入了别人手里。
他们竟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失败了。
朱七七想哭,但却无泪。
白飞飞瞧着他们甜笑道:“想不到吧,无所不能的沈浪,终于还是算错了一步。”
沈浪叹道:“我的确早该想到的,若非有你带路,快活王本就不会找着我们,你将我们送到快活王手上,非但可以借刀杀人,还可以此向快活王买好。”
白飞飞银铃般笑道:“你现在才想到这点,真的已经太迟了。”
快活王捋须大笑道:“你们如今总己该知道,本王所说的好助手,就是她,她一个人岂非已比十个金无望加起来都要好得多。”
王怜花苦笑道:“她的确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厉害的女子,样的女子若是再多两个,天下的男人只怕都得自杀了。”
白飞飞笑道:“过奖过奖。”
熊猫儿厉声道:“很好,我很佩服你,但你怎会在那花神祠中我却实在不懂。”
白飞飞笑道:“别人都说沈浪要被火烧死了,但我却不信,我知道沈浪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于是,我又想,我若是沈浪,我该往哪条路逃呢?……这自然只有一条路,所以,我就到了那里,果然瞧见了你们。”
王怜花叹道:“沈浪瞧透了别人的心,但你却瞧透了沈浪的心,看来,沈浪还不如你。”
朱七七突然冷笑道,“沈浪并不是不如她,只不过沈浪的心没有她这么黑,也没有她那忘恩负义,卑鄙无耻。”
王怜花叹道:“我早就说过,沈浪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了。”
快活王拊掌笑道:“此点你们与本王看法相同。”
熊猫儿大声道:“你既瞧见了我们,为何不令人动手?”
白飞飞柔声道:“小猫儿,这点你难道学不懂么,我那时若唤人动手,非但未必能擒得住你们,说不定反而会被你们乘机冲出去……你们的脑袋虽不大十分管用,但武功却到底还是不错的呀。”
熊猫儿恨声道:“所以,你就装成重伤的模样?”
白飞飞笑道:“是呀,我也是吃了不少苦才能骗到你们的呀,我非但自己点了自己的穴道,而且还打了自己两拳……打得还真的很疼哩。”
熊猫儿大声道:“你怎知不会被我们瞧破你并未真的身受重伤?”
白飞飞咯咯笑道:“你们都是君子,自然不会来检查一个女孩子的身子,何况,那时天又黑得很,我的脸又真的很苍白……”
朱七七咬牙道:“你怎知我们定会救你?”
白飞飞娇笑道:“你们非但是君子,也是好人,正如这猫儿所说,他绝不会眼瞧着一个重伤垂死的女子不救的,是么?”
沈浪叹道:“那时我闭口不言,就是生怕你另有诡计,但你实在装得太像了……你若一直求我救你,我反会怀疑,但你却一见面就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