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古龙
第三十八章 全面行动

  过了很久之后,三个人中才有一个人走过来。这个人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
  他当然是要来杀小方的。
  可是他走过来的样子,却好像是一个学生来见他的师长,不但文雅规矩,还带着一点点畏缩。
  小方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而且从小就被约束得很紧。
  可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他无疑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的脚步虽然稳重,可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随时都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绝不给人一点可乘之机。
  他的手臂虽然一直是放松的,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他的剑柄附近。
  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小方握剑的手。
  有很多人都认为高手对决时,一个人如果总是盯着另外一个人的手,绝不是件明智之举。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任何人都不能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上看出什么。
  部分人认为决战时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的眼神,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些人的观念并不正确。因为他们忽略了几点:
  ——杀人是要用手的。
  一手也有表情,也会泄露出很多秘密。
  ——有很多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情感和秘密掩饰得很好,甚至把自己变得像一枚硬果壳一样,让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脸色和眼神中,看出任何一点他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但是手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手上的青筋凸起,血管暴露,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一定很紧张。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的手在发抖,就可以知道他不但紧张,而且恐惧、愤怒、激动。
  ——这些都是无法控制掩饰的,因为这完全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
  所以一个真正的高手,在生死对决时,最注意的就是对方的手。
  来的这个人无疑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不但动作确实,观念也非常正确。
  小方也在盯着他,却没有盯着他的手,因为小方知道这种人绝不会先出手的。
  小方只问:“你也是来杀我的?”
  “是。”
  “你认得我?”
  “不认得。”
  “我们有仇?”
  “没有。”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不是个好问题,有很多人杀人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小方却还是要这么问,因为他需要时间来缓和自己的情绪,也需要时间来把这个人了解得更多一点。
  这个人无非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才回答——
  “我要杀你,只因为你是小方,要命的小方,你可以要别人的命,别人为什么不能来要你命?”
  他反问小方:“这理由够不够?”
  “够了。”小方说:“绝对够了。”
  说完了这句话,小方就已先出手。
  因为这个人是绝对不肯先出手的,他的同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他也想学小方,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只可惜他还是算错了一点——小方动得实在大快了,远比他想像的快得多。、
  剑光一闪,鲜血飞溅。魔眼已经刺人了这个人的咽喉。
  ——剑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完全同样的一剑刺出去,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后果。
  不是胸膛,是咽喉。
  ——一个学剑的人如果要想活得比别人长些,就要先学会活用自己掌中的剑。
  小方无疑学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活着,他的对手却倒下去,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倒了下去。
  看着这个人倒下去,小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比平时快得多。
  因为他已看出对方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从未想到自己一剑就能得手。
  他出手之迅速,判断之正确,竟连他自己都已经想像不到。
  他的剑法无疑已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叹息,就好像掌声那样的叹息,充满了赞赏之意。
  “你们当然也是来杀我的。”小方看着站在黑暗中的两个人……,“你们不妨同时出手。”
  一个人还是站着没有动,另外一个人却已经开始慢馒的往前走。
  他走得比刚才死在小方剑下的那个人还慢。
  他没有直接向小方走过来。
  小方盯着他,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盯着他一双发亮的眼睛。
  忽然间,小方发现自己锗了。
  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另外一个人才是攻击的主力。
  这个人只不过在转移小方的注意而已。
  他没有剑,也没有杀气。
  另外一个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人居然就已不见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会忽然消失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对面那个人已经走到一株树下,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完全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那里观察着小方的反应,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种漠不关心的笑意。
  这个人虽然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只不过想来看看小方怎么样应付他们而已。
  他当然不会是小方的朋友,但是也不像小方的仇敌。
  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奇怪而暖味,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一身灰色的衣服一样。
  小方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一直在注意着站在对面树下的这个人,对那个忽然不见了的可怕对手,反而好像并不在意。
  他居然还对这个人笑了笑,这个穿灰衣的人居然也对他笑了笑,居然还向小方问好:“你好。”
  “我不好。”小方说:“我好好地睡觉了,却有人无缘无故要来杀我,我怎么会好?”
  灰衣人叹了口气,不但表示同意,而且还表示同情。
  “如果我好好地躺在床上,忽然有三个人要来杀我,我也会觉得很倒霉的。”
  “只有三个人要来杀我?”
  “只有三个。”
  “你呢?”小方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灰衣人又对小方笑了笑。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他说,“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也和我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他们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小方又问:“吕三?”
  灰衣人用微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死在你的剑下。”
  “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当然是最可怕的一个。”灰衣人说:“比前面两个人加起来都可怕。”
  “哦?”
  “第一个去杀你的人叫胡大鳞,第二个叫杜永。”灰衣人说:“他们的剑法都不弱,杀人的经验也很丰富,我实在想不到你能在一招内就能取他们的性命。”
  他叹息,又微笑:“你的剑法实在比他们估计的高得多。”
  小方也微笑!
  “那也许只因为他们的剑法比他们自己的估计差多了。”
  “可是第三个人就不同了!”
  “哦?”
  “第三个人才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人。”
  “哦?”
  “前面两个人死在你的剑下,就因为他们不能知己知彼。”灰衣人说:“他们不但高估了自己,而且低估了你。”
  他说:“可是第三个人对你的出身家世和武功经验都已了如指掌,因为他没有到这里来杀你之前,已经把你这个人彻底研究过,而且刚才还把你杀人出手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小方承认这一点。“可是你呢?”灰衣人又问小方:“你对他这个人知道多少?”
  ”我一点都不知道。”
  灰衣人叹了口气l“所以你在这一方面已经落了下风!”
  小方也承认。
  “现在你站着的地方,是个很空旷的地方,”灰衣人说,“从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得到你。”
  他又问小方:“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看不看得见他?”
  “我看不见,”小方说:“只不过我也许可以猜想得到。”
  “哦?”
  “他一定已经到了我的身后。”小方说:“就在我刚才全神贯注在你身上的时候,他就从另一边绕到我后面去了。”
  灰衣人看着他,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你猜得不错。”
  “现在他说不定就站在我后面,说不定已经距离我很近,说不定一伸手就可以杀了我。”
  “所以你一直不敢回头去看。”
  “不错,我的确不敢回头。”小方叹息,“因为我如果回头去看,身法上一定会有破绽露出来,他就有机会杀我了。”
  “你不想给他这种机会?”
  “我当然不想。”
  “可是你就算不回头,他也一样有机会可以杀你的,”灰衣人说:“从背后出手杀人总比当面刺杀要容易些。”
  “虽然容易一点,也不能算太容易。”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死,还不是死人。”小方说:“我还有耳朵可以听。”
  “是不是听出他出手时的风声?”
  “是!”
  “如果他的出手很慢,根本没有风声呢?”
  “不管他的出手多馒,我总会有感觉的。”小方淡淡他说:“我练剑十余年,走江湖也走了十余年,如果我连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有理。”灰衣人同意:“绝对有理。”
  “所以他如果要出手杀我,就一定要考虑后果。”
  “后果?”灰衣人又间:“什么后果?”
  “他要我的命,我也会要他的命。”小方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就算他能把我刺杀在他的剑下,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灰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真的有这种把握?”
  “我当然有!”小方说“不但我自己相信自己有把握,连他都一定相信。”
  “为什么?”
  “如果他不认为我有这种把握,为什么直等到现在还不出手?”
  “也许他还在等。”灰衣人道:“等到有更好的机会时才出手。”
  “他等不到的,”
  “那么现在你就不该跟我说话。”
  “为什么?”
  “无论什么人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难免会分散。”灰衣人道:“那时候他就有机会了。”
  小方微笑,忽然问这个灰衣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附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我知道。”小方说:“就在你走到这棵树下的时候,树上有一只松鼠钻进了洞穴,震动了六片叶子,我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左面的荒地里有一条蝗蛇吞了一只田鸡,一条黄鼠狼刚从前面的山脚下跑过去,后面客栈里有一对夫妇醒了,客栈老板养的一只馋猫正在厨房里偷鱼吃。”
  灰衣人吃惊地看着小方,吃惊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绝对不假。”小方说:“不管我在干什么,附近一二十丈内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灰衣人叹了口气。
  “幸好我不是来杀你的。”他苦笑:“否则现在我说不定也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小方并不否认。
  灰衣人又问小方:“你既然明知他要杀你,既然明知他在你的身后,为什么不先出手杀了他?”
  “因为我不急,急的是他。”
  小方微笑:“是他要来杀我,不是我要杀他,我当然比他沉得住气。”
  灰衣人又叹了口气!
  “我佩服你,真的佩服你。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我真希望交你这么样的一个朋友。”
  “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因为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灰衣人道:“你多少总不免对我有些提防之心。”
  “你错了!”小方摇头:“如果我看不出你的用心,怎么会跟你说话?”
  “现在我还是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灰衣人说:“你甚至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当然可以。”
  灰衣人又笑了,笑得很愉快:“我姓林,叫林正雄,我的朋友都叫我马沙。”
  “马沙!”
  这个名字当然不会引起小方的惊讶和怀疑,小方的朋友中有很多人的名字都远比这个人的名字更奇怪得多。
  “我姓方,叫方伟。”
  “我知道!”林正雄说:“我早就听见过你的名字。”
  他慢慢地向小方走过来。
  他的手里还是没有剑,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一点杀气。
  他向小方走过来,只不过想跟小方亲近亲近,这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小方已经把他当作朋友。
  小方本来就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提防他,现在当然更不会。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方面前时,脸色忽然变了,忽然失声低呼:“小心,小心后面。”
  小方忍不住回头——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要回头的。
  就在小方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林正雄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剑。
  一柄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刺向小方后颈。
  左后颈。
  小方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常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就可以进去。
  每个人的左颈后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流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把握时绝不出手。
  林正雄无疑已把握住最好的机会,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
  就因为他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以根本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死在小方的剑下!
  小方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
  林正雄看准了这一点,也算准了这一点。
  他这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好像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小方的剑忽然也刺了出来,从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部位刺了出来。
  他的剑还未刺入小方的后颈,小方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小方的剑刺入他的心脏时,他的剑距离小方后颈已经只有一寸。
  ——仅仅只有一寸,一寸就已足够。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得大多?
  冰冷的剑锋贴着小方的后颈滑过去,林正雄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
  小方身后忽然又响起一声叹息,一阵掌声。
  “精采。”一个很平凡的声音叹息着道:“精彩绝伦。”
  声音距离小方很远,所以小方转过身。
  刚才他扭回头时,并没有看见后面有人,当时他眼中只有林正雄和林正雄的剑。
  现在他看见了。
  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黑暗中,和小方保持着一种互相都很安全的距离。
  因为沙平从不愿让任何人对他有一点提防怀疑之心。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活不成了。”他叹息着道:“想不到死的居然是他。”
  “我自己也想不到。”
  “你什么时候才想到他才真正是第三个要杀你的人?”
  “他走过来的时候。”小方说。
  “那时候连我都认为你已经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你怎么会想到他要杀你?”
  “因为他走路走得大小心了,就好像深怕会踩死个蚂蚁一样。”
  “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小方说:”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就算踩死七百个蚂蚁也不在乎的,他走路走得那么小心,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提防着我。”
  “有理。”
  “只有自己心里想去害人的人,才会提防别人。”
  “哦?’”我有过这种经验,”小方说:“吃亏上当的,通常都是不想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没有害人之意,所以才没有防人之心。”小方说:“如果你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没有这种经验。”沙平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他看着小方,微笑:“也许就因为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已经受到过惨痛的教训,所以现在你还没有死。”
  “也许是的。”小方说:“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如果我受到过一次教训后,还不知警惕,我就真的该死了。”
  “说得好。”
  “你呢?”
  小方忽然问:“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
  “你是不是吕三的人?”
  “是。”。
  “是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是。”沙平说:“我们都是奉吕三之命而来的,只不过我们得到的命令不同而已。”
  “哦?”
  “他们三人是奉命来杀你,我只不过奉命来看看而已。”
  “看什么?”
  “看你们是怎样杀人?”沙平说:“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我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
  “是。”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应该走了?”
  “是。”这个人说:“只不过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带他们回去。”沙平说:“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们回去。”
  他问小方:“你肯不肯?”
  小方笑了!
  “他们活着时对我连一点用处都没有,死了对我还有什么用?”他问沙平:“我为什么要留下他们?”
  “你肯让我带走他们?”
  小方点头:“只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你回去告诉吕三,请他多多保重自己,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去见他时,希望他还是活得安然无恙。”
  “他会的!”沙平说:“他一向是个很会保重自己的人。”
  “那就好极了。”小方微笑:“我真希望他能活着等到我去见他。”
  沙平也同样微笑:“我可以保证他暂时还不会死。”
  吕三当然不会死。
  他一直相信他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人,都活得长久些。
  他一直相信金钱是万能的,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金钱办不到的事,甚至连健康和生命都包括在内。
  不管他想的是对是错,至少他直到现在一直都活得很好。
  三号、十三号、二十三号都死了,好像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明知他们三个人必死,为什么还要叫他们三个人去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同时出手?
  这一点连沙平都不太明白了。
  沙平只明白的是:吕三交给他做的事,他就要做到,无论多困难的事他都要做到。
  ——吕三要他将他们三个人带回去,不管死活都要带回去。
  沙平做到了。
  ——如果他们都已死在小方剑下,吕三一定要在四个时辰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这是件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可是沙平也做到了,他们死在凌晨之前,正午后吕三已经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被人追查出他的行踪。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更困难,班察巴那和小方当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追查出吕三藏身处的机会,何况这个机会很可能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
  连这一点沙平都做到了,他确信绝对没有任何人能从他这里追查出吕三的下落。
  他甚至可以用他自己的头颅来赌注。
  他为什么如此有把握?
  这三件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班察巴那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小方还没有将马沙刺杀在剑下时,班察巴那已经将他属下轻功最优秀、经验最丰富的追踪好手全都调集来了,在每一条路上都布置好埋伏和眼线。
  沙平将尸体带走之后,所到过每一个地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他们都调查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些看来完全无关要紧的小地方,都没有放过。
  每一点他们都作了极详细的报告。
  沙平是用一辆从菜场口雇来的大车,将胡大鳞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走的。
  在头一天晚上,他就已雇好了这辆大车,付了比平常一般情况多出五倍的车资,要车夫通宵守候在附近。
  车夫老王千这行已经干了二三十年,跟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从这一点看来,表示他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也已想到这三个人恐怕是不会活着回去的了。
  城里最大的一家棺材铺叫“柳州张记”。

 

 

第三十九章 第二步行动

  凌晨时,沙平就已将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带到了张记,出了比平常多两倍的价钱,买下了三口别人预订的上好榆木棺材。
  他亲自监督“张记”的伙计,将三具尸体入殓,虽然用最好的香料防腐,却不准任何人触动他们的尸体,甚至连寿衣都没有换。
  然后他又亲自押运这三口棺材到城外山脚下最大的一个墓场去,带着城里最有名的一位风水师,选了一块墓地。
  墓地就在山脚下的向阳处,挖坟的人都是这一行的老手,不到一个时辰棺材已人土。
  这一个时辰中,墓碑也刻好了,而且刻上了胡大麟、杜永和林正雄三个人的名字。
  沙平又亲自监督立碑安厝,还替他们上了香烧了纸钱才走的。
  他自己还站在坟前,喝了三杯酒,好像还掉了几滴眼泪。
  他离开那墓场的时候,还不到正午。
  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正常,都是一个人为死去的朋友们做的事,连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
  但是午时刚过一刻,吕三就已经见到胡大磷他们三个人的尸体了。
  班察巴那静静的听完了他属下的报告,沉思了很久,才抬头问坐在他对面的小方:“吕三既要那三个人来杀你,为什么又不要他们同时出手?”
  “本来我也想不通这一点。”小方说:“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你说。”
  “第一,吕三属下高手如云,那三个人并不是他攻击的主力,他们的死活,吕三并不在乎。”
  “不错。”
  “第二,就算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也未必杀得了我,何况我也可能有帮手。”
  “不错!”班察巴那道:“这一点吕三一定也看得很清楚。他一直不愿主动来攻击我们,就因为他一直估不透我们的实力,而且根本找不到我。”
  班察巴那这个人就像是一阵风,他的行踪远比吕三更难捉摸。
  “吕三最主要的目标虽然是我,不是你,”班察巴那又说,“但是现在他一定想到你是我攻击他的主要人手,所以他一定要先查明你的武功深浅。”
  “不错。”小方道:“他派那三个人来,一定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武功。”
  他又补充:“那三个人的武功剑法路数完全不同,杀人的方法也不同。”
  “他派他们来,就是为了要看看你是怎么出手杀他们的。”班察巴那道:“再从你的出手,看你的剑法家数。”
  “因为他一直都想亲手杀了我。”小方苦笑:“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牺牲三个人他当然不在乎。”
  “如果他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派他们来的,那么他一定要在半天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为什么?”
  “因为他一定要看到他们的致命伤口,才能完全明了你的出手。”班察巴那道:“时间如果相隔太久,伤口就会收缩变形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小方说:“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一剑削断了一段花枝,西门吹雪从花枝的切口上,就已看出了他的剑法深浅。”
  “这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班察巴那道:“一位真正的剑法高手,绝对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相信。”小方说:“可是我不信吕三的剑法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
  “你自己也说过,他属下高手如云,就算他自己做不到,他身边一定有人能做到。”
  小方沉吟:“那么我就更不懂了。”
  班察巴那问道:、“你不懂什么?”
  “吕三既然急着要看他们三个人的尸体和他们致命的伤口,他属下另外一个人,为什么急着要将他们的尸体埋葬?”
  这是个很主要的问题,也是个很难解释回答的问题。
  班察巴那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忽然又间刚才向他报告这件事经过的人:“那三个人埋葬在那里?”
  “在城外墓地的山脚下向阳处。”
  “那块地是谁选的?”
  “是一个姓柳,叫柳三眼的风水师父。”
  “这个人平常喜欢干什么?”
  “喜欢赌,他总认为自己不但敢赌得精,而且看得准,只可惜偏偏十赌九输。”
  “他是不是一直很需要钱用?”
  “是的/
  班察巴那冷笑,忽然回头问小方:“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我敢赌这个叫柳三眼的人现在一定已经死了。”
  班察巴那从未见过柳三眼,甚至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人的名字。
  可是他不但赌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敢赌这个人是在一个时辰之前那段时候死的,而且随便小方赌什么都行。
  他赌得实在很荒谬。
  小方居然没有赌。
  小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确实柳三眼已经死了,可是小方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小方相信如果班察巴那肯跟别人打赌,就一定不会输的。
  班察巴那果然没有输。
  柳三眼果然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床上。
  还不到半个时辰,出去调查的人就已经回来了,证实了这件事。
  “柳三眼是被人用一根竹筷刺穿咽喉而死的,杀死他的人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线索,附近的人也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班察巴那一点都不惊奇,这本来就是他预料中的事。
  惊奇的是小方。
  他忍不住要问班察巴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死的?”
  班察巴那不回答,只淡淡地笑了笑:“还有件事我也可以跟你打赌,随便你赌什么都行。”
  “这次你赌的是什么事?”
  “我敢赌胡大磷他们三个人的棺材现在已经不在他们的坟墓里。”
  班察巴那问小方:“你信不信?”
  小方不信。
  死人已经入棺,棺材已经人士,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班察巴那凭什么敢打这种赌?小方实在忍不住要跟他赌一赌。
  幸好他总算忍住了。
  因为他若真的赌了,他就真的输了,赌多少就输多少。
  胡大鳞他们三个人的棺材,居然真的已经不在他们的坟墓里。
  坟墓已经是空的。
  三口装着三个死人的上好捕木棺材当然不会忽然凭空消失。
  这三口棺材到哪里去了?
  世上有很多看来很复杂玄妙的事,答案往往都很简单。
  这件事也一样。
  ——棺材是在地道中被人运走的。
  ——山脚边这块向阳的坟地下面,早已挖好了一条很长的地道。
  班察巴那问小方:“现在你总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能确定柳三眼已经死了?”
  小方不开口。
  就算他已经明白,他也不会开口。因为他已经发现,在班察巴那面前还是闭着嘴比较好。
  所以班察巴那只有自己解释。
  “埋葬这三口棺材的人名叫沙平,在江湖中虽然没有名,却是吕三属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小方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早已准备好这块墓地,早已在下面挖好了这条地道。”班察巴那又解释:“为了避免我们怀疑所以才找柳三眼做幌子。”他又补充:“柳三眼正需要钱用,沙平就用钱买通了他,等到事成后,当然就杀了他灭口。”
  用一要竹筷将人刺杀于不知不党中,沙平的出手无疑比马沙更快更准更狠。
  班察巴那道:“可是他的智谋比他的出手更可怕,因为他能想得出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无疑是唯一能逃过班察巴那属下迫踪的法子。也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尽快地把他们三个人的尸体送到吕三那里去。
  小方终于开口:“不管怎么样,三口装着三个死人的楠木棺材,总不会凭空飞走的,不管这三口棺材到哪里去了,总要有人去抬。”
  “不错。”
  “抬着这么重的三口棺材,不管走到哪里去,多少总会留下一点痕迹来。”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们为什么不去追?”
  “如果你要去追,我们就去。”班察巴那道:“只不过我还可以跟你再打一次赌。”
  “赌什么?”
  “我敢赌我们一定迫不到的。”
  这一次小方还是没有赌。
  地道的出口在山阴。
  出口当然有痕迹留下来。无论出口外面是草地是干地还是泥地,要将三口棺材运走,地上都一定会有痕迹留下来。
  无论他们是用人抬还是用车载都一样。
  可是小方这一次如果和班察巴那打了赌,输的还是小方。
  因为这地道出口外不远处,就有一条小小的河流,水流虽然湍急,要用羊皮筏子运走三口棺材,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无论是河水是湖水还是海水,水上都绝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被迫踪的人只要一下了水,就算是品种最优秀、训练最严格的猎犬,都追不到了。
  蓝色的穹苍,苍翠的山脉,湍急的河流,河滨有一排叶子已开始凋零的大树。
  树下有人,很多人——只有人,没有棺材。
  小方和班察巴那一走出地道,就有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
  小方以前见过这种人,但从未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种人。
  ——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像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升到现在这种地位。
  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厌。
  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现在这个人已经走过来了,向小方和班察巴那微笑行礼。
  “小人吕恭。”他说:“双口吕,恭敬的恭。”
  他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三爷特地要小人在这里恭候两位的大驾。”
  “三爷?”小方问:“吕三?”
  “是。”
  “你知道我们是谁?”
  “小人知道。”
  “他要你在这里等我们干什么?”小方问:“是不是要你带我们去见他?”
  “不瞒两位说,小人虽然已跟随三爷多年,可是三爷的行踪,连小人也不清楚。”
  他说得很诚恳,就算是疑心病最重,最会猜疑的妇人,也不会认为他说的是谎话。
  ——奇怪的是,最会猜疑的妇人,有时候反而会偏偏相信一些别人都不信的事,最不可靠的事。
  小方和班察巴那没有疑心病。
  他们也不是妇人。
  可是他们都相信吕恭说的不是谎话,因为说谎的人在他们面前一眼就会被看出来。
  所以小方又问:“吕三要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三爷跟两位神交已久,已经有很久未曾相见。”吕恭说:“所以特地要小人到这里来等候两位,替他招待两位一顿便饭。”
  “他要你替他请我们吃饭?”
  “是的/吕恭说:“只不过是一顿不成敬意的家常便饭。”
  ——吕三为什么要请小方和班察巴那吃饭?
  ——难道这又是个陷饼?
  ——饭菜中是不是又下了能杀人于无形无影中的剧毒!
  小方看看班察巴那,班察巴那也看看小方。
  “你去不去?”
  “我去。”班察巴那说:“我一定要去。”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常便饭了。”
  吕恭没有说谎,吕三请小方和班察巴那吃的确实是顿很普通的家常便饭。
  可是从另外一方面看来,这顿很普通的家常便饭又很特别。
  班察巴那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喜欢孤独,喜欢流浪。
  他通常都是一个人独处在那一片寂寞冷酷无情的大漠里,以苍大力被,以大地为床,只要能充饥的东西,他都能吃得下。
  因为他要活下去。
  可是他最喜欢吃的,并不是他经常吃的干粮肉脯青棵饼。
  他最喜欢的是葱泥,一种风味极特殊的葱泥,用葱泥来拌的饭,刚出锅的白饭。
  对一个终年流浪在大漠里的人来说,白饭远比任何食物都难求。
  吕三要吕恭为他们准备的就是葱泥拌白饭。
  小方是个浪子。
  ———个没有根的浪子,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但是当他午夜酒醒,不能成眠时,他最想的就是他的家,他的母亲。
  他也曾有过家。他的家简陋清贫,几乎很难得有吃肉的日子。
  但是一个母亲对一个独生子的爱心,却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的。
  他的母亲也像别的母亲一样,总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长得高大健康强壮。
  所以只要有机会,他的母亲总会做一点可口而有营养的家常小菜给他吃。
  ——韭黄老少蛋,烂糊白菜肉丝,八宝炒辣酱,红烧圈子,咸蛋蒸肉饼等。
  这些都是很普通的江南家常小菜,也是小方小时候最最喜欢吃的。
  吕三要吕恭为他们准备的就是这些。
  除此之外,吕三当然还为他们准备了酒。
  虽然每个喝酒的人都有某种偏嗜,可是真正的好酒,还是每个人都喜欢的。
  吕三为他们准备的是一种真正的好酒,只要是喝酒的人,都不会不喜欢的好酒。
  班察巴那先喝了一杯,才间一直站在旁边侍候的吕恭!
  “你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我为什么不怕酒中有毒?”
  “小人不奇怪。”吕恭说:“如果三爷会在酒中下毒来暗算五花箭神,那么他就未免太低估了自己。”
  “完全正确。”
  班察巴那又喝了一杯:“你确实不愧已跟随吕三多年,只不过你还是想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吕三只不过想让我们吃顿便饭?”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班察已那道:“他请我们吃这顿饭,只不过要我们明白,他对我们每一点都完全了解,甚至连我们喜欢吃什么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叹了口气:“别人都说卜鹰是人杰,吕三又何尝不是?”
  小方忽然问他:“你呢?”
  “我?”班察巴那又叹了口气:“如果你要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问错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
  班察巴那不让小方再问,反问小方:“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方没有开口,班察巴那已经替他回答:“你是个怪人。”他说:“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哦?”
  “你是个江湖人,是个浪子,常常会为了别人的事去流血拼命。”
  小方承认。
  “你好酒、好色、热情、冲动。”班察巴那道:“可是刚才我三次要跟你打赌,你都没有赌。”
  “我不喜欢赌。”
  “就因为你不喜欢赌,所以我才奇怪。”班察巴那道:“像你这种人,没有一个不喜欢赌的。”
  “我也喜欢赌。”小方说:“不过我只和一种人赌。”
  “你的朋友?”
  “不对!”小方说:“我只和朋友喝酒。”
  “你只和哪种人赌?”
  “仇人!”
  “你们通常都赌什么?”
  “赌命。”
  班察巴那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却还是不明白你这个人。”
  小方问他:“难道我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然有。”班察巴那说:“有很多男人都会把女人看得比朋友重,可是你不同。”
  “哦?”
  “你对你的朋友实在不错,可是你对你的女人就实在太错了。”班察巴那说:“不管是你喜欢的女人,还是喜欢你的女人都一样。”
  “哦?”
  “譬如说‘阳光’。她应该可以算是你的朋友。”
  小方承认。
  “可是这两天你一直避免和她相见。”班察巴那说:“就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你多多少少有一点喜欢她。”
  小方没有否认。
  “还有苏苏,”班察巴那说:“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总算为你生了个孩子,不管她是为什么来的,现在她总算来了。”
  他问小方:“可是你对她怎么样?你看见她简直就好像看见活鬼一样,只要你一看见她走过来,你就落荒而逃了。”
  小方沉默。
  可是他并没有闭着嘴,因为他一直在喝酒,闭着嘴就不能喝酒了。
  “还有齐小燕,”班察巴那又说,“不管怎么样,我看得出她对你不错,可是你对她呢?”
  他叹了口气:“她走了之后,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你根本就不关心她到哪里去了,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死活。”
  小方忽然放下酒杯,盯着班察巴那:一就算我关心她们又有什么用?”他问:“我能对她们说什么?我能为她们做什么?”
  “可是你最少应该表示一下?”
  “表示你对他们的关心。”
  “你要我怎么表示?”小方又饮一满杯,“你要我跪下来,跪在她们面前,求她们原谅我,还是要我用脑袋去撞墙,撞得头破血流?”
  班察巴那不说话了。
  小方仿佛已有了酒意:“就算我这么做了,又能表示什么?”
  他又问班察巴那:
  “是不是我一定要这么样做,才能表示出我对她们的感情?”
  班察巴那无法回答,小方又问他: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样做?”
  “不会!”班察巴那终于叹了口气:“我不会。”
  “你会怎么做?”
  “我也会跟你一样,什么都不做。”班察巴那也饮满一杯:“到了必要时,也许我们会为她们去死,可是这种时候,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他的表情也很沉重:“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有时无论什么事都要去做,有时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做。”
  “不错!”小方说:“就是这样子。”
  班察巴那又长长叹息,举杯饮尽:“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悲哀。”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侍候着他们的吕恭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每种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悲哀。”他说:“像小人这种人,虽然在混吃等死,过一天算一天,可是也一样有悲哀的。”
  “那么你不妨也说出来。”
  “小人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像小人这种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身不由主的,就算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事,也只有闷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吕恭道:“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人最大的悲哀。”
  他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忽然下了决心!
  “但是无论哪种人偶尔都会做出一两件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说出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来,就算他明明知道说出来之后一定会后悔的,他也非说出不可。”
  “你想说什么?”小方问。
  “两位刚才是不是提起一位齐姑娘?”
  “是的。”
  “两位说的那位齐小燕齐姑娘,以前是不是很喜欢打扮成男孩的样子?”
  “是的。”
  “如果两位说的是她,那么两位现在已经可以不必再为她担心了。”
  “为什么?”小方又问。
  “因为她现在活得很好。”吕恭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也许远比两位想像中好得多。”
  小方盯着他,过了很久才间:“你知道她在哪里?”
  “小人知道。”
  “你能不能说出来?”
  吕恭又沉吟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小人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现在好像已经非说不可了。”
  他说:“那位齐姑娘现在已经被三爷收做义妹了,而且三爷已经做主为她订了亲。”
  小方的脸色没有变!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喝了三杯酒,喝得很快。
  “订亲?”喝下三杯酒之后,小方才问:“她跟谁订了亲?”
  “小人也不清楚。”吕恭说:“小人只知道邓位未来的新姑爷是位剑客,剑法之高,据说已经可以算是天下第一。”
  “叮”的一声响,小方手里的酒杯碎了。
  “独孤痴?”他间:“你说的是不是独孤痴?”
  “好像是的。”
  小方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开口。
  他的嘴好像忽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一根看不见的针缝了起来,连酒都不再喝。
  班察巴那却忍不住间:“独孤痴现在也跟吕三在一起?”
  “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吕恭说:“三爷对他一向都敬重得很。”,他想了想,又说:“这位独孤先生一向是个怪人,这次回来之后,好像变得更怪了,一天到晚总是痴痴呆呆地坐在那里,连一句活都不说,直到见着齐姑娘之后,他才好了些。”
  班察巴那冷笑,转眼间小方:“现在我才明白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