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英雄传
   —古龙
第四十一章、草原之猎

异啸一声初起,便已响彻草原。
只听得啸声来势,急逾奔马,恍眼间便到了近前,众人惊魂初定,又听得这凄厉尖锐的啸声,更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易明不由自主悄悄移动身子,向铁青树走了过去。
铁青树变色道:“这是什……什么人?”
云翼轻叱道:“住口,快伏下身子……”
话犹未了,啸声已到了头顶。
铁青树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易明,扑地伏倒,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压在易明的娇躯之上。
在这一刹那间,他只觉得保护他身边的女子,乃是他应尽的责任,什么男女之防,他是早已忘了。
“嗖”的一声,一条人影长啸着自他头顶掠过,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又是一条人影掠过。
两入一追一逃。身法俱是快如闪电,是以衣袂破风之声,亦是分外尖锐刺耳,铁青树虽来瞧见这两人身形,但听得这衣袂破风之声,也已猜出这两人委实无一不是轻功绝伦的武林高手。
云翼虽然令人伏倒,自己身子却挺立不动。
这两休人影的双足,几乎已将踢着他的头颅,但这老人却连头也未偏上一偏,只是傲然挺立,凝目而视。
但见这两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风儿幽。后面追的,便是那已化为毒神之体的冷一枫。
啸声去远,铁青树才听到自己身子底下轻轻“樱咛”一声,才觉出自己满怀俱是温香软玉。
他心头一热,脸上飞红,赶紧翻身坐了起来,虽然低垂着头,但一双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儿瞟了过去。
易明仍然伏地躺着,肩头摇动,胸膛显然在剧烈的起伏着,他不知她是羞?是恼?是不愿?还是不敢坐起?
铁青树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仿佛要震破胸膛跳将出来,过了半晌,忍不住轻轻唤道:“姑娘……”
易明轻声道:“嗯……”
铁青树嗫嚅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只是……”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垂首笑道:“你不顾一切保护着我,我怎会怪你。”
她本是个爽朗明快的女子,但方才骤然被一个少年男子坚实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种从来来有的感觉,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此刻她虽然竭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而上却不禁仍是红通通的,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也始终不敢抬起。
两人虽然都未曾抬头,但呼吸相闻,心里都有股甜甜的滋味,铁青树更是意乱情迷,魂消神荡,几乎痴了。
突听云翼厉喝一声,道:“青树,抬起头来!”
铁青树心神一颤,这才想起严师还在面前,那颗低垂行的头,更是不敢抬起,只是颤声道:“弟子在此。”
云翼厉声道:“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你莫非已忘了?”
铁青树道:“弟……弟子不敢。”
云翼“哼”了一声,转目道:“易姑娘。”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轻声应道:“是……”
云翼沉卢道:“大旗门弟子每一人肩上都担负着血海深仇,万万容不得儿女私情来消磨他们的英雄壮忐。”
易明道:“我……我知道。”
云翼大喝道:“你既知道,还不快上?”
易明怔了一怔,抬头道:“但……但……”
云翼道:“莫要多说,快快走吧!”
铁青树失色道:“但……但此地危机四伏,你……你老人家却教她一个女子孤单单的走到哪里去才好?”
云翼怒道:“他人之事,难道比本门血仇还要重要?”
铁青树道:“但方才她已险些被……”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大声道:“你莫要说了,我走就是,我虽是个女子,但闯荡江湖已有多年,难道还怕被人吃掉了不成?”
这时她被点穴道已渐失效,身上血液渐通,身手虽有些不便,但终是已能站了起来。
云翼不去瞧她,道:“如此最好,快快走吧!”
易明道:“我说要走,自是会走的。”
她心头显见有些激奋,语声也有些哽咽、嘶哑,举步向前走了一步,突又回首冷笑一声,道:“但我走之前,却有句活要问你。”
云翼喝道:“快说!”
易明道:“你要我走,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
云翼倒也未想到这少女竟是这么爽直的性子,竟敢锣对锣,鼓对鼓,当面问出这种话来。
他不禁也为之一怔,道:“这……”
易明道:“告诉你,儿女之情,虽能消磨志气,又何尝不能激发人的雄心?你难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才能报得了仇么,这……只怕未必,何况这件事,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的。”
云翼怒喝道:“住口!”
易明也不理他,自管接口道:“更何况,我从心里就从未看得起大旗弟子,我见得为你们大旗弟子伤心的女子,已经太多了。”
她冷笑一声,接道:“你们非但不知保护你们的妻女,任凭你们的妻女被人欺负,而且自己还要令她们伤心,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什么好汉?我看你这血海深仇,不报也罢,还是先将你们门下弟子的妻女先救出来吧!”
云翼又惊又怒,竟被她骂得怔住了,这威重如山的老人,竟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易明道:“我话说完了,也该走了,你仔细想想吧!”
头也不回,举步而去。
铁青树痴痴的望着她,要想呼唤,却又不敢。
就在这时,那异啸之声突然转回。
这一次啸声来势更快,更是令人心惊。
易明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竟又跌倒。
铁青树再也不顾一切,又扑了上去,这次两人一心都要瞧瞧他们是谁,虽然伏倒在地,仍然扭头而望、。
一先一后两条人影,有如流星赶月一般,自云翼头顶掠过,只要再有分寸之差,云翼便要被踢倒。
铁青树惶然道:“你……你老人家怎不伏倒?”
云翼怒道:“畜牲,你难道不知为师是何等身份?怎可随意伏倒,大旗弟子宁死……”
突然,啸声完全停止,四下一片死寂。
这突然而来的静寂,委实比方才啸声发作时还要震动人心,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顿住了嘴。
但,紧接着,风九幽嘶哑而又尖锐的语声便又传来。
只听他大喝道:“我知道你已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你借我的东西想必也带来了,快拿回来还给我……快……”
这语声忽左忽右,倏忽来去,显见他身形还未停顿,但无论他如何呼喝,四下却寂无回应之声。
众人不觉又惊又奇,都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是谁来了?风九幽到底在和谁说话?”
风九幽呼喝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嘶声骂道:“你这贱婆娘,你到底藏在哪里?老子已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还不出来救救老子,你这贱婆娘莫非想将老子害死?好将老子借你的家伙霸占不还,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家伙可以挡得住这毒鸟!”
云翼忍个住喃喃道:“他骂的莫非是花二娘?”
易明道:“听他口气,只怕不是,但……但他骂的却必定是个女子,而且,这女子还借了他一样重要的东西。”
此刻这老少两人心头充满好奇,居然叫一问一答,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云翼沉吟了半晌,又道:“世上能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毒神?”
易明道:“这……这委实令人情不透。”
铁青树突然接口道:“他说的那‘家伙’,只怕并非什么东西,而是个人。”
易明道:“嗯,不错……”
云翼皱眉道:“但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挡得住毒神?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又怎会被他两人这样借来借去?”
众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喝骂之声又转到左近。
但闻“嗖”的一声,风九幽自他们身旁草丛上掠过,那毒神冷一枫,自然还是紧追在后。
但奇怪的是,毒神身后,竟多了条人影。
这人影身形甚是纤小,轻功之妙,更是骇人听闻,无声无息的紧贴在毒神身后,毒神却竟是毫未觉察。
三条人影一晃即没。
云翼沉吟道:“风老四所骂的莫非就是此人?”
易明道:“嗯,这人看来果然像是个女子。”
云翼变色道:“普天之下的女子,只有一人的轻功如此了得,只怕,就连烟雨花双霜也是比不上她的。”
铁青树动容道:“你老人家说的是谁?”
云冀一字字道:“闪电卓二娘!”
铁青树、易明面面相觑,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云翼沉声接道:“碧落赋中,风、雨、雷、电四人,今日竟都来到了这里,这当真是说来别人也难以相信之事。”
要知雷、雨、电、风四人,无论是谁、只要出现一个,己是震动江湖之事,更何况四人竟都凑在一起?
易明喃喃道:“这么一来,这山谷想必更要热闹了,唉!这四人无论是谁,都足以把这时闹得天翻地覆。”
铁青树讷讷道:“咱……咱们不如走吧,有这四人在这里。……”瞧了云翼一眼,嗫嚅着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面的话虽然不敢说出,但别人也可能猜出他要说的是:“有这四人在这里,凭咱们的武功,还能有何作为?”他们的武功若与卓三娘等人相比,实如秋虫之与明月。
易明轻声道:“不错,此时他们正自互相纠缠不清,咱们正可乘机脱身,若是……”
云翼突然怒喝道:“谁敢再说走字!”
铁青树道:“但不走又能……”
云翼厉声道:“他四人之间,此刻正自纠缠个清,必定无法再留意他人之事,这正是我等行动的大好良机。”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行动?”
云翼道:“不错。行动,五福连盟中人,此刻想必也躲在这草原之中,方才他们惊逃而出,此刻必定也未能聚在一起。”
易明颔首道:“这些人最是欺软怕恶,贪生畏死,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不敢随意走动,那么,想必便也不会聚在一处。”
云翼听她大骂自己的仇家,暗中不由得对她又生出几分好感,侧目瞧了她一民,捻须微笑道:“正是如此,他们分散之时,我等正好逐个击破,他们有一人撞见老人。便要他死一个!有两人遇着老夫,便要他死一双!”
易明拍掌道:“好!司徒笑那恶贼却得留给我。”
云翼笑道:“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剑的身手。”
铁青树见他二人这番光景,心下自是十分喜欢,但瞧了云翼一眼,双眉又自皱起,讷讷道:“似你老人家的体力……”
云翼厉声道:“眼见仇人的头颅已悬在刀口,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只不过有些口渴难忍,正好去痛饮他们的鲜血。”
易明接口笑道:“纵是陈年老酒,也比不上仇人鲜血。”
云翼大笑道:“好孩子,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
易明道:“但我方才还骂了你老人家……”
云翼道:“咄!骂人又算得什么,能骂人的,才是真正性情中人,总比那些随声附和之辈要强得多了,走吧!”
当下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易明冲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转首和铁青树悄声笑道:“这位老人家,可真是个怪人,他若瞧你不顺眼,怎么样都不行,他若瞧你顺眼了,骂他都没关系。”
铁青树道:“只怕你方才是骂对了,否则……”
易明道:“否则怎样?”
铁青树叹了口气,道:“否则只怕我便再也无法与你相见。”
易明脸一红,道:“那……那又有什么关系?”
铁青树垂首道:“你没关系,我却是有关系的。”
这两句话也冲口而出,说的正是他肺腑之言,要知人们在患难中,最易流露真情,铁青树如此,易明又何尝不然。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瞧见他满脸诚恳之色,心头一软,便将本不愿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只听她柔声道:“其实我……我也有关系的……”
腰肢一拧,飞也似的向前审去。
铁青树大喜过望,身子也似乎变得轻了,轻飘飘跟在她身后,方才的灾难,眼前的危险,早已全都忘去。
云翼当先而行,身后这一双小儿女的对答之言,他似乎全都没有听见,也绝不回头去望一眼。
在见着温黛黛与易明之后——在听得铁中棠与云铮的噩耗之后,这老人的性情,真的已像是有些变了。
长草之间,行动本难避人耳目,幸好此刻风九幽仍在奔逃喝骂,倒替他们三人的行动作了掩饰。
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自草丛中刺了出来,直取云翼胸膛,来得无声无息,又狠又快。
云翼大喝一声,道:“果然来了!”
他早有戒备,这一剑来得虽突然,虽辛辣,但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却并未将之瞧在眼里。
只见他虎腰一转,长剑便自他身旁刺空,他一双铁掌,十指箕张,已向拿着那柄长剑的手腕抓了过去。
草丛中怒喝道:“好恶贼,有你的。”
一人舞动长剑,疯狂般冲了出来,赫然竟是易挺。
易明又惊又喜,大呼道:“云老前辈手下留情!”
云翼怔了一怔,撤掌退身。
易挺亦自停住剑势,怔在当地。
兄妹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惊喜交集。
跟在易挺身后的孙小娇,娇喘着道:“好妹子,原来是你,咱们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
忽听草丛中传过来一个人的语声,轻轻笑道:“孙小娇,易兄弟,你们逃什么?难道我还真的会害你们么?快过来……快过来,咱们聚在一起,人多也好做事。”
语声低缓,显见来人走得极是谨慎。
易明变色道:“司……”
她方自说出一个字,嘴已被易挺掩住。
孙小娇耳语般低声道:“不错,正是司徒笑,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动,刚窜入草原,就遇着他们三个恶贼,他……他居然不顾旧情……”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脸也有些红了。”
易明只好装着听不懂,低声道:“他们来得正好。”
云翼目光闪动,满面杀机,道:“诱他们过来。”
这几人俱都不是愚鲁之辈,听了这句话,易明、铁青树、立刻随着云翼伏身藏起,易挺持剑卓立。
孙小娇眼波一转,娇笑道:“你真的不会害我么?”们不妨回头瞧瞧,看你们身后站的是谁?”
司徒笑大笑道:“这种骗孩子的玩意儿,也想来骗我?”这三人果然俱是老好巨滑之辈,竟是谁也不肯回头。
三人一起大笑道:“咱们不会回头的,你也逃不了……”
笑声未了,突听身后一人厉声道:“你们还是回头的好。”
这话声一入耳,他们不用回头,也已猜出身后的人是谁了,三人背脊之上,立泛起一股寒气,直透足底。
司徒笑干咳一声,强笑道:“巧极巧极,又遇着你。”
黑星天、白星武干笑道:“当真是巧遇……巧遇……”
三人口中说话,脚下已悄悄移动,彼此凑了过去。
云翼厉叱道:“站住!”
司徒笑干笑道:“你尽管放心,纵然你不来寻我们,我们也要去寻你的,既然见了你,难道咱们还会走么?”
云翼道:“既然如此,且转过身来,与我决一死战。”
司徒笑目光转动,道:“你们五人,咱们三人,以五敌三,这岂非有些欺人,大旗门人,想来不至如此吧?”
易明大喝道:“与你这样的无耻恶贼,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孙姐姐,你就和我将这恶贼收拾下来吧!”
孙小娇道:“我早想宰了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司徒笑夹攻而上。
易挺长剑一挥,直刺白星武,铁青树微一迟疑,也扑了过去,出手便是三招,口中喝道:“这位兄台,我来助你。”
黑星天仰大笑道:“好!好!这大旗掌门,就留着给我吧!”虽在仰天而笑,但笑声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云翼道:“你还不回身?”
黑星天道:“反正迟早都要动手,你急个什么?”
要知他嘴里说得虽硬,其实心胆早寒,明知自己一回头,便是番死战,却教他怎敢回过头去。
云翼道:“你只当你若不回头,老夫便不敢出手么?”
司徒笑笑道:“自是真的,你们在哪里?”
孙小娇笑道:“就在这里,你们还听不见么?”
司徒笑道:“好,这次你们可千万莫要再胡乱逃了,方才我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向你们开开玩笑而已……”
笑语之声尚未了,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条人影已箭一般窜了过来,将孙小娇与易挺围在中央。
这三人面上,谁也没有半分笑意,而司徒笑更是面寒如冰,方才那番话,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说出来的。
白星武冷冷道:“你们还是上当了。”
黑星天道:“这次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孙小娇故作吃惊道:“你……你们要怎样?”
司徒笑缓缓道:“不怎么样,只不过要你们的命而已。”
孙小娇道:“你……这难道又是在开玩笑么?”
司徒笑冷冷笑道:“谁有这份闲情逸致来和你们开玩笑……黑兄、白兄,此时还不赶紧动手,更待何时?”
孙小娇喝道:“慢着!”
白星武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步娇道:“彩虹七剑本是来帮你们的,你们为何……”
司徒笑冷笑道:“彩虹七剑惧是吃里扒外之辈,我早已有意将他们除去,此时此刻,正是天赐我之良机。”
孙小娇道:“但……但你难道不顾我和你那一段……”
司徒笑喝道:“住嘴!”
孙小娇咯咯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要叫我永远住嘴,所以才要杀我,你这没心没肝的恶贼,你说是么?”
司徒笑狞笑道:“是又怎么?你这贱人这张多话的嘴,早已该闭起了。”
孙小娇道:“是该闭起了,只还有一句话要说。”
司徒笑道:“什么话?”
孙小娇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你们莫非忘了么,你
黑星天道:“难……难道堂堂大旗门,也会在人背后出手……”语声未了,突见眼前一花,云翼已在他面前。
只听云翼厉声笑道:“你不敢回头,难道老夫就不会到你面前来么,还不快出手?”当胸一拳,怒击而出。
他还未出手,已寒敌胆,此番出手,又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威,五招过后,黑星天已是满头大汗。
那边司徒笑虽仍与孙小娇、易明两人勉强战个平手,白星武却也早已被逼得险象环生,汗出如雨。
剑光、拳风、掌力、震得四下长草东倒西歪,纷纷断落,飘飞的草梗,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湿的面额上,使他们看来更是狼狈不堪。
云翼眼见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个强仇大敌已将在此丧命,不觉豪气更生,越战越勇。
他长髯拂动,双拳如雨,强劲,猛烈的拳风,已如山岳一般将黑星天压得难以呼吸。
云翼忍不住纵然狂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这三人若是死了,五福连盟便无异瓦解,这老人积压数十年的冤气,到今日总算完全吐出,他自是痛快已极。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你痛快什么?别人不说,我司徒笑今日纵算战死,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里,你也算不得报了仇。”
云翼怔了一怔,怒道:“你要……”
但他话未说出,易明已抢口道:“谁说你不是死在大旗门人手里?”
司徒笑冷笑道:“莫非你是大旗门弟子么?”
易明道:“谁说不是。”
司徒笑大笑道:“小贱人,你何时也算大旗弟子了?除非就在这短短片刻间,你已嫁给大旗门那呆小子做媳妇了。”
铁青树虽在与别人动手,但这番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怒正待发话,哪知易明却道:“你猜的不错,我正是已嫁给大旗弟子了,所以我也变为大旗门下,你还有什么话说?拿命来吧!”
这番话说将出来,司徒笑一怔,云翼又惊又喜。
铁青树心中那惊喜之情,更是谁也描叙不出。
易挺先是一怔,后也一喜,笑道:“恭喜。”
铁青树红着脸道:“多谢。”
两人精神一震,三招之后,更是将白星武逼得喘不过气来,那边司徒笑也被易明抢得了先机。
黑星天的危急之况,更是不在话下,五福连盟中这三根支柱,端的眼见已是在数难逃。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一条人影掠来。
其实这人影还未到时,那喝骂之声早已先到了,只是众人在兴奋、激战之中,谁也没有听到。
这人影正是风九幽,掠过此地,目光一转,身子竟突然凌空折回,斜斜向云翼冲了下来。
云翼大惊之下,一拳挥出,却不料风九幽脚步一斜,已转到了他身后,借力使力,将他身子托了上去。
云翼也只得借力使力,向上跃出,逼开身后之敌。
但这时毒神早已追来,云翼身子竟向他迎了过去,等云翼再想悬崖勒马,收势却已有所不及。
但见毒神毒手挥处,云翼已是无可闪避。
易明、易挺、铁青树大惊之下,俱都抛下自己敌手,扑将过去,但又有谁能阻住毒神的毒手?
哪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毒神身后突有一条人影趋出,将云翼身子往下一扯,两人便一起斜斜落下。
这一手说来虽容易,但轻功若无超凡入圣的造诣,真是做梦也休想办得到,风九幽惊骂道:“好个贱婆娘,原来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这时毒神前面已无阻路之人,还是向风九幽冲了过来,风九幽第二句话未及骂出,凌空跃起,转身就逃。
毒神自也追了过去。
云翼身子刚落地,便听得一个妇们人的声音轻笑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可别忘记。”
话犹未了,身形已飘飞而起,笑声已在丈余开外。
云翼大呼道:“卓三娘,留步,你可是卓三娘?”
呼声之中,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长草之巅,但闻一个带笑的语声飘飘渺渺传了过来,道: “不错,我正是卓三娘。”
云翼仰首而望,却什么也瞧不见了。
易明、易挺、铁青树、孙小娇俱都围了过来,齐声道:“你老人家无恙么?”
云翼仰天长叹一声,顿足道:“我虽无恙,但这救命之恩,却叫我如何了断?”
语声微顿,转目而望,突又变色道:“不好。”
众人随着转目望去,这才发现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人,竟已乘着方才乱时悄悄溜了。
易明、易挺还好,云翼、铁青树此刻之悲愤、惊怒、失望,却当真非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云翼须发皆张,目眦几裂,厉喝道:“追!”
云翼、铁青树当先,易明、易挺两旁掩护,孙小娇走在最后,五个人分成扇形,一路追查。
大旗子弟,果然不愧是千锤百炼的江湖好汉,虽在如此悲愤激动的情况中,行动仍是毫不鲁莽。
只因在这草原中,猎者与被猎者其实已没有什么分别,无论难只要稍有不慎,立时便要遭对方的毒手。
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危机,风吹草浪,天地间弥漫着重重杀气。
风九幽的怪啸、怒骂,仍不时随风传来,显见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着迷藏,他仍然无可奈何。
令人惊异的是,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烟雨花双霜与飨毒大师,居然仍然还未露面。
这两人到哪里去了?他们在做什么?
这问题虽然费人猜疑,但云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烧着复仇的怒火,这火焰燃烧得令他们忘记一切。
易明走在铁青树身旁,两人不时会匆匆交换一个眼波,眼波相触,面颊一红,又赶紧回过头去。
唯有在这时,铁青树心里复仇的火焰才会暂时停息,却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他心里燃起。
在激情与仇恨这两种世上最最炽热的火焰下,这初涉江湖的少年,正在忍受着双倍的煎熬。
突然,云翼身子伏了下来。
别人虽未听到什么,也未瞧见什么,但云翼正是他们的马首之瞻,云翼身了伏下,别人的身子也立都伏了下去。
只听云翼耳语般颤声道:“前面已现敌踪,小心。”
这语声,易明、易挺、孙少娇虽未听清,但不听也可猜得出的,一颗心却不禁为之悬了起来。
众人心房急跳,蛇行向前。
他们此刻究竟是猎者还是被猎者,他们此刻究竟是在围猎别人,还是正在走入别人伏下的陷阱?
这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他们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在这悬疑难决的俄顷问,人人的紧张,却已达到顶点。
草丛中终于有人声爆发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仍令众人俱都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嘶声道:“盛大娘,你真要反脸?”
另一个奇异的妇人语声道:“正是要反脸。”
两个声音,后者乃是属于盛大娘的,前者的语声,云翼虽听不出,但听那语声,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
云翼牙关紧咬,两腮肌肉都起了阵阵痉挛。
仇人又已在他眼前,他本该扑过去,但心思一转,却将身子伏得更低,行动也更是小心谨慎。
这老人不动,众人自更不敢妄动。
云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来,自长草根隙间向前望去:
一个面容俊秀,但眉间满带浮猾之气的少年,半蹲半坐在那里,右手拿着柄剑,左手却环抱着个少女。
这少女仰卧在那里,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水云般垂落在地面,胸膛虽在起伏,但人已显见晕迷。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外,两人之间的长草,已大多被践踏得平了,仿佛方才也曾经有过一番剧斗。
她右手仍横持着那柄乌钢怀杖,左手竟也抱着个少女,这少女也已被制晕迷,却赫然正是云婷婷。
盛存孝亦自未醒,就躺在她身旁,但盛存孝身旁竟还躺着一人,两鬓已斑,长髯也微现花白。
云翼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已看出他竟是云九霄。
这景象一入云翼之目,他目中便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他的兄弟与爱女俱已落在对头的掌握之中听人宰割,这老人虽然悲愤填膺,又哪敢随意妄动?
铁青树、易明、易挺也瞧见了,也是惊愤变色。
易明、易挺担心的是水灵光,大旗弟子担心的是云氏叔侄,他们的对象虽不同,着急的程度却毫无两样。
只听那少年沈杏白道:“方才你我还同心合力,将这一老一少两个大旗门人擒了下来,此刻你便要反脸了么?”
盛大娘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你难道都不懂?就凭你尊卑不分,你我乱叫,老身就该要你的命。”
沈杏白道:“但……但你莫非忘了五福连盟?”
盛大娘道:“不错,就为了这个,所以老身到此刻还未动手,只要你将这女了放下来,老身就放你一条生路。”
沈杏白变色道:“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你为何……”
盛大娘怒道:“畜牲,你只当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瞧你那双鬼眼睛,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灵光娇躯上的溜溜一转,道:“不错,我是想将这少女占有……”
盛大娘怒喝道:“畜牲!你……”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我占有这女子后,一来可以泄愤,好教铁中棠那小王八做鬼都得要戴上顶绿帽子。”
听到这里,云翼、铁青树等人已无一不是咬断钢牙,手足颤抖,一颗心几乎要恨得裂成碎片。
但云九霄、云婷婷还在别人掌握中,他们咬断牙,也要忍住——这忍受却又是何等痛苦?
沈杏白已接着道:“还有,这女子已被花二娘认做她的女儿,我占有她后,生米煮成熟饭,花二娘也只有将我认做女婿。”
他仰天一笑,接道:“我若成了花二娘的女婿,花二娘又怎会不为五福连盟出力,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你为何不让我做?”
盛大娘默然了半晌,突又怒喝道:“不行,万万不行,这女子无论如何总是我盛家庄的媳妇生出来的,谁也不能沾辱她。”
众人本在暗中奇怪,不知盛大娘为何要对水灵光如此维护、听了这句话,才自恍然大悟。
沈杏白却仍是神色不变,悠悠道:“即使她是盛家庄人,难道我沈某人还辱没了她?”
盛大娘怒喝道:“你这畜牲,猪狗都不配。”
沈杏白道:“你在此相骂也不打紧,但这话教家师听了,却多有不便。”
他神色越是悠闲,盛大娘怒气便越盛,她本还顾忌司徒笑等人的面子,是以迟迟不愿动手。
但此刻盛怒之下,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当下怒喝道:“老身今日就要将你这小畜牲宰了,看看司徒笑他们又能将老身怎样?”抡起怀杖,当头击下。
众人见此自是暗暗称喜,只望这两人打得越凶越好,那时他们方自有机可乘,才能乘机救出云婶婶等人。
但闻“呼”的一声,草屑横飞。
盛大娘人虽己老,怀杖却不老,这一仗抡出,当具有逼人的威势,沈杏白哪敢硬接,横掠两尺。
这时他身形又已没入长草间,身手更是不便,云翼等人俱已跃跃欲试,只待盛大娘追击过去,他们便要出手。
盛大娘怀杖果又抡出。
沈杏白不架不闪,却突然大喝道:“且慢!我还有句话说。”
盛大娘手腕一挫,道:“好,再听你一句话。”
她在这怀杖上浸淫数十年,功夫果然没有白费,但见她枯瘦的手腕一挫,便将数十斤重的纯钢怀杖轻轻带了回来。
沈杏白道:“你以大欺小,我自非你敌手。”
盛大娘冷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便应束手就缚。”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但你怀杖只要再动一动,我拼着挨你一杖,手中剑先将你儿子刺死,回剑再取这女子之命,你瞧怎样?”
盛大娘怔了一怔,高举着的怀杖,“噗”的落了下来,杖头戳入土中,盛大娘白发飘萧,颤声道:“你……你敢?”
沈杏白道:“我有何不敢?”
盛大娘道:“你……你要……”
突然间,倒卧地上的云九霄,整个人弹了起来,出了如风,一瞬间便接连点了盛大娘背后的七处大穴。
云翼等人见到盛大娘已自住手,方觉失望,骤然又见此变化,不禁大喜若狂,纷纷一跃而起。
这时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
沈杏白还被这变化惊得怔在当地,突见草丛几条人影猛虎般跃将出来,更是惊得双腿发软。
等他想起要逃时,却已逃不了了,易挺、铁青树、易明,三人已夹击而上,但见剑光一闪,拳影飘飞……
沈杏白已倒在地上。
这胜利的确来的太快,云丸霄亦是惊喜交集。
云翼一手拍着他肩头,开怀大笑道:“三弟,真有你的,我只当你真的不能动了,哪知你却是在装蒜。这当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
云儿霄亦自喜道:“大哥从天而降,小弟更是喜出望外。”
二翼道:“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云九霄道:“我和婷婷与大哥失散后,便在此地将养,以等待气力恢复,哪知这两人却突然掩了过来……”
他一叹接道:“那时我气力未复,明知纵然动手,也必落败,便索性装成不能动弹的模样,由得这姓沈的小畜牲来点我穴道。”
云翼奇道:“你穴道既被点,为何还能出手?”
云九霄展颜笑道:“我偷眼瞧他手指来势,见他要点我气血海穴。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处,他手指一下,我便乘着气血还未被封闭的那一刹那间将之解开,他这一指虽点下,却如未点一样。
云翼拊掌笑道:“我早就说过三弟乃是本门智囊,如今可见果然个差,青树,你门可得多学学三叔的榜样。”
劫后重逢的欢喜,大获全胜的得意,瞬息间又被仇恨代替,云翼目光转向盛大娘,面上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易明、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怀中抢过水灵光,铁青树解开了云婷婷穴道。
云九霄一足将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侧,道:“大哥要将这两人怎样?”
云翼嘶声道:“杀!杀!杀!除了杀,还能怎样?”
云九霄道:“就在此地动手?”
云翼切齿道:”就在此,就在此刻……”
但就在此刻,一种母子天性感应,却使得生具至孝,一直晕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过来。
他虽然始终晕迷未醒,却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变,方自醒来,便挣扎着爬起,嘶声道:“若要杀家母,先杀了我吧!”
云翼还未答话,易明、易挺早已蹼地跪下。
易挺道:“盛大哥虽然不幸生为大旗门之敌,却始终未曾做过残害大旗门之事,老前辈切切不可出手。”
易明道:“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大旗门之敌,反与铁中棠道义相交,老前辈看在铁中棠面上,也不能出手。”
云翼双拳紧握,木立不动。
铁青树嘶声道:“其子之善,并不足偿其母之恶……”
易明哀叫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铁青树狠狠一顿足,再不说话。
一时之间,众人群相默然,但见云翼胸膛起伏渐渐剧烈,但闻云翼呼吸之声渐渐粗重……
突然间,一个人分开长草,走了出来。
众人心情激动间,竟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人是怎么来的,此刻骤然吃厂一惊,退后半步,转目望去。
此人一身青衣,云鬓蓬乱,面容虽生得秀丽动人,但眉宇间却带着份茫茫然的痴呆之色。
她骤然见着这许多人,既不欢喜,也不吃惊,更不害怕,反而歪了歪头,嫣然一笑,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呀!”
易明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那少女颔首笑道:“不错,是我,不是我是谁呢?”
云翼厉声道:“你是谁?”
那少女道:“我是谁?……哦!对了,我是冷青萍。”
云翼变色道:“冷青萍?你莫非乃冷一枫之女?”他此刻也已想起,这少女正是年余前,到那荒间古庙中去通风报讯之人,只是比起那时来,她已不知苍老了多少,憔悴了多少,骤然间竟难以认得出她了。
冷青萍歪着头,茫然道:“冷一枫……嗯!不错,他是我爹爹,我方才还用鞭子抽过他……嘻嘻!女儿打爹爹,你说好玩不好玩?”
他竟自嘻嘻笑了起来,但众人心中可全无半分笑意,呆呆的望着她,亦不知是惊异,还是怜悯。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茫然笑道:“你们是谁呀?我……我好像认得你们,又好像不认识,好像见过你们,又好像没有见过……”
突然举起手来,用力打着自己的头,恨声道:“头呀头呀!可恨的头呀!有些你明明该记得的事,为何会突然忘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越打越重,越打越响,云婷婷委实忍不住了,一步窜了过去,一把拉着她的手,道: “你是见过我们的,那日我们在古庙中,若非你来,我们……”
冷青萍拍掌笑道:“哎呀!不错,古庙……古庙……”
云婷婷道:“对了,古庙,你可记得了么?”
冷青萍道:“当然记得,那古庙好好玩呀!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还有两个人在打架,飞来飞去。”
云婷婷道:“我说的不是这古庙,是那日……”
冷青萍道:“是的是的,我不骗你,那古庙真是好玩极了,红的墙,黄的瓦,就好像是……是黄金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但是又是失望,又是为她悲哀,云婷婷更是满眶热泪,位然欲涕。
云翼叹道:“此女只怕已疯了,念在昔日之情……唉!让她走吧!再与她多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九霄心念一动,突然道:“且慢。”
云翼奇道:“你要留住她,为什么?”
云九霄沉声道:“痴呆之人,有时说话最是可信。”
云翼更奇道:“这……这又怎样?”
云九霄且不答话,转身道:“冷姑娘,那古庙你可是方才去过?”
冷青萍颔首笑道:“对了,我刚从那里出来。”
云翼摇头叹道:“这草原上哪有什么古庙,只怕她是……”
云九霄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又自问道:“在那古庙中打架的人,你可瞧见了?”
冷青萍道:“自然瞧见了,瞧的可清楚哩!”
云九霄道:“他们是何模样?”
冷青萍又歪起了头,沉吟道:“他门……哦,对了,他们一个是男,一个是女……那男的还是我爹爹的师父哩!我可不能告诉别人。”
她明明已告诉别人,还说不告诉别人,心神之痴迷实已可想而知,众人唏嘘间,却又吃了一惊——飨毒大师原来在那里。
云翼动容道:“和他动手的,莫非是花二娘?难怪他两人始终不曾露面了……冷……冷姑娘,古庙在哪里?”
冷青萍笑道:“就在那里,左转,右转,再左转,再右转……头一低,再左转……再左转,还是左转……”
云翼苦笑道:“莫要转了,你带我等去吧!”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呼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再也不去了。”
云翼叱道:“你为何不去?”
冷青萍道:“那地方虽好玩,可也可怕得很,四面都好像有鬼……鬼!鬼!有好多鬼!我不去……不去……”
云翼顿足道:“这……这……唉!”
云九霄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骗人。”
冷青萍道:“不,不,我没有骗你。”
云九霄道:“你明明没去过那地方,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所以才不肯带我们去……这是个骗子,我们莫要理她。”
冷青萍道:“我不是骗子,我……好,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但……但我可再也不愿进去,我要在门口等着,行么?”
云儿霄喜道:“只要你带路,进不进去,全部由得你。”
冷青萍道:“好,走吧!”
缓缓转过身子,缓缓走入草丛。
众人此刻都已隐隐约约的猜到,那神秘的古庙中,必定隐藏着有某些秘密,见她一走,都忍不住跟了过去。
云九霄悄声道:“这两人……盛……”
云翼沉吟半晌,顿足叹道:“纵要取她性命,也不可当着孝子之面。”
云九霄低声道:“小弟也正是此意。”
目光转处,只见易明抱着水灵光,易挺已扶起盛存孝,又瞧见有个妇人——孙小娇,正俯着望着沈杏白出神。
他一眼瞧过,当下唤道:“青树,你过来。”
铁青树转身而回,道:“三叔有何吩咐?”
云九霄道:“你抱起盛大娘,若有变故……”
语声突顿,立掌一砍,方自接道:“你懂得么?”
铁青树道:“弟子省得。”当下俯身抱起盛大娘。
盛存孝嘶声道:“多谢兄台……多谢各位前辈,在下,在下……”长叹一声,黯然垂首,无言的随着易挺走去。
云九霄目注孙小娇,道:“这位姑娘……”
孙小娇回眸一笑,道:“你可是要我抱他么?好!”不等云九霄再说话,便抱起沈杏白,跟着易家兄妹向前行去。
云翼皱眉道:“你怎么要她……”
云九霄截口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自会紧跟着她的。”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长草,当先而行。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中,她竟是走得安安逸逸,仿佛在散步似的。
跟在她身后的一行人,却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
只见她走上一段路,便要转个弯。
云翼皱眉道:“草原之中,何须转弯。”
云九霄苦笑道:“既是要她带路,也只有由得她了。”
云翼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但闻风九幽呼啸叱骂之声,又已到了近前:“卓三姐,算我服了你了,你竟要怎样?说吧”
又听卓三娘尖细的语声道:“你骂够了么?”
风九幽道:“小弟怎敢骂三姐,小弟……”
卓三娘道:“你不敢骂我,方才骂的是谁?”
风九幽道:“方才……方才骂的是我自己,我是个混帐,畜牲,我不是东西,我里里外外都不是个东西。”
卓三娘道:“以后呢?”
风九幽道:“以后三姐说什么,小弟就听什么,三姐要我翻筋斗,我就翻筋斗,三姐要我吃粪,我就吃粪。”
卓三娘道:“你若口是心非,又当如何?”
风九幽道:“那……那就随便三姐怎样。”
卓三娘道:“随便我怎样,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风九幽道:“我说的,全是我说的,三姐,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这家伙不是人,我好歹也是人,我怎跑得过他。”
卓三娘笑道:“好,随我来吧!”
这些话自风中传来,时远时近,时而飘忽不可闻。
说到这里,众人只见跟在毒神后那淡灰的人影,突然趋了前去,身形一闪间,便已掠在了风九幽前面。
等到众人再瞧时,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云翼叹道:“闪电卓三娘之名,果然名下无虚,若单以轻功而论,只怕连夜帝、日后都未见能赶得上她。”
云九霄微喟道:“闪电卓三娘,轻功本无双,飞擒双燕子,踏水波不扬……错非是她,别人又怎能将风九幽如此戏弄?”
云翼道:“只是……不知道她向风九幽借去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若说是人,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撄毒神之锋?”
云九霄接道:“若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古怪东西?”
云翼道:“天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第四十二章、落日照大旗

草原辽阔,人行其中,只觉似乎漫无边际。
一行人跟着冷青萍,也不知走了多久。
云翼终于不耐道:“这丫头莫非在戏弄我等?”
云九霄笑道:“想必不至于。”
云翼“哼”了一声,默然半晌,忽然又道:“但我等纵然寻着了那古庙又当如何?”
云九霄道:“如此穷谷草原中,竟有古庙,这古庙必定隐藏着许多神秘之事,这些事只要与武林有关,想来也必与本门有些关系。”
云翼道:“不错,近数十年来武林中之秘密,或多或少总与我大旗门有些关系,尤其在黄河以北这六省……”
他浓眉一皱,接道:“但花双霜与飨毒既在那里,这两人都与我等是敌非友,我等此番前去,岂非自找麻烦?”
云九霄叹道:“大哥有所不知,以小弟所见,本门之恩怨,牵涉极广,也极复杂,并不如昔日我等想像那般简单。”
云翼道:“这个,为兄也知道。”
云九霄道:“是以单凭本门弟子之力,要想复仇雪恨,绝非易事,何况……唉!一年以来,本门弟子又凋零至斯。”
云翼仰天笑道:“但愿苍天助我……”
云九霄目光闪动,道:“此时此刻,便是苍天赐我等之大好良机。”
云翼道:“此话怎讲?”
云九霄道:“此时此刻,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都已到此地,这些人有的神智大常,有的心怀鬼胎,彼此之间,又都有着恩怨纠缠,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
云翼道:“话虽不错,但……”
云九霄截口道:“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反而会从旁相助,譬如说花双霜……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
云翼皱眉道:“这……这岂非有些……”
云九霄叹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负着血海深仇,为求复仇,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云翼长叹道:“自是如此……”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这就到了。”
众人心头一喜,放眼望去,只见这里果然己到了草原边缘,前面也是一片山岩,并未受震波影响,仍然巍然耸立,但岩山峥嵘,寸草不生,更瞧不见片瓦根木,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
云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庙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庙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哩!大妹子你急什么?”
易明道:“求求你,快说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个小洞,你把头一低,就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左转,再向左转,还是向左转……”
云翼道:“待老人进去瞧瞧。”纵身一跃,当先而去。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到了山崖下,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骤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踏践过的痕迹,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
云九宵道:“只怕就是这里。”
冷青萍站在远远的,道:“不错,就是那里,你们进去吧,我可要走了。”长发一甩,分开长草,竟真的扬长而去了。
众人瞧着她背影,都不禁呆了一呆。
云翼沉声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道:“不错,又有谁知道这洞穴不是诱人的陷阶,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好教我们上她的当。”
易明道:“绝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云婷婷幽幽道:“她若是这样的人,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前来报警,何况,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又怎会来害我们。”
铁青树道:“说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乃是受命而来的,她既然跟着飨毒大师,这…… 这岂非极有可能。”
云婷婷一怔,讷讷道:“这……唉!”
众人面面相觑,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是不错,却又觉得铁青树说的有理,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上意。
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云翼,只等他来裁夺。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样?”
云九霄沉吟半晌,断然道:“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纵是陷阱,也要进去瞧瞧。”
云翼振臂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丛中的洞穴,高仅四尺,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这洞口虽不大,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
洞穴周围青苔之下,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
云九霄方待入洞,又自退后,撕下一片片衣袂,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却发现石上的雕刻,竟是精致绝伦。
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有的正跃马试剑,有的正在刺击搏斗。
雕纹虽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只见石上每个人物都雕得虎虎有生气,仿佛要破壁而出。
云九宵沉声道:“大哥你看,此地果与武林有关。”
云翼道:“为兄当先。你从旁掩护。”
话犹未了,已矮身走了进去。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入,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却大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这又有什么好瞧的。”
云婷婷道:“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
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但仔细一瞧,面容却大多一样,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
云婷婷道:“你可瞧出来了么?”
易明道:“嗯!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已将落败……第二幅……”
突然洞内易挺唤道:“二妹,快进来。”
易明笑道:“走吧!这些图画纵然在说个故事,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把拉住云婷婷,俯首走了进去。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冲入洞中,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这古老的雕图,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入洞之后,是一条曲折而又黝黯的秘道。
这婉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间,每隔十多步,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铸工雅致的铜灯,只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绿油油的,宛如蛇鳞,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肃杀悲凉之感。
众人一入此间,眼中所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鼻中所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阴森的潮湿气息。
这感觉正如走入坟墓一般,沉重得令入透不过气来。”
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一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无法回头,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要他不停的往前走。
他脚步虽缓慢,面容虽沉重,但心房却出奇兴奋的跳动着——在前路等着他的,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愿逃避,反而迫不及待的想去面对着它,云九霄、铁青树、云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样——这奇异的秘洞荒词,对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吸引之力,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甚至面对死亡。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
又是一重门户——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
走到这里,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无人?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声,狂奔而入。这素来镇静的老人,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众人不由得都吃了一惊,蜂涌而入。
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云翼木立在灰尘中,仿佛呆了一般,动也不动。
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
易明抽了口凉气,喃喃道:“花二娘和飨毒大师都不在这里……难道那冷姑娘方才是骗我们的?”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转目瞧了半晌,瞧遍了这荒词中每一角落后,却突又喃喃道:“她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穹形的,雕图的圆顶下,支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十余级宽阔、整齐的石级后,是一座巍峨的神龛,两座威武的神象。
尘埃虽重,苍苔虽厚,阴黯的角落中,纵有鸟兽的遗迹,密结的蛛网,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日,人们走入这吧,仍不禁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几乎忍个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尘消散后,便又可发现,石柱上、石壁间、神龛里……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
它们的晶光闪动,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委实极不相称,这正如阴黯的苍穹,竟满布明亮的繁垦一般令人感觉惊异——众人情不自禁凝目望去,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的暗器。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针、银蒺藜、夺魂砂……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有的如飞钹,有的如绞剪,有的如刀剑,有的如螺旋,但却俱都小如米粒,几乎目力难辨。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但有生以来,非但来曾见过这样的暗器,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
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些体积细小,份量轻微,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邵深深嵌在了那坚逾精钢的青石中,这施放暗器之人,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不约而同的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烟雨花双霜,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又何谁能令这些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术骗我们,烟雨花双霜与飨毒大帅,果然曾经在这里中死恶斗,只是……”
铁青树不禁接口道:“只是……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
云九霄皱眉道:”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心下却在思量:飧毒要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各各心下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口中轻叹道:“只恨咱们来迟了一步……来迟了一步……”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她脚下奔行虽快,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
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苍苔掩没,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她也丝毫不觉疼痛,手一撑,上了石桌,撕下一块衣袂,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
云九霄皱眉道:“婷婷,你这是做什么?”
云婷婷头也未回,似是根本来曾听到他的话,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云九霄还待喝问,目光忽然瞥见云翼——云翼的一双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痴了。
刹那之间,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热血冲上头颅,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奇异的神情,心中竟也不办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
沉厚的苍苔,终于被擦干净,露出了神像的脸。
那是一尊威武、坚毅而勇敢的脸,眉宇间,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
易挺一眼瞥过,心头便不觉一跳,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
易明却已忍不住脱口道:“这……这岂不是云老前辈……”
话声方顿,只见云翼、云九宵竟已扑地跪倒。
就在这刹那间,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那似惊、似喜,又是悲怆、又是激动……
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流下。
她咬着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跃下,但双膝一软,整个人宛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悄悄上到易明身旁,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易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
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满面泪痕。
云婷婷颤声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云九霄流泪道:“是的……是的……”
孙小娇忍不住道:“是什……”
语声未了,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弟子当真再也梦想不到能在此时此地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耻之日已真的到了。”
孙小娇心头一震,大骇道:“这……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实与此刻跪在地上大旗掌门云翼有六分相似之处”
易明、易挺,也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惨变,喃喃道:“天意……天意。”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这桌上还雕有字迹。”
云翼道:“说的是什么?”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谨祝云、铁两位恩公,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云翼凄笑道:“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老泪不禁更是纵横而落。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怨毒之意,嘶声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哗。
云翼已仰天惨笑道:“好个六姓子弟同拜,好个子孙万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铁两家子孙死得干干净净才对心思。”
惨笑声中,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声道:“天意,天意叫你们今日来到这里,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你……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盛大娘紧闭双目,咬牙不语。
云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称孝子,可知今日你若对你母亲尽孝,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
盛存孝黯然道:“晚辈……晚辈,唉!实是无话可说。”
云翼厉声道:“既是无话可说……好,盛大娘,老夫瞧你儿子面上,再给你个机会。” 一掌震开盛大娘的穴道,怒喝道:“起来,与老夫决一死战!”
他后退两步,回身面对着那两尊巍峨的神像,颤声道:“两位祖宗在上,弟子云翼,今日便要在两位老人家面前,了结大旗门的恩怨,弟于这就以仇人的鲜血,来祭两位老人家在天之英灵!”
他双臂一振,方待回身——
突然间,一个语声自石像上传了下来。
这语声飘渺而诡秘,宛如幽灵。
这语声一字字道:“云翼呀云翼,你错了,大旗门的恩怨,岂有如此容易了结的,你纵然杀了盛大娘,又有何用?”
语声骤起,众人已俱都大惊失色,诡秘的庙堂中,古老的神像后,竟突有人语传出,怎不叫人心胆皆丧。
云翼身子震颤,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
他震惊之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语声又已接道:“大旗门恩怨纠缠,其中牵连之众,实是你难以想像,幸好这其中有关之人,今日已俱都要来到此间。”
云翼鼓足勇气,嘶喝道:“你怎会知道?”
那语声道:“我怎会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你是谁?”
但此刻已发觉这语声乃是自石像后发出来的,大喝声中,身形骤起,向那石像后扑了过去。
哪知他身形还来到,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风声击出,风势虽不强劲,但却己将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落地踉跄欲倒。
云翼又惊又怒,亦自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语声咯咯笑道:“我方才还救了你性命,你如今已忘了么?”
云翼大骇道:“卓三娘!”
那语声道:“不错,我正是卓三娘,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可知我此刻万万不会害你,你怎能不听我良言相告?”
云翼道:“你……你要我怎样?”
卓三娘道:“你若真的要大旗门恩怨了结,且随我来。”
语声中,一条人影自石像后掠出,如龙飞、如电击,在众人眼前闪了一闪,便又消失无影。
但就只这一闪之间,众人多已发现那两尊石像之中,竟还有一条秘道,卓三娘显见便是自那里出来的。
这秘道后说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凶险,但云翼等人此时实已别无选择,纵然拼了性命也要闯一闯的。
云翼人喝一声,道:“大旗门下随我来。”
双臂振处,当先掠去。
云九霄转首望向盛大娘,沉声道:“你是否还要……”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不用你费心,事已至此,我难道还会走么?”微一迟疑,转身接过他爱子,紧随云翼而去。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条秘道。
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更是黝黯,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这秘道中,心情之激动,自也较方才更盛。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见,已笑声却不时自前面黑暗中传来,似是在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
众人但觉身上寒意越来越重。走了半晌,突听前路竟有叱喝、尖啸之声传来,那尖锐之声,竟似发自毒神冷一枫的。
接着,又听得卓三娘遥遥道:“这就到了壮起胆子过来吧!”
然后,道路前方,便隐约可以瞧见有了天光。
这时再无一人说话,唯有心房跳动之声越来越响,众人的脚步也不禁越来越快——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重门户,更是高大。
门内光亮已极,竟也是一重殿堂,建造得比前面更是巍峨,更是堂皇,神龛上也有两尊更巨大的神像,面容虽已被苍苔所掩,但奇怪的是,这神像看来竟是两个女子,更奇怪的是,如此巍峨的殿堂,左面竟倒塌了一面,石块堆散,乱石嵯峨,天光直射而入,照亮了整个殿堂。
然而这些奇怪之处,众人已全都无心细瞧,只出殿堂中另有惊人之事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震耳的叱咤声,尖厉的怪啸声,以及一阵激荡的风声,正已弥漫了这有如皇宫大殿般的庙堂。
两条人影,兔起鹘落,正在恶斗,所有的声音,便都是自这两条恶斗着的人影身上发出来的。
这两人一个是啸声不绝,跳跃如幽灵僵尸,众人不必瞧清他身影,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
另一人叱咤不绝,掌中挥舞着一柄巨斧,斧影如山,风声呼啸,直震得远在数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为之飘起。
这人影体内生像是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神力,竟将那柄大如车轮的巨斧,舞得风雨不透。
毒神空自激怒,但两只毒爪却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他连声厉啸,围着这人影打转,直等斧影稍露空隙,但这人影却似永远不知疲累,竟生像直可将这柄巨斧从现在一直挥到永恒。
众人几曾见过如此惊心的恶战、不觉俱都瞧得呆了。
易明恍然道:“原来这就是风九幽口中所说的‘那东西’,但这人却又是谁?又怎会有如此神力,他……他难道也不是人么?”
转目望去,只见云翼双目直瞪着这人影,眼珠子都似已将掉出。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突然嘶声大呼道:“么弟!这是么弟!”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么弟,你怎会在这里?”
两人激动之下,已待向前扑去,但眼前突然一花,卓三娘已伸开双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听她沉声道:“不错,这正是你们的么弟,也是世上唯一能挡住毒神之人,我将他带来此地,便为的是要他与毒神一战。”
云翼道:“但么弟他……他看来……”
卓三娘笑道:“不错,他神志看来是有些不对,只因他心灵已被迷失,要他与毒神相战,正是再也恰当没有。”
云翼嘶声道:“老夫身为大旗掌门,怎能眼见他如此受苦,怎能眼见他独自奋战,老夫纵然拼了性命,也要……”
卓三娘截口笑道:“他心灵已迷失,怎会受苦,怎知受苦,何况,他此刻早已六亲不认,你若前去插手,他反会误伤了你。”
云翼道:“但……但……”
卓三娘道:“要知他心灵迷失之后,已可将体内潜力全部使出,此刻实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而那毒神冷一枫,此刻也无疑为五福连盟中最强的高手,他俩人此番作战,实无异为大旗门与五福连盟的关键之战,这又有何不可?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岂非多此一举。”
她这“多此一举”四字,用的虽是十分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正是在说:“你若前去插手,岂非枉送性命。”
云翼呆了半晌,顿足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这时众人之目光,终于自毒神与赤足汉身上移开。
易明转首四望,只见神案上,石像下,相隔三丈,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端坐的一人,赫然竟是风九幽,他想是因为方才体内耗损过巨,此刻正在闭目调息,右端坐着的,却正是飨毒大师,赤红的面容已微现青灰之色,显然已自负伤,这两人本是冤家对头,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张石桌之上,想见两人必定俱都是早已无力动手的了,否则岂作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再看石案后,闪闪缩缩露出三个人头,正狠狠盯着云翼、却赫然是黑星天、白星武与司徒笑。
易明一眼瞧过,忍不住诧声自语道:“奇怪,他三人也来了,但花二娘怎的……”
只听卓三娘接口笑道:“花二娘找她的女儿去了。”
易明道:“那……那么温姑娘呢?”
卓三娘道:“温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
易明失声道:“哎呀!这如何是好!”
卓三娘微微一笑,道:“温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正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要你为她着什么急?”
易明也不觉呆了一呆,亦自顿足轻叹一声,再不说话——事已至此,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九霄转目四望,心下却有些欢喜。
此刻花二娘已去,风九幽、飨毒负伤,剩下的高手,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而卓三娘看来却对大旗门并无恶意。
再看敌我双方情势,敌方盛大娘已落己手,盛存孝已不能战,亦不愿战,剩下的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已不足为虑,只要赤足汉不败,大旗门的血海深仇,今日是必将得报的了。
一念至此,云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他不等微笑消失,轻轻一拉云翼衣袂,沉声道:“大好良机,稍纵即逝,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云翼精神一震,道:“正是!”
挥手一召,接道:“青树、婷婷对白星武,我取司徒笑,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活声未了,身形已自展动而起。
斧风与人影,几乎占满了整个殿堂,云翼只有沿壁而行,云九霄、铁青树以及云婷婷,急步相随在后。
这四人俱是热血奔腾,目闪杀机,就连云婷婷,眉宇间都满含肃杀之气,急待杀人的鲜血一浇胸中之怒火。
卓三娘目送他们的背影,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颔首笑道:“好,好,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目光一转,笑容突敛,沉声接道:“但这是大旗门与五福连盟自身的恩怨,除了你们当事人外,谁也不得多事插手,知道了么?”
盛大娘冷笑道:“但我却可动手的。”
方待放下盛存孝,身子突然一震,惊呼声中,翻身跌倒,原来盛存孝竟拼尽全力,点了他母亲的穴道。
母子两人,齐都滚倒在地。
盛大娘惊怒交集,嘶声道:“存孝!是……是你?”
盛存孝热泪满眶,道:“孩儿该杀,但……但孩儿……”
盛大娘怒骂道:“畜牲!你这不孝的畜牲!”
卓三娘笑道:“你莫骂他,你儿了是为了你好,你此刻不动手,将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你都可置身事外,你何乐而不为?”
只听一声怒喝,云翼铁拳已击向司徒笑胸膛。
司徒笑厉声狂笑道:“好,姓云的,你只当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他既然非战不可,也只有鼓足勇气全力反扑。
那边黑星天与云九霄一占术发,已各各攻出七招,铁青树与云婷婷自也已双双缠住白星武了!
他们胸中压积了数十年的冤仇,此刻一旦得以发泄,招式之狐毒凌厉,不用说也可想得出。
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战,若不分出生死,是万万不会罢手的了,除了拼命之外,已别无其他选择。
一时之间,但见拳风掌影,呼啸澎湃,杀气凛凛,逼人眉睫,远在数十丈外的易明,都可觉出这般杀气的存在。
这些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但就只这股杀气,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易明更是心房跃动,不住在暗中为铁青树助威。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虽非大旗子弟,但看来必是帮着大旗门的了。”
易明道:“正义之师,人人得而助之。”
卓三娘笑道:“好个正义之师,只可惜……唉!”
她故意顿住语声,易明果然忍不住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卓三娘徐徐道:“只可惜这正义之师,今日只怕已将全军覆没了。”
易明面容倏变,但瞬即摇头笑道:“就凭黑星天、司徒笑等三人,又怎会是他们的敌手?即将全军覆没的,只怕是五福连盟吧!”
卓三娘道:“哦……那毒神又如何?”
易明道:“毒神岂非已有人抵挡?”
卓三娘微笑道:“不错,毒神已有人抵挡,但赤足汉能将毒神抵挡,已是竭尽全力,却是万万无法将之除去的,何况……人之潜力,总归有限,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也是无法再能抵挡得住的了。”
易明失色道:“那……那又如何?”
卓三娘道:“那时正义之师,便将全军覆没。”
易明咬牙道:“那时我等好歹也得想个法子,将毒神……”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道:“作当事之人,谁也不准插手,这话你莫非忘了?”
易明变色道:“难道你……你竟忍眼见他们死?”
卓三娘道:“我行事索来公正,既不许别人为五福连盟帮拳,便也不许有人们助大旗门,若有谁敢妄自出手,须得先过了我卓三娘这一关。”
易明怔了半晌,嘶声道:“你明知大旗门要遭毒手,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明明有所偏袒,还说什么行事公正,你……你……你简直……”
卓三娘厉叱一声,道:“好大胆的女子,在三娘面前说话,也敢如此无礼,莫非你只道三娘没有手段封住你的嘴么?”
易明又是一怔,扭转头上,满腮珠泪,如雨而落。
易挺自也是怒愤填膺,但在这武林绝顶高手面前,他两人除了忍耐,又能做什么?难道还上送死不成。
过了半晌,只听卓三娘道:“事已至此,你还哭什么,且瞧瞧那边吧!”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云翼招式虽猛,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闪展腾挪,一时倒也不致落败。
云九霄虽已占得上风,却也不易得手,只有白星武……
白星武身受两小夹攻,却已左支右继,狼狈不堪。
云婷婷、铁青树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无论白星武施出什么招式,他两人竟俱都硬碰硬给他顶了回去。
白星武满头大汗,一掌拍出,左胁竟然空门大露。
铁青树怎肯饶人,虎吼一声,欺身而上。
谁知白星武力虽不敌他两人,但交手经验之丰,却不知要比他两人强胜多少,这是招空门,竟是诱敌之计。
铁青树身形方欺入,白星武左掌突围,一掌拍下,铁青树招式已然用老,哪里还能闪避。
易明失声道:“呀!不好。”
呼声方了,铁青树已被这一掌震得飞了出去。
这一掌虽是击中铁青树,却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她当真是心痛欲裂,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过去。
却见铁青树在地上滚了两滚,竟又一跃而起,原来白星武方才一掌虽打个正着,但终于被云婷婷牵制,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
云翼眼观四面,大喝道:“好孩子,再上!”
铁青树嘶声道:“是!”果然又自扑上,他虽已疼得面目变色,满头冷汗,但强悍之气,并未稍有减弱。
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普天下的女孩子家,又有谁不希罕自己的心上人是条铁汉!
卓三娘笑道:“看来你对那小伙子倒不错。”
易明道:“哼!”转过头去不理她,目光转处,却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两个人——孙小娇竟抱着沈杏白,乘着大乱悄悄溜了。
但这时她已无暇去顾及孙小娇的事,只因就在这时,盘膝端坐的风九幽突然长身而起。
易明、易挺,心头俱都不觉一惊。
易明道:“风九幽也不是当事人,你也不能让他出手。”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放心,他不会出手的。”
风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战局一眼,只是缓步走到了飨毒大师的面前,易明这才为之松了口气。
但见卓三娘目光中,却已闪动起一丝诡秘而得意的微笑。似乎早已算定了风九幽必定会做出件惊人之事。
风九幽走到飨毒面前,飨毒已是面色惨变,显见风九幽此刻若是出手,飨毒还是无力抵挡。
奇怪的是,风九幽竟未出手。
他只是面带诡笑,凝目望着飨毒,缓缓道:“抬起头来。”
飨毒大师道:“你……你要怎样?”
风九幽缓缓道:“望着我。”
飨毒大师目光不由自主向上一抬,便接触到风九幽那一双充满了诡秘妖异之意的眸子。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但再想躲避,却已来不及了。
风九幽道:“你上次与我交手,我虽中了你的毒,你却也被我迷住,只是那时你心灵还坚强,中迷又不深,足以还能支持,只不过行事已略为有些疯狂而已,别人虽能瞧出,你自己却丝毫不会觉察。”
他语声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和气、温柔,就像是个慈蔼的长辈,在对自己疼爱的子弟说话一般。
飨毒大师眼睁睁的望着他,竟也在乖乖的听着,也像是个听话的孩子,在听自己长辈教训似的。
风九幽道:“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伤,你一生善于用毒,却无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你说是么?”
飨毒大师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风九幽道:“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不让那毒气攻心,是以你防护心灵的意志便减弱了,你已无法再抵挡我。”
飨毒大师叹了口气,又不觉点了点头。
风九幽道:“这就是了,你此刻心灵已全都被我控制,你自己再也没有半点主意,你只有听我的话才对,是么?”
他语声越来越是温柔、和缓,飨毒大师凝目瞧着他,瞧了半晌,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睑,颔首道:“是。”
风九幽道:“如今在这世上你已只有一个主子,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违抗……你的主子是谁?你可知道么?”
飨毒大师梦呓般:“主子是你。”
风九幽道:“你若违抗了主子,又当如何?”
飨毒大师道:“悉听主子惩罚。”
风九幽道:“你体内所中之毒,已被我神力阻住,绝对不致发作。”
要知古之“摄心之术”,便乃今日催眠之术,其术本有治病之力,今之医家,遇着无救之症,若施此术,每奏奇效。
飨毒大师面上居然泛出笑容,道:“多谢。”
风九幽道:“但你若违抗主子之命,这毒性立刻便将发作,那时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救得了你了,知道么?”
飨毒本师笑容立敛,垂首道:“知道。”
风九幽面上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轻声道:“好,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来,告诉他谁是大旗子弟,令他将大旗弟子个个斩尽,人人诛绝。”
飨毒大师道:“遵命。”
风九幽猝然回身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飨毒大师亦自喝道:“本门毒神何在?”
喝声一起,斧风人影顿消,毒神如御急风,掠至飨毒身侧,赤足汉亦自大步奔到风九幽面前。
远处的易明、易挺,只瞧见飧毒大师面上神色的变化,却听不出风九幽说的是什么,心中本已有些奇怪。
而此刻再见到毒神与赤足汉竟被召回,不禁更是惊疑莫名,两人对望了一眼,谁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他两人若能听得风九幽此刻说的话,那惊异只怕更要加倍,风九幽此刻向赤足汉说的,竟是:“赤足汉,你本是大旗子弟,知道么?”
赤足汉道:“是。”
风九幽手指向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指点过去,又道:“我手指的这三人,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不得有误。”
赤足汉道:“是。”
这时毒神又已怪啸而起,一阵风似的掠到云翼身侧,一双毒爪急伸而出,向云翼抓了过去。、
云九霄恰巧瞧见,心胆皆丧,狂呼道:“大哥小心。”
云翼大翻身,就地一滚,滚出丈余,但见毒神身子一掠,那一双鬼爪已抓向云九霄。
云九霄亦是拼尽全力方自避开,大呼道:“青树、婷婷,住手,快退!”
四人四散飞逃,毒神厉啸却始终在他们身后。易明、易挺大惊失色、司徒笑等人却不觉喜出望外。”
但他们笑声还术发出,煞神般的赤足汉已飞步奔来,车轮般的巨斧,挟带风声,当头击下。
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绝非人力能敌。
于是司徒笑、白星武、黑星天也只有四散奔逃,那巨斧凌厉的风声,也始终不离他们左右。
一时之间,厅堂之中,但见八、九条人上,左冲右突,往来飞奔,叱喝、惊呼、怪啸,更是不绝于耳。
风九幽拍掌大笑道:“好玩好玩,妙极妙极。”
司徒笑惊呼道:“风老前辈,你……你怎么……”
风九幽大笑道:“赤足汉本是大旗子弟,自然要找你们算帐的,你唤我作甚?”
这边易明道:“卓……卓老前辈,你怎么……”
卓三娘咯咯笑道:“冷一枫本是五福连盟中人,自然要找大旗子弟,你唤我作甚?你瞧,此刻动手的,有哪一个不是他们这纠缠恩怨的当事人?有哪一个外人插了手?你三娘做事,是否公正得很?”
易明又惊又怒,嘶声道:“你好狠!你们好狠!你们非但要大旗门全军覆没,也要叫五福连盟死个干净,你们如此做此,为的是什么?”
卓三娘微微笑道:“他们都死干净了,天下岂非就太平得很?”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突听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有人轻叱道:“这是干什么?造反了么?全部给我住手!”
一条人影,翻然掠来,正是花双霜。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花二娘,不准你多事,过来。”
喝声中突然出手,出手如风,易明但觉眼前一花,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怀中的水灵光,己被卓三娘抢了过去。
花双霜腰身微拧,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冷冷笑道:“三丫头,是你,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命令我了?”
卓三娘微微笑道:“二姐你好,你瞧瞧这是谁?”
花双霜一眼瞥见她怀中的水灵光,变色道:“我的女儿……还我,我的女儿……”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余,笑道:“只要二姐不多事,小妹自当将她双手奉回。”
花双霜似待扑过去,终又止步,咯咯笑道:“好,三丫头,我听你的,你可不能伤了我女儿一根毫发。”
卓三娘笑道:“这小宝贝见我爱都唯恐爱不够,又怎舍得伤她,二姐,你且安下心,瞧他们这场架打得多有意思。”
毒神紧追着大旗子弟,除了大旗子弟,他谁都不瞧一眼,赤足汉紧迫着司徒笑等人,也不管别人的死活。
但大旗子弟、司徒笑等人,在奔逃之中,若是撞着对方,百忙中还不时抽冷子击出一掌。
这景象当真是说不出的纷乱,说不出的恐怖。
突然间,白星武脚下一个踉跄,一声惨呼,赤足汉巨斧抡下,竟活活的将他身子一劈为二。
易明虽然对白星武全无好感,但瞧他如此惨死,也不觉毛骨栗然,但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
赤足汉却已抡着血淋淋的巨斧,扑向黑星天。
黑星天虽然冷酷无情,但瞧见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尸身倒下,眼睛也不觉红了,悲嘶呼道:“二弟,你……”
语声未了,巨斧上白星武的鲜血已溅在他衣衫上,接着,巨斧当头而下,他一声惨呼犹未及发出,便已身首异处。
司徒笑瞧得心胆皆丧,竟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风九幽怪笑道:“笑得好……笑得好……”
眼见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过,突然间,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跃,紧紧抱住了风九幽的双足。
这一着风九幽实是梦想不到,他武功虽高出司徒笑十倍,但骤出不意双足被人抱住,身子也只有滚下石案。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司徒笑狞笑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一句话未说完,巨斧又抡下,砍下了司徒笑的头颅,余力犹劲,又砍下了风九幽的一双长腿。
风九幽惨呼一声,晕厥过去,眼见也是不能活的了。
这一代枭雄,竟死在他自己的奴隶手下。
就在这片刻之间,竟有四人惨死,死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强,死状却也是一个比一个更惨。
易明望着那四下飞溅的鲜血,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她虽然久走江湖,但如此惨烈的杀伐,今日还是首见。
她但觉双腿一软,竟倒了下去。
就连卓三娘,也是面色惨变,连连跺足道:“老四!老四你……你……”
一时之间,她竟也说不出话来。
飨毒大师瞧见风九幽倒下,身子突然一阵震慑,心灵似乎顿时失了主宰,茫茫然站了起来。
赤足汉却已顿住身形,木立当地,俯首瞧着自巨斧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鲜血,口中不住痴痴的笑。
云翼眼见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心中又惊又喜,只是毒神犹自紧追不舍,他咬了咬牙,突然大喝道:“大旗子弟,全都到这里来。”
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狂奔而来。
只听云翼大喝道:“大旗门血仇已报,云某此生已无憾,再也不能受被人追逐之辱…… 冷一枫,你来吧!”
脚步突顿,身形回转,面对毒神。
云九霄失声呼道:“大哥!使不得。”
但这时毒神毒爪已到了云翼面前。
云翼狂笑道:“这是大旗门最后一个仇人,我和他拼了。”不避反迎,双臂一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毒神,两人一起倒地。
众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魂魄飞越。
这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突然俱都不动了。
云九霄失声悲呼道:“大哥……大哥……”
云婷婷、铁青树更是痛哭失声。
三个人正待向云翼的尸身扑过去,哪知毒神的身子一弹,竟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一双毒爪,又已伸出。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呼声,突然寂绝,连呼吸都已停顿,毒神这一双毒手,似已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柔的笑声,道:“我不骗你,里面一定有人……好姐夫,你随我来吧!”笑声虽然清柔悦耳,但在这与儿听来,却仿佛充满诡秘之意。
笑声中,四个人鱼贯掠入,当先一人正是冷青萍,后面跟着的,赫然竟是再生草庐中的云铿、久未露面的海大少,与那铁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花。这三人竟会一起来到这里,更是令人再也梦想不到。
原来海大少流浪江湖,于再生草庐中遇得云铿,两人俱是性情男儿,自然一见投缘,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铁中棠,提及了铁中棠种种英风侠举,一生强傲的海大少,却是对铁中棠佩服得五体投地,云铿对铁中棠的情感更是不问可知,于是两人便为铁中棠连连举杯。
于是酒量稍逊的云铿便不免痛醉,痛醉之下,他竟流泪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于是强傲的海大少便痛骂云铿不该避世隐居,男子汉大丈夫,无论遇见什么事,也该挺身而出——于是云铿便抛却了生死之念,走出了他隐居年余的再生草庐,出来和海大少一闯天下。
两人结伴而行,这一日走经铁匠村,雷雨交集,丧失记忆的柳荷衣,却一个人木立在树下,痴痴的出神。
突然一个焦雷劈下,劈开了大树,柳荷衣一阵晕迷。
云铿与海大少自不会见危不救,两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以内力与灵药,将她救醒。
谁知柳荷衣在这一震之下、竟然因锅得福,突然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了自己本是烟雨花双霜的爱女花灵铃,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乘夜逃出,有一日也是雷雨交集,她木立在树下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时。突被雷电震倒,醒来时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是以自今以后,每逢雷雨之夜,她都忍不住要奔出来立在树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夺去了她记忆的雷电,终于又将记忆还给了她——这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云铿、海大少自不免又为之唏嘘不已。
于是记忆恢复的花灵铃,再也无法久居铁匠村,和她的义兄们挥泪而别后,便也随着海大少一同流浪。
她还是不愿回家,只望能看见雷小雕,走近此间时,听得江湖传占,谓雷鞭老人曾在深山中现过侠踪。
于是三人一起入山,久寻不获,方在逡巡犹疑,这时孙小娇却正恰巧抱着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
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孙小娇是聪明人,立刻说出了一切,于是三人进入草原,又遇见在草原中流浪的冷青萍。
冷青萍自然认得云铿的,她神智不清,恨本忘记云铿已死这回事,只记得这是她的姐夫,于是云铿便问她草原中的动态。
于是她便将他们带入这诡秘的荒祠。
一入荒祠,目光方自一转,花灵铃已失声呼道:“妈!”
云挫目眦欲裂,大呼道:“爹!”
冷青萍却笑呼道:“爹,你在这里。”
三人呼声混杂,三人分别向自己亲人扑去。
海大少又惊、又奇、又喜,而花双霜先是一怔,继而放声笑道:“呀!你才是灵铃,那个不是……那个不是……灵铃,我的好女儿,妈想死你了。”
云铿扑在云翼尸身上,早已痛哭失声。
而扑向毒神身上的冷青萍呢——冷一枫哪里还认得女儿,手掌上一挥,冷青萍倒地,他竟亲手杀了他女儿。
冷青萍垂死之际,犹自笑道:“爹爹呀!你杀你女儿……你杀你亲生的女儿……好玩,真好玩。”疯狂的笑声,听得人心魂俱碎。
血浓于水,父女间的天性终究强于一切。
这疯狂的笑声,竟使得早已麻木的毒神也为之一阵震颤,缓缓转过身子,直勾勾瞪着飨毒大师。
飨毒大师心灵一失主宰,毒性便立即发作,毒性一发作,心神立刻清明,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我要死了,本门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被他人所用……”自石案上一掠而下,毒神正也走过去,霎眼间,两人便已纠缠在一起,一阵翻滚,一阵扭打,一阵狂笑,终于,两个人终于俱都不再动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动了,善泳者死于水,一生使毒的飨毒大师也死于毒神之手,为祸江湖多年的毒门,至此断绝。
这片刻间,殿堂中的惊动、纷乱、悲哀、恐惧、凄惨,纵然用尽世上所有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其万一。
卓三娘面上已无一丝血色,突然狞笑着走向大旗门人,大旗门人既悲于掌门之惨死,又惊于云铿之复生,再加上当时的各种突然发生的恐怖、悲惨,或是快意之事,纵是铁人,精神也要为之崩溃,竟全都呆住了。
易明却失声道:“小心,卓三娘要……”
语声未了,突听“喀”的一响,两尊巨大的石像,突然分开,两个人自下面走了出来。
当先的一人,白发鸠面,竟是常春岛上那摆渡的老婆子——阴大娘,她身旁跟着的一人,怀抱着女儿,竟是冷青霜。
又是一阵惊动,又是一阵纷乱。
阴大娘转目四望,见着她刻骨难忘的云九霄,见着这悲惨的情况,她心中之激动,虽已达顶点,面上却毫无表情,只是轻叱道:“卓三娘,还不住手?”
卓三娘回首一望,惨笑道:“好,好,常春岛终于来了人了……”身于一软,竟也跌倒。
阴大娘道:“虽已来了,却已迟了……大旗门的恩怨,竟如此了结……大旗子弟听着,你们本门的恩怨纠缠,你们自己可清楚么?”
云九霄强忍悲痛,走上前去,躬身道:“但请赐教。”
阴大娘不敢瞧他,咬牙道:“此话须得从头说起……”,
原来大旗的开山宗祖云、铁两人,一生侠义,行事无可指摘,但两人对他们的夫人,却是绝无情义。
云夫人姓朱,铁夫人姓风,这两位夫人,不但贤淑已极,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朱夫人生性较强,夫婿无情,她便远走海外,创立了常春岛,大旗门每一被遗弃的妻子,都被接引到这孤岛上,大旗门武功精义渐失,常春岛却日益光大,而另一位风夫人生性柔弱,竟在积年忧虑下,活活被气死。
风夫人之弟见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惨,一怒之下,决心报复,但他究竟与大旗门有亲,不能出面,于是他便唆使盛、冷等六姓子弟,反叛大旗门,组成五福连盟,五福连盟与大旗门世代为敌,风门子弟俱在暗中相助,常春岛竟也袖手旁观,绝不过问。
五福连盟先人虽受云、铁之恩,但两位夫人对他们的恩情却更重,是以他们建造报恩祠时,也将夫人的神殿造得更为辉煌,也因如此,风门才能将之说动,但那时大旗门正值旺盛之时,凭这几人之力,尚不足将之摧毁,于是风门又说动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几大世家——雷鞭老人、卓三娘、花双霜、飨毒大师的先人们也都在其中——到了后世,这几家虽已不再追问大旗门的事,但却都为风门保留了这秘密,只因当时他们也并未置身世外。
而夜帝之先人,正是朱夫人之亲属——是以大旗门恩怨,实已牵连着武林中所有的顶尖高手,只是大旗门与五福连盟的先人们,生怕此事风波太过巨大,并未向他们的子孙说得详细。
此刻阴大娘以最简单的词句,说出了此事的经过,虽不能尽道出此中的诡秘曲折,却已足够令人听得冷汗涔涔而落。
阴大娘道:“当今常春岛日后,昔日便是云翼的妻子,她自远游归来的常春圣女口中,听得此间风云际会,他老人家虽不知详情,但想来必与大旗门有关,是以,便令我前来见机化解,哪知……唉!事情的演变,竟是如此迅急激烈,我虽然抄近由秘道赶来,还是迟了一步。”
这祠堂春祀的既是常春岛宗祖,祠堂下的秘道,日后自然知道,冷青霜既知此间事与大旗门恩怨有关,便也央求阴大娘将她带来——这些事说来当真是离奇而又玄秘,也只因它的离奇玄秘——这故事才能传诸后世。
云九霄早已听得热泪满腮,突然颤声道:“常春岛既是从来不问大旗门事,此刻为何又……”
阴大娘截口道:“只因日后曾经发下誓言,只要是大旗门下有一弟子肯为他的妻子而不惜一死,她便……”
语声未了,石案下已有一人放声痛哭起来,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温黛黛,阴大娘一掠而下,拍开她穴道,柔声道:“好孩子,莫哭,日后既是云铮亲生之母,说不定便不忍见他儿子真的一死,那绝崖之下,说不定另有救星。”
温黛黛道:“他……他……他究竟是生是死?”
阴大娘默然半晌,方自缓缓道:“是生是死,你自己去瞧瞧吧!”又自跃上石案,叹道:“此间事既了,我也该去了。”
云九霄强忍悲痛,道:“多……多谢夫人此行,大人你……”
阴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个字未说,猝然转首,方自转首,已泪流满面。
这满腹辛酸的妇人,终于斩断情丝走了,云九霄既已不认得她,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扰,萧郎既已从此成陌路,相见便不如不见的好,这反而留下一丝苦涩的余韵,共情思缭绕。
石像复合,冷青霜奔向云铿。
此时此地,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不是极大的悲痛,便是极大的欢喜,这极悲与极喜交相纠缠,却叫人怎受得了?
终于,一切激动俱都渐渐平静,只留下深沉的哀痛供来日咀嚼,这时,花灵铃便央求众人,寻找雷鞭父子,果然在乱石之下,找着了他们和柳栖梧、龙坚石夫妻。
这父子两人紧伏在一角还末崩塌的石壁下,居然受伤不重——久别的情人重逢,这情况也真难以描叙。
自沉睡中醒来的水灵光,瞧见别人夫妻的再聚,情人的重逢,母女的相见,再瞧瞧依随着铁青树的易明,忽而皱眉,忽而微笑,虽然悲苦,但却是充满着希望,一时之间,她但觉悲从中来,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大哭道:“中棠……中棠……铁中棠,为何你偏偏死了!”
雷小雕忽然道:“铁中棠没有死。”
水灵光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你说什么?”
雷小雕道:“方才我伏身地下时,曾听得地底有人语传来,一位老人道:‘铁中棠,你全是被老夫连累,你可后悔?’另一人想必就是铁中棠,他便道:‘生死有命。怎可怪得你老人家,铁中棠一生无愧于天地,死又何惧?’”
水灵光一跃而起,颤声道:“真……真的?”
海大少大笑道:“想必自是真的,除了铁中棠外,又有谁有如此豪迈的语气?哈哈!铁中棠呀铁中棠,俺早知你不会死的,你若死了,这还成何世界?哈哈!悲惨之事,既已都过去,世上既有如许多欢乐,他日俺必定要劝霹雳火那老儿还俗,随我闯一闯江湖,总比做和尚的好。”
众人的惊喜之情,亦是言语难表,于是大家暂时抛开一切,动手挖地,合这许多武林高手之力,不到顿饭功夫,便挖至夜帝的地窟——但见地下碎石如坟,似有人迹,只是人呢?人却已不见了。”
众人寻遍了地下,还是找不着一个人的踪影——夜帝、铁中棠,以及那些少女们,竟都不知哪里去了。
欢喜之下,这打击来的太快,这失望也太过巨大,突然间,目力冠于天厂的烟雨花双霜,发现乱石堆后,仿佛有条空隙,于是大家一起钻进上,这空隙竟然通连山腹,众人以长绳系腰,手持火把,前往探路,山腹之中,洞穴竟是千折百回,有如乱麻。
众人穷数日之力,终于走通一条道路,但尽头处却是一片汪洋,但见白云悠悠,海天无际。
铁中棠呢?还是无踪影。
这些人中,云九霄、云婷婷、铁青树、云铿,固是与铁中棠骨肉情深,水灵光固是与铁中棠情深如海,温黛黛固是对铁中棠永难忘怀,海大少、冷青霜、花灵铃、盛存孝……又有哪一个不是未曾受过铁中棠的恩惠?又有哪一个能忘去这坚忍无双、机智无双、侠义无双的少年?
此时此刻这些人固是痛哭失声,就连素来未曾与铁中棠见面的易明、易挺、龙坚石…… 等人,缅怀铁中棠之风仪,也不禁泣下数行。
易明流泪道:“我一生无憾,只恨未能见着这铁中棠一面,我实是……”
海大少突然大喝道:“莫要说了,铁中棠又未死,你还是能见着他的,他……他是不会死的,说不定……他此刻已远游海上,啸做神仙了。”
水灵光痛哭着道:“说不定他此刻还被困在那些山洞里,寻路不出,忍饥受饿……”
云铿道:“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我还要找。”
水灵光、温黛黛、云婷婷、铁青树、海大少、冷青霜,亦都嘶声道:“我也留在这里。”
云九霄满面泪痕的道:“好,这也是你们的心意,只恨我……我还有事待理,不能陪同寻找,但愿你们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后,我录重来,那时你们若……若再寻找不着,也就……也就……”语声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中棠究竟是生是死?三个月中,他们是否能找着他?这些问题,此刻当真谁也不能答复。
但无论如何,这铁血少年,若生,无论活在哪里,都必将活得轰轰烈烈,若死,死也当为鬼雄。
风云激荡的人草原,终于又归于平静,只剩下无边落月映照着一面迎风招展不已的铁血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