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忍所不能忍
这些年来,珠儿自然又有段辛酸的遭遇,但宝玉的遭遇却更不寻常,两人相见,自又有一番悲喜叙说。
尤其是宝玉,见了她,那想念胡不愁、水天姬、小公主之心,便再也难以遏止,心头当真是百感交集,纷至杏来。公孙不智虽不愿池在大战前夕,心情太过激动,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有谁能劝阻于他?
欧阳珠面上泪痕未干,口中却娇笑道:
“我一听说江湖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便猜到除了宝儿外再无别人……我……我猜的果然不错,但我却末猜到,昔日那调皮的孩子,今日竟变成如此英俊的少年!难怪……
难怪江湖中那些少年女子,都要为你疯狂了。”
宝玉脸又不禁红了。欧阳珠目光四顾,道:
“多日以来,宝儿承各位如此照顾,贱妄光敬各位一杯。”
金祖林喉咙里早已痒痒的,闻言立即应声道:
“正当如此。”欧阳珠首先干杯,金祖林跟着一饮而尽,别人也不得不跟着喝了。
酒一入喉,众人但觉一般暖意直下肠胃。
金祖林更是不住大声称赞:…好酒!好酒!在下饮酒多年,这般醇厚的女儿红,还是第一次喝到。”
欧阳珠道:
“这是贱妄自江南重金购来的,各位不妨多喝几杯,宝儿,你说咱们该如何喝法?”
方宝儿骤遇故人,心头那欢喜之情,自非言语所能形容,当下连喝三杯,公孙不智却不禁瞧得暗暗皱眉。
但酒席之上,除了公孙不智外,人人都在为宝儿欢喜,人人惧是兴高果烈,就连莫不屈、石不为,都不免多喝了几杯。
欧阳珠道:“你可记得昔日小公主故意折磨你的模样,忽而要你爬两圈,忽而要你翻跟头……”
宝玉笑道:
“怎会不记得,最缺德是她定要我哭给她看,只可惜那时我哪里哭得出来,只有弄些水徐在脸上。”
说着说着,他眼前似乎已记起自己昔日愁眉苦脸,被小公主捉弄时的光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一面痛饮,一面大笑,都不觉笑出了眼泪。
欧阳珠格格笑道:
“但小公主见了那位水姑娘,却有如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啦!”
宝玉大笑道:“但那水姑娘却就是怕老鼠,你可记得……”
他两人谈论着昔日的趣事,别人也插不进口去,但见到他两人笑碍如此开心,大家也不禁都觉高兴得很。
欧阳珠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
“只可惜逝去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水姑娘、小公主她……她们也不知去了哪里?”说着说着,面上欢乐的笑容,早巳消失不见,面上已流满了眼泪。
方宝玉几杯酒下肚,本已对水天姬、小公主、胡不愁等人思念不巴,此刻听了她的话,更是心如刀割。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神情固是黯然欲绝,目中更是热泪盈眶、
这时他心情忽而一阵欢喜,忽而一阵悲痛,大悲大喜,交相起伏。那心绪之激动,自是可想而知。
而无论是谁,若在心情激动之下,喝起酒来,定要比喝水容易得多,只见他酒到杯干,别人也难以劝阻。
公孙不智喝的虽少,但此刻已发觉这酒入口虽温和,但后劲之大,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转目四望,连莫不屈等人,面上都已有了酒意。
公孙不智心头一凛,暗暗付道:“莫非这欧阳夫人今夜乃是要来灌醉宝儿,好教宝儿明日无法与她夫婿交手。”
此念一生,他不禁立时有了警戒之心。
哪知就在这时,欧阳珠却已盈盈站起,笑道:
“我虽想再陪你喝,但明晨你还要与人交手,我可不能让你喝醉了,你还是好生安歇吧,明天将我那宝贝老公打得服服帖帖的,也算给我出了口气。”
她带着那银铃般笑声而来,此刻又带着那银铃般笑声而去,众人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心头都似乎觉得有些惘然。
公孙不智更在暗中惭愧:“看来我倒是错怪她了,以她与宝儿的渊源,她又怎会在暗中来陷害宝儿?”
第二日清晨,公孙不智被一阵嘈声惊醒,但见曙色早已染白窗纸,他原该在半个时辰以前便已起来的。
哪知别人却比他更迟,他居然还是第一个醒来,然后莫不顾等人方自惊醒,金祖林口中独自喃喃道:
“好酒……好酒……”
公孙不智心头一动,脱口道:
“你酒还未醒么?”
金祖林笑道:
“这么好的酒,我委实从未喝过,从昨夜到此刻,我酒非但未醒,酒意反似更浓了,你说……”
他突然顿住语声,只因此刻人人面上俱是一片惨白,而他也自这些人惨白的面容上,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宝儿酒意若也更重了,便如何与人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发觉酒中必有古怪,不约而同,一齐冲进宝玉房里,只见宝玉扶墙而立,竟似站不稳身子。这时,墙外嘈声已越来越大,突然,一群人拥入了院中,接着,又有人掠上墙头,掠上屋顶。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晃眼间,便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激动之色,显见都是要来瞧瞧这百年来武林第一位少年英雄方宝玉的——而方宝玉此刻却是四肢无力,头疼欲裂。
一人劲装疾服,卓立庭院中央,身形虽不高大,但神气却十分威猛,双目更是顾盼自雄,炯炯发光。
只听他抱拳沉声道:
“在下在场中久候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借宿此间,是以赶来候教。”
语声沉着,中气充足,正是皖北武林大豪欧阳天矫。
万子良等人俱是面色大变,公孙不智匆匆掩起了窗门,杨不怒咬牙怒骂道:
“好狠毒的妇人!”
公孙不智冷冷道:
“这只能怪我等太过疏忽,怎能怪得别人,你我若是说出去,只有自取其辱。”
莫不顾皱眉道:
“但……但若不将这理由说出来……瞧宝儿如此模样,又怎能与人交手?”
金不畏连连顿足,杨不怒咬牙切齿,自捶胸膛。
宝玉笑道:
“我实未想到她竟……”想到自己曾经舍命救了她们,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心头一阵惨然,话也无法继续。
只听欧阳天矫沉声又道:
“方少侠怎地还不现身?莫非方少侠竞改变了主意,但战书乃方少侠所下……”
他话末说完,话声已被一阵宏大的吼声掩没,四下成千成百武林豪杰,口中不约而同齐声吼道:
“方宝玉……战!方宝玉……战……”
吼声越来越响,当真是声震天地,但反来覆去,吼的只是这四个宇:“方宝玉,战!” 也不知吼了多少次。
此情此景,方宝玉除了一战之外,实已别无选择,但此刻他若出战,也实是必败无疑。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大步走向门外。
金不畏突然道:
“宝儿,这一仗二叔代你打。”
宝玉道:
“多谢二叔好意,但此战实非他人所能代替。”
金不畏着急道:
“你这样岂非去送死么?”
宝玉道:
“明知送死,也要去的。”
众豪知他实别无选择,是以谁也无法拦阻于他,一时之间,人人惧是热血奔腾,热泪盈眶。
宝玉伸手推开了门户,大步走了出去。
他身形还未全部迈出,四下已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呼声只有三个字:“方宝玉……方宝玉……”
宝玉目光四转,瞧着这成千成百为他欢呼的武林豪杰,那满眶热拍,委实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赶紧咬牙忍住,抱拳强笑道:
“方宝五在此候教。”
欧阳天矫一双鹰隼般的目光,早已瞬出不瞬地凝注在他身上——方宝玉已一步步走下石阶,走入院中。
莫不屈等人明知他每走一步,便距离失败与死亡更近一步——他们纵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忍去看。
突听四下一阵惊呼,一阵骚动,其中还夹杂有少女的尖叫声,原来宝玉脚下一个跟舱,竞几乎跌倒。
欧阳天矫面色似也微微一变,道:
“方少侠怎地了?”宝玉强笑道:没有什么。”
欧阳天矫上下瞧了宝玉几眼,忍不住又道:
“照方少侠今天的模样,莫非有什么事?”
宝玉还未说话,铁娃己忍不住大骂道:
“几那娘,这你明明知道,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欧阳天矫变色道:
“此话怎讲?”
铁娃大叫道:
“你们莫拦我,纵然丢人,我也要说了……昨夜你老婆将我大哥灌醉了,今日你再和他动手……”这话说将起来,委实有些不堪入耳,是以公孙不智等人上当后也不肯说出,只因其中详情一时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众豪听了这话,果然不等铁娃说出,便己哗然大乱,少女们的大叫声更响,有的惊呼,有的笑骂:
“欧阳夫人怎会跑去灌方宝玉的酒方宝玉为何要喝?”
欧阳天矫更是面色惨变,应声道:“此话当真?”
他问这话时,目光刀一般凝注万子良,只因江湖中人人知道:“云梦大侠”一生中从无半字虚言。
只听万子良一宇宇道:
“当真!而且酒中还有迷药。”
欧阳天矫突然顿一顿足,便待转身奔去。
莫不屈等人见他如此模样,竟似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心头方自奇怪,哪知就在这刹那间……
人丛中突然走出个黑衣妇人,面色苍白如死。
欧际天矫见了这黑衣妇人,目眺尽裂,恨声道:
“贱人,我欧阳天矫一世英名,全被你这贱人断送了!”
黑衣妇人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双目直视着万子良,目光中充满怨毒之意,嘶声道:
“血口喷人,卑鄙无耻……我便是欧阳天矫的妻子,有谁敢说我昨夜灌过方宝玉一滴酒来?”
莫不屈、万子良、方宝玉等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有如一道霹雳自天而降,震得他们人人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原来昨夜来的那“欧阳珠”竟非欧阳天矫的妻子,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欧阳妇人,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
金不畏讷讷道:
“你……你只有这一个妻子么?”
欧阳天矫怒道:“自然只有一个。”
金不畏大喝一声。扑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那珠儿若真是欧阳天矫之妻,还可说她夫妻情深,生怕自家夫婿威名扫地,是以才狠心暗害宝儿。
但珠儿竞非欧阳天矫之妻,而且宝儿还有恩于她,她来陷害宝儿,却又为的是什么?宝儿若是失败了,于她又有何好处?
方宝玉、公孙心思,却也不得其解,何况此时此刻,也根本不容他们多加思索。
四下群豪,早已再次骚动起来,有的怒喝,有的笑骂,
“我只当方宝玉如何英雄了得,原来却是个骗子。”
“方宝玉,你若不敢与欧阳场主交手,夹着尾巴逃了便是,又何苦污秽了欧阳夫人声誉。”
有的人亲眼见过宝玉,纵想为他分辩,但“方宝玉是个骗子”这吼声已怒潮般响了起来,早已将他们语声淹没。
何况,今日之事,的确令人无法原谅,而群情激动之下,方宝玉等人纵有百口,也无法解释。
欧阳天矫须发皆张,目光尽赤,一步掠到宝玉面前,怒喝道:
“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动手!快动手!”
宝玉有如石像般木立当地,动也不动,欧阳天矫暴喝一声,反手一掌掴出,但手掌却被欧阳妇人拉住。她目光中交织着悲愤与轻蔑,大声道:
“这样的人,你与他动手,岂非失了你的身份,走,咱们走。”
欧阳天矫倔惧瞧了宝玉两眼,突然“呸”的吐了口唾沫,吐在宝玉面前,狠狠顿了顿足,掉头不顾而去。
这比“死”还要难堪的羞侮与轻蔑,实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宝玉却咬牙忍耐了下来。“
海潮级的侮骂汕笑声中,杨不怒、金不畏突然大喝一声,双双抢出,但却被宝玉苦苦披饺。
杨不怒嘶声道:
“放手!今日之羞侮,唯有以血方能洗清!你……你我今日只有战死这里!你还等什么?”
宝玉惨然道:
“纵然战死!误会还是不能解释,侮辱还是不能洗清,只不过落得个千秋骂名。”
杨不怒身子一震,呆在当地,只听四下骂声不绝:
“既是武力不佳,就莫要学人装英雄。”
“方宝玉,俺瞧你还是回去抱孩子吧!”也不知是谁,笑骂著抛了块瓦片下来,瞬息间帽子、烟袋、荷包、碎银、馒头、锅魁、破瓦、树枝甚至靴子、布袜……几十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俱都暴雨般掷了下来。
宝玉仍是木然呆立,动也不动,任凭这些东西打在他身上,脑上……此时此刻,他目光中竞露出种钢铁般坚强的神色。
铁娃雷震般大喝一声,飞奔而出,挡在宝儿身前,怒吼道:
“你们谁敢再抛,我就……我就……”回手一拳击出!
只听“轰”的一声,石阶前一株巨树,竟被他一拳打为两段,上半段枝时横飞,下半段连根拔起。
群豪一来被他神力所惊,二来也骂得够了,这才笑骂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几个痴情的少女,独自孤零零的站在四下角落里,痴痴地瞧着宝玉,瞧了几眼——突然一齐掩面痛哭着飞奔而去——她们心目中的偶像已破灭,她们心里正是充满了浮沉的悲哀,无助的失望。…?四面虚空,满地狼藉。
宝玉动也不动地站在这令人心碎的残局中央,久久未曾动弹,他四侧的万子良、金祖林、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石不为、西门不弱、杨不忽、甚至牛铁娃,也都是呆果的站着,不能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祖林突然大喝一声,道:
“酒;酒;人生不如意,一醉解千愁。”
呼声未了,他已奔入厅房,那呼声中实是充满着愤怒之意,西门不弱听在耳里,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公孙不智突然走到万子良面前,恭去。
万于良一面还礼,一面相扶,骇然道:
“兄台何故如此大礼?”
公孙不智面上有如木石般绝无丝毫表情,口中一字宇道:
“今日之事,连累万大侠声名受累,我弟兄实是百死难赎其罪。”
万子良黯然道:
“今日之事,又怎能怪得了各位,又有谁想到好人之毒计,竟一毒至斯!”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
“我今日才知道群情激动时,竟是如此可怕,竟丝毫不与人解释机会……那人使出此计时,想必早已将这一步算了进去,但……但她如此深谋远虑,来加害宝玉,却又为的是什么?”
莫不顾沉声道:
“这些事纵然推敲出来,却也无益,今日之后,我等何去何从,才是你我应谋之计。”
他目光霍然凝注到宝儿身上,语声出变得更是沉重,缓缓道:
“前途日渐艰险,不知你要如何走法?”
这句话正是每个人都想向宝儿问出来的,只因这突来的打击,委实太过巨大,委实令人不能忍受。
他本是江湖中人人艳羡的少年英侠,顷刻之间,竟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骗子,在明星日渐凋落的武林中,他本是一粒初生的新星,他所放射的光芒,曾有如闪电般熔亮天下人的眼目。
然而在片刻之间,这新星的光芒便已为阴云掩没。
年纪轻轻,初入江湖的宝儿,在遭受了这无情的打击后,精神是否会颓废?意志是否会消沉?他是否会从此沉没?
群众总是十分无情,他们虽能令人迅速的成功,但毁灭却有时来得更快,万子良等人久历世情,已见过不知多少有为的少年,被毁灭在这种无情的波折中,方宝玉,他是否能例外?
只见宝玉目光坚定地凝注着远方灿烂的朝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道路纵艰险,但却阻止不了决心的脚步。”
万子良、金祖林等人目光齐地一闪,莫不屈大声道:
“如此说来,这条路你还要走下去?”宝玉道:
“有去无回,义无反顾。”
他面容虽有些憔悴,喉音虽有些嘶哑,但这八个字说将出来,却当真有如金钟玉鼓,足可声震天地。
万子良等人精神不觉齐地为之一振,就连那冷如冰雪,坚如铁石的石不为,都已喜动颜色。
万子良喃喃道:
“好!……好!不想这足以令人灰心的打击,竞未能将你击倒,若换了我,只怕…… 唉!”
杨不怒满面赤红,动容道:
“若换了我被人如此误解,我……我只怕早已要发疯了。”
公孙不智微微的叹息道:
“被人误会,被人污辱,委实是最最不能忍受之事,宝儿,你……你委实是个超人,你武功纵能冠绝天下,三叔还未见服你,但你身经此变还能不倒,三叔却真真服了你了。。
宝玉垂首道:
“多谢三叔夸奖,但……但此事小侄既已决心要做,除非小侄真的被人击倒,否则任何人也休想令小侄退缩。”
金不畏突然大声道:
“好!咱们这就去找欧阳天矫。”
宝玉道:
“此刻不能去的。”
金不畏道:
“那……那该等到何时?”
宝玉道:
“乌云终会散去,误会终必消失,到了那一日,小侄自当再与欧阳天矫作一决战。”
他语声中,充满了坚强的意志,也充满了不变的信心,这份坚定与信心,便造成了他那对任何事都无所畏惧的勇气。
金不畏仰天大呼道:
“好!好孩子,看在者天的份上,好好的干吧!到了那一日,也好数我出一出今日这口闷气。”
金陵,六朝金粉所在,长江钟山,龙蟠虎踞,自古以来,便是文采风流,英雄辈出之地。
金陵城,“风雨神鹰”英铁翎,独据钟山,名震天下,掌中一双“风青无双混元牌”,乃天下英雄闻名色变的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一。英铁绷“飞鹰一百三十式”,走南闯北,所向无故。
英铁绷长身玉立,身手矫健如鹰,慷慨好友,“飞鹰堂”上,座上豪客常满,杯中美酒不空。
清晨,英铁翎已卓立堂前,一身褐衣,干净利落,二十余条江湖好汉,相随在旁,突有一人道:
“英兄真的要去?”
英铁翎微微笑道:
“我若不去,岂非怕了他?”
那人面上满带不屑轻蔑之色,摇头笑道:
“此刻谁不知道,姓方的那厮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怎配与英兄动手?”
英铁翎微笑道:
“要那骗子尝尝我风雨双牌的滋味,又有何不好!”群豪哄然大笑,一行人蜂拥而出。
他们还远在数十文外,卓立在玄武溯的万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与方宝玉,便已见到他们来了。
宝玉面色仍苍白得可怕。
万子良双眉微皱,关切地凝注着他,终于忍不住轻轻问道:
“宝儿,今日你真的能战么?”
宝儿微微一笑,代替了回答。
微风中,已传来人们的讥讽与汕笑之声。
万子良等人心头的忧虑与沉重,都已不可掩饰的在面上显露出来,人人心中都在暗问: “宝儿今日真的能战么?”
朝阳之下,已可看见英铁翎健步而来。
他面上容光焕发,脚步轻灵而矫健,看来浑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斗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相形之下,宝玉面色更显得苍白,这时就连万子良等人,都已对他失去了信心,何况别人?
他扶正身后木剑,缓步迎了过去,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看来是那么消沉,那么孤独……
所有精神的支援,此刻都已离他而去,所有的欢呼与爱戴,此刻都已变作了轻蔑与汕笑。
四面虽然人头拥挤,但宝玉却实是完全孤独的,朝阳虽然照耀满天,他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寒冷。
英铁翎只向万子良微一抱拳,只因其余的他根本末看在眼里,他甚至瞧也末瞧宝玉一眼,便朗声道:“方宝玉就是你么?”宝玉忍受了他的无札,沉声道:
“正是。”
英铁翎一笑,道:
“好!”微一拍手,转身道:
“看牌。”
一条劲装大汉,捧来了他威震江湖的“风雨双牌”,沉重的铁脾,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光采。
英铁翎反身提牌,双臂一震,但闻“呛”的一声龙吟,响彻雷汉,湖上金彼闪动,似乎连湖底的游鱼都已被惊起。
群豪哄然为他赐起彩来。
英铣细微微一笑,目光脾腕,轻欧道:
“方宝玉,放马过来。”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还未抬起,四下已响起一片汕笑讥嘲之声,也不知是谁大声嚷道:
“方宝玉,今日你可喝醉酒了么?”
于是,四下笑声更响,方宝玉便在此等难堪的笑声中,跨出了脚步,面对着意气飞扬的英铁翎。
公孙不智悄悄拉过万子良,低语道:
“今日之战,英铁绷绝不会点到为止,宝玉若是现出败象,但望万大侠拦住英铁翎的杀手。”
万子良黯然点了点头,却又轻叹道
“但宝儿的武功,其实用不着……”
公孙不智截口道:
“不错,宝儿的武功,本用不着你我担心,但在今日此等情况之下……唉!他心神怎能不受影响?”
万子良听着四下的汕笑声,神色更是黯然,喃喃道:
“不错,我若被人如此汕笑,武功只怕连五成都无法施展得出,又何况是他……何况是他……”
要知宝儿武功本以“心”为主,心神一乱,他又怎么还能自对方招式中窥出破绽?他又怎么还能施展出妙参天机的一剑?
何况精神、斗志、信心,更都是高手相争时致胜的要素,在这方面,宝玉无疑早己大落下风。
只见宝玉面上毫无表情,既无颓伤之态,亦无悲愤之容,他只是缓缓反腕拔出木剑,沉声道:
“请。”
英铁翎大喝道:
“好,来吧!”双牌又是一震,左右反击而去。
他这一双“风雨铁牌”不但招式诡异,功用奇巧,而且威猛霸道已极,重量绝不在天下任何兵刃之下。
只见他双牌乍出,已有一般强劲的风声激荡而来,一招未了,后着已绵绵而至,如急风,如骤雨,摄人魂魄。
四下彩声如雷,漫天牌影续纷,方宝玉平剑当胸,澄心静志,脚下飘飘移动,已避过十余招之多。
“风雨神鹰’’英铁翎战意方生,斗志正浓,口中轻叹一声,“飞鹰一百三十式”源源施出。
顾名思义,他这“风雨双牌”招式,自是以威猛迅速见长,此番招式施展开来,那一股风雨雷霆之威,确是令人难当。
宝玉仍是以守为攻,并末反击,只是他那一双澄明如湖水的眼睛,从末放过英铁细任何一招的变化。
但见英铣翎左牌属风,忽而如狂风过地,威可拔树,忽而如微风拂柳,轻柔曼妙,变幻无穷。
他右牌自是属雨,忽而如暴雨倾盆,招式奇密奇急,忽而又如微雨浙沥,风牌攻出三招,这雨牌还未施出一式。
天下武林豪杰,使用此等“双兵刃”,俱有一子一母,一雄一雌,或是以左手兵刃为主,右手兵刃为辅,或是以右手兵刃为主,左手兵刃为辅,王大娘、鱼传甲等人,俱是如此。
但此刻英铁绷这“风雨双牌”,却一反常规,他有时虽以风牌为主,雨牌为辅,有时却又以雨牌为主,风牌为辅。招式之变化,固是令I人不可捉摸,轻重的分别,更是令人无法拿捏。
四下彩声更响,群豪纷纷笑喝道:
“方宝玉,你既然不敢还手,还是乖乖的认输吧!莫非你那日酒醉,到此刻还未醒么?”
这喧嚷与嘲骂,竞已使宝玉澄明的眼神,露出了一丝紊乱之色,万子良等人瞧在眼里,心情更是沉重。
莫不屈黯然道:
“这风雨双牌,招式果然不同凡响,若要自他此等招式之中寻出空隙破绽,只怕……” 苦四一声,住口不语。
万子良道:
“江湖中早有传言,这‘风雨神鹰’英铁翎,乃是泰山之会,四十高手中夺标呼声最高之一人。”
金祖林道:
“闻得此人这一双‘风雨铁牌”不但招式霸道,其中还男藏有几种令人防不胜防的变化。”
万子良沉声道:
“虽也不知他这些变化究竟如何,但‘风雨双牌’能在天下最具威名之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中列名第四,牌中所藏之变化,自是非同小可。”他双手俱都藏在袖中,显然正在随时准备出手阻止英铁翎的杀
此刻人人心中,对宝玉战胜的把握,已更觉渺茫。
石不为面沉如水,杨不怒目光赤红,金不畏牙齿咬得喀喀作响,魏不贪额角之上,巳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铁娃以拳击掌,打得“吧吧”作响,他心情正如石不为等人一样,只等着方宝玉一剑刺穿英铁翎的双牌。
但,宝玉仍末出手。
他井非不愿出手,实是不能出手。
他澄明的心智,突然有了空前未有的紊乱与不安,在这种武林高手,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激烈搏斗中,紊乱与不安,正是不可补救的致命伤!方宝玉只觉眼前这狂风骤雨般的牌影,已与四下的讥嘲汕笑交织成一面绝无疏漏的巨网,将他灵魂与智慧都束缚了起来!一重重束缚了起来。
他怎能出手?怎能出手7
但四下的喧嚷更响,人人都在逼他出手。
“风雨神鹰”英铁翎战志更是高昂,招式更是凌厉。
莫不屈等人额角之上,已沁出汗珠——大家都已隐隐觉出,方宝玉今日这一战实已凶多吉少。
朝阳渐升渐高,四面人声波涛般骂道:
“不敢出手的是脓包……脓包……”
突然间,方宝玉平平一剑削出。
在这一瞬间,莫不屈等人固然似乎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别的人嘴角也不禁起了一阵抽缩。喝嚷笑骂顿住。
只见这一剑剑式轻盈,游走自如,眼见已将穿过英铁翎翔那狂风骤雨般的满天滨纷牌影。
但,“勃”的一声轻响,木剑却刺着了铁牌。
方宝玉终于还是把握不住那稍纵即逝的空隙,他剑尖有了一丝偏差,这一丝偏差,便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英铁翎轻叱一声,铁牌一挥,本剑“喀”的折为两段。
方宝玉速退七步,手中木剑已只剩下半截。
四下轰然大喝起来:
“方宝玉,你输了,还不认输。”
方宝玉手掌一垂,铁娃突然大喝道:
“大哥,你还未输,谁说你输了,再打!”
霹雷般的呼声,顿时将四面呼声都压了下来。
方宝玉精神一震,英铁翎纵声狂笑,道:
“原来你这一剑也不过如此。”挥牌再攻,这一次他精神更是振奋,招式更是猛烈。
群豪大嚷道:
“方宝玉,你明明输了,竟敢还不认输么?简直是个无耻之徒。”这其中有两人叫得最响。
铁娃突然踏开大步,三脚两步,便已冲到那叫得最晌的两人面前,那两人见到这铁塔般的大汉冲来,不禁也有些慌了,口中却仍抗声道:
“你要作什么?”
牛铁娃忽道:
“要你闭住这张鸟嘴!”
怒喝声中,突然伸出手来,向这两人抓了过去。
那两人大惊之下,挥拳反击,哪知铁娃手脚看来虽笨,但不知怎地一来,竟已将这两人提起。
群豪都知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哪知在这大汉面前却有如吃奶的孩子遇着大人似的,被人凌空提起,竟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铁娃将两人高举过顶,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大声道:
“闭住嘴乖乖的瞧着,我大哥真的败了,你们再鬼叫也不迟。”群豪又惊又骇,哪里还敢多口。
莫不屈等人实也末想到这蠢汉竟也能施出那般巧妙的招式,虽有些奇怪,自然更是欢喜。
静寂之中,只剩下英铁翎双脾风声,呼啸作响,方宝玉滞涩的身形,却已渐渐流动自如。
万子良等百战老手,已发觉英铁翎招式虽更凌厉,但神情间却已显得不耐,似乎急着要将宝玉制服。
公孙不智沉声道:
“英铁翎只怕已将施出杀手!”
话犹未了,英铁领突然长啸一声,冲天而起I
只见他身形有如神鹰翱翔,双牌有如神鹰巨翅,突然,两面铁腕裂成四面,四面铁牌脱手飞出!
原来他这风雨铁牌,柄中竟有机簧,可随意伸缩,此刻四个方向,凌空击下!
方宝玉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周围五丈方圆之中,俱已被他铁牌笼罩,英铁翎这一声之威,竟较昆仑飞龙式犹胜几分。
莫不屈等人失色惊呼,群豪再也忍不住放声喝起彩来,风雨神鹰这一招杀手,果然足以威镇天下!
但宝玉此刻心神却是出奇的平静,他掌中半截木剑轻描淡写的划了个半圆,那有如泰山压顶而来的四面铁牌竞被他一一随手点中,英铁翎方自大惊,但双足足踝也已被木剑扫中,半空中落了下来,扑地跌倒在地,他到死也弄不懂方宝玉如此平易轻淡的一剑,怎会有如此威力?
若非在场亲眼目睹之人,谁也无法想像这变化发生之快,群豪为英铁翎喝彩之声方自发出,英铁翎已跌下地来。
第二十二章、为所不敢为
采声发出一半,使被哽住,四下突然静寂如死。
铁娃欢呼一声,抛下掌中两人,手舞足蹈起来。
金不畏揉了揉眼睛,突然仰天狂呼:
“胜了!胜了,宝儿胜了。”
万子良、莫不屈、石不为、杨不怒……这些镇定而冷静的武林高手,不知怎地,目中竞突然涌出了泪珠。
他们只觉自己一生之中,心情从未有如此刻般激动,四下群豪却是一个个果如木鸡,也不知怎生是好?
英铁翎果望着方宝玉,良久良久,终于长叹道:
“佩服。”
方宝玉长长吐了口气,道:
“承让。”
两人对答,虽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在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宇里,却不知包含着多少艰难,多少委曲,多少血泪,多少辛酸……失败者的心中自是酸楚,成功者的……唉I这成功得来又是何等艰苦!
骄阳满天。
满天的骄阳都似已照耀在方宝玉一个人脸上,但宝玉目中却是泪光莹然,为了什么?他自己也分不出。
黄昏后,有微雨。
窗外雨冷,窗内灯暗,但昏灯冷雨中的万子良、莫不屈等人,却是神采飞扬,心热如火。
金不畏大声笑道:
“好孩子,今日这一战,你打得真是漂亮,纵是紫衣侯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万子良道:
“我平日也曾听过不少武林前辈隐炙人口的战迹,但能在那般艰难的环境下反败为胜的,千百年来,又有几人?”
金祖林笑道:
“若换了我,在别人那般羞侮讥嘲之下,早已气得疯了……还有铁娃出手那一招,也端的漂亮已极!”
铁娃噶嘻笑道:
“我跟随大哥多年,学会的也不过只有三招而已,若连这三招都学不好,那我可真是呆子了。”
万子良正色道:
“武学之道,贵精而不贵多,你学的虽只有三招,但却无一不是妙绝人家的招式,放眼天下武林,能挡得住你那三招的,只怕已寥寥无几。”这话自“云梦大侠”口中说将出来,分量自是非同小可。
铁娃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喃喃道:
“这话但愿她也能听到就好了。”别人虽不知铁娃口中的‘她’是谁,宝玉却是知道的,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公孙不智道:
“败而不馁,忍辱负重,这八个字说来虽易,做来却难如登天,宝儿你今日能做到这八个字,实非常人能及。今晨一战之后,江湖中人对你的印象,必定又将大为改现,从此那胜而不骄四宇,你更该牢记在心。”
宝玉肃然道:
“三叔教训,小侄永远不敢忘记。”
公孙不智道:
“但此时此刻,只不过是黑暗中微现曙光,你若想将羞侮误会完全洗清,还有待于你再接再励,不断之努力,尤其明晨对‘天刀’梅谦之一战,于你今后之声名,更有决定性之影响。”
他目光环顾,但见人人俱在凝神倾听,便又接道:
“只因江湖消息传播最是迅速,你今日一战,不出黄昏时便已将远传四方,武林中人对你这一战之成果,必定半信半疑,明日少不得都要赶来高邮湖畔,一瞧究竟,是以明日观战之人,必定更胜往昔”万子良额首道:
“想来定必如此。”
公孙不智道:
“是以你明日与‘天刀’梅谦这一战若股了,那许多观战豪杰,便都是你的证人,证明你并非不学无术的骗子,但你若败了,那污名便再也休想洗脱,甚至今日曾亲眼见到你战股英铁翎之人,也要当你是侥幸胜的。”
万子良沉声道:
“公孙二侠说的实是中肯已极,江湖中人多易混淆黑白,到时众口砾金,你再想洗脱,更是难上加难了。”
莫不屈皱眉道:
“闻说那‘天刀’梅谦,乃海内锁镰刀第一名手,却不知这锁镰刀的招式,究竟与别”
万子良道:
“我也只知这锁镰刀在天下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中,虽仅名列第五,但厉害并不在‘风雨双牌’之下。”
西门不弱忽然道:
“小弟曾听家师言及,锁镰刀乃近三十年来方自传人中土的兵刃,源出东濒伊势之云林武院,招式诡秘,自成一派,那‘天刀’梅谦成名更是近七年来的事,他本是一个海容,飘流海上多年,不知自哪里学得这锁镰秘法,返回中原后,便自卓然而成一家。
莫不屈道:
“却不知这锁镰刀究竟是何模样2”
宝玉缓缓道:
“小侄却也曾听师傅他老人家说过……”
莫不屈面露喜色,道:
“不错,他老人家武学之渊博,天下无双,锁镰刀纵是海外异兵,但他老人家想必也该知道。”
宝玉道:
“那锁镰刀乃是根一尺四寸长的砂金铁棒,棒头铁环上,连着根长达两文的手链,链上又接着重约十斤的五芒铁球。”莫不屈奇道:
“那刀却在哪里?”
宝玉微微一笑,道:
“原来那棒子里内藏机簧,轻轻一按,便有柄月牙形的弯刀飞出,若是伊势名匠宾户打造的原刀,便有削铁如泥之威,但直到如今,宾户刀不过只剩下了一柄而已,想来还不致落入梅谦之手。”
莫不屈、万子良等人齐地恍然道:
“原来如此。”
宝玉接道:
“最厉害的是,这锁镰刀虽只一件,却可当两件兵刃使,伊势名家,俱是左子握着开棒,右手握着接球的锁镰,左手刀法,专走偏锋,右手链球招法,却有些与中土北派流星锤相似,可长可远,是以这一件兵刃却兼具软硬氏短兵刃之长,既可远攻,又可近取,端的厉害已极!只是这种兵刃在中土流传不广,‘天刀’梅谦成名更晚,是以仅在十三外门兵刃中名列第五。”
这番话只听得万子良等武林高手,俱不禁为之耸然动容,各各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万子良唱然叹道:
“令师他老人家,确是人杰,他老人家退隐已有如许多年,竟对天下武林名家所学的武功兵刃,还是如此熟悉,而我辈终日混迹江湖,反而一无所知……唉!说来当真是惭愧得很!”
铁娃揉了揉眼睛,道:
“只可惜他老人家又无缘无故的抛下我们,走得不知去向了,只留下张纸条,说……说什么:他日有缘,必再相会,但……但什么时候才算有缘呢?”说着说着,他眼眶已红,众人心头亦不觉黯然.
公孙不智道:
“无论如何,这‘天刀’梅谦,必是宝儿一大劲敌,明日之战,只怕比今日还要艰苦。”
石不为突然截口道:
“宝儿,睡。”
万子良道:
“不错,今日我等已急驰数百里,为了应付明日之恶战,宝儿你正是该早早歇息才是。”
公孙不智肃然道:
“今晚无论有任何事故,宝儿你却不可答理,只因明晨便是你成败关头,你必须养精蓄锐,全力以赴!”
宝儿恭声应了,便待告退。
哪知他方自站起身子,忽然“飕”的一声,一道寒光夹带锐风,破窗而入,自宝玉眼前掠过,“夺”的一声,钉入对面木校上,入木竟有三、四寸深,竟是一只亮银枪头,带着半尺多长,光芒闪闪的银链。
众人俱都吃了一惊,再听窗外已有惨呼叱咤之声传来,一个嘶哑而狞厉的话声正狂笑着道:
“铁温侯、李英虹,你两人还想跑么?”
宝玉候然变色,失声道:
“不好,是李大叔,铁大叔遇难,我万万不能坐视。”
公孙不智沉声道:
“有我等在这里,还需你动手么?铁娃,守着你大哥,咱们出去瞧瞧。”话声未了,人已穿窗而出。
宝儿大呼道:
“千万要救他两人回来!”
万子良、金祖林、莫不屈等人是何等身手?他一句呼喝未完,九条人影已全都消失在夜色中。
夜雨凄迷,秋思般的细雨中,四条身穿自衣,白巾蒙面,看来宛如雨夜幽魂般的人影,正围着一人恶斗I
那人显已力竭,身后还负着一人,只是仗着最后一般气力,在作困兽之斗,掌中链子枪,虽已只剩下半截,犹自舞得风雨不透,他武功虽非绝佳,但那一股彪悍勇猛之气,却端的令人感动。
那四条四衣人身法俱是奇诡无比,手中虽无兵刃,但掌法施展开来,抓、劈、点、削,却兼各家兵刃之妙。
万子良生怕援救不及,人还未到,便已赐道:
“李英虹莫怕,救兵已来了!”
这十个字凭着一口真气说将出去,当真是中气充足,声震耳鼓,四条白衣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莫不屈、石不为、金不畏、杨不怒已赶了过去,也不说话,便接住了那四条白衣人的招式。
万予良与李英虹本是素识,轻轻一拍他肩头,道:
“这边咱们为你接着,你去屋里歇着。”李英虹喘息不定,道:“多……多谢。”
他实已不支,也实已无法客气,当下喘息着奔向那燃着灯火的房屋,那一点灯火虽暗,在他眼中却有说不出的温暖。
在如此情况下,万子良等人仍不愿以多为胜,只是站在四旁,一面为莫不屈等人掠阵,一面断去白衣人的逃路。
莫不屈果然不傀为少林名徒,此刻虽只施出寥寥十数招,但掌法之威猛沉凝,却已将少林武功精华表露无遗。
他还未摸清对手武功家数之前,绝不作无谓之进击,只是以沉重的招式,使自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只见他每一掌,每一拳发将出去,惧似有千斤之重,神情之庄重镇定,更已卓然而具武林大家之风范。
金不畏使的却无一不是大攻大击之式。
轻妙高华的蛾眉武功,在他手中施展出来,气韵立时变了,本该是草木清华的音韵,此刻却充满金鼓杀伐之声。
他招式虽稍嫌灵妙不足,但那一股无畏之气,却端的可令对手心惊,只见他招招式式,惧有如巨斧开山,神兵伐木,风声之劲厉,远近可闻,至于对方使的是何招式,他全不放在心上。
淮阳杨不怒,更是怒火满腔,杀气盈胸,名震天下的大鹰爪力施展开来,好似一抓便要抓来对方的魂魄!
两人一搭上,他用的便是情急拼命时的招式,完全不顾自己之安危性命,只求能将对方击例。
对方那自衣人身法虽是诡异绝伦,但似也为他这种傈悍凌厉之气所慑,十余招拆过,他已后退数丈之多。
四大弟子中,看来似以石不为出手最少,但每一出手,却无一不是令对方心惊胆战的杀手!
点苍招式,虽以变化奇速见长,但石不为招式变化却极少,只因若非取人性命的杀着,他便绝不出手。
万子良一生之中,遇见的武林高手自然不少,但出手如此狠、忍的人,却是从来也末见过。
他凝目瞧了两眼,不禁唱然叹道:
“看来一人武功之成就,委实与他性格大有关系,以在下看来,莫大兄来日必属领袖江湖的人物……”言下之意,已是将莫不屈视为将来取代他自己地位之唯一人物。
要知他无论性格气度,招式武功,俱与莫不屈走的同一条路,是以瞧见莫不屈的出手,自是分外赞赏。
金祖林却道:
“若换了小弟,却宁可与莫大兄对敌,也不愿与石老四交手,他那股杀气,实在叫人受不了。”万子良道:
“石四侠之狠、忍,固是令人难挡,但莫大侠之沉凝,金二侠之勇猛,杨七侠之漂悍,又岂是好对付的。
金祖林笑道:
“幸好我是他们朋友,不用和他们动手。”
但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虽可怕,对方那四个白衣人身法诡异,却更使万子良见了惊心。
以万子良交手经验之丰,目光判断之准,但直到此刻为止,还是瞧不出这四个人的武功家数。
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虽强,但这四个白衣人却仍未落下风,只是攻势不免稍弱而已。
魏不贪耸然动容道:
“这四人是哪里钻出来的?瞧他们身法之滑溜,武功之古怪,我简直连听也没有听过。”
公孙不智皱眉沉声道:
“瞧这四人身法,绝非中土流传之武功,幸好他们武功家数虽诡异绝伦,但功力却不深。”
万子良道:
“最奇怪的是,这四人动手间实未使出全力,攻势亦不猛烈,公孙兄,以你看来,这是何缘故?”
公孙不智摇头叹道:
“在下也正自不解,莫非……”
听犹未了,与杨不怒动手之白衣人,口中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啸声,啸声未了,四个白衣人手掌齐地往下一掷。
刹那之间,便有一般乳白色的烟雾,自地上升起,飘飘荡荡随风四散,霎眼便弥漫在雨中。
万子良变色道:
“不好,烟中莫非有毒?”
公孙不智扬声呼道:“大哥,四弟,快退!”
他不喝杨不怒、金不畏两人,只因深知这两人必定不会退的,呼喝中与万子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齐地掠上前去,一人拉佐金不畏,一人拉住杨不怒,莫不屈与石不为两人已倒掠而出。
烟雾越来越浓,众人屏住呼吸,金不畏也不能说话,只因万子良已掏出块手帕挡住了他的嘴。
众人退出两文开外,一阵风欧过,烟雾突又消散,但那四个白衣人,却早已走得踪影不见了。
公孙不智面色凝重,喃喃道:
“胜负末分,他们为何突然逃走……”他深谋远虑,对每一个可疑之处,都不肯轻易放过,见到这四个形踪奇诡,来历不明的白衣人突然而去,便生怕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金祖林却笑道:
“若换了是我,与诸兄交手,也只得逃走了,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岂非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果子。”
万子良含首笑道:
“这话也有道理,但真若换了你这拼命的小将军,只伯纵然被人打死了,也是万万不肯逃走的。”
众人展颜一笑,回返客栈,谁也不愿再去胡思乱想,金不畏见自己竞能救了江湖名侠李英虹,更是兴高采烈,十分欢喜。
宝玉见他们去后,虽明知必能救回李英虹,但心中仍不免十分担忧,只因李英虹与铁温候对他的恩惠,他永难忘记。
他焦急地站在窗口眺望,忽见一条人影自风雨中奔来,背后似还背负着一人,当下一跃而出,呼道:
“是李英虹李大叔么?”
那人似乎一惊,顿住脚步,迟疑着说:
“在下正是李英虹,阁下是谁?”
宝玉道:
“小侄方宝玉……就是宝儿……”
李英虹“呀”的一声,大步奔来,一把抓住方宝玉的肩头,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颤声道:
“宝儿,果然是你,你……你竟已长得如此英俊了,不想我……我竟还能见得到你,这些年来……”语声硬咽,已难继续。
窗内灯光照出,只见这江湖名侠容貌憔悴,满身透湿,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已再也瞧不见昔日的英气。
他毋庸再说这些年来的遭遇,就只这狼狈的神情,就只那满额的皱纹,已足够叙出他遭遇的坎坷、苦难……
宝玉更是热泪盈眶,他几乎难以相信此刻站在他面前,这有如负伤之兽被人追逐的汉子,便是昔日名满天’下的“踏雪无痕”李英虹,在他这疲惫而憔悴的容额上,竟已找不出一丝昔日的光采。
李英虹面上流着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无言地凝注着宝玉,宝五也无言的凝注着他,在这无言的静寂中,正有着无限的悲痛,也有着无限的欢喜。
突见铁娃亦自跃窗而出,果呆地木立在雨中。
宝玉瞧见了他,忍不住道:
“你这是作什么?”
铣娃咧嘴笑道,
“没有什么,大哥喜欢淋雨,我也只好陪着。”
他的确不会说话,但这简简单单两句话,却已不知给了宝玉多少温暖,他不必再说什么话,宝玉已知道今后无论自己遭遇到什么苦难,至少有一人是始终站在自己身旁的,就像此刻站任这断肠的雨丝中一样。
他无言地拍了拍铣娃的坚实的手臂,强笑道:
“你瞧找都忘了请李大叔进去”
他也忘了李英虹背上还有个身负重伤的铁温侯。
等到李英虹将铁温侯放到床上,方宝玉心中更似被刀割般痛苦——这昔日本是铣打般的汉子,如今已是形销骨立。
他左臂虽已接上,但右臂却已齐根断去,他胸膛虽仍在微徽起伏,但却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李英虹惨然流泪道:
“自天风塘一败之盾,我等新旧仇家,惧都乘机而来,七年来我等实无一日稍能安生!”
若非悲惨已极,英雄怎会落泪?
李英虹垂首接道:
“兵败如山倒,我辈武人,委实败不得的,那一场大败,实已销尽了我等豪气,何况……何况……”
他沉痛地瞧了铁温侯一眼,道:
“何况他已形如废人……七年来我等十战九败,你战大叔一去无踪,只剩下我与他…… 直到今日……直到今后他也身中仇家三掌,在这阴毒的掌力下,他眼见也……也是活不成了。”
宝玉突然大喝道:
“铁大叔绝不会死的!”
李英虹变色道:
“莫非你的内功已能疗治他的掌伤?”
宝玉领首道:“正是。”李英虹骇笑道:
“但……但他身中如此阴毒的掌力,气脉已将断,你若出手救他,自己说不定会受到极大的损害,你……”
宝玉惨然一笑,道:
“这个大叔不说,我也知道,但昔日铁大叔拼了性命救我,我今日纵然拼了性命救他,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区区内力损伤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抱起铁温侯的身子,掠向门外。
铁娃大惊道:
“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宝玉头也不回,口中道:
“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已为铁大叔疗伤去了,明日清晨便可回来……”等到铁娃追将出去,哪里还追得上他?
莫不屈、万子良等人回到客栈,已瞧不见宝儿,只见铁娃愁眉苦脸地站着发楞,李英虹黯然垂首无语。
公孙不智大骇道:
“宝儿哪里去了?”
铁娃结结巴巴将经过说了,莫不屈顿足道,
“叫你看着他,你……你……”
牛铁娃苦着脸道:
“大哥要走,铁娃既拦不住,也追不上.。
金不畏霍然站起,道:
“咱们去找他!”
公孙不智长叹着摇了摇头,道:
“不必找了。”
金不畏着急道:
“为何不必找,要救伤,也不必他出手,咱们也能救的,但是他……他今夜怎能为别人救伤?”
公孙不智满面沉痛,缓缓道:
“他必是知道铁大叔伤势沉重,别人无法救得,才自己出手,他必也知道我等必将拦阻于他,是以便悄悄去了……这一切他必定早巳下了决心,才如此做法,我等纵然寻着他,也是无用的。”
金不畏“扑”地跌坐在床上,再也无法站起,金祖林顿足,杨不怒捶墙,魏不贪仰首发呆,西门不弱绕室而走。
李英虹动容道:
“瞧各位如此,莫非……”
莫不屈沉声道:
“宝儿明晨便有大战当前,这一战实是关系他一生成败,他今日若是损耗内力,只怕……”
他话未说完,李英虹早已面色惨变,颤声道:
“如此说来,我……我岂非害了他?”
莫不屈惨然道:
“这又怎能怪得了你。”
李英虹垂首道:
“原来他明知如此,还是出手救人,原来他宁可牺牲自己,还是……还是……”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他满面惧是自责自疚之色,莫不屈等人心头的沉痛,更是言语难叙,有几人热泪盈眶,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石不为突然道:
“好!”
金不畏怒道:
“事已至此,还好什么?”
石不为不再说话,万子良却沉声叹道:
“石四侠说的‘好’字,想必是夸奖方宝玉这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之大仁大义,慷慨精神!”
莫不屈道…
“不错,宝儿有了此等仁义之心,明晨之战纵然败了,也败得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人,我等正该为有这样的子侄高兴才是。”
他口中虽说高兴,目中却已流下泪来。
鸡声报晓,窗纸渐白,宝儿却仍末回来。
在众人心目中,本觉这一夜过得分外漫长,但直到此刻,宝儿仍未回来,众人却又不禁埋怨黎明来得太早。
夜雨初歇,大地仍披着层水晶般的外衣,在朝阳光芒映照下,更显得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莫不屈等人推窗外望,但见远山朦胧含笑,近树青葱如洗,但这美景纵如图画,却又怎能消得去他们心中的焦虑。
金不畏顿足道:
“该死该死,怎地还不回来?”
魏不贪道:
“莫要着急,他这就会回来的。”
金不畏大声道:
“你要我莫着急,怎地你自已头上却急出了汗珠?”
魏不贪于笑道:“这是胖子头上的油水,哪是什么汗珠?”
众人也想大笑几声,但张开嘴来,哪有一人笑得出口。
金不畏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但见朝阳渐渐升高,渐渐照上了他的头,他突然大喝一声,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杨不怒早已将胸前衣衫撕得片片碎落,此刻金不畏又将头撞出血来,莫不屈手掌一紧,掌中茶盏立时粉碎。
李英虹煌然道:
“宝儿之战,不知约在什么时候?”
公孙不智笑笑道:一
“就在此刻,只怕时间已过了。”
李英虹身子一震,还未说话,万子良已沉声道:…“宝儿纵末回来,咱们也不能失信于人,无论如何,也得去湖畔通知那‘天刀’梅谦一声。”莫不屈道一
“正该如此。”
但是他方自站起身子,已有一阵喧嚷之声,随风传来,众人闻声便已色变,公孙不智叹道:
“只伯已用不着你我去了。”
莫不屈轻耽道:
“出去瞧瞧。”声犹未了,人已掠出,众人相继随去,但见一片人潮,已自湖岸那边蜂拥而来。☆人潮如涌,喧嚷如涛,但闻纷纷人语道:
“就征那边那客栈,”“你怎知道?只怕……m‘你瞧,客栈中已有人出来了。”呀! “那个似是万大侠。“谁是方宝玉?方宝玉在哪里?”
当先一人,身材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全身筋骨强健,古铜色的面容上,满刻着久经风霜的痕迹,目光湛蓝如海水,闪烁如明星,脚步也带着那种长久飘流水上之海窖所独有的矫健与稳重。只要他远远站在你身边,你仿佛便可从他身上嗅出一股新鲜海水咸昧。
万子良源源吸了一口气,道:“天刀梅谦已来了!”
“天刀”梅谦已笔直的站在万子良等人面前,他眉宇间虽满含漂悍的粗犷的水手气质,嘴角的笑容却甚是潇洒。
他抱拳笑道:
“万大侠请了,在下久候方宝玉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昨夜落足在此,是以便着急地赶来了。”
万子良立即施札道:
“有劳梅大侠久候,多谢恕罪。”
梅谦笑道:
“在下久已渴望一睹方少侠风采,是以才会如此沉不住气,不知此刻可否便请方少侠出来相见?”
万子良干咳一声,油油道:
“这……这……”
他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头去瞧莫不屈等人,莫不屈等人亦是面面相减,万子良又只得强笑着道:
“他不在这里。”
梅谦诧异道:
“到哪里去了?”
万子良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金不畏忍不住大声道:
“他到哪里去了,咱们也不知道。”
梅谦征了一怔,变色道:
“此战乃方少侠与各位所约,在下遵命准时前来,方少侠却走得踪影不见,这……这难道是在有意戏弄于我?”
他话末说完,后面人声喧腾起来:
“方宝玉溜!”“这真是笑话,自已约了别人,却害怕得溜了!”“原来方宝玉真是个脓包!”“要方宝玉出来……要方宝玉出……要方宝玉……”
莫不屈、金不畏等人心胸都要炸裂,却又发作不得.
金祖林张臂大呼道:
“各位且听我一言解释。”
他呼声虽高亢,但瞬即被四下怒喝声掩没,
“滚!谁要你解释,我们只要方宝玉出来与梅大侠一战,你快滚吧……滚!滚!快滚……”
金祖林手足都颤抖起来。双拳紧握,还是抖个不住,万子良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沉声叹道:
“宝儿此刻不在这里,受伤的铁温侯也不在这里,你此刻纵然说破了嘴,却又有谁会相信?”
公孙不智突然定到梅谦面前,抱拳道:
“方宝玉此刻虽不在这里,但正午之前必定回来,阁下此刻苦肯放过一步,公孙不智必定令他正午时趋府候教。”
梅谦动容道:
“原来阁下便是江湖传言中之智者公孙……好,在下此刻告退,正午之时,必定在寒舍恭候大驾。”
这本在海上的男儿,做事果然痛快的很,一句话说完,当即抱拳一揖,转过身子,扬声大呼道:
“各位若是瞧得起梅谦,此刻便请各位随梅谦回去,等到正午之时再说,梅谦虽穷,但烧饼油炸烩,大碗热豆浆还是请得起各位的,各位若是还要留在这里,便是嫌梅谦豆浆酸了,但梅谦却不妨告诉各位一个秘密,我家婆娟煮的豆浆里,是搀了火辣辣的烧刀子的。
四下群豪,已有人随声大笑起来,有人呼道:
“像梅大侠这样的男儿,就是教咱们喝尿,咱们也要喝的,但方宝玉的金汤银水,咱们也不屑碰一碰。”
笑呼声中,果然纷纷随梅谦走了,有的人口中却还在不住讥嘲谩骂,只因他们自觉上了方宝玉的当了。 |